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歷史上,著名的PS事件有三起。
第一起發(fā)生在1884年,招商局負(fù)責(zé)人馬建忠為了打擊官場對手,也是他的副手沈能虎,就把沈能虎的照片與一個名妓的照片合成在一張照片上,并向洋務(wù)派大員李鴻章做了匯報,本以為李鴻章會把沈能虎給撤職的,但是,李鴻章只訓(xùn)斥了沈能虎幾句而已,并未深究,這讓馬建忠好不失望。
第二起PS事件的當(dāng)事人岑春煊可沒有沈能虎的好運氣。岑春煊是晚清一個舉足輕重的人物,一度深受慈禧太后的賞識,與袁世凱勢力抗衡,史稱“南岑北袁”。正所謂“女無美惡,入室見妒”,再者,岑春煊是有名的“官二代”,為人張揚,在各個崗位上得罪了不少掌握實權(quán)的人物,于是,想給他使絆子的大有人在。
岑春煊被偽造合影的事件流傳甚廣,相當(dāng)有名,通行有兩種版本。
一種版本是,朝廷任命岑春煊第二次擔(dān)任兩廣總督后,他很不情愿,赴任走到上海就裝病不愿意再向南走了,成天與上海的名士交游,這就受到上海道臺蔡伯浩的猜疑嫉恨,就把岑春煊的照片與梁啟超的照片PS在一起,作為岑與逆黨勾結(jié)的證據(jù)向清朝廷打了小報告,使得岑春煊獲罪。清朝有名的“官二代”劉體智在著作 《異辭錄》 中有對此事的記述。
另一版本是,岑春煊在第一次兩廣總督任上,彈劾、查辦了一大批地方官員和富有商人,因此得罪了他們的中央總后臺慶親王奕劻,于是,這個利益集團就懸賞港幣百萬元,要把岑春煊排擠出廣州。沒有金剛鉆不攬瓷器活。這種活,一般人是干不了的,但是,中國之大,能人也多,香港同盟會首領(lǐng)陳少白接下了這個單子。
眾所周知,慈禧太后最恨保皇黨,?;庶h當(dāng)然也把慈禧作為最主要的攻擊對象??涤袨樵谌毡緳M濱 《清議報》上撰文,痛罵慈禧是武則天是楊貴妃,其中最厲害最傷人的一句話是:“那拉氏者,先帝之遺妾耳。”慈禧對康有為、梁啟超可謂恨之入骨?!?終其一生她沒有赦免康有為、梁啟超—— 這正好被腦筋靈活的陳少白大做文章。他先將梁啟超、岑春煊和康有為的忠實弟子麥孟華這三個人的個人照片分別弄到手上,然后把這三個人的照片用翻拍技法合成在一起,制成了一張聯(lián)座PS照,岑中坐,梁居左,麥在右,再將三人“合影”在上海、天津、北京乃至南洋、美洲等廣為散布。雖然岑春煊跟?;庶h人素?zé)o瓜葛,但那時,照相技術(shù)剛剛傳入中國,國內(nèi)對這種移花接木的把戲毫不了解,于是,陳少白一伙瞞天過海,推動各大報館紛紛轉(zhuǎn)載三人“合影”,并在報紙上發(fā)布相關(guān)文章,造出種種假象,即岑春煊、梁啟超、麥孟華三人來往密切,志同道合,成了轟動當(dāng)時的大新聞。
朝廷大員岑春煊與康梁等?;庶h結(jié)為一伙的傳言,很快就傳入慈禧耳中,起初她還不信,但是有人把三人“合影”和相關(guān)報紙文章恭呈到老佛爺?shù)陌割^后,她也就不能不信了,氣得大罵岑春煊忘恩負(fù)義,并罷免了他的兩廣總督職務(wù),命他火速到京交代情況。此事的前前后后都由陳少白一手策劃,懸賞港幣一百萬除了作為活動經(jīng)費之外,余數(shù)都被他笑納囊中,在香港置辦了好大的產(chǎn)業(yè),這在當(dāng)時革命黨中廣為流傳。
倒岑派的目的達到了,陳少白的策劃也圓滿收官,岑春煊的麻煩才剛開始。岑春煊一到北京就趕緊搞危機公關(guān),他找到了救命稻草李蓮英。早在光緒二十六年 (1900) 八國聯(lián)軍攻占北京,慈禧太后帶著光緒等西逃時,岑春煊在勤王護駕的路上就跟李蓮英建立了“友誼”,絕對鐵桿。朋友有難,兩肋插刀,更何況是足智多謀、手眼通天的李大總管。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李大總管果然不負(fù)所望地把岑春煊從生死線上給撈了回來,挽救了他的政治生命。要問李蓮英是如何施展魔法的,說白了很簡單,他也玩了回PS技法,這在清人著作《世載堂雜憶》 中有記載:“將西太后 (慈禧) 相片,作觀音裝,中座;李自作韋陀裝,立太后左。”就是說李蓮英將慈禧的老照片也給PS了!—— 這是晚清歷史上第三起有名的PS事件。
在李蓮英搞的PS照片中,慈禧依然保持著她觀世音的造型,而李蓮英搖身一變,由原來照片中的善財童子變成了護駕的韋陀。逢了個太后心情很好的日子,李蓮英拿著PS過的照片去叩見慈禧,說:“太后您瞧,奴才什么時候侍奉老佛爺照過這樣的照片?”慈禧也很奇怪。李蓮英自問自答:“呵呵,我的老佛爺啊,這哪里瞞得了您?。∑鋵?,這不過是民間的小把戲罷了!就像岑春煊與梁啟超、麥孟華三個人的‘合影一樣,那不過是奸詐之人設(shè)計出來討巧賣錢的伎倆,以混淆是非,陷害忠良,此風(fēng)不可長,老佛爺您應(yīng)該頒布命令禁止?。 ?/p>
慈禧是何等聰明之人,見了李蓮英PS的照片,聽了他說的話,一時恍然大悟,對岑春煊的憤恨也冰釋了。多虧了李蓮英的鬼才和將計就計,岑春煊重獲重用。不過,這樣的撈人法也只有慈禧太后身邊的紅人李蓮英才可使之奏效。
一百多年前,岑春煊因為PS照躺著中槍,而他再次崛起重新復(fù)出,還是靠了PS照片逢兇化吉,晚清大員岑春煊應(yīng)該對PS技法終生難忘吧!
古話說,機不密,禍先發(fā)。要件泄密,在歷史上備受關(guān)注。晚清曾頻發(fā)泄密事件。
1.時任江西巡撫劉坤一泄密事件
同治九年 (公元1870年)“庚申,劉坤一以漏泄密諭,褫職留任”。劉坤一時任江西巡撫,作為封疆大吏,竟然泄露了皇帝的秘密諭旨,問題很嚴(yán)重,處理結(jié)果是“褫職留任”,此事被白紙黑字地記錄在 《清史稿》 中。
《清實錄》 也記錄了這起事件:同治九年,“吏部奏,江西巡撫劉坤一漏泄密寄,遵旨嚴(yán)議。劉坤一應(yīng)比照例案,于降一級留任例上從嚴(yán)加等。議以革職留任。從之”。
上述兩文獻所載劉坤一泄密事件,都是同治九年。然而,另一部清朝史料 《清史列傳》卷五十九中記載的是同治四年 (公元1865) 五月,劉坤一“擢江西巡撫。旋因泄露寄諭,部議革職留任”。對劉坤一的處分,同樣是“革職留任”,但時間相差了五年。
此三史料均非雜史,或許有兩種可能:其一,劉坤一在1865年和1870年各違紀(jì)泄密一次,都受到了公開處分;其二,以上三史料所記均為同一事件。但可以肯定的是,劉坤一在擔(dān)任江西一把手期間,確實因泄密事件被處分過。
有意思的是,劉坤一在泄密受到處分后,仕途非但沒有受到影響,反而官運亨通。1875年,劉坤一署任兩江總督,翌年晉為兩廣總督。1880年起,任兩江總督兼南洋通商大臣,與張之洞一起成為后期洋務(wù)運動的主導(dǎo)者,并在晚清諸多歷史事件中發(fā)揮著重要作用。
2.香港和上海報紙泄露軍事機密
同治十三年 (公元1874) 二月,日本政府派兵三千進攻臺灣。三月二十三日,日軍在瑯喬強行登陸,遭到高山族人民的英勇反擊。
三月二十九日,清廷發(fā)出密旨:“日本國使臣上年在京換約時,并未議及派員前赴臺灣生番地方之事,今忽興兵到閩,聲稱借地操兵,心懷叵測……生番地方,本系中國轄境,豈容日本窺伺!該處情形如何,必須詳細查看,妥籌布置,以期有備無患……著派沈葆楨帶領(lǐng)輪船兵弁,以巡閱為名,前往臺灣生番一帶察看,不動聲色,相機籌辦。應(yīng)如何調(diào)撥兵弁之處?著會商文煜、李鶴年及提督羅大春等酌量調(diào)撥……并著李鴻章、李宗羲隨時咨明總理各國事務(wù)衙門核辦?!?/p>
這份密諭顯然屬于國家軍事機密。但不到半月,五月十二日香港 《華字日報》 即將全文刊載。此后,“林華書院新報、上海匯報,一系五月二十三日刊發(fā),一系五月二十八日刊發(fā)”。而且還刊發(fā)了沈葆楨四月十九日的奏折。對此,清政府大為惱火。
上海屬于兩江總督管轄地。六月二十日和七月二十五日,清政府連發(fā)兩道諭旨,令兩江總督李宗羲嚴(yán)查,并嚴(yán)格規(guī)定了文件管理辦法:“嗣后遇有中外交涉事件,務(wù)當(dāng)益加慎重,不得稍涉疏虞,致干咎戾。并著照該大臣所請,嗣后奉到諭旨及陳奏折片,除抄寄總理各國事務(wù)衙門及應(yīng)行函寄各處外,其余均不必抄咨,以昭嚴(yán)密?!?/p>
九月二十日,兩江總督匯報朝廷:“檢核上海林華書院新報,載有三月二十九日廷寄一道,及閩省擬購鐵甲輪船等事,據(jù)刊系由香港華字日報中鈔來。飭據(jù)蘇松太道沈秉成查覆,香港華字日報內(nèi)有臺灣消息一條,已載明由福州寄來字樣……此次漏泄并非由于上海,已無疑義。嗣后辦理交涉事宜,自當(dāng)遵旨格外嚴(yán)密,以昭慎重。兩江總督李宗羲把皮球踢到了福州,泄密事件并非起源于上海,兩江衙門沒有責(zé)任。
3.泄密者竟被聘為駐美使館參贊
十一月初二日,福州將軍文煜、閩浙總督李鶴年、福建巡撫王凱泰等就泄密問題報告中央政府:“伏查閩省洋務(wù),向由督臣主稿,臣鶴年到任后,凡洋務(wù)密件,皆由信函往來,不經(jīng)書吏之手。遇有事,與臣煜、臣凱泰面商辦理,非但新聞紙不能道其只字,即同城司道不經(jīng)管洋務(wù)者,亦未嘗得聞其詳……此外臣等所奉密諭及各處鈔寄密折、密函,皆系內(nèi)署封存,秘之又秘,并無一字外播者?!跋群蠼拥嚼钭隰藖碜刹⑸蜉針E鈔寄折,始知前項密件、有刊入香港新聞紙者……即派委同知文紹榮前往香港密查所刊前件,畢竟得自何處,傳自何人,以期水落石出?!?/p>
于是,把偵查目標(biāo)放在香港,“續(xù)查出主筆陳賢,即陳叆亭,廣東新會縣屬潮連司人”。但 《華字日報》 的主筆陳賢“現(xiàn)在臺灣府城”。追查到臺灣,臺灣道夏獻綸匯報:“訪聞陳賢有在道員黎兆棠處之說,當(dāng)經(jīng)親往查詢,據(jù)該道稱,祗有陳言即陳靄亭,廣東新會縣人,已于八月初二日內(nèi)渡,聞其已回香港等語?!t、‘言、‘璦、‘靄,語音相同,其即系一人無疑?!?/p>
同治朝 《籌辦夷務(wù)始末》 記載了一份十二月初五日福州方面官員的奏折,提出處理泄密事件的關(guān)鍵性方案:“現(xiàn)既已查有主名,祗須陳言即藹亭究由何處泄漏,一經(jīng)提訊,不難水落石出。惟自八月初二日到今,已逾數(shù)月,難保不回新會原籍。即使仍在香港,按照條約,就近由粵照會英國官解送,似亦易獲案……可否仰懇飭下兩廣督臣張兆棟,密飭設(shè)法查孥務(wù)獲,解訊嚴(yán)辦。”
對此,清政府指令:“查明新聞紙刊刻密件之陳言……于八月間由臺灣內(nèi)渡,已回香港……著張兆棟密飭所屬,將陳言即陳藹亭設(shè)法查拏解訊,從嚴(yán)懲辦?!辈⒆ゲ缎姑苋岁愌缘娜蝿?wù)交給了兩廣總督。
此時已是同治十三年 (公元1874年) 十二月。早在九月二十一日,清政府已與日本議定,賠償兵費銀十萬兩,修道、建房等銀四十萬兩,日本從臺灣退兵。十二月初五日,同治帝病逝,對泄密案的追查就松懈下來,漸漸再沒了下文。兩廣總督也沒有抓捕陳言。
匪夷所思的是,之后,清朝官員陳蘭彬出使美國、日斯巴尼亞 (西班牙) 及秘魯,還聘請了陳言作為駐美使館參贊及古巴總領(lǐng)事,泄密案再沒人提起。
4.晚清社會對泄密案件的態(tài)度
晚清的著名報人汪康年在筆記中說:“以己國消息輸于外人,從前未有發(fā)之者,近乃糾懲一二。意從前吾國之事,壞于此輩者不知凡幾,真狗彘不若矣?!笨梢?,他對于泄露國家機密與外國人之舉,深惡痛絕。并且,他的筆記中還記載了兩件事:
一是“相傳從前有密約適在某樞相手中,樞相性謹(jǐn)密,置靴掖中,不外露。某習(xí)于其家,則賂相之孫,乘相睡時竊取捷抄去,得巨金”。二是“又前年梓官奉移時,某署人均出,惟留二三供事,則有以重賂入,發(fā)其機要之柜鎖,抄取密要文件以去?!弊詈?,他又指出了機要密件泄露“為之者固不勝誅,然藏之者亦尚嫌疏漏”。
無論是劉坤一泄密事件的處理,還是陳言的《華字日報》 及 《上海新報》 泄密案,或者是汪康年所列舉的泄密事,都暴露出晚清在國家機密管理上的嚴(yán)重問題,而且,政府對于泄密案的處理敷衍潦草,幾乎都不了了之,也屬于晚清怪事。
(選自《歷史是個圈》/李曉巧 著/百花洲文藝出版社/ 2018年6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