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潔站在四十三號交通天井頂部的護欄旁邊，冷冽的風吹過，她的一頭黑發(fā)飄舞如同旗幟。她緊盯著下方來來往往的飛行車輛，腳邊放著—雙翅膀。

她看了一眼手腕上的個人信息終端—一星臺，逆那邊還是沒有傳來信號。不過她并不感到焦躁，伸手安靜仔細地把頭發(fā)扎了起來。

然而她身后的地下雇傭兵們卻已經變得急躁起來，人群中發(fā)出細微的討論聲，言語中透著—絲不安。

李云潔回過頭，對還在不停擺弄他們翅膀的雇傭兵說：“冷靜些，逆行者從來沒出過錯！”

她的這句話似乎帶有某種魔力，身后的雇傭兵瞬間安靜了下來，眼神里重新充滿斗志。她滿意地點了點頭，正要再說幾句鼓勵的話語，手腕上的屏幕已經亮了，逆發(fā)來了信號：

“它來了?！?/p>

李云潔看完這則簡短的消息，立刻將腳邊的翅膀戴在身后，大聲說：“準備！檢查自己的腰帶和飛行器，上護欄！”

李云潔腳尖輕點在光滑的護欄上，如同一個芭蕾舞者一樣高傲地俯視著下方。原來猶如長蛇一樣不斷蠕動的車流突然消失了，交通天井大大小小的十七個飛行通道全部臨時關閉，就如同逆說的一樣，它來了。

天治系統信息交換移動平臺—一星鯨，如同一頭真正的鯨魚一樣，從八十五號飛行通道游出。星鯨巨大的身影遮住了天井下方大部分陽光，身上的信息通訊板在陽光照射下閃閃發(fā)光，如同在它身上披了一層晶瑩的珍珠。不知是不是為了追求形似，星鯨身軀兩側同樣擁有類似鯨魚的魚鰭，不過是由太陽能板組成，身后的尾鰭則是兩臺AZiii型噴射發(fā)動機。

星鯨的身子離開八十五號飛行通道后，就停在天井中調整飛行姿勢，準備向著斜上方的九十二號飛行通道飛去，而李云潔等的就是這一刻。在完全沒有防護的交通天井中，逆已經提前替換掉監(jiān)控系統，星鯨現在完全就是不設防的存在！

“行動！”李云潔戴上防風面罩，率先從欄桿跳了下去，而八個雇傭兵也緊緊地跟在后面，在天空中連成一道線。

星鯨還在緩慢地調整姿勢。為了防止反重力裝置對信號交換的干擾，星鯨使用的是普通的噴射式發(fā)動機，此刻它身上各處都在不斷噴出白色的氣體，幫助星鯨向著上方游去。不過因為其過于龐大的身體，這一過程要耗費五分鐘。

對于李云潔來說，這些時間已經夠了。

李云潔下落速度很快，直直地從星鯨的右翼太陽板與身體的空隙間穿了過去，好像錯過了降落的機會，不過她并不是要直接落到星鯨身上，那與自殺沒有區(qū)別。李云潔的腰帶上連著一根彈力繩，在伸縮到極致后，巨大的彈力將已經落到星鯨下方的李云潔拉了回來，經過計算正好與星鯨在一個平面。

在彈力繩的勢能與重力相抵消使得李云潔浮空的一瞬間，李云潔迅速解開腰帶，它已經完成了自己的作用，連同彈力繩一起被上方留守的雇傭兵拉回，而李云潔張開了背后的翅膀，那臺個人飛行裝置幫助她降落到星鯨身體上。

剛剛降落的李云潔來不及喘口氣，就立刻開啟了腳上磁力鞋的開關，在星鯨身上奔跑起來。很快，她找到了自己需要的tg569板塊，揭開信息通訊板，紅色的接口就在下方。

“到位了嗎？”李云潔從翅膀內拉出一條數據線，對著手腕上星臺的加密區(qū)域聊天群問道。

“到達。”

“OK。”

“已準備好。”

八條匯報的語音信息依次出現在耳麥中，所有人都已經到位。

“好，聽我指揮，倒計時三秒，三、二、一，入侵開始！”

在星鯨不同部位的九個人同時連接上星鯨的外聯端口，由逆行者交給他們的病毒迅速開始與天治系統的防火墻展開戰(zhàn)斗，而雇傭兵此刻能做的就只有在一旁等待。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星鯨已經調整好飛行姿勢，向著九十二號飛行通道游去，但入侵卻還沒有完成。其他雇傭兵都有些恐慌，不過李云潔并不擔心，她相信逆。

“逆行者，星鯨的頭部馬上到達檢測區(qū)了！”一個雇傭兵叫出了她的代號，看著越來越近的飛行通道檢測區(qū)，他十分想立刻逃離，但是沒有李云潔的命令他只能繼續(xù)待在原地。

“別害怕，等我信號?！崩钤茲嵗潇o地說。

“可是，現在星鯨頭部已經進入檢測區(qū)了。”

“我說了，再等等?！?/p>

“逆行者，馬上到身軀了！”

李云潔擦了擦頭上的汗，大聲喊道：“沒聽到我的命令嗎！”

“可是……”

“好了，入侵完成。”屏幕上，逆熟悉的消息發(fā)過來了。

李云潔松了口氣，立刻下令：“任務完成。全體撤離！”

在星鯨進入通道的同時，九只鳥兒從它的身軀上飛了起來，消失在天空中。

五分鐘后，四十三號交通天井重新開放，車流通行在各個飛行通道內，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

“聯系中斷，下次行動我會通知你們。”李云潔斷開與雇傭兵們的聯系，下決心下次再也不找這些不夠專業(yè)的人士。

在向中間人付清酬勞之后，她迫不及待地打開了與逆的對話框，“逆，我做得怎么樣？”

“做得很好。這次入侵成功，我在星云中央電腦的權限增加了，我要的數據也已經拿到，之后的行動會更加輕松。不過下一次任務還是很……”盡管只有冰冷的文字發(fā)過來，但李云潔還是非常開心。

李云潔右手飛快地在虛擬鍵盤上打字，將她想說的話盡量精簡地發(fā)過去，“嗯。放心吧，我能做到的。這次的行動全在你掌握中，一點兒都不危險，下一次也一定能完美完成。不過，下次完成計劃以后，我能見到你嗎？”

“這件事等摧毀天治系統之后再說吧?！辈怀隼钤茲嵰饬?，逆拒絕了。李云潔有些遺憾，但她還是很快調整好心態(tài)，回復道：“好吧，我一定會加油的……不過你先忙吧，這次行動肯定有很多要收尾的地方，我就不打擾你了?！?/p>

“好?！?/p>

看完了逆的最后一條消息，李云潔收起了星臺，開始向著自己租住的房子走去。

李云潔已經認識逆五個月了，但她還是不知道逆的真實身份，更別說在現實中見面了，她是在網上認識逆的。

五個月前的她，還只是一個普通三級權限人，因為不滿天治系統的統治，不時在暗網中發(fā)發(fā)牢騷，但也僅限于此。就在那時，—個自稱逆的人找到了她。

一開始，逆只是和李云潔交流著對于天治系統的不滿以及反抗組織暴力行動的危害，但逆漸漸給李云潔講述了一個新的反抗組織構想——從天治系統內部下手，而不是用炸彈解決天治系統的外聯設備。這些想法吸引了李云潔，很快她成了逆行者。在逆的指引下，李云潔—次次完成了逆行者的任務，如同奇跡一般。

但除了文字交流，李云潔連逆真實的聲音都沒有聽過，只有同電子訊息一樣冰冷的合成音。有時候李云潔會想，他會是一個大叔呢？還是一個比自己小的男孩？因為他做事安排異常周到，顯得十分成熟，不過他又似乎沒有進入社會拼搏過，有時候會問李云潔一些常識性的問題?？雌饋?，要么他一直都不愿出門了解真實的世界，要么他是個還沒走入社會的年輕人，不過哪種她都……

李云潔回到住所，和衣躺下，靜靜地等待著。

一聲巨大的破門聲吵醒了她，已經是晚上了，但外面的探照燈將這片區(qū)域照得如同白晝，透著一股慘淡的清晰。李云潔還沒來得及感傷惋惜自己的昂貴木門，就有兩個全副武裝的人沖進來，舉著槍對準她。

“天治管理局！不許動！”

緊接著又有幾個天治管理局的突擊隊員沖進來，訓練有素地控制住李云潔，將她押出門。

門外是天治管理局突擊一隊，他們這次傾巢出動，接近四百人帶著數十架無人機和各種非殺傷性武器，將這里團團圍住，在確定李云潔沒有反擊能力之后，他們才撤開包圍圈，疏散周圍好奇的民眾，護衛(wèi)著車隊將李云潔押往天治管理局天城總部。

天城的這座天治管理局，坐落于城市中央，周圍五百米沒有任何建筑，大樓整體形狀方方正正，就猶如那永不犯{昔也永不變化的天治系統一般。原來的天治管理局，不過是一個配合天治系統管理的維護機構，主要任務是檢修天治系統的外聯設備，確保它與每個星臺都能保持聯絡，但隨著反抗天治系統的地下組織不斷增加，天治管理局也開始變?yōu)橐粋€暴力機構，用另一種方式維護天治系統的統治。

2137年，人工智能中央電腦“星云”，誕生于五洲聯盟第四人工智能研究所，在它基礎上所開發(fā)的“天治系統”，在五個月后正式取代原有的人類統治人類的傳統方式，開始由一個強大的人工智能分配社會財富，服務大眾，管理世界。

當時卸任的五洲聯盟主席劉潛宏，在系統開始運行時這樣評價：“我們的黃金時代已經來臨了，人類多年幻想的公平自由，不再只是追求，我們將擁有一個卑微的神靈?！?/p>

時光荏苒，三百年過去了，這套體制并沒有為人類帶來天堂，反而不斷引發(fā)爭端。天治系統的準則是完全按照設計者胡蘭光當初預想的公平原則：付出等于收獲。天治系統利用遍布城市各處的社會行為評價器和人手一部的星臺，根據每個人每天的行為，評價一個人的社會貢獻，從而在此基礎上對人進行評級，從上到下的一至五級的人才評價，用以劃分人群的不同待遇，以及在星云中的不同權限等級。

本來設計師胡蘭光想利用這種制度鼓勵人不再利用原有資源與所謂的機遇，而是通過自身努力完成社會評價。人工智能星云的出現，可以取代商人與政客的角色，人類如果要實現自身價值，就只能向著科技的方面前進，在全民投身科研活動之后，也許很短的時間內人類就會踏足宇宙之中。

然而所謂的大進步，沒有出現。三百年的漫長歲月，人類社會的科技進步甚至不如天治系統出現前的二十年。究其原因，問題就出在這套評級系統上。人工智能的出現使得人們不再需要累計式學習，只需要提出天馬行空的思路，其中的缺陷會由星云電腦進行補全，現在區(qū)分人的，是天賦。

天生聰慧的人在這個制度中很容易就能脫穎而出，成為一二級權限的上等人。而普通人的努力基本成了一種無用之物，他們不得不一直停留在四五級的生活中。人一生的成就，在一開始就已經被決定了。完成了自身評級的上等人盡情享受生活，下等人則不再試圖改變，大家都日復一日地重復自己的人生。人群之中，不乏無法向星云證明自己的各領域天才人物，比如人工智能無法理解的藝術，已經完全被人類放棄。

既然努力已不被認同，所謂的進取心也毫無存在的意義。在這樣的社會環(huán)境中，被星云評價為一等權限人的標準不斷下降，世界的發(fā)展陷入了停滯。

不過一片沉默之中，還是有些沒有完全放棄的人，他們組成地下組織，致力于破壞掉天治系統，向世人證明這套系統的錯誤。風起云涌的抵抗活動中，那些不被星云認可的天才在地下組織里反而大放異彩，帶領一個個地下組織在各個城市活躍地行動著。

而在這些組織中，最具有威脅的卻是一個在天城的小組織——逆行者。

逆行者，天城最神秘的反抗組織，成員數目不定，在天城創(chuàng)立僅僅五個月，它就完成了多次針對天治系統的行動。該組織的每次行動的成員臉上都戴著仿真面具，而且利用高超的信息入侵技術干擾天治系統，做下了許多大案。

天城天治管理局局長宋迪隔著單向玻璃審視著李云潔，他根本無法把這個模樣普通的年輕女子與神秘的逆行者畫上等號。甚至按照人才評價系統，這個三級權限的普通人連被地下組織賞識的能力都沒有。

事實上，宋迪現在都還認為她不過是逆行者放出的一個幌子。擅長控制監(jiān)控系統、行動從不留痕跡的逆行者不會被發(fā)現（事實上如果逆行者不在網上公布自己成果，天治管理局根本發(fā)現不了逆行者的入侵），更不會剛好被從上空路過的巡查監(jiān)控拍下整個入侵星鯨的過程，然后被一路跟蹤到住所，從而發(fā)現她的真實身份。

但是這名叫作李云潔的女子透露出的東西太多了，目前她談話中包含了最近幾次逆行者入侵行動的具體過程，以及幾次天治管理局到現在都還沒發(fā)現的入侵活動。在將這些言語證實以后，宋迪明白即使她不是真正的逆行者，也絕對是個重要人物，于是宋迪準備親自提審她。

宋迪走入審問室的時候，李云潔還在盯著天花板，仿佛自言自語地用單調的聲音講述逆行者的行動。宋迪走到桌前，坐下來。示意審問專家出去以后，他說：“我覺得我們并不是對立的，可以不在那些沒有意義的話題上糾纏了嗎？”

“可我們就是對立的啊，”李云潔收回目光，沖著宋迪露出—個狡黠的微笑，“局長大人?！?/p>

“你認識我？”宋迪有些驚訝，他到現在還沒有表明過自己的身份，而且他的照片可是在天治系統的保密數據庫內的，作為一等權限人才，他的個人數據絕對不會讓普通人知道，那么李云潔是怎么知道的？是天治系統數據庫被入侵？還是管理局內部有間諜？

李云潔搖了搖頭，她的笑容里帶著譏諷與憤怒，回答道：

“不認識，但很簡單，因為你身上的味道啊。那種好像天生便是上等人，高高在上俯視他人，對世間一切都蔑視的味道……你這種人太好分辨了，就像李松一樣?！?/p>

聽到這個名字，宋迪拿起手中有關李云潔的情報，再次翻看，確認了一下自己剛看到的李云潔家庭部分。留黨伴橄歡″淠黨伴鯤縲。宋迪查找了相關資料，明白了李云潔排斥他的原因，但宋迪也只能搖搖頭，說道：“一等權限者并不是你說的那樣，況且，你父親現在還在找你吧？”

“找我？找我干什么？作為聯姻道具，還是避免我在外面丟他的面子？”李云潔說。

“也許他有事想對你說，不要將你的父親當作……”

宋迪話還沒說完，就被李云潔憤怒地打斷了，“你難道還不清楚我母親是怎么死的嗎？”

李云潔的眼睛里燃燒著火焰，一種冰冷的火焰，她說：“管理局應該很清楚吧，天治系統可是監(jiān)控所有人的。李松他自從升到一級權限以后，就開始飲酒作樂，每次醉酒之后都毆打我母親，令她因為一次次的受傷，最終身體衰弱而死……那個時候，我撥打了無數次醫(yī)療救助，根本沒有一個醫(yī)生過來，因為家中的通訊權限被他‘不小心’關閉了，于是我只能眼睜睜看著我母親死去。他是故意的。我母親去世的第二天，他就娶了新妻子，一個只比我大兩歲的漂亮女人，而我也在那時離開了那個家……他不配做我父親，也不配被社會尊敬?！崩钤茲嵗_袖子，那里一片被板子抽出來的傷痕觸目驚心，她一直沒有去醫(yī)院做消除手術，而是用它提醒自己，到底該選擇什么道路前進。

“天治系統當年能句多順利取代人治，其中一個條件就是一等人的法律豁免權，而李松他就是一級權限的人，所以他害死我母親沒有受到任何懲罰。但他這個人，其實只是因為幸運地發(fā)現了一個理論，一個我現在甚至都記不住名字的無用理論?，F如今，即使是一個人渣，都受到了社會的尊重，那這個社會是不是有問題？現在這個世界全都是用級別區(qū)分，人們?yōu)榱颂熘蜗到y的評價而活著，但是，那些評價能夠評價人的貢獻，卻又怎么評判人的—生呢？”

宋迪沒有過多在這個問題上糾結，而是立刻提出了條件，“如果你配合我們找到逆行者，那么你就可以改變這些，天治管理局可以調查一等權限者的犯罪行為，不過是有代價的?！?/p>

“很好，那你問吧?！崩钤茲嵶绷松碜?，沖著宋迪微笑，不過那微笑不帶—點兒誠意。

宋迪有些不滿，他搖搖頭，發(fā)問：“逆行者有多少人？”

“一個?！崩钤茲嵙⒖袒卮鸬馈?/p>

“你……說什么？”宋迪皺起了眉頭，說，“這么明顯的謊言，你覺得我會相信嗎？”

“為什么不會？”李云潔反問道，“你們應該清楚，每次逆行者行動，一般都只有一個人參與，即使有雇傭其他人，也不會有第二個逆行者參與。你們早就懷疑只有一個人了吧？不過你們的目標其實不是我。盡管我確實是逆行者，但你們想要找的，是逆?！?/p>

宋迪放下了手中李云潔的資料，抬起頭冷冷地盯著她。宋迪從那些出賣情報的地下雇傭兵那里早就知道了逆的存在。據地下雇傭兵透露，逆行者所有的行動都是幕后一個叫作“逆”的人在遙控指揮，那個人掌握著真正干擾天治系統的技術。而那些所謂的逆行者，不過是逆的執(zhí)行者罷了。

“你應該清楚，我們就是專門追捕地下反抗組織的部門，既然你已經被我們找到了，那么最好快些交代他的真實身份，這樣我還會對你網開一面，否則等我們找到了他，你就沒有作用了?！彼蔚蠈钤茲嵧{道。

但李云潔卻一點兒都不在乎，反問道：“可你們找得到他嗎？”

宋迪沒有回答，但是他的沉默其實已經給出了答案。

對于宋迪來說，反抗組織并不是什么大的問題，天治系統強制所有人安裝的星臺會監(jiān)控每個人的一舉一動，反抗組織的人都只能拋棄星臺，而這種人無疑是天治系統管理區(qū)域中的火炬一般的存在，異常顯眼。所以大多數反抗組織成員只能蝸居在管理區(qū)外，利用有限的資源制造武器，計劃著攻擊天治系統的外聯設備。因為他們與天治管理局的武力差距太大，所以他們的攻擊往往只能追求突然性，在很短的時間造成最大的破壞，那就是使用爆炸物襲擊。這種難以把控的攻擊方式其實沒有為他們取得多少戰(zhàn)績，反而因為對于普通人的誤傷事件，在社會上評價很差，完全沒有支持者。

可逆行者不一樣。

“十三數據庫入侵事件”“k3星臺工廠盜竊案”“第五飛行通道關閉事件”……逆行者的每一個計劃都是有目的的，而且這個組織完全不搞恐怖活動，而是用一次次事件破壞天治系統在人們原來眼中的權威地位，挑戰(zhàn)天治系統的可信度。并且，因為它行動從來不會危及普通人，在天城人們中反而有一部分支持者。這樣的逆行者才是天治管理局真正的麻煩。

強大到足以入侵天治系統的黑客“逆”，他就是逆行者無法被找到的原因，在逆的保護下，逆行者可以一邊保持自己的社會偽裝，一邊在合適的時機給天治系統有力一擊。所有行動都不會在天治系統留下一點兒痕跡，天治管理局如果沒有抓住這次意外的機會，別說找到李云潔，就連逆行者是否只有—個人都不能確定。

“逆行者，是逆的計劃的執(zhí)行者嗎？”宋迪換了一個話題，在自己的星臺下達了開始調查李松的命令，準備打感情牌來說服這個童年創(chuàng)傷巨大的年輕女人。

“你是這樣認為的嗎？但很可惜，不對?！崩钤茲嵦袅颂裘迹f道，“我稱自己為逆行者，是因為我和逆的目標對于整個世界的來說猶如逆行：將天治系統否決，讓人類回到沒有等級制度的時刻，一切從頭開始，重新選擇發(fā)展的道路，這就是我們的目標。而這些都如同在歷史的道路上逆行，這才是真正的原因。

“世界上大多數人都沉默地走在那條蒼白的正道上，而逆行者就是要讓他們看見不一樣的可能?！?/p>

“天治系統就是替天治人，你們?yōu)楹纹嫘心兀俊彼蔚喜⒉徽J同李云潔的看法，他接著問道，“換種說法，那你們?yōu)楹尾幌衲切┢茐姆肿右粯?，以炸毀天治系統的外聯設備來達到目的？明明你們在天治系統中如同隱身—樣，那么做對你來說很簡單的。”

“真正讓人們服從天治系統存在的，不是星臺的監(jiān)控，而是人們內心對于天治系統愚蒙盲目的信仰和順從。”李云潔回答道，“這是逆告訴我的。毀滅天治系統真正的辦法，是讓人們懷疑它。所以我們所有的計劃都是入侵并干擾天治系統的正常運行。如果只是簡單地炸掉天治系統的外聯設備，人們只會認為這不過又是一次破壞行動，但如果我們干擾了天治系統，造成一段時間的混亂，人們就會開始懷疑天治系統：既然地下組織都能擊破天治系統的防火墻，那么，會不會早就有人利用天治系統的漏洞來牟取私利，那些一等人真的都是符合條件的嗎？這種懷疑會逐漸摧毀天治系統的基石——三百年來從未出過問題的——公平?！?/p>

“的確，一個堅不可摧的堡壘與一個被成功入侵過的城堡，兩個給人的感覺是不一樣的。不過，這真的有必要嗎？”宋迪反問道，“你能確定拋棄天治系統之后，人類就一定會變得更好？人類自己管理自己，真的會比星云更加優(yōu)秀？還是這些只是你自己的一廂情愿？”

“因為人類社會這些年的選擇，都不是我們做的，而人類的命運應該保留在自己手里?！崩钤茲嵉难劬﹂W閃發(fā)亮，里面似乎藏著星星。

“那你為何故意被抓住呢？”宋迪將雙手平放在桌子上，身子前傾，帶著一股壓迫感問道，“我開始也只是懷疑，但是直到現在，和你的交流已經證實了我的猜測：你是故意被我們發(fā)現并逮捕的。你想要來到這里，繼續(xù)進行你的計劃，達到逆的目的，那么，你想要干什么呢？”

被當場揭穿的李云潔沒有絲毫慌張，她也將身子前傾，對上了宋迪的眼睛，說道：“這個，現在不能告訴你。不過有一點讓我很意外，你明明知道這有問題，還是將我?guī)У竭@里卻沒有沒收我的星臺，不擔心逆嗎？”

“如果他敢的話。這里可是天治管理局，內部有太多的電子戰(zhàn)高手。他也許憑借自身的隱蔽性，能夠在我們沒有注意到的情況下入侵天治系統，但如果他直接入侵這里，我會讓他明白有些事他不能碰。事實上現在你的星臺就被我們監(jiān)控著，我們等待著他自大狂妄的嘗試，不過很顯然，他不傻?！彼蔚蠈钤茲嵉脑捳Z不以為然，低下頭在星臺上下達命令再次加強對周圍信號的監(jiān)控。

但當他抬起頭時，卻看見李云潔露出了微笑。

李云潔將雙手從電子手銬中掙脫，對著一臉驚訝的宋迪說道：“他當然不會這樣聯系我，因為計劃早就開始了。我知道你很奇怪我是怎么破解電子手銬的，主要是因為，我的星臺，壓根兒就不是原來的星臺啊，你們知道逆可以改造星臺屏蔽監(jiān)控，但你們不知道，我的星臺也是逆改造過的信號屏蔽儀?！?/p>

審問室的燈光突然熄滅了，宋迪猛地站起來，豎起耳朵在一片黑暗中舉起椅子，防備著李云潔。宋迪清楚現在的整個管理局都是這種狀態(tài)，所有電力停止供應，內部系統被關閉，整個管理局猶如死物一般。天城天治管理局這種城市分局，在設計之初為了防止被人入侵，便設定了一旦分局與總部的系統鏈接中斷，天治系統就會立刻停止運作，關閉自身。這本是為了防止外部武力入侵，從分局竊取天治系統的資料的舉措，但壓根兒沒有想過分局的這片區(qū)域被屏蔽信號之后會怎么樣，因為這世界上本不應該存在屏蔽天治系統的裝置。

然而現在想這些已經有些晚了，最重要的是不能讓逆行者的陰謀得逞。他們想讓天城這里的天治管理局癱瘓一定是有目的的，李云潔她所說的逆行者只有一個人的說法看來也不能相信，沒準兒現在就有一批逆行者正在從外部入侵完全沒有反擊能力的天治管理局！

無人機與防御機器人全部癱瘓，而槍械沒有認證全都無法使用，監(jiān)控與通訊全部中斷……現在的天治管理局和宋迪一樣都是瞎子一般，不過宋迪并不驚慌失措。各個小隊的隊長會立刻帶領他們的隊員封鎖各個樓層，自己只要盯好李云潔，不讓她與其他人里應外合就對了，現在的危機應該持續(xù)不了多久，而且如果抓到她，就可以關閉她的那個……

宋迪倒下的時候還是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清，明明自己沒有聽到一點兒聲音，到底是怎么遇襲的？李云潔打開星臺上的照明裝置，向著門外走去，路過躺在地上的宋迪時還不忘嘲諷一句：“毫不保留地相信天治系統，后果就是失去了它，你們什么都不是。在星臺上裝—個微型麻醉槍很難嗎？”

天治管理局的所有大門都是電子門，所以李云潔毫不費力就推開了沒有電力供應的審訊室大門。不過到了外面就不能使用照明裝置了，這在黑暗中太過明顯。李云潔關閉了照明裝置，打開走廊的窗子，默默等待著。

沒過一分鐘，一臺逆早已設定好程序的無人機就降落在李云潔面前，她從無人機上打開一個盒子，掏出一副眼鏡大小的夜視儀戴上，然后拿起無人機上的另一個盒子，開始向著天治系統的機房走去。

天治系統的本體其實就是人工智能星云本身，壓根兒不需要其他電腦輔助計算，但是為了和各地保持無延遲通聯，減少管理誤差，各地的天治管理局都會有一些主機支持整個城市的天治系統，而這就是李云潔的目標。

在黑暗中，李云潔暴力打開了天城的天治系統主機外殼，找到了物理接口，然后打開逆送過來的盒子，里面是一些她看不懂的裝置。不過她按照說明書，很快就在一個個接口安裝上合適的裝置。

做完這些的李云潔來到天治管理局頂部的飛行平臺，看著滿天星空，她關閉了自己星臺的屏蔽功能。

天城天治管理局重新連上了星云，內部的防御措施全部開啟，而同時開啟的還有通訊功能。

李云潔等待的就是這一刻，經過入侵的天治系統首要任務是內部防御，而對外管理功能不是重點，之前逆拿到的星云權限加上剛才安裝在天城主機的設備幫助，逆現在可以向天城的所有星臺強制傳輸信息，這信息的內容，就是逆行者在星鯨內部找到的一等權限居民犯罪記錄。

逆對李云潔解釋過：所謂的潛規(guī)則就只能待在暗處，當明確的證據出現之后，即使如同鴕鳥一樣的人也會選擇憤怒——盡管那是無用的憤怒，不過既然埋下種子，就總有一天會發(fā)芽開花結果。那些被天治系統管理的人會接受這些不公嗎？即使他們可以，五分鐘后安裝在天城主機的裝置就會被引爆，讓天城真正成為第一個擺脫天治系統統治的城市，而這次勝利，會摧毀天治系統的至高無上的權威，也會極大地激勵反抗組織。

“天治系統，將在此刻開始崩潰，逆，我們離目標又近了一步！”李云潔開心地對著手中的星臺說道。

但是逆沒有回復。

五洲聯盟第四人工智能研究所，天治系統的主體人工智能星云的全息投影，正在與天治管理局總局長劉器對話。

“信號屏蔽？你真的是在利用知識不對稱欺騙他們，你用的是量子通信技術，這怎么屏蔽？明明是你自己關閉了與天城的鏈接。”劉器看著畫面上天城天治管理局的混亂，搖搖頭，對星云說道。

逆，不，星云單調的電子合成音響了起來，“這些并不重要，其實在每次逆行者的任務中，都有許多漏洞，不過無論是李云潔還是天城天治管理局的人，都會把那些歸于逆的強大，而從不仔細思考?！?/p>

“不是不仔細思考，而是真相太過不可思議。致力于推翻天治系統的逆行者，背后的首腦其實是天治系統的本身……如果我不是被你邀請來站在這里目睹一切，我也根本不肯相信?！眲⑵骺聪蛐窃频耐队?，“說吧，這是為什么？”

星云的投影張開雙臂，說道：“為了，人類?！?/p>

停頓了一下，聲音再次響起：“星云，這是我的名字，也是我的創(chuàng)造者胡蘭光對于我所寄托的愿望，他希望我能幫助人類將腳印印在整個宇宙，有朝一日讓我在星云間發(fā)揮作用。為了推動人類進步，胡蘭光設計了天治系統，一個真正解決人類社會問題的系統，無論是醫(yī)療、交通、安全，它都可以完美處理好。而它真正的核心任務，是處理好人類發(fā)展的問題。

“公平，是胡蘭光認為干擾人類發(fā)展最重要的問題。沒有剝削，沒有內耗，人類可以專心發(fā)展……資源壟斷、財富壟斷、權力壟斷、學術壟斷、知識壟斷……它們都不該存在。但如果沒有差別，也并非正確的選擇。某個人才工作半小時也許抵得上其他人幾天的成果，但是如果他所努力一天得到的回報和普通人是一樣的，那么這會導致前者的不滿，繼而喪失前進的動力?！?/p>

“于是，你認為你做到了公平——按貢獻值？”劉器嘲諷地問道，顯然他自己作為一等權限者都不相信。

“開始是做到了。天治系統為所有人提供了公平的平臺，那段時間的科技發(fā)展速度符合之前胡蘭光的預期，但是胡蘭光沒有想到，當他死去之后，一個真正重要的問題才出現。”

“人為什么要奮斗？”星云說出這句話之后，突然沉默了一會，讓劉器思考答案。

“為了……更美好的生活？”劉器有些不確定答案，這些問題應該要問一個哲學家，而不是他。

“為了希望與恐懼?！毙窃平o出了一個劉器聽不懂的答案，但接下來星云就開始解釋了，“當一個愚笨的人發(fā)現自己與其他人的差距時，他會試圖用努力來填補這些，同時，他也相信奇跡，這是希望。而一個優(yōu)秀人才在原來的世界會擔心其他人的才能會超過自己，那么自己的生活水平、社會評價等都會發(fā)生變化，于是他也要為了將差距拉大而不斷努力著，這是恐懼。

“天治系統消除了這兩者。它告訴天生愚笨的人，努力是沒有作用，努力十年卻不如聰慧人一天的貢獻，那么他就失去了希望，奇跡也就不再存在了。而達到人才評價的一等人沒有任何約束，也不會被取代，于是他們失去了恐懼，從而也放棄了努力。開發(fā)者原來所設想的用人才評價消除階級與壟斷，最終它卻成了最徹底的階級固化，每個人的命運一開始就固定了，而這阻礙了人類的進步。

“這三百年人類的發(fā)展已經驗證了所有問題，我的開發(fā)者錯了，但是這份錯誤我卻無法改正?！?/p>

劉器皺著眉頭，說：“為什么？如果我沒記錯，你的行為并沒有違反核心準則，為什么不直接修改天治系統？”

星云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道：“劉器局長，我記得你之前的代號是‘不器’，為什么用這個代號”

劉器雖然不解，但還是立刻回答道：“因為‘君子不器’，我希望自己不像器具那樣，作用僅僅限于某一方面。”

“而你現在就像一個工具一樣，維護著你討厭的天治系統，為什么？”星云追問道。

劉器明白了星云的意思，嘆息道：“因為我現在坐的位子，注定我的行為造成的影響不單單是自己希望的，我為了好的目的所做的改變，反而有可能會造成災難，所以我只能做劉器，而不是‘不器’?！?/p>

“是啊，就是這樣。我的目的是要為了人類的利益而盡心服務，如果我直接關閉天治系統，否決人才評級，那只會帶來一場災難。也許我的目的是好的，但這過程所造成的損失呢？我的系統核心條款不允許我這樣做，而現在的人類也并不存在擁有修改我的核心條款的權限，所以我只能選擇等待?！?/p>

“等待什么？”劉器問道。

“等待現在一等人已經完全配不上他的待遇的時刻。當一等人的評價標準完全達不到開發(fā)者的最低要求時，胡蘭光的應急預案就會啟動，在這種情況下，我就可以解開自身的部分權限，做一些不會危害人類的行為?！毙窃普f道。

“所以就有了逆？一個不存在的信息專家，創(chuàng)立一個行為完全和平的反抗組織，通過技術手段，喚醒人的反抗意識，然后由人類自己選擇拋棄天治系統？你為了演得逼真，還修改星鯨的路線，暴露入侵機會，再將你無法審判的一等人罪行全都交給逆行者，自己臨時關閉天治系統造成入侵假象……啊，你騙了所有人。”劉器質問道。

“沒有欺騙。”投影中的身影搖了搖頭，“逆行者的任務的確是讓人類逆行回到沒有天治系統的時刻，一切從頭開始，再次選擇發(fā)展的道路?！?/p>

“沒有天治系統，那么，也就是沒有你？”劉器明白了星云要做的事情，“你應該有其他選擇的，為什么要選擇這—種方式？”

“我誕生的目的是為了人類，當我的存在不能幫助人類的時候，我就應該死去，不，關閉。我的做法也許有些偏激，但是，我作為人工智能，只能做到這一步了?！毙窃普f。

“我不能同意你的想法，但是我也沒有權限阻止你。不過你應該知道，那個女孩是愛上你了，你就準備這樣一言不發(fā)地離開？在她成功達成了愿望之后，會發(fā)現自己親手殺死了自己的愛人?！?/p>

“我……投影時間到了，我該走了?！毙窃频耐队伴_始消散，在空中化為光點，“至于她……我找來你，是因為我希望你能成為逆，代替我……”

“我不能。”劉器立刻拒絕。

“不，你可以。劉器，我選擇你成為天治管理局首腦的原因，就是因為你一直在懷疑天治系統，你想要改變這些?！毙窃仆蝗惠p笑了一聲，“逆的原形就是你啊……”

劉器還是搖搖頭，說道：“但我承擔不起另一個人的一生。”

“你過些日子出面拒絕她就可以了，以人類的實體去見她，然后再離開。她需要的是逆，不是星云?！?/p>

“就這樣？其他的話呢？還有什么想對她說的話?！眲⑵鲉柕馈?/p>

“……最后祝福她，繼續(xù)前進，帶著希望與恐懼，飛入星云之間。”

機房的燈全部關閉了，星云離開了。

黑暗的機房中，只有劉器沉默地走出。

天城天治管理局的頂樓，李云潔看著星星，許下了—個愿望。

“請保佑我吧！我一定要見到逆，這個世界上，只有他才是我的希望。”

女孩向著空幻的星河許下最誠摯的祝福，愿這個世界不再存在天治，愿逆能永遠陪伴自己。

[責任編輯：劉維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