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偽滿時期的日語文獻作為特殊歷史時期的產(chǎn)物，為追根溯源地解讀當代中日關系提供了史料依憑，同時也為今天的中日領土領海等現(xiàn)實問題的研究開拓了全新的視野。本文以偽滿時期日語文獻中較為典型的《滿洲評論》作為切入點，嘗試厘清該文獻資料中所記載的中日領土領海問題的歷史線索，從前人未曾觸及的日文史料角度來解析中日領土領海爭端的歷史形成及其背后成因，進而闡明偽滿日語文獻之于當代中日關系研究的價值與意義，探討以文獻推進當代研究多維度視角的全新可能。

〔關鍵詞〕 中日關系；中日領土領海問題；偽滿洲國；《滿洲評論》

〔中圖分類號〕K265.6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769（2018）05-0165-06

① 村田忠禧《日中領土爭端的起源（從歷史檔案看釣魚島問題）》，韋和平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3年。原書名『日中領土問題の起源』。

〔基金項目〕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青年基金項目“基于《滿洲評論》的中日領土領海問題研究”（15YJC770053）；吉林省教育廳重大項目“偽滿日語文獻與當代中日關系研究”（JJKH20170955SK）；吉林省哲學社會科學規(guī)劃項目一般項目“偽滿時期東北民眾的文學抗爭”（2015BS24）

〔作者簡介〕祝力新，北京語言大學中華文化研究院中國語言文學博士后流動站研究人員，北京

100083。 中日領土領海問題研究是近年來一個頗受重視的話題，此類歸屬于現(xiàn)實的研究視域，多關注為當下的矛盾和爭端尋求形成共識的可能乃至最終的解決途徑。相關中日領土領海的中日兩國研究，目前國內主要限于國際法、海洋法、國際關系、東亞政治等現(xiàn)代研究的范疇，并不具備從史料文獻中去追根溯源地探討中日領土領海問題的歷史學視野。與此相對，日本學界在聚焦文獻的基礎之上闡述的中日領土領海問題的研究傾向已經(jīng)初現(xiàn)端倪，但亦僅有《日中領土爭端的起源（從歷史檔案看釣魚島問題）》①一書可稱為頂梁之作。該書對“歷史檔案”的描述受限于官方撰寫的“檔案”，本論所主張的偽滿日語文獻則擁有更大的史料覆蓋面?？偠灾?，以偽滿日語文獻來切入中日領土領海問題研究，不僅是中國學界尚未發(fā)現(xiàn)，也是日本學界剛剛發(fā)足、并未深入開展的全新研究。

偽滿日語文獻是指從1931年到1945年的14年期間（即偽滿洲國時期，或稱中國近代史上的東北淪陷期），在中國東北土地上實際存在的日語文獻。在偽滿當時存在的所有語種的文獻之中，日語文獻占比逾7成，不僅所占比重最大，又因傀儡當局的把控，對社會生活的關照角度最為全面，因而從一定意義上而言最能夠反映偽滿的社會生活。偽滿日語文獻是一類在特殊時空中所衍生出的、極具典型意義和特殊研究價值的史料文獻，它不僅具備特有的社會性與國別視角，還擁有語種與國境的天然優(yōu)勢，作為亞洲近代文獻的重要組成部分，是目前中日兩國學界雙方所共同認可的文獻平臺，特別是其中記述的中日領土領海問題研究，為中日雙方學界構筑了一個文獻學意義上的對話平臺。

一、 偽滿日語文獻與《滿洲評論》

上世紀中上葉來華或“渡滿”且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和興辦報刊等文化活動的日本文人，從滯留偽滿的時間和目的上來看，主要包括中國研究家、少部分日本軍方安插在文化界的勢力和更多的日本左翼知識分子。自武裝侵略中國東北后，已經(jīng)走上對外侵略擴張的軍國主義道路的日本，開始壓制國內的反戰(zhàn)聲音，施行高壓言論統(tǒng)制政策，大批日本左翼知識分子遭到政治迫害，那些不肯屈從戰(zhàn)爭、不肯選擇“轉向”的文人紛紛流亡中國東北，欲圖在偽滿洲國實現(xiàn)所謂的“新大陸夢想”?！?〕他們創(chuàng)辦雜志，或積極參與雜志的編輯與撰稿，并以此為舞臺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和文化活動，與軍國主義流毒展開唇槍舌劍和口誅筆伐，逐漸成為偽滿日文雜志的中堅力量。如《滿洲評論》《滿蒙》《新天地》等當時頗有分量的雜志，其情況大抵如此。這便是由在“滿”日本文人所創(chuàng)立、編輯與刊發(fā)的、脫離了官辦性質的民間創(chuàng)辦偽滿日文雜志的由來。

其中《滿洲評論》是偽滿日文雜志類別中的代表性文獻，且同時得到了中日兩國學界較為廣泛的共同關注，其史料價值意義重大，不僅局限于偽滿洲國問題研究領域，多年來更被應用于東亞近代史、地域史、經(jīng)濟史、日本近代思想史、殖民地文學、移民問題研究等諸多學科領域的文獻印證中?！稘M洲評論》由在華日本文人創(chuàng)辦，為時事評論類日文周刊。該刊于“九一八”事變前夕的1931年8月15日在大連創(chuàng)刊，于1945年7月7日正式?？?，此時距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只有一個多月。在時間維度上，它橫跨偽滿洲國14年，是該歷史時期在文獻學意義上的“見證人”?？锕舶l(fā)行了29卷，合計676期，每期發(fā)行5000冊左右，也有逢增刊或特輯一次發(fā)行逾萬冊的情況，總文字量逾2200萬字，是至今存留的日本侵華時期最具代表意義的日文史料之一。〔2〕

《滿洲評論》的欄目構成頗具特色，內容充實詳盡，且在不同時期有不同的變化與調整，是透視偽滿時期社會文化生活的鮮活素材。雜志開篇一般由主編或首席撰稿人執(zhí)筆，撰寫反映熱點問題的時事評論，對日本主流媒體的觀點或迎合或有所辯駁，代表了雜志在各階段的主要言論傾向。其后是專題論文欄，作為時評欄的延伸，此部分內容涉獵更為廣泛，主要關注偽滿時期的中國社會，常選取不同作者針鋒相對的觀點展開論爭。隨后是情報欄，即新聞短訊欄，雖只占每期的一成左右篇幅，但在所有欄目中最為體系化，因而涵蓋的范疇也更充實全面，從農(nóng)林水產(chǎn)到偽滿機構變遷無所不包，其精細程度足以充作大事記或編年史的參考資料。此外，期刊還設置不定期的雜記和介紹新聞與社會團體的專欄，卷尾附書評專欄或編后記，反映當時偽滿各界輿論和出版社動態(tài)。不定期刊載文學專欄，由知名日本文學家、翻譯家大內隆雄主持，或評述偽滿文壇的最新動向，或刊載最新的文學消息。但文學專欄的主要工作在于中日文學作品的譯介，將偽滿漢語文學作品譯為日文，或將日本文學作品譯成漢語，對偽滿文壇新出爐的文學作品做第一時間的報道和文藝評論?！稘M洲評論》的文藝專欄雖小，卻是中日近代文學進行溝通的一個重要窗口。〔3〕

創(chuàng)刊伊始，《滿洲評論》即擁有自己的固定撰稿隊伍，很快集結成為同人，在滿洲評論社內部的同人體制繼續(xù)分化成幾大派別。一期之中的時事評論欄的多篇稿件，其所持見解與政治立場完全不同，這正是該刊在征稿上的“兼容并包”。《滿洲評論》的撰稿隊伍大體上分為“元老派”“滿鐵派”“關東軍派”“共產(chǎn)主義派”和“農(nóng)村合作社派”?！霸吓伞敝笧閯?chuàng)刊奔走并在初期大量撰稿的“元老”們，如橘樸和岸田英治?！皾M鐵派”是其后加入《滿洲評論》的滿鐵日本年輕知識分子力量，均為滿鐵調查部經(jīng)濟調查會成員，因此在滿洲評論社內部又被稱為“經(jīng)調派”，如田中武夫、大冢令三、山口慎一、石原秋朗、和田喜一郎等?！瓣P東軍派”始終與關東軍隨聲附和、保持論調一致，如關東軍參謀片倉衷、小山貞知等?！肮伯a(chǎn)主義派”主要指中西功，他是日本近代著名共產(chǎn)主義者，曾在偽滿洲國時期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以無產(chǎn)階級的立場撰寫論文，活躍于《滿洲評論》?！稗r(nóng)村合作社派”的主要代表人物為佐藤大四郎，他以《滿洲評論》為舞臺，倡導并帶領了一批日本年輕的社會主義知識分子實際開展了“農(nóng)村合作社運動”，包括愛甲勝矢、稻葉四郎、石井俊之、小泉吉雄、鈴木小兵衛(wèi)、狹間源三和渡邊雄二等。從《滿洲評論》上述撰稿陣容可見該刊的言論自由程度，以及該刊對當時偽滿社會所擁有的影響力。換言之，《滿洲評論》不僅客觀報道偽滿洲國的社會動態(tài)，更是從一定程度上深度參與了偽滿洲國的社會運動。

上述各派系所執(zhí)筆的文章必然會在內容上各有側重?！霸吓伞遍贅愕脑u論文章主要包括早期中國社會學研究、為偽滿洲國自圓其說的“王道主義”理論和中國東北農(nóng)村問題三個方面。岸田英治的文章則主要集中在偽滿洲國的外交、經(jīng)濟和憲法等方面上?！皾M鐵派”田中武夫的工作重心在于為《滿洲評論》做編輯工作，因此田中以其真實姓名發(fā)表的評論多為《滿洲評論》相關的內部信息文章。大冢令三除從事編輯工作外，還從日本社會主義知識分子的角度出發(fā)，關注中國共產(chǎn)黨的最新動向?！瓣P東軍派”的片倉衷和小山貞知，將《滿洲評論》作為“滿青聯(lián)”和協(xié)和會的重要文化宣傳基地，從關東軍和日本政府的立場，為偽滿洲國殖民統(tǒng)治服務。中西功則以筆為武器，以《滿洲評論》為戰(zhàn)場，與片倉和小山為代表的軍國主義者展開了斗爭?！昂献魃缗伞弊籼俅笏睦傻拇蠖鄶?shù)文章內容都緊緊圍繞“農(nóng)村合作運動”。愛甲勝矢對中國東北農(nóng)村的考察，是佐藤理論的重要補充，主要涵蓋了對中國社會等方面的民俗學考證。稻葉四郎則對偽滿洲國產(chǎn)業(yè)、特別是殖民產(chǎn)業(yè)統(tǒng)制進行了理論評論。山口慎一是《滿洲評論》文藝類撰稿人兼編輯，他對偽滿洲國時期的文學、藝術和教育等方面做了文化專題報道。

① 村田忠禧：《日中領土爭端的起源（從歷史檔案看釣魚島問題）》。原書名『日中領土問題の起源』?！稘M洲評論》具備以下三點雜志性格：第一，滿洲評論社同人自稱的“什錦火鍋”編輯撰稿方針，即“兼容并包”路線。在同一期《滿洲評論》雜志上，或前后的兩期中，經(jīng)常可見完全對立的立場與意見。此種大型刊物的格調，在戰(zhàn)后日本都甚為少見。第二，對無產(chǎn)階級以及共產(chǎn)主義的關注。該刊中的評論文章和資料欄，對中國共產(chǎn)黨、紅軍長征、陜北根據(jù)地等都有詳細追蹤報道。另一方面，滿洲評論社中活躍的日本年輕左翼知識分子們，以《滿洲評論》為舞臺，開展了一系列社會主義理論研究，并將其成果應用于實踐，在中國東北展開了實地考察和農(nóng)村運動。第三，該刊的運營有充足的資金和相對寬泛的言論自由度。日本學者山本秀夫根據(jù)戰(zhàn)后滿洲評論社同人的口述，證實了刊物運營狀況良好。較之日本國內的言論高壓，轉戰(zhàn)大連與新京兩地的《滿洲評論》，對稿件的選取則相對寬泛和自由?！?〕

關于《滿洲評論》的讀者群，由于當時的期刊訂購記錄已經(jīng)無從追索，只能依靠偽滿報刊的老閱讀者的口述，以及該刊本身的主要輿論導向來推測。該刊自始至終受到關東軍的援助，所以這本雜志的發(fā)行實際上是在兩個圈子當中進行?；蛘呖梢岳斫鉃?，這既是一本公開發(fā)行的雜志，同時也是關東軍、滿鐵公司包括偽滿洲國政府機構的指定讀物。需要談及的是，在偽滿生活的日本人或有日語閱讀能力的中國人讀者，包括通曉日語的中國知識分子，如魯迅就曾閱讀過《滿洲評論》，可以想見該刊在偽滿洲國之外的中國的流通狀況。日本讀者又可分為兩類，軍國主義與殖民統(tǒng)治的忠實擁護者和執(zhí)行者、殖民機構中具左翼傾向的日本知識分子?！稘M洲評論》注重對偽滿社會生活、產(chǎn)業(yè)資源以及時局形勢等方面的社會報道，完全迎合了殖民主義者的口味，同時也為殖民當局提供了相對真實的情報來源?！稘M洲評論》中很多文章顯然秉持了共產(chǎn)主義的立場、使用馬克思主義學說的觀點剖析時事，使得該刊同時擁有了在“滿”活躍的日本左翼知識分子群體讀者。

1940年后，隨著二戰(zhàn)格局進入白熱化，日本軍國主義亟待舉國上下造勢支持戰(zhàn)爭，用暴力壓制一切反戰(zhàn)聲音和馬克思主義傾向。由左爾格事件引發(fā)的日本國內對左翼知識分子的大規(guī)模逮捕行動，波及到偽滿洲國則有先后兩次的“滿鐵調查部事件”?！?〕因該事件獲捕入獄的日本左翼知識分子亦多在《滿洲評論》供職或撰稿，此事件也被稱作“滿洲評論社事件”。1945年7月，《滿洲評論》作為汰瀝剩下的雜志社，終于隨著戰(zhàn)爭的終結而走入末路。

《滿洲評論》之于偽滿日語文獻的意義十分重要，然而，目前學界對《滿洲評論》此類文獻的研究，尤其是以此來探討中日領土領海問題，仍非常不足。

二、 中日領土領海問題研究的現(xiàn)狀與不足

在當代中日關系的研究之中，領土領海爭端是近年來的一個熱門話題。而以此話題延展開來的中日兩國研究成果，則呈現(xiàn)出了較為不同的趨勢。中日兩國的相關研究主要在以下兩個方面存在著分歧：一是作為研究基礎的史料擇取角度完全不同，二是由于此種研究文獻的差異所造成的論點分歧。換言之，因文獻的差異而引發(fā)的論點分歧，最終必然也會導致研究結論背道而馳。中日兩國間對于領土領海問題的研究均處于自說自話的狀態(tài)，并未達成實質上的學術溝通與交流，亦無真正意義上的學術共識可言。

如上文所述，在中日領土領海問題研究上的兩國分歧點，主要聚焦于論據(jù)的差異和論點的分歧。在展開中日領土領海問題的相關研究時，兩國學界所擇取的文獻各有側重，且在探討同一話題時采取了完全不同的視角，因研究的出發(fā)點和本質目的的差異，最終導向了背道而馳的結論。

目前國內的相關研究大多較為倚重漢語文獻，研究的視域也多停留在國際法與國際關系等現(xiàn)實意義層面上的探討，且總括式的研究成果居多，細節(jié)話題上仍存留一定的研究空間?！丁绰?lián)合國海洋法公約〉與國家實踐》〔6〕和《國際法院證據(jù)問題研究：以領土邊界爭端為視角》〔7〕等成果，均是從國際法角度探討中國領海權益的形成與實施?！稇?zhàn)后東北亞主要國家間領土糾紛與國際關系研究》〔8〕是國際關系學領域的成果，聚焦的是戰(zhàn)后的現(xiàn)實問題形成。從史學角度出發(fā)，對當代問題的形成展開追根溯源式的探討，則有《不平等條約與中國近代領水主權問題研究》〔9〕一書，以中國近代史上所簽訂的一系列不平等條約，來解析當代中國海域的形成，意味著一種“當代問題、歷史解讀”的新傾向的出現(xiàn)?？傮w而言，中國近年來的新成果，對史料的擷取多囿于傳統(tǒng)的漢語文獻，中日領土領海問題研究需要走入更為具體的歷史語境中，為當代問題的研究提供更為充分的史料論據(jù)。

與此相對，日本學界目前已經(jīng)開始著手在文獻中尋求解決中日兩國領土領海爭端的考據(jù)工作。最值得一提的是《日中領土爭端的起源（從歷史檔案看釣魚島問題）》①，立足于歷史文獻來解讀當代中日領土爭端，且主張在釣魚島問題上中方的合理權益?！稄臍v史中探尋領土問題的真相》〔10〕（筆者譯，下同）一書，同樣是從史學角度出發(fā)剖析東亞國際關系，進而闡述了中日之間領土爭端的歷史發(fā)展線索。然而，區(qū)別于上述日本史學研究者們的客觀立場，日本國內更多充斥的則是右翼的聲音，如《第二次尖閣戰(zhàn)爭》〔11〕和《2013年中國、北朝鮮、俄羅斯來襲》〔12〕等書，以促狹的視角，片面強調日本的所謂“國家利益”，叫囂中日兩國間的領海爭端為“尖閣戰(zhàn)爭”，認為“2013年在中俄朝三國勢力包圍下日本國防將面臨重大危機”。這些所謂的“學術著作”缺乏對中國主權的基本認識和對史實的起碼尊重，亟待尋求新的史實證據(jù)來打破和推翻。

綜上所述，關于中日領土領海問題研究，中日兩國的研究現(xiàn)狀均傾向于當代現(xiàn)實多過對歷史的追溯，而在僅有的歷史檔案敘述之中，所納用的文獻亦不夠充分。上述中日領土領海問題研究的現(xiàn)狀與不足，即是本論的著眼所在。諸如中日領土領海等當代問題的研究，不僅需要打破現(xiàn)實層面的固有框架，回溯到相應的歷史時期中去尋找文獻依憑，更需要構筑中日兩國共通的史料平臺，以掌握更大程度上的國際話語權。從一定意義上而言，在歷史文獻中尋找國際問題的根源是中日兩國學界的大勢所趨。如果能夠通過共同的文獻資源，來達成學術上的對等話語權，打破各自為政的研究局面，那么對日本學術界的右翼學說有所批評、有所駁斥，也就成為了一種現(xiàn)實可能。

偽滿洲國時期遺留的日語文獻《滿洲評論》恰能滿足上述研究所需。《滿洲評論》是二戰(zhàn)期間日本侵略中國東北后，由日本左翼知識分子團體撰寫，記述偽滿社會文化生活以及中日兩國歷史實態(tài)的重要文獻。偽滿日語文獻作為誕生于東北淪陷區(qū)的日方角度史料，戰(zhàn)后即受到中日兩國學界的共同關注，主要作為參考文獻被應用于歷史、政治和經(jīng)濟等多學科的研究中。由于撰寫方并非完全是殖民當局，其中亦不乏一些具有真知灼見的日本左翼文人，因此史料具備了一定程度的客觀性和真實度。

特別是日本對朝鮮、中國東北和東南沿海以及東南亞諸國的侵略意圖和戰(zhàn)略部署，在偽滿日語文獻中多有存留，其中也有著對中國領土領海的準確認識。這些史料也從一個側面記載并印證了中國領土領海主權的完整，能夠為中日領土領海爭端的解決提供文獻學意義上的參考。偽滿日語文獻聚集了中日兩國學界的共同關注，其文獻價值之重大得到了中日雙方學界的共同認可。偽滿日語文獻的存在，使構筑中日兩國學界的通用史料儲備平臺具備了相應的可行性。

三、 《滿洲評論》所記述的中日領土領海原貌

《滿洲評論》中有關中日領土領海及其相關話題，大體上集中于政治、軍事、外教專欄和國際報道等欄目。涉及中日領土領海的歷史線索，以及日本的侵略行徑所導致的中國與周邊諸國存在爭端的版圖，按照領土和領海以及區(qū)域的不同來統(tǒng)計，總共包括128篇相關文章，其中涉及領海主權的共計28篇，涉及領土主權的共計100篇。

《滿洲評論》涉及中日領土領海問題的文獻，大體上可區(qū)分為兩大類：第一類是關于釣魚島、沖繩群島等中日領海爭端的文獻；第二類是關于南沙群島等中國與東南亞諸國之間領海爭端的文獻。其中，第二類文獻記述了二戰(zhàn)期間日軍對中國南海的侵略行徑，在很大程度上導致今天中國與東南亞諸國之間領海問題的分歧。

第一類釣魚島、沖繩群島等直接相關中日領海問題的文獻，主要是有關日軍太平洋海上戰(zhàn)略部署的相關報道。如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伊始，《滿洲評論》即刊行了“日美戰(zhàn)特輯”（《滿洲評論》第21卷第24號），其中《日美開戰(zhàn)在即》〔13〕和《日本終于對英美宣戰(zhàn)》〔14〕兩篇報道，明確闡述了釣魚島和沖繩群島對于日軍太平洋防線的戰(zhàn)略意義，同時申述了具體如何排除中國勢力，在釣魚島和沖繩群島上長期培植日本實力，對于防御美國發(fā)動海戰(zhàn)的重要軍事作用，充分暴露了日本對中國領海的長期圖謀，也從一個側面印證了中國對釣魚島和沖繩群島原本應有的主權。

第二類南沙群島等涉及中國和東南亞諸國間領海爭端的文獻，主要包括日軍的太平洋海戰(zhàn)記錄等。如《命名夏威夷海戰(zhàn)、馬來海戰(zhàn)》〔15〕《所羅門海戰(zhàn)的教訓與防空》〔16〕和《第一次所羅門海戰(zhàn)以來的戰(zhàn)果》〔17〕等報道，不僅大力鼓吹戰(zhàn)爭以及所謂“大東亞戰(zhàn)爭”，同時詳細敘述了日軍所主張的海上區(qū)域劃分?！蛾懞＼娫诤Ｄ蠉u奇襲登陸》〔18〕和《新南群島編入帝國領土》〔19〕兩篇報道，赤裸裸地證明了日本侵略中國海南島和南沙群島的歷史時期，直接證明了自古以來中國在南沙群島上的主權完整。

除此之外，《滿洲評論》國際報道欄目中，記述了影響二戰(zhàn)期間世界格局的部分史實，也與中國領海主權關聯(lián)甚大。如《華盛頓會議上的遠東問題》〔20〕和《提倡清算華盛頓九國條約》〔21〕兩個系列連載文章，強調日本在國際社會上所擁有的制海權，暴露了日本政府在偽滿時期對中國領海主權的圖謀，從一個側面揭示了曾遭列強瓜分的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中國。華盛頓會議后，日、英、美等國在遠東及太平洋地區(qū)劃分了所謂的“島嶼屬地和領地”，使中國成為了列強宰割的對象。特別是華盛頓會議上簽署的《四國條約》，規(guī)定了“島嶼屬地”概念對日本的適用范圍，包括庫頁島南部、日本從中國奪取的臺灣澎湖列島以及由日本委任統(tǒng)治的各島。上述系列連載，專題探討華盛頓會議以及會議上所制訂的一系列不平等條約，表面上“尊重中國之主權與獨立及領土與行政之完整”，實質上是要挾中國政府對列強執(zhí)行“門戶開放”“機會均等”原則，深刻地反映了當時日本軍國主義在中國的勢力擴張。

上述日本侵略領海的相關文獻，詳細記載了日本在太平洋上的侵略戰(zhàn)線，包括菲律賓、馬來西亞與文萊等東南亞國家，而中國與東南亞鄰國在南海，特別是圍繞南沙群島的爭端，也可從二戰(zhàn)時期日本的太平洋戰(zhàn)線部署上追根溯源。涉及釣魚島、沖繩群島、南沙群島等話題的日方文獻，是厘清中國南海歷史發(fā)展線索的一個著眼點，從一個側面印證了中國主權所有的史實論據(jù)。

以《滿洲評論》為資料庫，在涉及領土主權的文獻中，大體上可區(qū)分為三大類。第一類是江東六十四屯、庫頁島等涉及中俄邊境問題的文獻，第二類是間島、延邊自治州等涉及中朝邊境問題的文獻，第三類是蒙疆等涉及外蒙、新疆問題的文獻。日本侵華戰(zhàn)爭不僅為中日兩國間在領土主權的認定上帶來了深刻矛盾，也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中國與其他周邊國家的正常邦交關系。這三類文獻均揭示了二戰(zhàn)期間日本對其他國家的侵略行徑，及其導致的中國與周邊諸國的領土爭端。

第一類江東六十四屯、庫頁島等涉及中俄邊境問題的文獻，如《俄中滿交涉紀要（國境問題的資料）》系列連載〔22〕，以紀要形式記述了日俄雙方爭奪中國領土的歷史線索，所謂的“國境”具體則指黑龍江的北岸至烏蘇里江東岸的庫頁島、海參崴、江東六十四屯一帶。這些領土爭端一直綿延至今，是日本侵華戰(zhàn)爭的遺毒。

第二類間島、延邊自治州等涉及中朝邊境問題的文獻，僅以間島為例，《滿洲評論》中的報道就有《滿鮮一如與間島事情（上、下）》〔23〕等。間島是二戰(zhàn)期間日本侵略中國和朝鮮的遺留問題，從一定側面揭示出了日本對中國的侵略行徑，可以為中朝邊境的歷史發(fā)展變遷提供一定的參考。

第三類蒙疆等涉及外蒙、新疆問題的文獻，主要集中于對《蘇日互不侵犯條約》的報道和評論文章。在偽滿洲國存續(xù)期間簽訂的《蘇日互不侵犯條約》，又稱《蘇日中立條約》，蘇日承認偽滿洲國與偽蒙古國主權互不侵犯，實際上是蘇日雙方瓜分外蒙、內蒙古和察哈爾以東等中國領土的侵略行徑?！稘M洲評論》中的有關記載頗多，史料翔實充分。如《日蘇中立條約與滿洲國》〔24〕《滿蘇國境確定問題》〔25〕《滿蘇國境紛爭與察東問題》〔26〕《滿蘇國境劃定交涉的新局面》〔27〕《滿蘇、滿蒙國境問題重大化》〔28〕《滿蘇東部國境問題的展開》?！?9〕名義上是“滿蘇”，實則是今日蒙疆一帶的中國領土。此類文獻甚至還記述了對石油、天然氣等資源的開采計劃等內容，充分暴露日本軍國主義覬覦中國領土及資源的野心，也從一個側面說明了中華北疆外蒙領土的變遷史。

上述文獻集中描述了中日關系癥結的歷史源頭，能夠相對完整地表明日本對中國的長期圖謀與打算，并基本上可以解讀和論證中國領海領土主權在歷史上的完整。在以偽滿日語文獻為主要對象的日方史料的使用問題上，對資料進行合理辨別，去偽存真，將客觀可信的文獻運用于相關問題研究中，才是文獻研究工作的關鍵所在。

偽滿日語文獻《滿洲評論》的相關梳理和研究，揭露了二戰(zhàn)時期日本對中國領土與領海的圖謀，在偽滿洲國這樣的特殊歷史時空中尋找到了中日領土領海問題的歷史形成與矛盾根源之所在，同時為中日領土領海問題研究提供了新角度和新素材。因此，以《滿洲評論》為代表的偽滿日語文獻，對今天的中日領土領海問題研究具有重要參考價值和研究意義。

四、結語

以《滿洲評論》為代表的偽滿日語史料，其文字總量和社會信息龐大驚人，對偽滿社會生活進行了全方面地關注和報道，不但留下了偽滿洲國歷史相對完整的面貌，也是探尋日本殖民主義沖動的可靠依憑。在偽滿日語文獻中尋找中日領土領海問題歷史形成的相關話題，在進行歸類分析后對其文獻傾向與政治立場做出解讀剖析式研究，以此類文獻作為資料前提，為上述現(xiàn)實研究工作的開展提供了充分可能。

《滿洲評論》等偽滿日語文獻，作為日本侵華時期文化沖突與交融的產(chǎn)物，是涉及當代中日關系的歷史形成研究所不可忽視的文獻前提。同時，日語文獻《滿洲評論》也是中日雙方學界所共同認可的史料資源平臺。在語種或更寬泛的意義上而言，偽滿日語文獻具備了天然的國際說服力。在得到廣泛重視的偽滿日語文獻的框架之內，尋求當代中日關系的歷史淵源，厘清中日領土領海爭端形成的歷史線索，為今天的中日領土領海問題的解決尋求一定意義上的歷史參考，是本論的出發(fā)點之一。

將偽滿日語文獻研究應用于解讀當代中日關系歷史癥結的相關研究，對于進一步研究我國東北三省淪陷史與殖民史、揭露偽滿政權的本質、深入了解偽滿當時的社會、經(jīng)濟、政治與文化狀況均有重要歷史意義，且同時具備為解決當代中日關系爭端提供文獻參考的現(xiàn)實作用。國內的中日領土領海問題研究向來較為倚重漢語文獻資源，而對日文史料的挖掘和重視程度并不充分。合理選擇日方學者廣泛認可、有國際學術說服力的外文史料，“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借由偽滿時期日語文獻發(fā)掘工作，為相關領域研究提供新的、可靠的外語文獻參照系。

將特定歷史時期的文獻學考證與當代問題研究結合起來，不僅具備了相當?shù)目尚行?，也會是未來研究的一個方向。探究偽滿日語文獻的世界，無非是為了尋找偽滿歷史對現(xiàn)實的意義與作用?，F(xiàn)實的中日兩國關系，也無疑要在尊重歷史的本來面目的基礎之上延伸和發(fā)展。歷史文獻的研究成果，之于現(xiàn)實和未來，無疑是基礎性和前提性的工作，同樣也是學術界無可規(guī)避的選擇。

以中日領土領海問題研究為例，將偽滿日語文獻引入中日關系的研究中，是采取文獻學的方法，尋求歷史學的角度，來解讀當代國際關系。中日領土領海問題研究不能止步于理論框架和宏觀研究，更需要尋找新的專題領域和研究切入點。將中日領土領海問題研究的視野，拓寬至日本侵華時期的特定歷史語境中，以偽滿日語文獻作為論證依據(jù)，從文獻參照和歷史時期的意義上而言，是中日領土領海問題研究中較為新穎的一個專題研究。而以偽滿日語文獻來切入當代的中日關系研究，由于具備了在國際學術層面上尋求可溝通渠道和相應話語權的可能，也會是未來的一個嶄新研究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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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許麗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