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布正偉

1 中國美術館鳥瞰—布正偉創(chuàng)作于1978年。

1960年戴念慈先生在設計這座美術館的時候，我還是大學三年級的學生，1962年建成的時候，我才開始讀徐中先生的研究生。在那個難忘的建設年代，北京建造的“十大建筑”，成了我心目中最有吸引力的讀本和教材，建筑界前輩們對十大建筑正負兩面的評論意見，我都一點點地回味著、慢慢地消化著。就這樣，中國美術館在我的印象中，是沒有聽到過什么批評意見的。1980年代，我在中國民航機場設計院工作，上班地點就在中國美術館東側馬路對面的中國民航大樓，站在大樓8層的西頭，就可以俯視這座美術館了；再加上我夫人是國畫家，她畢業(yè)于中央美術學院，其代表作曾多次參加全國性美展在那里展出。這些條件使我有緣比別人多一些閱讀和欣賞中國美術館的機會，多一點親身體驗和學習心得。盡管戴念慈先生的這個作品已問世56年了，首都北京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但從歷史的建筑審美或建筑評論視角來看，中國美術館不愧是“真善美”建筑價值創(chuàng)造的成功典范。

中國美術館的建筑價值創(chuàng)造，真實地反映了以建筑本體為堅實基礎、將建筑的“物質(zhì)性”放在首位的創(chuàng)作原則。

據(jù)記載稱，建國初期，朱德同志在審閱戴念慈作的育英學校的設計方案時曾指出，“設計要從新中國的國情出發(fā)，貫徹勤儉建國的方針?！贝髂畲认壬鶕?jù)這一建設方針，提出了“適用、經(jīng)濟、美觀”的主張，上報到了中央辦公廳。1955年初，建工部明確“適用、經(jīng)濟、美觀”正式定為全國性民用建筑的指導方針。從中國美術館的平面、立面和剖面等設計圖可以看出，展廳布局主次分明、參觀流程通達靈活、空間體量緊湊適宜、內(nèi)部環(huán)境簡明舒朗，處處包含了對“適用、經(jīng)濟”的設計用心。時至今日，總建筑面積一萬八千多平方米的美術館主體，它上上下下的每一處，都讓人覺得自然得體，沒有什么如今已司空見慣的“假大空”之嫌。各個展廳的空間大小與安排緊湊適宜；中央交通大廳兩側樓梯的設計親切別致；通往中央展廳的過度空間兩側，分別布置的客梯僅有一部；走道、過廳、洗手間、清潔間等，都因精心設計而沒有一點視覺蹩腳或面積浪費—所有這些細節(jié)，都真實地反映了1960年代初我國的經(jīng)濟發(fā)展水平和物質(zhì)生活水平。在規(guī)模不變而由面積和層高嚴謹把控帶來的建筑體積的節(jié)約，大大降低了含能耗在內(nèi)的日常運營成本。在市場經(jīng)濟機制運營的今天，美術館大中小各類展廳的系統(tǒng)性格局，特別適于不同規(guī)模和不同標準展覽的租賃使用，同時，還便于近期與遠期美展計劃的靈活調(diào)度與長遠安排……

中國美術館的建筑價值創(chuàng)造，還突出地表現(xiàn)在善待它所處的場所環(huán)境，和善待古都北京特有的歷史文脈上。

中國美術館位于繁華的珠市大街和王府井大街交叉口的西北角，這個十字路口是北京城內(nèi)的一個重要的空間節(jié)點，如何處理好美術館與十字路口的關系意義重大?？傮w布局中的一步妙棋，是讓中國美術館由東向西退進，在其東側形成了一個綠樹成蔭的小公園，使得該綠色空間與暖黃色調(diào)的美術館主體相得益彰。主體建筑坐北朝南、東西展開，很自然地緩解了靠近十字路口的情況下交通不暢、人流車流容易混雜的問題。更讓人意想不到的是，如果從鳥瞰上看去，則讓盡顯端莊與瑰麗的美術館建筑形態(tài)，完全融合于故宮、景山、地安門、北海公園等城市景點所烘托的優(yōu)美環(huán)境和古都文化的濃郁氛圍中來了—這是我在閱讀中體驗戴念慈先生這個建筑杰作時獲得的獨特藝術感受，1978年我曾參照一張照片，把自己陶醉其中的這種審美情感，繪入到一幅彩墨勾線的建筑畫中了……

中國美術館建筑價值創(chuàng)造，是在傳承中國古典建筑藝術的文化根基上，美滿地將建筑所蘊含的生活美、藝術美與形式美融于一體，鑄造出了美術家們心目中的“雍容華貴而不矯飾，重檐疊瓦而不繁復，莊嚴巍峨而不凌人”的中國最高藝術殿堂形象。從“藝術美”的審視角度來看，中國美術館好就好在獨辟蹊徑，對中國古典建筑藝術的傳承不落窠臼、不違自然。其神來之筆，便是美術館主體頂層四周抱廈的中央閣樓，奇妙而貼切地借鑒了敦煌莫高窟的主樓式樣，而它周邊的二、三層裙樓，則與展廳體量一致地呈水平向展開。三層裙樓上部的水平凹廊，與布置在地面層南向條形庭院的回廊彼此呼應，再加上裙樓大面積實墻的襯托，各層檐口下部刪繁就簡的藝術處理，以及在建筑材料運用中對色彩、質(zhì)感與肌理的精心調(diào)配等，都使得這座藝術殿堂的優(yōu)雅文化氣質(zhì)和建筑藝術個性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讓人總有一種回味的愉悅和快樂。戴念慈先生既富有現(xiàn)代建筑審美文化的修養(yǎng)，又深藏中國與西洋古典建筑設計的功力，因而，他在中國美術館的形式美創(chuàng)造中，便使該館蘊含的生活美與藝術美的統(tǒng)一達到了很高的境界……

“中國美術館”的館額，是毛主席于1963年6月題寫的，這便確立了它是國家美術館的定位和定性。它集展覽、收藏、研究于一身。建館半個多世紀以來，在促進國內(nèi)外美術領域的交流、繁榮百花齊放的美術創(chuàng)作與美術研究、推進人民群眾審美文化的普及與提高等等方面都做出了歷史性的貢獻。

為使中國美術館達到國際水準，2002年5月至2003年5月，曾對美術館主樓的展廳設施、燈光照明、樓宇自控、恒溫恒濕、消防報警、安全監(jiān)控，以及建筑裝修等進行了系統(tǒng)改造?？⒐ぶ螅矣行液椭袊ㄖ煼謺ㄖ碚撆c創(chuàng)作委員會的成員們，在改建設計主持人莊惟敏先生的引領下，參觀了包括地下收藏美術珍品先進設施的全部改造項目。我為這個改造工程叫好：它在完好地維護了中國美術館原作品格和總體面貌的同時，又賦予了這座藝術圣殿以新技術、新設施、新效益的內(nèi)容。這也使我聯(lián)想到，這種技術系統(tǒng)全面更新的舉措，正是進入新世紀后“水到渠成”“與時俱進”的需要和表現(xiàn)，而在上個世紀60年代初誕生的這座美術館的設計標準，則是實事求是地反映了那個歷史時期的經(jīng)濟技術水平和勤儉建國的指導思想。戴念慈先生深知這是一個為世人矚目的國家工程，但并未因此片面地以其建筑藝術方面的特殊性為借口，而要去搞“超前消費的公共建筑產(chǎn)品”—這看上去似乎是不足為奇，但卻使中國美術館的創(chuàng)作實踐，成為反思和檢討我們當今脫離國情實際，在建筑物質(zhì)消費標準上“處處要高攀”的一面鏡子。戴念慈先生載入史冊的這個經(jīng)典之作，彰顯出了“真善美”建筑價值創(chuàng)造中所體現(xiàn)的“建筑倫理”精神—這是值得我們當代建筑工程的決策者、管理者、使用者，以及設計者共同學習、共同體察和共同實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