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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華南學派史學理論溯源

        2018-11-28 04:38:03
        文史哲 2018年5期
        關鍵詞:歷史學人類學史學

        王 傳

        近三十余年來,一批歷史學和人類學學者以“華南”為試驗場,在中國區(qū)域社會史研究領域取得了顯著成績,其“研究范式已水到渠成”*唐立宗:《〈歷史人類學學刊〉創(chuàng)刊號出版簡介》,《明代研究通訊》(臺北)2003年第6期。。他們將在中國區(qū)域社會史研究中的理論與方法概括為:一是提倡歷史學、人類學等人文社會科學多學科綜合研究的方法取向;二是在具體研究過程中,提倡田野調查與文獻分析、歷時性研究與結構性分析、上層精英研究與基層社會研究的有機結合;三是強調從中國社會歷史的實際和中國人自己的意識出發(fā),理解傳統(tǒng)社會發(fā)展的各種現(xiàn)象,在理論分析中注重建立中國人文社會科學研究的本土方法體系和學術范疇*參見《中山大學歷史人類學研究中心正式成立》,中山大學歷史人類學研究中心、香港科技大學華南研究中心合編:《華南研究資料中心通訊》(香港)第23期(2001年4月15日),扉頁。。他們在實踐中形成了一個較為穩(wěn)定的學術群體,其核心成員包括陳春聲、劉志偉、鄭振滿、趙世瑜以及海外的科大衛(wèi)、蕭鳳霞、蔡志祥等人,他們“一直有一個學術共識和理想:由地方調查的經驗所了解到平民的日常生活與想法,來改寫中國史。也就是這個學術共識,造就了‘華南研究’”*黃應貴:《進入東臺灣:區(qū)域研究的省思》,《人類學的視野》,臺北:群學出版公司,2006年,第174頁。。按照2009年時任中山大學校長黃達人的說法:“我們的歷史人類學已經形成了‘華南研究’或‘華南學派’,我們的歷史人類學團隊及其研究已經得到了國際學術界的認可?!?黃達人:《中大要創(chuàng)嶺南學派》,《羊城晚報》2009年4月19日,第A3版。

        華南學派稱得上是“中國歷史學和人類學界不多見的能夠和世界學術前沿對話的群體”*王學典主編:《述往知來:歷史學的過去、現(xiàn)狀與前瞻》,濟南:山東大學出版社,2003年,第242頁。。它的形成,既反映了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史學發(fā)展的一種新趨勢,同時又深深植根于自身的學術傳統(tǒng)。華南學派在中國史壇的崛起雖是近年之事,但其源頭至少可以追溯到1920年代。在半個多世紀的歲月中,他們的先輩以篳路藍縷、開啟山林的精神,為華南學派的形成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其理論、方法、實踐和學術遠見,皆足以為后人垂范。鑒此,本文有意將該學派置于中國近現(xiàn)代學術發(fā)展變化的脈絡之中,客觀評估其與中國現(xiàn)代學術發(fā)展的關系,以加深對中國近現(xiàn)代學術史的認識。

        一、“眼光向下”與跨學科治學

        由顧頡剛和傅斯年共同創(chuàng)立的中山大學(下稱“中大”)語言歷史學研究所(下稱“語史所”),不僅奠定了今天中大人文學術的根基,更為重要的是,該所留下的“眼光向下”及跨學科研究傳統(tǒng),已成為華南學派建構史學理論與方法最重要的思想淵源之一。

        1927年前后,顧頡剛為語史所主辦的《語史所周刊》《民俗周刊》寫了兩篇反映該所工作旨趣的《發(fā)刊詞》。顧氏認為,在轉型時期的中國學界開辟學術新路,須對自己所處的時代、學術方向和范圍、材料的狀況和最新治學方法等問題有清醒的認識。針對這些問題,他提出建設新學問須打破學問的功利性,以求真為目標;須打破偶像的權威,以彰顯理性。在此基礎上,他呼吁研究所同仁應“承受了現(xiàn)代研究學問的最適當的方法”,“實地搜羅材料,到民眾中尋方言,到古文化的遺址中去發(fā)掘,到各種的人間社會去采風俗,建設許多的新學問”,“語言歷史學與其他自然科學同目的同手段”*顧頡剛:《發(fā)刊詞》,《中山大學語言歷史學研究所周刊》1927年第1期,第1頁。。

        其次,“眼光向下”,建設“全民眾”的歷史。自1897年梁啟超首次撰文主張建設以民史為中心內容的“新史學”,此后流風所及,不少史家也發(fā)出過相類的言論,但具體到如何才能修出民史,各人的認識并不一致。至于如何表現(xiàn)“民”的歷史,既無成果,又缺史料,不知從何下手,因而“未能真正深入各個歷史時期民眾生活的層面,做到以民為歷史的中心加以展現(xiàn),民史建設大都只能停留在理想的層面”*桑兵:《從眼光向下回到歷史現(xiàn)場:社會學人類學對近代中國史學的影響》,《中國社會科學》2005年第1期。。

        究其原因,其一,在研究途徑上,清季學人未能找到建設民史的合適切入點,而一味地模仿泰西體例,隔靴搔癢,不能深入民眾生活;其二,可能在于思想觀念上“知識階級的自尊自貴的惡習總不容易除掉,所以只聽得‘到民間去’的聲音,看不見到‘到民間去’的事實”*顧頡剛:《妙峰山進香專號引言》,見顧頡剛編:《妙峰山》,廣州:中山大學語言歷史學研究所,1928年,第5頁。。直到語史所成立后,以顧頡剛為首的語史所同仁才實現(xiàn)民俗學研究與民史建設的成功對接,成為“民史”建設的踐行者。

        1928年3月,顧頡剛代表語史所同仁為《民俗》作發(fā)刊詞。在《發(fā)刊詞》中,他猛烈抨擊“圣賢”歷史,鼓吹建設“全民眾”的歷史,說:歷來的政治、教育、文藝都給圣賢們包辦了,不容小民露臉,經史百家是皇帝、士大夫們的故事和禮法,不僅大半虛偽,且完全不見社會底層民眾的真實生活。隨著時代的改變,“皇帝打倒了,士大夫們隨著跌翻了,小民的地位卻提高了。到了現(xiàn)在,他們自己的面目和心情都可以透露出來了”!他呼吁:

        我們要站在民眾的立場上來認識民眾!我們要探檢各種民眾的生活,民眾的欲求,來認識整個的社會!我們自己就是民眾,應該各各體驗自己的生活!我們要把幾千年埋沒著的民間藝術,民間信仰,民間習慣,一層一層地發(fā)掘出來!我們要打破以圣賢為中心的歷史,建設全民眾的歷史!*顧頡剛:《發(fā)刊詞》,《民俗周刊》1928年第1期,第1、2頁。

        其后,顧氏又在嶺南大學的學術演講中再次強調民史建設的重要性*顧頡剛:《圣賢文化與民眾文化》(1928年3月20日在嶺南大學學術研究會演講),《民俗周刊》1928年第5期,第4頁。。

        顧頡剛在《民俗周刊》上的發(fā)刊詞,與彼時其他民俗學團體的刊物相比,以史學為中心而不是以文學為中心的取向顯得相當特別。楊堃見證了這場民俗學運動全過程,他曾撰文指出《發(fā)刊詞》中的“民俗”是包括民間藝術、民眾信仰、民眾習慣等“整個的民眾社會”,“《發(fā)刊詞》的語氣完全是一種戰(zhàn)斗的口吻”,代表著一種新思想,因此更像是“一篇新史學運動的宣言,想不到它原是《民俗》的發(fā)刊辭”,故而“這個民俗學運動原是一種新史學運動”*楊堃:《我國民俗學運動史略》,《民族學研究集刊》1948年第6期。。桑兵認為,這是顧頡剛向民間求新史學的重要表述*桑兵:《從眼光向下回到歷史現(xiàn)場:社會學人類學對近代中國史學的影響》,《中國社會科學》2005年第1期。。

        綜上所述,這里所謂的“眼光向下”所涵括的內容至少有兩點值得注意。一是隨著西方史學思想、方法的傳入,語史所同仁在從事歷史研究的過程中,認為單純地依靠從故紙堆中尋找材料的純文獻研究方法已遠遠不能適應新時代學術發(fā)展的需求,他們重新估定文獻的價值,開始走出書齋,眼光向下,實地搜羅材料,各種民間文獻、實物、語言、圖像和口述資料進入了史料的搜索范圍。二是在20世紀初的史界革命浪潮中,自新史學家們嚴厲批判舊史學為“君史”,大力倡導“民史”以來,語史所同仁積極響應學界的號召,以“打破以貴族為中心的歷史”,“揭發(fā)全民眾的歷史”為己任,開始眼光向下,關注、發(fā)掘底層民眾的生產、生活、風俗、文化等領域。同時,語史所同仁將民史建設與其所倡導的民俗學研究有機地結合起來,擴大了史學研究的戰(zhàn)場。

        最后,《發(fā)刊詞》還主張跨學科的研究范式,豐富了科學方法論的內涵。顧頡剛倡導的“語言歷史學與其他自然科學同目的同手段”之內涵究竟是什么?觀諸顧頡剛《1926年始刊詞》可知:

        國學與自然科學不僅在治學方法上有共通之處,自然科學知識本身對于語言歷史學的研究也同樣有用。他說:“我們深知道別種科學不發(fā)達時,國學方面也要因為沒有幫助而不得不十分進展的,所以我們酷望別種科學的興起?!钡刭|學家、語言學家、醫(yī)學家、動物學家以及植物學家的研究,可以補正考古學、語言學、古代醫(yī)學史以及中國古代動植物的形狀和分布區(qū)域*顧頡剛:《1926年始刊詞》,《北京大學研究所國學門周刊》第2卷第13期,第10頁。。

        在此,我們不難明白顧氏所指:在具體研究的過程中,歷史學要利用諸如人類學、社會學、地質學、考古學、語言學、醫(yī)學、動植物學等學科的成果,為其研究提供工具。而對自然科學工具的運用,涵括兩層意思:一是將自然科學的知識直接運用于歷史研究領域,二是將自然科學的方法引入史學領域。他們在實踐中秉此思想為指引,不僅打破了中國舊學范圍和治學方法的束縛,引起了知識上、思想上的一種深刻改革,還直接推動了歷史科學和其他相關學科之間的交叉,并在此基礎之上催生了史學與民俗學、民族學、人類學、社會學等新興學科的融合。

        語史所建立后,通過提倡新史學,鼓吹民俗學運動,在南方造就了一個嶄新的學術研究基地,其影響力迅速向全國輻射。1928年,顧頡剛在致胡適的信中說:“我深信這一年中已為廣東學界造成一個新風氣?!?顧頡剛:《致胡適的函》(1928年6月15日),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編:《胡適來往書信選》,北京:中華書局,1979年,第481頁。也正是在這種學術新風的影響之下,語史所及其后起機構的同仁都能前赴后繼將先輩開創(chuàng)的學術事業(yè)發(fā)揚光大,他們所倡導的學術研究新范式亦逐漸形成。1932年,朱希祖在總結中大民俗學研究的方法時說:

        (民俗學研究)今后要從兩個方面著手:一是縱的,從歷史的記載上搜集材料;一是橫的,從地理的分布上調查材料;再須協(xié)合歷史學家,社會學家,人類學家,宗教學家,藝術家,以及民族心理學家等等,共同商定條理,著手搜集調查,研究整理。*朱希祖:《恢復民俗周刊的發(fā)刊詞》,《民俗周刊》第111期(1933年),第1頁。

        朱希祖所總結的“縱”“橫”結合的研究范式,即在材料搜集、整理與研究上,“歷時性”(歷史)與“共時性”(地理)相結合,文本梳理分析與實際調查所得相結合,這種方法也曾在顧頡剛的孟姜女故事研究中得到過充分的運用。朱氏同時還指出,要在歷史學、人類學、宗教學、心理學等學科的輔助下進行民俗學研究。

        由顧頡剛等人發(fā)起的南方民俗學運動,最重要的成果是實現(xiàn)了民俗學學科范式的人類學轉型*施愛東:《倡立一門新學科:中國現(xiàn)代民俗學的鼓吹、經營與中落》,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1年,第304頁。。于此過程中,我國早期民族學、人類學的奠基人楊成志是關鍵的人物。1927年,楊成志從嶺南大學歷史系畢業(yè),受傅斯年和顧頡剛的賞識,進入語史所任職。翌年夏,又在顧、傅二人的支持下,參加了我國歷史上第一次西南調查活動,由此蜚聲學界。楊成志后來曾回憶到,在他進入語史所之后,就“在傅斯年、顧頡剛等領導主持下提倡‘到民間去’,開展民俗學與民族學調查研究活動”*楊成志:《楊成志自述》,高增德、丁東編:《世紀學人自述》第2卷,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0年,第110頁。。1929后,隨著傅斯年、顧頡剛先后離開語史所,楊成志便舉起了南方民俗學運動的旗幟。

        1935年,楊成志獲巴黎大學人類學博士學位后回國,任中大歷史系教授暨歷史研究所(由語史所更名)人類學組主任,繼承了語史所的學術傳統(tǒng),肩負起中大的民俗學、人類學的研究和學科建設的重任。1948年,楊成志向教育部申請在中山大學成立人類學系,他在陳述建系的第一條“理由”時,首先指出中大人類學研究始于二十年前的語史所的建立,具有深厚的學術積累*楊成志:《國立中大設立人類學系建議書》(1948年3月20日),劉昭瑞編:《楊成志文集》,廣州:中山大學出版社,2004年,第263頁。。鐘敬文也同樣指出,語史所同仁起初是研究民俗學,“后來卻與民族學、人類學的研究會合起來了”*鐘敬文:《加強民間文藝學的研究工作:〈民間文藝學文叢〉代卷頭語》,見楊哲編:《鐘敬文生平、思想及著作》,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1年,第404頁。。

        以楊成志及其弟子為核心的學術團隊,開展了一系列旨在探究南方社會歷史文化全貌的田野調查、研究和人才培養(yǎng),在研究實踐中注意將人類學田野調查與歷史文獻分析相互結合,“將歷時性的研究與共時性的研究融入一體,進行了縱、橫結合的歷史人類學研究”*周大鳴:《中大人類學系與中國人類學的發(fā)展》,《中山大學學報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6期。,被學界稱為中國人類學的“南派”,以區(qū)別燕京大學以吳文藻為首的人類學“北派”。“北派”講理論、重應用,主要受英國功能學派人類學理論的影響,致力于近代民族社區(qū)和社會結構的分析和研究;“南派”則注重實踐,主張在“運用人類學方法研究中國歷史文獻的同時,也在一定程度利用已有的歷史資料進行人類學研究”。即通過歷史文獻與人類學田野調查、測量的結合,進行跨學科交叉研究,形成一定程度上的“互證”效果,因而又有人稱之為中國人類學研究的“歷史學派”*黃淑娉:《民族學人類學中國化的理論和實踐》,《黃淑娉人類學民族學文集》,廣州:中山大學出版社,2003年,第223頁。。

        由上可知,在中大,歷史學與人類學之間的淵源深厚。1949年前,中大的人類學系是從歷史系孕育出來,新中國建立后,中大人類學系被取消,先前從歷史系分離出去建立人類學系的教師又回到了歷史系,人類學的學科傳統(tǒng)在歷史系得以保留。所以,劉志偉認為這些有歷史學、人類學等多學科背景的教師“留下的東西都是跨學科的”,并沒有學科分界的緊張。劉志偉在中大歷史系讀書的時候,對《民俗》《民俗學會叢書》中的內容稔熟于心,在不自覺中了解了民俗學和人類學方面的知識。談及1930年代南方民俗學運動對今天華南學派的學術影響,劉志偉說:

        民俗學運動在很多方面都留下了很重要的思想學術遺產。其中在學術理念上對我們影響最深的,是《民俗周刊》的《發(fā)刊詞》中最后的幾句口號,它提出:“我們要站在民眾的立場上來認識民眾!我們要探檢各種民眾的生活,民眾的欲求,來認識整個的社會!”這可以說是“華南研究”一直堅持的信念,直接聯(lián)系著理論淵源。華南研究的目標在于改寫中國歷史,實質上要探索如何從民眾的生活和欲求來認識整個社會。*劉志偉:《在歷史中尋找中國:“華南研究”三十年》,賀照田、高士明主編:《人間思想》第4輯《亞洲思想運動報告》,臺北:人間出版社,2016年,第36頁。

        二、閩粵學人的社會經濟史師承

        華南學派學術風格的形成,與該學派的核心成員陳春聲、劉志偉、鄭振滿等閩粵學人師承傅衣凌和梁方仲社會經濟史研究的學脈緊密相關。

        作為我國現(xiàn)代社會經濟史學科的奠基人,傅、梁二人在社會經濟史園地里耕耘數十年,其門生及再傳弟子遍布國內高校及學術研究機構,形成了廣泛的學術影響。林有能指出,1980年代以來,在福建和廣東兩地的經濟史研究領域曾經孕育出一個“閩粵學派”,他們之所以被冠以“學派”雅名,主要原因就是福建的傅衣凌和廣東的梁方仲分別培養(yǎng)了一批學有所成的弟子,從而使他們的研究方向和學術風范得以傳承和弘揚*林有能:《學術傳承與規(guī)范——“中國傳統(tǒng)社會經濟與現(xiàn)代化”國際學術研討會述評》,《學術研究》1999年第9期。。有學者甚至認為“中國社會史的研究很大部分是由傅衣凌、梁方仲先生留下的團隊進行的”*茅海建:《中國近代政治史面對的挑戰(zhàn)及其思考》,《史林》2006年第6期。。

        1933年,梁方仲從清華大學經濟學專業(yè)碩士畢業(yè),隨即進入北平社會調查所經濟史組工作,并與吳晗、湯象龍聯(lián)合發(fā)起史學研究會,正式步入史壇。針對當時學界在社會史論戰(zhàn)中只談公式理論而不注重實證研究的現(xiàn)狀,梁方仲認為,要認識中國社會,須從農村社會入手,而田賦制度則是理解中國農村的關節(jié)點所在。因此他選擇明清田賦史作為探索中國社會性質的突破口,從對相關制度的實證研究中,得出對明清以后中國社會性質的獨到認識*劉志偉、陳春聲:《梁方仲先生的中國社會經濟史研究》,《中山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8年第6期。。

        作為20世紀我國社會經濟史研究領域的兩位杰出學者,傅、梁二人所從事的研究主題雖不盡相同,但他們的治學旨趣與方法卻頗有相通之處。具體來說,有以下幾點值得注意。

        無獨有偶,梁方仲強調“小題大做”的社會經濟史研究路徑。梁方仲參與創(chuàng)立的史學研究會曾向學界聲稱:“中國史上的問題太多了,我們愿意從大處著眼,小處下手,就個人的興趣和所學,對每一個問題作廣博深湛的檢討?!?《發(fā)刊詞》,《益世報》1935年4月30日,第11版。史學研究會及其所辦的刊物以“大處著眼,小處下手”的研究傾向,深刻地影響了梁方仲日后的治史路向。梁方仲在社會經濟史研究的選題上提倡“小題大做”。所謂“小題”指從個案研究入手,切忌游談無根。所謂“大做”包括兩個方面的意思:一是指大量搜集資料,充分掌握全面的歷史事實,務求本末兼?zhèn)?,探源溯流;二是指將某一具體專題置于整個時代背景之中去作綜合的考察,以求得對整個社會經濟特點及其發(fā)展規(guī)律的認識*湯明檖、黃啟臣:《梁方仲傳略》,《湯明檖文集》,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227頁。。這一研究取向在其賦役制度史研究理論中體現(xiàn)得尤為突出。他曾毫不諱言地指出:以往中國學界討論田賦制度史的論著多偏重于通論,而不注重把握各地區(qū)田賦實施的差異性。實際上,中國田賦問題是“地方的問題”,不僅南方各地田賦問題不同,各省的問題不同,甚至同一省的不同地區(qū)也有不同,故田賦問題宜先分區(qū)研究,集合更多的人力,將全國各地有關田賦資料搜集在一起,排比編次,才能作出綜合的說明*方中:《評孫佐齊〈中國田賦問題〉》,《大公報》(天津)1935年7月25日,第11版。。

        梁方仲所在的北平社會調查所曾主辦《中國近代經濟史研究集刊》,該雜志的《發(fā)刊詞》頗能代表該所同仁的學術旨趣。其中談到史料的搜集范圍時,他們向學界聲稱:私人或家庭的流水賬,店鋪的生意賬,工料的清單,戶口錢糧的清冊等常為研究者所“拋棄”的經濟史料,“現(xiàn)在都變成最有趣的,最可寶貴的經濟史料了”*《發(fā)刊詞》,陶孟和、湯象龍編:《中國近代經濟史研究集刊》第1卷第1期(1932年),第2頁。。在《史學》發(fā)刊詞中,他們再次表明對于那些“零爛的”,一向不被人們所重視的正史以外的若干記載,也同樣地加以注意,因為“這里面往往含有令人驚異的新史料”*《發(fā)刊詞》,《益世報》(天津)1935年4月30日,第11版。。梁方仲在研究明清田賦問題的實踐中,悉心發(fā)掘地方志、筆記、民間文學等書本上的材料,還留意到許多不起眼的民間文獻,如賦役全書、糧冊、黃冊、奏銷冊、土地執(zhí)照、田契、串票,以及民間的各種完糧的收據與憑單等。

        傅、梁二氏雖以中國史研究為業(yè),但均受到過良好的經濟學、社會學等方面的學科訓練,這些學術訓練為他們后來從事歷史研究奠定了良好的基礎。傅衣凌認為,歷史學是一門綜合性學科,其研究對象涵蓋人類生活的各個方面,史家要“成一家之言”,須完善自身的知識結構。他本人的中國社會經濟史研究,總是嘗試將社會學、人類學、民俗學、統(tǒng)計學、經濟學等學科領域的理論、方法與歷史學的研究方法結合起來*傅衣凌:《談史學工作者的知識結構和學術素養(yǎng)》,《文史哲》1987年第2期。。梁方仲在清華讀書期間主修經濟學,后來進入北平社會調查所工作,受到過良好的經濟學和社會學訓練,其社會經濟史研究更逐漸形成了經濟學、統(tǒng)計學、社會學和歷史學相互融合的特色*李文治:《辛勤耕耘,卓越貢獻:追憶梁方仲教授的思想情操和學術成就》,湯明檖、黃啟臣主編:《紀念梁方仲教授學術討論會文集》,廣州:中山大學出版社,1990年,第16頁。。二人在研究領域和治學方法上的諸多疊加和相通之處,為他們的后學在社會經濟史研究領域頻繁交流、取長補短創(chuàng)造了有利條件。

        陳春聲1982年自中大歷史系本科畢業(yè),隨即追隨湯明檖攻讀社會經濟史方向的碩士,1984年完成碩士論文《清代乾隆年間廣東的米價和米糧貿易》,1986年復入廈門大學,師從傅衣凌攻讀博士學位。他在傅衣凌的耳提面命之下,“學到了許多進行社會經濟史研究有效的理論和方法,開始注意傳統(tǒng)農村基層社會的研究,學術價值觀有了很大的轉變”,后在碩士論文的基礎上完成了《市場機制與社會變遷——18世紀廣東米價分析》*陳春聲:《市場機制與社會變遷:18世紀廣東米價分析》,廣州:中山大學出版社,1992年,“后記”第335頁。。其治學路徑明顯繼承并綜合了梁方仲與傅衣凌的學術路徑。

        在陳春聲看來,區(qū)域研究與田野調查、民間文獻的收集、整理與研究對于社會史研究具有重要的學術意義。一方面,受人類學經典社區(qū)研究的影響,社區(qū)的變遷日益受到社會史研究者的重視。小社區(qū)的典型研究對于理解一個社會內部多因素的相互關系,從總體上把握社會發(fā)展方向,具有其他研究所不能取代的意義。如果把社區(qū)(在自然村,或有相近文化特征或社會經濟關系的地域)理解為構成社會的基本單位,那么通過實地深入觀察而獲得對社區(qū)內部各種社會關系和各種外部聯(lián)系的了解,對于深化整個社會史的科學認識是有積極意義的。這種小社區(qū)的研究實際上已帶有揭示“整體歷史”的意義。

        其次,在小社區(qū)的研究過程中,田野調查的方法是基本的工作方式。在田野調查中,不僅可以搜集到在圖書館中無法獲見且極為豐富的民間文獻,更為重要的是,在調查時可以聽到大量有關區(qū)域社會內部的傳說和故事,這些口碑資料所揭示的社會文化內涵,往往是在文獻記載中未能得以表達的。走出書齋,置身于民間獨特的歷史文化氛圍中,踏勘史跡,采訪耆老,盡量擺脫文化優(yōu)越感和異文化感,努力從鄉(xiāng)民的情感和立場出發(fā)去理解所見所聞的種種事件和現(xiàn)象,常常有一種只可意會的文化體驗,而這種體驗又往往能帶來新的學術思想的靈感*陳春聲:《中國社會史研究必須重視田野調查》,《歷史研究》1993年第2期。。

        由此看來,田野調查絕非僅僅搜集民間文獻資料而已,還應在此過程中于歷史發(fā)生的現(xiàn)場尋找體驗,以便更好地解讀文獻。對此,弟子陳春聲總結傅衣凌所強調的“活文字與死材料兩者結合起來”的研究方法,“包括了社會經濟史研究者要在心智上和情感上回到歷史現(xiàn)場的深刻意涵”。事實上,在實地調查中回歸歷史現(xiàn)場,游神冥想,置身于古人曾經生活與思想過的獨特的歷史文化氛圍中,常常會產生一種只可意會的文化體驗,而這種體驗有助于閱讀文獻*陳春聲:《走向歷史現(xiàn)場》(“歷史·田野叢書”總序),《讀書》2006年第9期。。

        三、與海外學界的交流合作

        進入1980年代,劉志偉、陳春聲、鄭振滿、周大鳴等人在繼承既有學術傳統(tǒng)的基礎上,積極與海外有共同學術志趣的歷史學家和人類學家展開對話、合作,對華南區(qū)域社會進行了一系列學術研討和田野調查活動。這些合作促成了研究閩粵(含臺灣和香港)、具有中西不同教育背景的人類學和歷史學研究者聚集在一起,通過密切的學術交流,逐漸發(fā)展出一種關于傳統(tǒng)中國鄉(xiāng)村社會歷史和文化的研究理論與方法,直接促成了華南學派學術共同體的形成。

        1983年6月,湯明檖受邀前往法國巴黎第七大學擔任東亞語言文化學系一年的客座教授。法國是西方漢學的重鎮(zhèn),也是年鑒學派的發(fā)源地,該學派提倡“整體地”、“總體地”研究歷史的成就,在1980年代的國際史學界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成為“全世界歷史學家進行科學性歷史研究的典范”*[美]格奧爾格·伊格爾斯:《歐洲史學新方向》,趙世玲、趙世瑜譯,北京:華夏出版社,1989年,第87頁。。年鑒學派主張將注意力集中于“歷史的社會、經濟層次研究,集中于作為群體的人的研究”,與傳統(tǒng)史學注重政治史、事件史、個人史的研究明顯不同*[法]馬克·布洛赫:《為歷史學辯護》,張和聲、程郁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40頁;姚蒙:《法國當代史學主流:從年鑒派到新史學》,臺北:遠流出版公司,1988年,第53頁。。在具體研究取向上,年鑒學派關注日常生活和底層小人物的命運。該學派的第三代代表人物之一安德烈·比爾吉埃爾認為年鑒學派推行著一種“種群主義”,注重發(fā)掘底層民眾的歷史。在他看來,一個改良過采伐技術的普通農民與贏得了一次戰(zhàn)役的將軍是具有同等重要的歷史人物,從而將歷史研究建立在社會現(xiàn)實的每一個層次,這些層次都有其特定的歷史*[法]安德烈·比爾吉埃爾:《歷史人類學》,[法]J·勒高夫、P·諾拉等主編:《新史學》,姚蒙編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9年,第235頁。。在研究材料的來源上,年鑒學派第三代的另一代表人物雅克·勒高夫主張擴大歷史文獻的搜集范圍,將以前主要依據的書面文獻,代之以一種包括了這些文獻和各種書寫材料、圖像、考古、口述等來自民間和非文本多元的史料;同時認為早期年鑒學派倡導研究的經濟史、社會史已不再是新史學的先鋒領域了,人類學超越了經濟學、社會學和地理學,成為新史學的優(yōu)先對話者,并主張將史學、人類學和社會學這三門最接近的社會科學合并成一個新學科——歷史人類學*[法]雅克·勒高夫:《新史學》,[法]J·勒高夫、P·諾拉等主編:《新史學》,第6、36、40頁。。

        1993年,勒高夫受邀來中國訪問,第一站便在華南學派的大本營——中大歷史系座談,這反映出勒高夫的學術見解與華南學派的學術訴求有合拍之處。勒高夫在中大歷史系的演講中,繼續(xù)為建立歷史人類學鳴鑼開道。他說:“人種學在變成人類學,即關于人的科學,而不是關于種族的科學。這樣的研究方向對我們十分重要,因為我們得以更好地理解人們日常生活的歷史,一切人的歷史,而不單純是理解社會上層的歷史。然而,人類學主要是從功能主義(le fonctionnalisme)和結構主義(le structuralisme)兩個學派內部發(fā)展起來的。可是,功能主義和結構主義并不重視時間,也不考慮歷史。所以,有意成為人類學家的史學家應當創(chuàng)立一門歷史人類學?!?[法]雅克·勒高夫演講:《〈年鑒〉運動及西方史學的回歸》(1993年6月10日),劉文立譯,《史學理論研究》1999年第1期,第124頁。勒高夫這段演講詞被華南學派代表人物在不同場合加以引用,成為華南學派論證歷史人類學“合法性”的理論來源。

        在湯明檖的鼓勵與支持下,陳春聲、劉志偉等中大歷史系同仁與海外人類學、歷史學學者建立了密切的合作聯(lián)系。湯明檖去世后,美國耶魯大學人類學系東亞委員會主席蕭鳳霞在唁函中回憶了湯明檖對促進這種合作的貢獻。她說:

        80年代在學術上是令人振奮的十年。不管是中國還是西方,學術研究的結構和思想都有了空前的變化。當時湯教授正從法國歸來,我們談話的主題,正是歐洲史學和人類學研究的新方向。我們的學術思想交融之時,正值學術史上一個重要的轉折時期,當時全世界的歷史學已經歷了從重視政治史到重視經濟史和社會史的轉變過程,文化的意義在歷史運動中的角色日益受到重視;與此同時,人類學也擺脫了共時性的結構主義和功能主義的分析模式,轉而關心在日常生活中不斷重現(xiàn)的文化意義,這種新的研究規(guī)范的核心,在于歷史感。

        在與海外學者的諸多合作計劃中,以1991年開始的“華南研究計劃”最為重要。該計劃由時任香港中文大學人類學系主任陳其南主持,在大陸的負責人是劉志偉,參加成員包括:陳其南(香港中文大學)、蕭鳳霞(耶魯大學)、科大衛(wèi)(牛津大學)、蔡志祥(香港科技大學)、劉志偉(中山大學)、陳春聲(中山大學)、羅一星(廣東省社科院)、陳支平(廈門大學)、鄭振滿(廈門大學)、鄭力民(安徽省社科院)。其后,該計劃的很多學術活動,先后有來自不同國家和地區(qū)的華南地區(qū)問題研究者參與。其研究旨趣及最初的設想可以說主導了此后二十余年華南研究的方向。

        “華南研究計劃”全稱“華南傳統(tǒng)中國社會文化形態(tài)研究”,該計劃的初期目標是結合人類學的田野研究和歷史學的地方文獻分析,針對華南幾個代表性地區(qū)的主要社會文化層面展開深入考察。嘗試運用當代社會科學的研究方法對中國傳統(tǒng)社會的特質提出一些屬于本土性的觀點,以為其他有關現(xiàn)代華南社會發(fā)展和變遷研究提供立足點。并通過此種集體性的研究計劃,加強研究者之間在方法和理論思考方面的交流,為共享地區(qū)個案研究的材料信息和下一個階段提出有關中國社會的一般性理論做準備工作。同時,通過研習討論和實地研究,期望就當代的學術思想和方法論與中國青年學者共同切磋學習。

        該計劃以明清以降至1949年之前的“傳統(tǒng)”中國社會為研究對象,同時容許研究者依所研究小區(qū)和材料的限制作出調整。在研究方向上規(guī)定:(1)各研究者在實際研究中可能對不同的社會文化層面有所偏重,這些層面包括家族、宗族、小區(qū)組織、宗教信仰、族群意識、經濟形態(tài)、政治結構或生態(tài)系統(tǒng)等等;(2)各研究者同時也將在區(qū)域和主題意識方面盡量提供可互相協(xié)作和整合的基礎;(3)在研究的特色上,除了嘗試結合人類學與歷史學的研究方法外,也主張將孤立的村落小區(qū)研究整合到區(qū)域社會的歷史架構中。因此每位研究者所選定的小區(qū)研究點或探討的個案,必須考慮到如何整合或關聯(lián)到該區(qū)域或社會的橫切面與歷史的縱深架構中。

        在預期的研究成果方面,則提出了“三步走”計劃,具體為:第一年經過幾次有計劃的研習討論之后,每位研究者提供至少一篇論文,根據各自過去的研究地區(qū)和研究課題,提出一個總結性的觀點。為銜接下一階段以本計劃主題為中心的研究方向,這些論文經過研習會的批評和討論,修改訂正后即匯集成一本論文集,作為第一年的初步研究成果報告。第二年的主要工作在于田野資料的收集和分析,研究者根據第一年工作研討會所得的結論,分別選擇了合適的區(qū)域和小區(qū)個案,開始進行較長時期和較深入的文獻和田野研究。期中也舉行兩三次的研習匯報,交換工作經驗心得,保持工作方法和資料定位的一致性。第三年重點在于延續(xù)研究資料的分析整理和撰寫工作。務必在第三年結束的時候,各研究者能就自己所研究的小區(qū)和項目完成一本專書(monograph),構成一個系列作為本研究計劃的成果報告。其中也計劃以研究小組的論文為核心,每年一次就特定的地區(qū)或主題舉辦研討會,出版研究論文集。

        整個計劃的目的在于透過人類學小區(qū)研究和歷史學地方史研究的結合,探討傳統(tǒng)中國小區(qū)社會的基本形態(tài)和社會制度特質。對研究基本對象村落單位的選擇,須考慮其整合到大區(qū)域歷史的可能性。研究應形成一方面可以充分運用人類學田野調查的技術和理念,另一方面又能掌握和收集地方文獻(譜牒、契據、口傳、碑銘等)和區(qū)域社會史背景的特色。在研究理念方面,除了重視整理分析和形態(tài)建構的工作之外,希望每一個研究者透過這個“集體性”的合作計劃,不但可經由其他參與者的批評討論使自己的研究和著作獲得改善精益,也可以擴展對其他地區(qū)和其他現(xiàn)象的了解,為更深一層的綜合理論性研究建立基礎。同時也期待經由這個研究小組的協(xié)力合作,嘗試發(fā)展出有關中國社會文化的新方向。從1991年8月到1992年8月,科大衛(wèi)、蕭鳳霞、陳春聲、劉志偉、蔡志祥等人在廣東新會、佛山、番禺、澄海,福建莆田以及香港等地召開數次工作坊,就各自田野點中的重要問題展開深入廣泛的對話。在工作坊開展的過程中,每位成員最重要的任務包括交換田野研究方法的心得、文獻材料的解讀經驗和人類學觀念與方法的學習。透過這些小組工作研討會,整個研究計劃可獲得完整的共識,而在研究方法和理念上也可達致溝通與協(xié)調。

        遺憾的是,隨著陳其南1993年離開香港中文大學返回臺灣任職,該計劃在制度層面的運作便中止。如果用今天審查一個研究計劃成功與否的標準來看,由于沒有出版過一本真正完全屬于這個計劃的論文集或專書,可以說是以“零成果”收尾。然而劉志偉在回顧過去三十年“華南研究”發(fā)展的道路時卻認為,這個計劃在“華南研究”發(fā)展的歷程上是“一個具有轉折點意義的標志”:

        這不僅因為這個計劃采用的田野工作坊的方式一直延續(xù)下來,成為我們開展各種集體學術研究活動的基本模式,甚至也應用在我們的學生訓練實踐中;也不僅僅因為這個計劃把一群在學術上有共同追求的朋友聚集在一起,形成了后來被人們稱之為“華南學派”的群體;最重要的是,這個計劃把人類學者和歷史學者、研究閩(含臺灣)和研究粵(含香港)的學者,西方教育背景和中國大陸教育背景的學者聚集在一起,大家無拘無束地交換的研究心得,在歷史現(xiàn)場考察中思想碰撞觸發(fā)的靈感,在熱烈討論中的激烈爭辯中,發(fā)展起一種關于傳統(tǒng)中國鄉(xiāng)村社會歷史和文化的研究取向,形成了漸次清晰的理論思考,甚至建立起一種富有特色的研究模式,不僅影響了計劃參與者,也影響了他們一大批學生的研究。

        誠如劉志偉所言,正是在該計劃的組織體系和所傳達的學術旨趣之下,使得這批具有相近研究志趣和獨特治學觀點、方法、風格的學者開始聚攏過來,形成了“華南研究”共同的學術理念。

        四、華南學派與中國近現(xiàn)代學術

        通過本文的梳理考察,可見對“華南學派”史學理論學術淵源的把握,主要不外“傳統(tǒng)”、“師承”和“會通中外”三個維度。

        首先,華南學派的形成植根于中大既有的學術“傳統(tǒng)”。如果我們審視語史所的整個學術理念和運作實踐,可以清晰地發(fā)現(xiàn)以下三個特點:一、研究對象已由注重社會上層或精英政治下移到民間風俗、普通民眾的日常生活。二、材料依據已由較為單一的傳統(tǒng)文獻轉向了民間文獻、考古發(fā)掘、田野調查實物、口述文化等多元材料的搜尋和綜合運用。三、研究手段已進入語言學、歷史學、人類學、考古學、民族學、民俗學、社會學等學科之間的交叉互動和整合。這種學術路向的轉變,是對20世紀初以來“新史學”思潮的真正實踐與深化。誠如當年陳錫襄總結國學研究特點時所說:“國學的研究自受了新史學和科學的洗禮,一方面擴大了眼光,從舊有的經史子集中打出一條‘到民間去’的血路;一方面縝密其方法,用統(tǒng)計學、社會學、人類學、地質學、生物學、考古學種種科學的方法來切實考求人文的真相,而予以簇新的解釋?!?陳錫襄:《閩學會的經過》,《中山大學語言歷史學研究所周刊》1927年第7期。

        在中國史學由傳統(tǒng)向現(xiàn)代轉型,或者說是向“科學化”為主旋律的變革過程中,語史所的整個運作無疑具有一定的啟示意義。理論上,以顧頡剛、傅斯年為首的語史所同仁受了西方傳來的科學教育,秉持“沒有功利的成見”,“一切學問不都是致用”的非功利主義態(tài)度*顧頡剛:《發(fā)刊詞》,《中山大學語言歷史學研究所周刊》1927年第1期。,以進化的眼光重新認識歷史,拓展研究視野,以具有“社會史性質的‘民史’和‘國史’取代昔日以‘帝王將相’為中心的歷史”*參見胡逢祥:《科學與人文之間》,《史學理論研究》2003年第3期。;實踐上,為能實現(xiàn)將語言歷史學建設成為與“其他的自然科學同目的同手段”的目標,他們加大田野調查和考古發(fā)掘等類似于自然科學的“實驗”性環(huán)節(jié)來提高所得材料的科學水準,并努力學習將西方近代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知識如民族學、人類學最新研究成果運用到歷史研究中。他們的學術,始終透達出一種中西學互相交織、摩蕩融合的鮮明時代特征。

        新中國建立后,中大的歷史教育始終是跨越歷史學和人類學兩大學科。因此,當學界近年來對突然冒出來的“幽靈”——“歷史人類學”這一新名詞展開熱烈討論的時候,劉志偉指出:

        近年來有關歷史人類學的議論,制造了一種印象,好像歷史學與人類學的結合或對話,是一種新潮。實際上并非如此。中國人類學從一開始就和歷史學結合得非常緊密,而中國現(xiàn)代史學的建立,也從一開始就深受人類學的影響。大家都知道,1920年代傅斯年先生在中大創(chuàng)辦的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實際上真正有影響的是語史所——引者注),就是把語言學、考古學、人類學和歷史學放在同一機構中的。解放后中大歷史系中的著名教授,全部都有包括人類學在內的各門社會科學的學科背景。這些學術淵源,對我們有非常深的影響?!覀冊?980年代中期與人類學家合作開始在鄉(xiāng)村做田野調查的時候,激勵我們的,不正是顧頡剛、容肇祖這些史學前輩當年在北京的妙峰山、在廣東的東莞考察的身影嗎!*蕭鳳霞、包弼德等人在哈佛大學討論歷史人類學的談話記錄被整理之后,由組織人之一劉平將這篇座談話記錄稿發(fā)給劉志偉,希望其談點讀后感。劉志偉拜讀之后,感觸良多,寫下《“史無定法”“學有所本”》一稿。該文在正式刊出時原題目略去,改為《特約評論人語》,隨談話內容一起登載在《文史哲》上。見劉志偉:《特約評論人語》,《文史哲》2007年第5期。

        同樣,陳春聲在為歷史人類學研究中心出版的“歷史·田野叢書”總序中回顧語史所學術特色時曾指出:“傅斯年等先生20世紀20年代在這里創(chuàng)辦語言歷史研究所,就倡導歷史學、語言學與民俗學和人類學相結合的研究風格,并在研究所中設立人類學組,培養(yǎng)研究生,開展民族學與民俗學的調查研究;顧頡剛、容肇祖、鐘敬文等先生開展具有奠基意義的民俗學研究,對民間宗教、民間文獻和儀式行為給予高度關注,他們所開展的鄉(xiāng)村社會調查,表現(xiàn)了歷史學和人類學相結合的研究特色?!辈⑦M一步指出,在語史所同仁的研究中,“文獻分析與田野調查的結合,表現(xiàn)得和諧而富于創(chuàng)意,并未見后來一些研究者人為制造的那種緊張”*陳春聲:《走向歷史現(xiàn)場》(“歷史·田野叢書”總序),《讀書》2006年第9期。。

        對于中大既有的學術傳統(tǒng)對華南學派形成的學術影響,趙世瑜也有同感。在1990年代中期,他曾將《民俗周刊》認真閱讀一遍,甚覺與中大歷史人類學研究中心所編輯的刊物《華南研究資料中心通訊》“有異曲同工之妙”,并認為“傳統(tǒng)就是傳統(tǒng),無法割斷”*趙世瑜:《致××、××兄的信》(1996年12月24日),《華南研究資料中心通訊》第7期(1997年4月15日),第70頁。。這些民俗學、人類學方面的論著給趙世瑜以很大的啟發(fā),他認為前人關于社會歷史、宗教和文化的調查成績不在現(xiàn)在之下,他近年所做的課題或是由前輩提出來的問題,或是沒有回答完的問題,“于是真正明白我們應該往那條路上走”,而并非是他自己另起爐灶想出來的*趙世瑜、梁勇:《政治史、社會史、歷史人類學——趙世瑜教授訪談》,《學術月刊》2005年第12期。。

        鄭振滿認為,現(xiàn)在學界在談論歷史人類學時,將其與1980年代的社會史研究相關聯(lián)的看法有點“狹隘”,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更深刻的“根源”在于,中大和廈大在民國時期都有人類學,“而且人類學、歷史學、民族學和民俗學等幾個學科從來都在一起,都在歷史系”*蕭鳳霞、包弼德等參與討論,劉平、劉穎、張玄之整理:《區(qū)域·結構·秩序——歷史學與人類學的對話》,《文史哲》2007年第5期。,甚至認為“歷史人類學”的特征就是“研究民俗的歷史學”*鄭振滿:《從民俗研究歷史:我對歷史人類學的理解》,《明清福建家族組織與社會變遷》,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9年,第269頁。。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周大鳴認為2001年“中大歷史人類學中心”的成立是中大既有學術發(fā)展“水到渠成”的一樁事*周大鳴:《中山大學人類學系與中國人類學的發(fā)展》,《中山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6期。。

        此后,學界關于社會經濟史史料的搜集和整理成為該領域研究中的一項重要的工作,如陶希圣的《搜讀地方志的提議》,鞠清遠的《地方志的讀法》,瞿兌之的《讀方志瑣記》,王沉的《關于地方志》等論文,提倡收集地方志中的社會史學史料,以及出版地方政府卷宗檔冊,民間所藏的農民或家庭的流水賬、店鋪的生意賬、公司的營業(yè)賬等民間社會經濟史資料*湯象龍:《對于研究中國經濟史的一點認識》,《食貨》第1卷第5期(1935年),第2頁。。

        正是在此學術背景之下,傅衣凌不僅注意方志在社會經濟史研究中的作用,還通過田野調查的過程中發(fā)掘大量前人所不重視的契約文書、族譜、賬本、唱本、科儀書、日記、民間傳說、宗教榜文、日用雜書、碑刻、墓志銘、民謠兒歌、鄉(xiāng)規(guī)民約等民間文獻或實物資料,逐漸形成了以民間文獻證史,以民俗鄉(xiāng)例證史,以實物碑刻證史的學術風格;而在眾多提倡運用地方志資料的學者當中,梁方仲則是利用地方志資料來研究王朝制度與地方社會的學者中最成功的一位*見陳春聲、劉志偉為香港科技大學華南研究中心、華南研究會合編之《經營文化:中國社會單元的管理與運作》(香港:香港教育圖書公司,1999年)所作“前言”,第Ⅲ頁;劉志偉、陳春聲:《梁方仲先生與中國社會經濟史研究》,《中山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8年第6期。。

        其三,1980年代以來與海外學術的交流合作直接促成了華南學派的興起。新中國成立后,一度因政治氛圍的影響,中國內地呈封閉狀態(tài),一些國外學者試圖透過臺灣、香港以及東南亞華人社區(qū)的田野調查作為“外圍”的“試驗場”來解釋中國社會的家庭、宗族、婚姻、民間信仰、宗教儀式等特色。1980年代之后,國內政治、社會和學術逐漸開放,海內外歷史學和人類學者交流合作漸趨頻繁,開展了把歷史學與人類學相結合研究華南地域社會的學術實踐。如科大衛(wèi)、蕭鳳霞與劉志偉、羅一星等人開始合作在珠江三角洲地區(qū)“腳踏實地”開展田野調查工作;同一時期鄭振滿和丁荷生在福建莆田的調查;陳春聲和蔡志祥在廣東潮州的調查等。此時,施堅雅的關于中國農村市場和結構、弗里德曼關于中國的宗族等人類學理論逐漸被介紹到國內,并引起大陸學者的重視。在此過程中,1988年成立的華南研究會,以“打破傳統(tǒng)學科的框架,結合人類學和歷史學的方法,從精致的地域研究延伸到文化國家的建構”為研究宗旨*蔡志祥:《華南:一個地域,一個觀念和一個聯(lián)系》,見華南研究會編:《學步與超越:華南研究會論文集》,第2頁。。1991年陳其南主持的“華南研究計劃”便以該該會會員為基礎,將來自海內外具有不同學術背景而有共同追求的學人聚集在一起,形成了“華南學派”的主體,并逐漸摸索出人類學田野調查與歷史學文獻分析相結合的研究模式。

        在與海外學術交流的過程中,法國年鑒學派的影響也不容忽視。但我們也應當看到,年鑒學派倡導的關注底層民眾的日常生活以及運用人類學、社會學等多學科交叉的研究取向,與20世紀初梁啟超提倡新史學應眼光向下,要求突破以帝王將相和政治史為基干的狹隘格局,轉向“國史”或“民史”建設的新史學思想正相一致。正如趙世瑜所言,“眼光向下”并不是當下學界的發(fā)明,在清季民初的歷史學界,如梁啟超等人對“二十四史”的尖銳批判,1930年代從事民俗研究的學者便已積極倡導,即是例證。奇怪的是,當改革開放之后,隨著學界日益關注民眾的日常生活,關注小人物的生活與命運,“大家都說這是受年鑒學派的影響,但卻沒有意識到八九十年前我們的前輩就提出來了”。所以,他認為“眼光向下”這個口號的提出,是1930年代的學人“在民主大潮背景下,深刻反思的結果。從學術史來講,對后人的影響,是非常大的”*趙世瑜、梁勇:《政治史、社會史、歷史人類學——趙世瑜教授訪談》,第11頁。。因此,年鑒學派關注底層民眾的史學思想,之所以被當代中國歷史學者接受并引入實踐領域,實際上也可視為與這一中國現(xiàn)代史學傳統(tǒng)自然接榫的結果。

        最后,筆者還要指出,本文探討的主題,雖只是一個現(xiàn)代史學流派學術理論的形成過程,但由于這一過程與中國近百年來的社會及其學術思潮的變遷是如此息息相關,故其中折射出的實為中國史學由傳統(tǒng)走向現(xiàn)代的縮影,其間的曲折和成功,不僅對華南學派自身來說是一份值得珍視的遺產,對整個當代中國史學的建設,也不無相當的啟示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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