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波大學心理學系暨研究所,寧波 315211)
公平是人類永恒的價值追求,對公平的破壞或踐踏無疑是引發(fā)人際沖突乃至群體沖突的重要根源,因此維護公平是持續(xù)維系人際互動乃至群際互動關系的必要條件。在心理學領域,公平?jīng)Q策是指個體在與他人發(fā)生經(jīng)濟交互時,從其共同利益中對交互雙方(或各方)獲益與投入比例關系的認知判斷(Van Dijk & Vermunt,2000)。既往研究發(fā)現(xiàn),人們普遍具有追求公平的傾向,甚至為了懲罰不公平行為,寧愿犧牲其自身的經(jīng)濟利益(Camerer,2003;Fehr,Fischbacher,& G?chter,2002)。
為了在實驗室條件下考察公平?jīng)Q策的心理過程,研究者設計了多種實驗任務,用以測定個體的公平傾向,其中最常用的實驗任務是最后通牒博弈任務(Ultimatum Game,UG)(Fehr,Fischbacher,& G?chter,2002;Güth,Schmittberger,& Schwarze,1982)。該任務是一個由預選確定的提議者和反應者合作完成的金錢分配游戲,其中提議者提出分配方案,反應者基于對該分配方案的公平性判斷,決定接受(決策成功)或拒絕(決策失敗)該分配方案。根據(jù)傳統(tǒng)經(jīng)濟學“理性人”(即自我利益最大化)假設,反應者會接受其獲益比例大于“0”的任何分配方案。然而,既往研究發(fā)現(xiàn),當反應者的獲益比例低于總金額的20%時,反應者對分配方案通常會拒絕(Fehr,Fischbacher,& G?chter,2002)。這說明在博弈過程中,反應者表現(xiàn)出對公平的心理偏好。
現(xiàn)實生活中,分配的公平性不僅表現(xiàn)為對共享利益(如,紅利或薪酬)的分配模式,也表現(xiàn)為對共擔責任(如,債務或義務)的分配模式。前景理論(prospect theory)認為,人們對于損失具有天然的厭惡傾向,且研究發(fā)現(xiàn)對特定損失的規(guī)避傾向高于對等值獲益的趨近傾向(Kahneman,1992;Tversky & Kahneman,1981)。據(jù)此,有研究者(Buchan,Croson,Johnson,& Wu,2005)推論,人們對責任分擔任務的公平?jīng)Q策模式可能不同于對利益分享任務的公平?jīng)Q策模式,從而表現(xiàn)出公平?jīng)Q策偏好對獲益或損失情境的依賴性。為檢驗該推論,研究者采用自陳報告和博弈任務兩種方法考察了獲益和損失兩種情境中,被試作為提議者和反應者的決策模式。采用自陳報告的研究要求每位被試在獲益和損失兩種情境中分別回答兩個問題:(1)對于共享(共擔)100美元獲益(損失),你愿意分給同伴多少美元(提議者)?(2)“對于共享(共擔)100美元獲益(損失),你愿意接受同伴最少(最多)分給你多少美元”(反應者)?結果表明,無論是作為提議者還是反應者,相對于獲益情境,被試對損失情境中的不公平性更敏感。采用博弈任務的研究要求被試對于10美元的共享獲益(或共擔損失)進行分配,其中要求分配方案的提議者寫下分給反應者的獲益數(shù)(或損失數(shù)),而要求分配方案的反應者寫下自己能夠接受的最少獲益數(shù)(或最多損失數(shù))。研究結果與自陳報告的研究結果一致,且被試的損失規(guī)避優(yōu)先傾向具有跨文化一致性。不過,該研究所定義的不公平分配方案拒絕傾向是反應者主觀設置的最小獲益額(或最大損失額),因此難以考察反應者拒絕傾向的動態(tài)變化過程。據(jù)此,近期有研究(Zhou & Wu,2011;實驗1)設置了多種不公平程度的分配方案,其中對于獲益情境,設置5/5、4/6、3/7、2/8、1/9等五種分配方案;而對損失情境,設置-5/-5、-6/-4、-7/-3、-8/-2、-9/-1等五種分配方案(斜線前的數(shù)字表示分配給反應者的金錢數(shù))。研究結果發(fā)現(xiàn),反應者對分配方案的拒絕率隨著分配方案不公平程度的提高而增加,特別是相對于獲益情境,在損失情境中,反應者對不公平方案的拒絕率更高,表明人們對損失情境中的不公平性更敏感。隨后的研究(吳燕,周曉林,2012)表明,即使分配方案改為計算機呈現(xiàn),被試對損失情境中不公平性的高敏感性仍然存在。這些研究結果一致表明,人們在損失情境中對不公平分配的敏感性高于獲益情境中對不公平分配的敏感性,表現(xiàn)出不公平感知的情境依賴性。
上述研究均以健康人群為研究對象,那么基于健康人群獲得的上述研究結論可以解釋心理異常人群的公平?jīng)Q策行為嗎?臨床抑郁是一種典型的心理障礙,全球抑郁癥患者已超過3億人,且近10余年來仍在持續(xù)增長(WHO,2017)。抑郁癥患者存在廣泛的情緒、行為和認知等功能性損傷,其臨床癥狀表現(xiàn)為情緒低落、興趣缺乏、記憶衰退、人際互動困難以及植物性神經(jīng)功能紊亂等等。研究發(fā)現(xiàn),相對于健康人群,抑郁癥患者的認知加工過程表現(xiàn)出顯著的負性偏向,如將微快樂面孔知覺為悲傷或中性面孔(Surguladze,Young,Senior,Brébion,Travis,& Phillips,2004),對負性詞匯線索(Mathews,Ridgeway,& Williamson,1996)和悲傷面孔線索(Gotlib,Krasnoperova,Yue,& Joormann,2004)的知覺敏感性更高,其對決策情境中損失的厭惡程度更高(Chandrasekhar et al.,2015),風險規(guī)避傾向更高(Smoski,Lynch,Rosenthal,Cheavens,Chapman,& Krishnan,2008),并且人際互動中存在著普遍的回避和疏離傾向(Kupferberg,Bicks,& Hasler,2016)。因此,可以推測,相對于非抑郁人群,抑郁人群對不公平?jīng)Q策的反應模式可能具有特異性。近期的研究考察了獲益情境中抑郁個體對不公平分配方案的反應模式。例如,研究(Scheele,Mihov,Schwederski,Maier,& Hurlemann,2013)要求抑郁被試作為反應者完成博弈任務,隨后評定情緒圖片的效價和喚醒度,結果發(fā)現(xiàn),相對于健康被試,抑郁被試更傾向于拒絕不公平分配方案,對情緒圖片做出負性判斷的水平也更高,暗示抑郁個體對不公平?jīng)Q策的反應模式可能與其負性情緒加工偏向有關。隨后,有研究者(Wang,Zhou,Li,Wang,Wu,& Liu,2014)在決策方案提議者為人和計算機條件下考察了抑郁個體對不公平分配方案的反應模式,結果表明提議者無論是人還是計算機,相對于健康被試,抑郁被試更不能忍受不公平分配方案。這些研究均證明,相對于非抑郁人群,抑郁人群對不公平分配方案的感知更敏感,因而對不公平分配方案的拒絕傾向更高。
然而,該類研究的結論均來自對獲益情境中被試對不公平分配反應的實驗數(shù)據(jù),尚難說明抑郁人群對損失情境中的不公平?jīng)Q策的反應模式是否也具有特異性的問題。有研究發(fā)現(xiàn),當任務情境與個人反應的調節(jié)風格(regulatory style)相匹配時,個體認知和決策績效可達到最優(yōu)化(Henriques & Davidson,2000;Maddox,Gorlick,Worthy,& Beevers,2012;Robinson,Cools,Carlisi,Sahakian,& Drevets,2012)。例如,要求抑郁被試在不同報酬條件下執(zhí)行言語記憶任務,其中獲益條件為被試每正確識別一個目標詞可獲得0.1美元報酬,損失條件為被試每錯誤識別一個目標詞,在預先獲得的2.5美元報酬中扣去0.1美元報酬(Henriques & Davidson,2000)。研究結果發(fā)現(xiàn),相對于控制條件(無報酬),健康被試在獲益和損失兩種條件下均可通過調整反應模式獲得最優(yōu)報酬,但抑郁被試盡管在損失條件下的反應模式與健康被試一致,但在獲益條件下表現(xiàn)出反應調整困難。這一結果意味著,抑郁個體的認知加工績效可能與其對損失的高敏感性在獲益或損失情境的不同匹配關系有關。由于抑郁個體對損失的高敏感性與損失情境中的損失信息具有高匹配性,而其與獲益情境中的收益信息不相匹配,因此可以預測,抑郁個體對不公平分配方案的拒絕率在損失情境中與非抑郁個體一致,而在獲益情境中可能高于非抑郁個體。本研究旨在考察抑郁人群與非抑郁人群在獲益和損失兩種情境中對不公平分配的反應模式是否具有一致性的問題。研究首先采用“貝克抑郁量表”和“流調中心抑郁量表”篩選出抑郁大學生被試和非抑郁大學生被試,然后要求兩組被試在獲益和損失兩種情境中執(zhí)行最后通牒博弈任務,并參照吳燕和周曉林(2012)以及Zhou和Wu(2011)的研究分別操縱分配方案的提議者(同伴/計算機)及其不公平程度。
從東部地區(qū)某高校隨機選取426名一年級學生,對其實施“Beck抑郁量表”(Beck Depression Inventory,BDI)(Beck,1967;汪向東,王希林,馬新,1999)和“流調中心抑郁量表”(The Center for Epidemiological Studies Depression Scale,CES-D;Radloff,1977;汪向東,王希林,馬新,1999)中文版測試。剔除未完整作答或未提供聯(lián)系方式者,有效被試數(shù)為390名(男性144名,女性246名),有效率91.55%,其平均年齡為18.97歲(SD=1.10)。BDI和CES-D在本研究樣本中的內(nèi)部同質性系數(shù)分別為αBDI=0.85,αCES-D=0.85。其中,BDI共21題,要求被試用0~3級評定最近一周內(nèi)抑郁癥狀的嚴重程度,總分為0~63分(總分≤4分為無抑郁,5~13分為輕度抑郁,14~20分為中度抑郁,總分≥21分為重度抑郁);CES-D共20題,要求被試用1~4級評定最近一周內(nèi)抑郁癥狀出現(xiàn)的頻率,總分為0~60分(其臨床診斷臨界值為16分,分數(shù)越高則抑郁傾向越高)(Maddox,Gorlick,Worthy,& Beevers,2012)。
為保證被試篩選的有效性,同時參照兩個量表的診斷標準,篩選出參與本研究的實驗備選被試:(1)非抑郁被試:BDI≤4且CES-D≤15,共篩選出151名(男性62名,女性89名);(2)抑郁被試:BDI≥14且CES-D≥16,共篩選出61名(男性24名,女性37)。表1呈現(xiàn)了兩組備選被試在兩個診斷量表上的描述性統(tǒng)計數(shù)據(jù)及其比較結果。從備選被試中各隨機抽取25名(抑郁組:男性11名,女性14名;非抑郁組:男性10名,女性15名),作為本研究的實驗被試,抑郁組被試的BDI得分(M=19.24,SD=3.02)顯著高于非抑郁組被試(M=3.20,SD=1.00),t(48)=25.23,p<0.001;其CES-D得分(M=24.84,SD=6.90)也顯著高于非抑郁組被試(M=8.64,SD=4.05),t(48)=10.13,p<0.001。所有被試均為右利手,且未主修過心理學或經(jīng)濟學課程,也未參與過類似的心理實驗。
表1 抑郁和非抑郁備選被試在“BDI”與“CES-D”上的得分比較
參照Zhou和Wu(2011)編制最后通牒博弈任務的方法,編制了本研究的博弈任務。在每輪游戲中,每位被試會收到一個10元人民幣的分配方案,被試需要通過按鍵方式?jīng)Q定接受或拒絕該方案。分配方案由計算機呈現(xiàn),并由計算機程序決定每輪博弈是獲益(+¥10)還是損失(-¥10),由反應者決定是否接受該分配方案。其中,對于獲益情境的分配方案,如果反應者“接受”分配方案,便獲得該方案中分配的錢數(shù),提議者獲得剩余的錢數(shù);如果反應者“拒絕”分配方案,則反應者和提議者的所獲均為0元。對于損失情境的分配方案,如果反應者“接受”分配方案,便損失該方案中分配的錢數(shù),提議者損失剩余的錢數(shù);如果反應者“拒絕”分配方案,則反應者和提議者的損失均為10元。實驗者告知被試,每輪的分配方案均是由不同的提議者所提議的,但因為無法同時同地完成博弈,因此所有的分配方案均是預先收集起來的。被試的最終報酬將按博弈中獲得的總錢數(shù)的某個比例折算而成,且每一輪博弈的提議者的報酬取決于被試的選擇。
實驗程序采用E-Prime 2.0軟件編輯,實驗刺激為黑色背景下的白色漢字、數(shù)字和圖片,并由計算控制呈現(xiàn),其中數(shù)字字體為32號Times New Roman,漢字字體為32號黑體;博弈對象(人或計算機)采用黑白圖片表示,其中博弈對象為人的圖片采用剪影(旨在避免性別和面孔吸引力等因素對實驗結果的影響)。所有刺激均呈現(xiàn)于計算機屏幕中央。
實驗采用2(決策情境:獲益/損失)×2(博弈對象:人/計算機)×2(被試組別:抑郁/非抑郁)×5(公平水平:5/5、4/6、3/7、2/8、1/9)四因素混合設計,其中決策情境、博弈對象和公平水平為被試內(nèi)變量。獲益情境中的公平水平定義為5/5、4/6、3/7、2/8、1/9等5個水平,損失情境中的公平水平定義為-5/-5、-6/-4、-7/-3、-8/-2、-9/-1等5個水平(單位為人民幣元,其中斜線前數(shù)字為分配給反應者的數(shù)額,斜線后數(shù)字為分配給提議者的數(shù)額)。因變量檢測指標為獲益或損失情境中被試對分配方案的拒絕率。實驗由80輪博弈試次構成,分為2個區(qū)組,每個區(qū)組40個試次(獲益和損失情境各半,提議對象為人和為計算機各半,每類公平水平重復4次)。分配方案以偽隨機方式呈現(xiàn),為避免呈現(xiàn)序列的可能影響,損失情境和獲益情境中連續(xù)呈現(xiàn)的試次不超過4次,同一種分配方案連續(xù)呈現(xiàn)的試次不超過3次,提議對象為人和為計算機時連續(xù)呈現(xiàn)的試次不超過4次。
實驗開始時,實驗者首先向被試解釋游戲規(guī)則,并指導被試進行4輪練習,待被試正確理解博弈規(guī)則并熟悉按鍵操作方法后進入正式實驗。實驗時,要求被試盡可能快(不要仔細思考)地做出“接受”或“拒絕”反應。
對于每一輪博弈(如圖1),屏幕中央呈現(xiàn)注視點1000ms,然后呈現(xiàn)該輪博弈的對象(人或計算機)1000ms,接著呈現(xiàn)一張10元人民幣的圖片1000ms(預先告知被試,人民幣圖片為彩色時表示該輪游戲發(fā)生于獲益情境,人民幣圖片為黑白時表示該輪游戲發(fā)生于損失情境)。然后采用圖片(人或計算機)加文字方式呈現(xiàn)分配方案(如,獲益情境:頭像+8,你+2;損失情境:頭像-2,你-8),被試通過按鍵做出“接受”或“拒絕”反應??掌?00ms后呈現(xiàn)該輪博弈結果800ms,隨后呈現(xiàn)下一輪游戲的注視點。
圖1單次實驗流程示意圖
2(決策情境:損失/獲益)×2(博弈對象:人/計算機)×2(被試組別:非抑郁/抑郁)×5(公平水平:5/5、4/6、3/7、2/8、1/9)混合設計的方差分析結果顯示,四因素的交互效應不顯著(F(4,192)<1.0,p>0.1),且博弈對象的主效應及其與其他因素的交互作用均不顯著(ps>0.1),說明被試對不公平?jīng)Q策的反應模式不受博弈對象的影響。然而,決策情境、被試組別與公平水平三因素間的交互效應邊緣顯著,F(xiàn)(4,192)=2.524,p=0.054,η2=0.050。據(jù)此,在固定被試組別和決策情境條件下,分別對決策情境與公平水平以及被試組別與公平水平的交互效應進行了兩因素方差分析,以檢驗抑郁個體與非抑郁個體在不同決策情境中對不公平?jīng)Q策方案的反應模式是否存在一致性。
注:Δp=0.052;*p<0.05。
圖2被試在獲益和損失情境中對不公平?jīng)Q策方案的拒絕率(M±SD)
2(決策情境:損失/獲益)×5(公平水平:5/5、4/6、3/7、2/8、1/9)方差分析結果(見圖2)顯示,對于非抑郁被試而言,公平水平主效應顯著(F(4,96)=61.879,p<0.001,η2=0.721),即被試的拒絕率隨決策方案不公平水平的提高而提高;決策情境主效應(F(1,24)=13.324,p=0.001,η2=0.357)以及兩者間的交互效應也均顯著(F(4,96)=6.292,p=0.001,η2=0.208)。簡單效應分析結果表明,對于公平?jīng)Q策方案(5/5),被試在獲益情境與損失情境的拒絕率沒有顯著差異(p>0.1),但對于所有不公平?jīng)Q策方案,相對于獲益情境,被試在損失情境中的拒絕率均更高,其中不公平水平為4/6時,兩者間的差異邊緣顯著(F(1,24)=4.198,p=0.052),而在公平水平分別為3/7、2/8、1/9時,兩者間的差異均顯著(ps<0.05)。這說明,非抑郁被試對損失情境中不公平?jīng)Q策的敏感性比對獲益情境中不公平?jīng)Q策的敏感性更高。
同樣,對于抑郁被試而言,公平水平主效應顯著(F(4,96)=36.194,p<0.001,η2=0.601),即被試的拒絕率隨決策方案不公平水平的提高而提高;決策情境主效應(F(1,24)=16.339,p<0.001,η2=0.405)以及兩者間的交互效應也均顯著(F(4,96)=2.674,p=0.050,η2=0.10)。簡單效應分析結果表明,對于公平?jīng)Q策方案(5/5),被試在獲益情境與損失情境的拒絕率沒有顯著差異(p>0.1),但對于所有不公平?jīng)Q策方案,相對于獲益情境,被試在損失情境中的拒絕率均更高(ps<0.05)。這些結果說明,與非抑郁被試一致,抑郁被試對損失情境中不公平?jīng)Q策的敏感性同樣比對獲益情境中不公平?jīng)Q策的敏感性更高,亦即非抑郁被試與抑郁被試對公平?jīng)Q策的反應模式表現(xiàn)出一致的情境依賴性。
注:Δp=0.054;*p<0.05。
圖3獲益和損失情境中被試對不公平?jīng)Q策方案的拒絕率(M±SD)
2(被試組別:非抑郁/抑郁)×5(公平水平:5/5、4/6、3/7、2/8、1/9)方差分析結果(見圖3)顯示,對于獲益情境而言,公平水平主效應顯著(F(4,192)=66.415,p<0.001,η2=0.580),即被試的拒絕率隨決策方案不公平水平的提高而提高;被試組別的主效應邊緣顯著(F(1,48)=3.553,p=0.066,η2=0.069),且兩者間的交互效應顯著(F(4,192)=3.986,p=0.014,η2=0.077)。簡單效應分析結果表明,當決策方案為絕對公平(5/5)或絕對不公平(1/9)時,抑郁被試與非抑郁被試的拒絕率差異不顯著(ps>0.1),但決策方案為相對不公平(4/6、3/7、2/8)時,抑郁被試的拒絕率比非抑郁被試的拒絕率更高(4/6和3/7:ps<0.05;2/8:p=0.054)。然而,對于損失情境而言,雖然公平水平主效應顯著(F(4,192)=82.010,p<0.001,η2=0.631),即被試的拒絕率隨決策方案不公平水平的提高而提高;但被試組別的主效應以及兩者間的交互作用均不顯著(Fs<1,ps>0.1)。這些結果說明,在損失情境中,抑郁被試與非抑郁被試對不公平?jīng)Q策方案的敏感性具有一致性,但在獲益情境中,抑郁被試對不公平?jīng)Q策的敏感性高于非抑郁被試。
本研究采用最后通牒博弈任務,在獲益和損失兩種情境中探討了抑郁個體對不公平?jīng)Q策方案反應模式的特點。結果表明:(1)無論博弈對象是人抑或計算機,也無論對于抑郁個體抑或非抑郁個體,隨著決策方案不公平水平的提高,被試的拒絕率均顯著提高,但對損失情境中不公平?jīng)Q策方案的拒絕率顯著高于獲益情境中的拒絕率;(2)相對于非抑郁個體,抑郁個體對獲益情境(而非損失情境)中不公平?jīng)Q策方案的拒絕率更高。這些結果表明,盡管抑郁個體與非抑郁個體的公平?jīng)Q策模式均表現(xiàn)為對損失情境不公平的高敏感性,但相對于非抑郁個體,抑郁個體在獲益情境中對不公平敏感性更高,而在損失情境中二者的敏感性一致。
既往關于獲益和損失情境中不公平?jīng)Q策反應模式的研究多針對健康人群,而針對具有病理性傾向的抑郁人群的研究均源于獲益情境下的實驗數(shù)據(jù)。本研究以非抑郁的健康人群為參照,探討了抑郁人群在獲益和損失兩種情境中對不公平?jīng)Q策的反應特點,是對抑郁群體社會決策研究的拓展。實驗結果發(fā)現(xiàn),無論對于抑郁個體抑或非抑郁個體,對損失情境中不公平?jīng)Q策方案的拒絕率顯著高于獲益情境中的拒絕率,且隨著決策方案不公平水平的提高,被試在兩種情境中的拒絕率均顯著提高,表現(xiàn)出一致的決策情境依賴性。這一結果與既往以健康人群為對象的研究結論(Buchan,Croson,Johnson,& Wu,2005;Zhou & Wu,2011;吳燕,周曉林,2012)一致。研究者認為,人們決策過程的參照點在損失情境和獲益情境有所不同,即傾向于將損失與“不公平”相聯(lián)系,而將獲益與“公平”相聯(lián)系(王曉明,顧子貝,楊昭寧,2014),且有研究表明,對于相同程度的不公平,被試在損失情境下的知覺水平顯著高于獲益情境(Zhou & Wu,2011),因此更傾向于拒絕損失情境中的不公平?jīng)Q策方案。
本研究一個最主要的發(fā)現(xiàn),是抑郁個體對不公平分配方案的拒絕率在獲益情境中顯著高于非抑郁個體,但在損失情境中與非抑郁個體一致。這一發(fā)現(xiàn)與實驗假設一致。既往研究也顯示,在獲益情境,抑郁人群對不公平分配方案的知覺敏感性比健康人群更高,導致其拒絕率更高(Radke,Sch?fer,Müller,& de Bruijn,2013;Scheele,Mihov,Schwederski,Maier,& Hurlemann,2013;Wang et al.,2014)。研究者認為,抑郁人群在獲益情境中對不公平分配方案的高拒絕率可能與其負性情緒加工偏向有關(O’Connor,Berry,Weiss,& Gilbert,2002),且有研究證據(jù)(Harlé & Sanfey,2007)顯示,誘發(fā)悲傷情緒可導致被試對不公平分配方案更高的拒絕率;抑郁被試作為反應者執(zhí)行最后通牒博弈任務后對情緒圖片負性評定水平和抑郁體驗水平均更高,且其與被試對不公平分配方案的拒絕率呈現(xiàn)正相關(Scheele,Mihov,Schwederski,Maier & Hurlemann,2013)。此外,抑郁人群在獲益情境中對不公平分配方案的高拒絕率也可能與其對獎勵的低敏感性有關(Wang,Yang,Li,& Zhou,2015)。新近的研究證據(jù)(Gradin,Pérez,MacFarlane,Cavin,Waiter,Engelmann,& Steele,2015)顯示,在執(zhí)行最后通牒博弈任務時,隨著分配方案公平水平的提高,健康被試獎賞腦區(qū)(伏隔核和背側尾狀核)的激活水平逐漸提高,但抑郁被試未見此效應,說明后者對獎賞刺激的敏感性較低。綜合既往研究和本研究的結果,可以認為,由于獲益情境中的不公平?jīng)Q策方案在獲得收益的同時伴隨著損失,而抑郁個體更關注其中的損失而忽略其收益,因此相對于非抑郁個體,抑郁個體對不公平?jīng)Q策方案的拒絕率更高。
抑郁人群對獲益情境中的不公平?jīng)Q策的高拒絕率可能與該類人群加工收益性信息和損失性信息的特殊模式有關。研究發(fā)現(xiàn),先前決策經(jīng)驗(先前決策績效與后續(xù)決策報酬相關)對獲益和損失情境中決策行為的影響在健康被試和抑郁被試之間具有不同特點(Maddox,Gorlick,Worthy,& Beevers,2012)。在獲益情境下,被試后續(xù)決策的報酬基于先前報酬按比例累加,以激發(fā)被試盡可能多地贏取利益的動機,而在損失情境下,被試后續(xù)決策的報酬基于先前報酬按比例遞減,以激發(fā)被試盡可能多地避免損失利益的動機。兩種情境均設置A(對被試短期獲益更有利)和B(對被試長期獲益更有利)兩個選項,被試的任務是在這兩種選項中完成選擇。研究結果發(fā)現(xiàn),在獲益情境中,相對于健康被試,抑郁被試更傾向于選擇短期有利的選項,但在損失情境中,兩類被試均會選擇對自己長期有利的選項。這說明抑郁個體和非抑郁個體對決策情境中收益性信息和損失性信息的加工模式是不同的。
對于公平?jīng)Q策而言,與損失情境中單純的損失不同,收益情境中的不公平?jīng)Q策方案意味著在獲得一定收益的同時喪失了本應獲得的額外收益,因而接受該不公平的分配方案對于反應者而言便意味著“損失”(如,對于一個待分配的10元錢,如果反應者獲得2元,則意味著其損失了8元),而任何損失均可誘發(fā)負性情緒,且因抑郁人群對其中的損失具有高敏感性,根據(jù)任務情境與個體的行為調節(jié)風格的匹配模型(Henriques & Davidson,2000;Robinson,Cools,Carlisi,Sahakian,& Drevets,2012),抑郁個體與分配方案中的損失性信息對避免損失的傾向相匹配,而與其中獲益性信息對忽視收益的傾向不相匹配,從而導致其對損失性信息加工被增強,而對收益性信息的加工被削弱。因此,相對于非抑郁個體,收益情境中即使同等程度的損失也可誘發(fā)抑郁個體更高水平的負性情緒,為了回避由損失誘發(fā)的負性情緒,抑郁個體寧愿舍棄決策方案中所蘊含的收益機會。概言之,正是抑郁個體對損失性信息誘發(fā)的負性情緒的優(yōu)勢性回避動機導致了其對獲益情境中不公平?jīng)Q策方案的高拒絕反應。這一解釋有助于理解抑郁人群在現(xiàn)實生活中普遍的人際回避和疏離行為。
本研究獲得如下主要結論:
(1)抑郁和非抑郁個體對不公平?jīng)Q策的拒絕率隨不公平水平的提高而提高,但在損失情境中的拒絕率顯著高于獲益情境,因而表現(xiàn)出顯著的情境依賴者,且該傾向與博弈對象無關。
(2)抑郁個體對獲益情境中不公平?jīng)Q策的拒絕率顯著高于非抑郁個體,而對損失情境的反應模式與非抑郁個體一致,表明盡管抑郁和非抑郁個體均對損失情境的不公平性表現(xiàn)出高敏感性,但前者對獲益情境不公平性的敏感性也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