周接兵 徐公喜
為了更好地繼承與弘揚“東南三賢”(南宋著名理學家呂祖謙、朱喜、張栻)的學術思想和學術精神,推動宋明理學研究走向深入,2018年5月18日至19日,由上饒師范學院朱子學研究所、湖南大學岳麓書院、浙江師范大學浙學研究院、江西省2011朱子文化協(xié)同創(chuàng)新中心聯(lián)合主辦的“重構與創(chuàng)新:首屆全國‘東南三賢學術研討會”在江西上饒師范學院隆重召開,近70位來自海峽兩岸的知名學者赴會。大會圍繞“東南三賢”比較研究、“東南三賢”與南宋學術研究、閩學浙學湘學研究等核心議題,進行了廣泛而深入地研討。茲將大會研討的主要內(nèi)容綜述如下:
一、“東南三賢”的學術思想研究
《四書》是儒家道統(tǒng)的精華,對三賢思想發(fā)展影響至巨。湖南大學岳麓書院朱漢民認為,朱熹通過結集《四書》并分別為之作序,從經(jīng)典文本、人物譜系、思想內(nèi)涵三個方面,重新建構從孔孟到程朱的道統(tǒng)譜系,全面而系統(tǒng)地完成了新儒家道統(tǒng)論的重建。湖南大學岳麓書院肖永明論述了朱子對孟子“夜氣”思想的闡發(fā),朱子在繼承孟子重人禽之辯的前提下,通過對“心”的持守,進一步實現(xiàn)對“夜氣”的引導和主宰,借此反過來以加強“夜氣”對心與性的涵存功能??疾熘熳訉Α耙箽狻狈懂牭脑忈?,有助于重新審視學界關于朱子重“理”的觀點,了解“氣”在朱熹心性修養(yǎng)論體系中的地位。長沙理工大學王琦通過對朱熹封事與奏札的梳理,認為貫穿朱熹帝學思想始終的主題,就是通過講明《大學》之道以正君心立紀綱,規(guī)范帝王的德性修養(yǎng)與政治治理,從而貫通學術與政治,成就君德帝業(yè),實現(xiàn)政治社會秩序重構與儒家王道理想。陜西師范大學李敬峰通過對呂大臨《中庸解》的分析,探討了朱子《中庸》學尤其是“中和新說”形成的思想背景,認為呂大臨作《中庸解》,舍棄漢唐經(jīng)學注疏,建構了以“中”為核心的圓融的《中庸》哲學體系,深深影響了朱子《中庸》學,促成了“中和新說”的形成。中華書局何然討論了朱子對《論語》首章“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的注解,認為朱熹構建起了一個以“學”為核心,以人性善為基礎,并以明善復初為理想的人生圖景。
三賢的《五經(jīng)》之學也得到與會者的關注,浙江海洋大學程繼紅考察了傅寅《禹貢說斷》征引呂祖謙《尚書》說的文獻價值和思想史意義。中山大學哲學系呂欣對朱子“《易》本卜筮之書”說進行了考議。他認為,朱子“《易》本卜筮之書”觀念引領其易學體系的整體思路。通過整理朱子的易學著作、書信往來、語錄等文獻中相關的內(nèi)容,可以看到這一觀念是如何影響朱子易學的演進、如何回應象數(shù)與義理之間的鴻溝、又何以配合其學術體系中經(jīng)典系統(tǒng)的完成。
“心”在三賢理學思想中具有重要地位,浙江工商大學蔣偉勝指出,與朱陸相比,呂祖謙心學更側重心的工夫論意義。價值自覺的良心是呂祖謙心學的基礎,心的工夫?qū)ο笫侵黧w自身之內(nèi)的氣質(zhì)之性與情感意氣,以及外在于主體的事與物,其根據(jù)則是心、性、天、帝同一的形上學,這是呂祖謙心學可以與理學貫通的理論基礎。臺灣中華呂祖謙學術研究協(xié)會溫俊富以《東萊博議》與《定性書》為文本,考察了呂祖謙的治心之術。他認為,《東萊博議》蘊含著身心修養(yǎng)的道理,著重于“以內(nèi)外為二本”的凡人世界。基于此,其治心之道較具可操作性。湖南大學岳麓書院賴尚清從“仁”的角度研究了朱子哲學中的“心”“理”關系。他認為,在朱子追求的豁然貫通的境界中,此心不是氣心,而是天理本體、仁心本體之全體大用之流行,也是一種心即理之心。
另外,還有學者考察了呂祖謙的學術活動與影響。如臺灣鵝湖書院山長呂榮海討論了呂祖謙理學與鵝湖會的現(xiàn)代意義與功能。他認為,近代以來學人的論證或主張均與十二世紀鵝湖會之精神相通,足見鵝湖會之精神經(jīng)得起歷史考驗,深具現(xiàn)代意義與功能。鉛山鵝湖書院王立斌考察了呂祖謙與麗澤書院的關系。他認為,呂祖謙主持的麗澤書院是當時國內(nèi)主要學派常駐切磋問學之所。同時代諸多大儒紛紛前來探討商榷學問。呂氏倡導實體達用之學,為后世中國實學的發(fā)展奠定了基礎。
有學者從理欲、義利之辨的視角考察了張栻的理學思想。同濟大學路鵬飛指出,張栻以“無所為”和“有所為”統(tǒng)合義與利、天理與人欲、為人者與為己者、王者之政與霸者之政等的劃分。主張明天理,遏人欲;贊成舉仁義,行仁政;反對功利之學與霸政,對傳統(tǒng)儒家義利之辯提出了新見解。上饒師范學院周接兵從義利公私之辯的角度,考察了張栻?qū)硐刖尤烁竦慕?。他認為,義利之辨是儒家的中心問題之一。張栻?qū)⒘x利之辯提升到判別君子、小人、王道、霸道的“第一義”的高度,并賦予本體論、心性論、工夫論的詮釋,使得義利之辯既具備了體現(xiàn)形而上天道的價值根源,又具備了指導士大夫灑掃應對乃至修齊治平的現(xiàn)實功用。
二、“東南三賢”學術交往與思想比較研究
“東南三賢”之間的學術關系是學界關注的熱點話題,浙江師范大學王錕以朱熹歷史哲學為比較對象,對呂祖謙的歷史哲學進行了探討,認為呂、朱都是基于理學家的立場來詮釋歷史。二者最大的不同是:其一,朱熹是以哲學家的身份兼及歷史哲學,而呂祖謙的學問根基是史學的、文獻的,故呂祖謙是歷史家的身份而兼及歷史哲學。其二,朱熹是理學史觀,而呂祖謙是心學史觀。呂祖謙的歷史哲學,既吸收朱、陸二人之長克服其短而形成自己的心學,又吸收了永康、永嘉事功之學,形成內(nèi)涵豐富的歷史哲學。浙江師范大學黃靈庚、宋清秀則以朱熹、呂祖謙的往返書簡為材料,討論了他們在學思、氣稟、出處以及處世待物等方面的異同。性格上,朱比較褊躁,爭強好勝,言辭犀利;而呂相對收斂,寬緩謙和,言語周詳。二人在交往中,得以相互警醒、制約、彌補,相益得彰。學術上,朱傾向于分離、切割,壁立千仞,多苛責于人;呂則主張協(xié)調(diào)、包容,海納百川,專內(nèi)省于己。湖南大學徐艷蘭考察了呂祖謙在書信中對朱子《太極圖說》《西銘解》等著述的質(zhì)疑,并對其思想差異以及他們對二程之學的貢獻進行了分析。她認為,從呂對朱子的質(zhì)疑中可窺見:他們在體用觀、道器觀、太極、陰陽、動靜觀、理欲觀、義利觀、道統(tǒng)觀等各方面存在著差異。而造成這種差異的原因,一方面是學術淵源所致;另一方面是個性氣質(zhì)使然。浙江師大彭榮則更為細致地梳理了呂祖謙與朱熹圍繞《太極圖說》所展開的書信論辯,認為朱子充分尊重呂祖謙所提質(zhì)疑,并根據(jù)其意見作了較大修改。浙江師大曾禮軍對呂祖謙《家范》與朱熹《家禮》進行了比較,認為對于新型家族制度和家族禮儀的重建與重構,宋代司馬光《書儀》、呂祖謙《家范》與朱熹《家禮》三部著作具有重要的標志意義。司馬光《書儀》具有篳路藍縷之功,呂祖謙《家范》和朱熹《家禮》都對該書有所繼承,但呂氏和朱氏又各有自己的開拓之功。
本次會議對張栻的學術地位也有了新的認識。杭州師范大學張?zhí)旖軐δ纤纬跄辏?130年)出生的朱熹、呂祖謙以及薛季宣、陳傅良等人的學術交游進行了考察,認為他們逐漸形成了一個以張栻為核心的學術共同體,三先生之中的核心人物當為張栻,而主動撰寫著作、提出問題且引發(fā)友人們共同討論最多的則是朱熹。湖南大學殷慧通過對1163年至1180年間朱張論禮的考察,發(fā)現(xiàn)這一時期張栻禮學的影響力高于朱熹,而朱熹在禮義的突破、禮學文本的整理以及禮儀的踐履等方面的努力,使其在學術圈的影響力逐步增強。她從兩個向度考察了朱張論禮:一方面是禮之哲學;另一方面是禮學之文獻、禮教之主張的討論。湘潭大學陳代湘梳理了張栻與陸九淵兄弟的關系,認為湖湘學派與江西學派在學派淵源和學術思想上有密切聯(lián)系和較為復雜的關系。他們在一些基本問題上是相通互融的,但二者又有差別。湖湘學派既有心學的傾向,又注重理的外在客觀性,在重視體認本心的同時,也強調(diào)向外的格物窮理。
另外,不少學者對三賢與同時代其他學人的互動進行了研究。臺灣中央大學劉德明以“救邢”“伐楚”與“五公子求立”三事為例,比較了呂祖謙與趙鵬飛對齊桓公評價的差異,豐富了學界對南宋“王霸之辯”的了解。上饒師范學院夏時華討論了呂祖謙與汪應辰的交往,認為呂正式師事汪之后,師生倆人基于共同的政治理想、理學思想旨向,圍繞當時政治、理學、學術等展開了密切地交往可謂肝膈洞照,泯然相投。汪在政治、理學思想、踐履、重史學等諸多方面對呂開創(chuàng)婺學產(chǎn)生了一定的影響。上饒師院梁從峨探討了李光易學在浙東學派形成和發(fā)展的歷史中有著承上啟下的經(jīng)學示范意義,認為李在《讀易詳說》中大量使用“參證史事”的經(jīng)學方法,寄托了李對南宋政治的憂患之思,推崇為易學“史事宗”的開創(chuàng)之作。上饒師院周茶仙對南宋理學學派關系研究范式進行了反思,提出了南宋理學學派的競合關系研究思路。指出南宋理學學派關系研究常用范式、相關研究文獻以及相應的研究成果進行回顧與反思,不僅可以通過粗略地梳理與扼要的評述,辨析其中的相關問題,推動研究的進一步深入;同時可以促進研究范式的不斷創(chuàng)新,重構未來的研究取向。
三、“東南三賢”后學及其學術影響研究
“三賢”推動了南宋學術的發(fā)展,其后學更是薪火相傳,賡續(xù)不已。上饒師院徐公喜對婺州朱子門人進行了全面考辨,認為宋代婺州學派鼎立,朱子學術傳播甚猛,婺州已經(jīng)成為朱子學的重要陣地,朱子門人后學有著巨大貢獻。對于婺州朱子門人的考辨有助于厘清浙江朱子學的發(fā)展脈絡。上饒師院馮會明則對朱熹晚年門人陳文蔚進行了深入的個案研究,認為陳的思想深得朱子理學之精髓。其學說“以求誠為本,以仁義為宗,以學問思辨為反躬力踐之地”,在傳承、傳播朱子學術方面,居功甚偉。浙江師范大學崔小敬通過為南宋淳熙至紹熙之際的理學士人孫應時撰寫年譜,彰顯了其與陸九淵、呂祖謙、朱熹、張栻等人的學術淵源和學術交游關系。江西師范大學鄧慶平對饒魯師承黃榦之說進行了考辨,認為饒魯是黃榦晚年的重要弟子。浙江師范大學劉玉敏認為南宋思想家錢時的《融堂四書管見》與楊簡的五經(jīng)注解一起構成了心學的四書五經(jīng)詮解體系,是浙江心學發(fā)展過程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體現(xiàn)了浙江心學的發(fā)展路徑和特點,之后的宋濂、王陽明就是沿著這條路徑進一步發(fā)展心學的。
三賢之學在明清之際的影響也是本次會議關注的焦點。關于船山學,湖南大學陳力祥指出,作為宋明理學的總結者,船山的性情論框架承宋明性情論而來,在“四端性情”“性情體用”“心統(tǒng)性情”等層面都有著自身獨特的創(chuàng)見,呈現(xiàn)出與朱子、陽明有異的鮮明特色。寧波大學彭傳華則指出,王船山在反思批判傳統(tǒng)儒家正統(tǒng)論、道統(tǒng)論的基礎上,對于政權合法性的來源問題進行了新的思考。他認為,船山的“正統(tǒng)”論至少要包含兩個原則:漢族自己統(tǒng)治中國而“不可使異類間之”;以道得天下和治天下而不能“舍君天下之道而論一姓之興亡”。道統(tǒng)的繼任者不應局限于韓愈、朱熹等大儒所例舉的圣人,任何自覺踐履儒家倫理道德、維護和存續(xù)中華文化的人都是道統(tǒng)的繼任者。船山反傳統(tǒng)儒家正統(tǒng)論和道統(tǒng)論的思想分別對于辛亥時期的革命家和現(xiàn)代新儒家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聊城大學唐明貴以《論語學案》為中心,討論了劉宗周融通朱王的思想特點。他認為,劉宗周為了扭轉(zhuǎn)明末學風之弊,一方面承襲和修正王學;另一方面襲用和辯駁朱學,力圖不拘門戶,博采眾長,融通朱王,以維學脈于不墜。這也確立了劉宗周在理學史和明代學術史上的地位。廣西財經(jīng)學院陳林對李紱《朱子晚年全論》中的“朱陸異同”說進行了反思。他指出,李紱主張朱子與陸九淵的思想乃是“早異晚同”的關系,朱子晚年轉(zhuǎn)向了陸學,亦如陸九淵那樣強調(diào)為學首在挺立求放心一類之本心工夫,而不再講格物致知、讀書講學之工夫。朱子晚年強調(diào)求放心一類之尊德性工夫,并不表示他不再講格物窮理、讀書講學一類之道問學工夫,也不同于陸學所理解的求放心。朱子強調(diào)求放心一類之立大本工夫,乃是因材施教之舉,并不是否定自己建構起來的思想體系。浙江大學金曉剛討論了黃宗羲后裔對《宋元學案》的補修工作及其對宋元儒學史的闡釋。他指出,兩種《宋元學案》黃璋校補本的發(fā)現(xiàn)有助于鉤沉被隱沒的黃宗羲后裔在書稿流傳及成書過程中的作用。從學案設置、命名、人物評價等角度來看,黃璋父子的續(xù)補,并非此前所認為的回到梨洲原本,否定全氏補本,而是在綜合梨洲、謝山二家觀點的基礎上,形成自己的判識,一定程度上折射出清代浙東史學思想的繼承與轉(zhuǎn)向。
最后,三賢之學對東亞地區(qū)的學術影響也成為本次會議的重要的議題。上海師大石立善考察了朝鮮儒者李栗谷編的朱子學文本《小學諸家集注》,從編纂、藍本、按語、性質(zhì)及英祖朝儒臣所撰宣政殿訓義之內(nèi)容等方面展開研究,彰顯了朝鮮朱子學文本注釋的特色。韓國成均館大學權鋒女對19世紀末期朝鮮儒者河謙鎮(zhèn)所著的《東儒學案》進行了研究。她認為該書是朝鮮的道學者們在當時內(nèi)憂外患的現(xiàn)實情況下,為了重新認識道學的基本精神而編纂的韓國儒學通史。武夷學院張品端認為,日本朱子學的代表人物之一林羅山創(chuàng)立的日本林家學對日本近古的思想界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是日本朱子學的一個重要的方面。他對朱子理學的接受、傳播、新詮與反思,標志著17世紀以后的朱子學中心開始由朝鮮向日本轉(zhuǎn)移。朱子學在日本獲得了進一步的發(fā)展,成為日本當時的顯學,林羅山由此被譽為日本文藝復興式的人物。
此外,與會學者還對傳統(tǒng)儒學的一些問題進行了討論。如湖南科技大學張晚林研究了儒家的慎獨之學,認為儒家的慎獨之學,通過孔子、子思與孟子三個階段的發(fā)展,徹底完成了其宗教形態(tài)??鬃幼C會了慎獨之學之宗教內(nèi)涵;子思開顯了慎獨之學之宗教境界;孟子為慎獨之學的宗教境界進行了形上奠基,從而最后完成了宗教動力學。至此,慎獨之學作為一種理性宗教徹底證成。山東社會科學院涂可國則分析了儒家責任倫理主體指向的二元結構。他指出,責己與責人是儒家用以處理己他關系或人我關系的重要倫理規(guī)范。歷代儒家既講責人又講責己,但更重視責己;同時,儒家并不否定責人,而是主張敢于責君、敢于勸諫,提出了以責成人之道的思想范式。在儒家看來,責己也好,責人也好,均不是純粹正面的,更不是絕對善的,有時可能是消極的,因而不能一味責己和責人,而應遵循中庸適度的原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