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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親的那片竹林

        2018-11-30 09:30:36劉衛(wèi)濤
        師道 2018年11期
        關(guān)鍵詞:竹根背簍生產(chǎn)隊

        劉衛(wèi)濤

        每一次遇到些挫折,心里有壓力的時候,我就會回到故鄉(xiāng)的老院子里,在那片竹林邊坐一坐,想一想往事。

        六歲那年,家里實在是揭不開鍋了,父親只好去找二里外的親戚借糧食。親戚正在挖生產(chǎn)隊的一塊飼料地,他低著頭,看也懶得看父親一眼,只顧著用撅頭將地壩上的竹子連根挖出,扔在路邊的溝里。父親連一粒糧食都沒有借到,還被人家說了一大堆風涼話。說父親不是負責在生產(chǎn)隊倉庫里分發(fā)糧食哩,那秤桿子挑一挑,倉庫地縫里摳一摳,不就啥都有了嗎,咋還借糧食吃?父親嘴上沒說什么,但他知道,那次給親戚抬秤分糧食的時候,親戚故意用腳挑糧袋子,被自己揭穿了,心里記著仇呢。

        父親往回走的時候,差點被扔在路上的一節(jié)竹根絆倒。他撿起那個竹根,拿回家,栽到了院子邊的石鹼下。第二年的夏天,有一天放學后,我實在餓得不行,看到院子邊上的蘋果樹結(jié)了幾個甜杏大的果子,就爬到樹上去摘。一不小心跌了下來,腿被什么東西戳了一下,疼得我眼淚直流。原來,是一棵竹子,還不到一米高。就連旁邊的石鹼縫隙里,也長出了兩棵,還點綴著幾片嫩嫩的竹葉。正是父親去年栽下的竹根,后來,慢慢長成了一小片竹林。

        那年冬天,父親背著背簍一趟又一趟往后坡里跑,背回了過冬用的干柴。就在一個上坡的路口,村里的張叔叔正在砍生產(chǎn)隊林場的一棵大松樹,被父親碰到了。張叔叔很尷尬,連忙拉著父親,非要他坐下來抽根煙再走。煙抽完了,父親要走,張叔叔卻對父親說:“我砍的這根椽子是個一丈五尺長的,給你,我重新砍一根。咱倆把它順溝溜到溝底,天黑了再扛回去,以后蓋房子一定用得上?!?/p>

        “我不要,我不要?!备赣H背起背簍要走,卻被張大叔拽住了背簍:“你這個榆木腦袋,這是生產(chǎn)隊的,又不是誰家個人的。你家里就那幾間破房子,你扛回去先放到屋后邊讓干著,以后翻蓋新房還不用椽子?再說了,這村里哪家人沒打過集體林的主意?就你正直?也不看你把光景過成啥了……”沒等他把話說完,父親就背著背簍走了。

        交夏糧的時候,我家要交一百八十斤,糧站在十五里外的鎮(zhèn)上。父親一個人背不了那么多,母親身體不好,更是背不了,弟弟妹妹都小,只有我能幫上一點忙??赡敲催h的路,我又能背多少呢?母親讓父親去找張叔叔商量,他家有架子車。兩家搭伙拉糧食,上坡有人幫忙推車,都方便。父親去找他商量,可他卻說:“各想各的辦法。你是個啥人,是爭氣爭到底的人,啥時候都不求人,誰見你求過人?”就這樣,父親背著一百四十斤的糧食,我背著四十斤,父親在前面走得很快,找到能放背簍的地方就歇下,又回過頭來把我的背上,來來回回一段一段地換……

        因為窮,父親常常受到母親的責罵,罵他沒本事,養(yǎng)活不了一家老小。面對母親的責罵,父親老是不吭聲,只管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因為家里勞力少,工分老是上不夠。隊里只要遇到那些其他社員不愿意干的工,就先派給父親去干,說是為了照顧我們家。那天,父親又被派去看隊上的修路工地。晚上,和他一塊兒放哨的王大伯從哨棚里出去,說要去尿一泡,可他出去了好久都不見回來。父親以為他摔跤了,就出去找,卻發(fā)現(xiàn)他正將隊里用來放炮的火藥和雷管用一塊塑料紙包起來,往坡上的一個石頭縫里塞。父親喊了他一聲,他連忙慌慌張張下來,對父親說:“你也拿上些,以后蓋房子打石頭用得上。反正是公家的,你不說我也不說,誰也不知道,不拿白不拿!”父親沒有說話,直接上去將塞在石頭縫里的那包東西取了出來,放回了原地。那人很不情愿地對父親說:“活該你受窮!”

        不過,日子再窮,我們兄妹三個也在一年一年地長大,一年比一年懂事。院子里的竹子也一年比一年高,越發(fā)茂密了。

        慢慢地,家里的光景也逐漸好轉(zhuǎn)了,可父親還是那個老樣子,呆板的性格一點都沒變。

        最近工作上受了些委屈,心里格外煩躁,趁著休假,又回了一趟老家。一覺起來,屋外面的雪下得格外大,我站在被雪壓得低低的竹林旁,忍不住又想起了小時候的事。此刻,我才明白,父親為什么會在那時候栽下這一片竹子。父親為生產(chǎn)隊看過糧庫,看過瓜棚,分過田地坡場……可即便在最窮困的日子里,他也不曾偷拿過公家的一根鐵絲,一顆糧食,給自己多分過一棵樹,多得過一寸田。他的人生雖然貧瘠,但卻堅韌有節(jié)。忽然,一陣風吹過,那些雪如霧般落下,竹子也慢慢抬起了頭。我知道,冬天將過,春日來臨的時候,又會有竹子拔節(jié)而起,長成繁茂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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