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3月，我在杭州參加浙江省小學品德疑難問題及其教學策略的高級培訓，其間恰逢山東省高級人民法院受理“于歡辱母殺人案”當事人的上訴案件。該案再次掀起軒然大波，成為輿論焦點。當時培訓班的學員也以“我們該如何給學生講于歡案”為題展開激烈的爭論。一種觀點站在道德倫理的角度，認為孝義為先，當母親遭受侵犯時，于歡理應挺身而出，拼死保護自己的母親；另一種觀點則站在法律的視角，認為于歡應當具有法律意識，當母親遭受侵犯時，不能過激“保衛(wèi)”，如若情節(jié)嚴重可能會被判處無期徒刑。兩種觀點相持不下。由此聯(lián)想到現(xiàn)實生活中的“扶不起”等系列事件，再次凸顯了道德與法治教學中的兩難問題。

在當前以德治國和依法治國相結合的治國方略下，“德”與“法”，究竟孰輕孰重？公平正義最終由誰來維護？在強調規(guī)則教育的道德與法治教學中，又如何跟學生講公平正義？如何有效破解兩難問題，正確處理道德教育與法治教育的關系，已成為諸多教師的教學困惑。

一、兩難問題舉隅

所謂兩難問題，是指在教學中同時涉及兩種不同的道德規(guī)范，或由于道德與法律之間、教育理念與現(xiàn)實生活之間二者不能兼顧而造成的難以抉擇的難題。

（一）柔性倫理與剛性規(guī)則之間的沖突

中國傳統(tǒng)社會是一個以倫理為本位的社會。實行依法治國與以德治國是我國當下的基本方略，倫理與法律既相互滲透、相互促進，又在特定情形下相互沖突，突出表現(xiàn)就是“合法不一定合理”“合情未必合法”，這使得教師在教學中難以把握價值導向。

【案例1】前不久，我市舉行了小學道德與法治教師模擬上課比賽活動。教學內容為《道德與法治》（統(tǒng)編教材二年級上冊）中“大家排好隊”的第二課時“哪些地方要排隊”和“怎樣排隊好”。比賽中，幾乎所有參賽教師都引導學生歸納和認識了排隊的三條規(guī)則，即“人人都要排隊”“先到排前面，后到排后面”“排隊間距有差異”，讓學生感受遵守規(guī)則給我們的學習和生活帶來的安全、有序、文明、公平等好處。與此同時，也呈現(xiàn)了“媽媽讓老大爺先上車”“叔叔讓小朋友先接水”“要不要讓快遲到的叔叔先上車”和“要不要讓尿急的小朋友先上廁所”四個畫面。既然有了規(guī)則，就應該遵循先來后到的原則，這是規(guī)則意識；當遇到特殊的場合、特殊的人，需要特殊處理，這是倫理道德和人情味。那究竟該不該讓先呢？教師該如何處理道德與規(guī)則之間的矛盾呢？

（二）教材知識與現(xiàn)實生活之間的沖突

課本知識源于生活實踐，但現(xiàn)實生活往往都先于課本、高于課本，與課本知識存在一定距離與差異。面對二者間的沖突，教師和家長或對教材中科學的知識視若罔聞，或是迫于現(xiàn)實的無奈，潛意識里認定“那只是書上寫寫的”。

【案例2】以《道德與法治》（統(tǒng)編教材一年級上冊）第12課“早睡早起”的教學為例。根據(jù)課本中標注的“小學生應該每天睡足十小時”，教師在教學中往往都會引導學生聯(lián)系生活實際，說說因睡眠不足而導致的一些不良影響，從而讓學生學會管理時間、管理生活，保證每天睡足十小時。但現(xiàn)實生活中，來自于學校和家庭雙重的、過重的課業(yè)負擔又使得絕大多數(shù)孩子的睡眠時間不足十小時。面對科學知識與現(xiàn)實生活之間的矛盾與沖突，究竟該尊重學生的生理健康需要，還是要加大油門讓學生“不輸在起跑線上”呢？

（三）學校教育與家庭教育之間的沖突

當前，學校教育逐步“家庭化”，家庭教育逐步“學?；?，學校承擔起培養(yǎng)孩子生活習慣、自理能力等家庭教育責任，家長也兼任起幫孩子背誦、課業(yè)輔導等學校教育責任。本末倒置的教育致使學校教育和家庭教育的主體功能被削弱，甚至被抵消，體現(xiàn)為“5+2<7”。

【案例3】以《道德與法治》（統(tǒng)編教材一年級上冊）中“吃飯有講究”的第二課時教學為例?！梆B(yǎng)成均衡飲食、適量飲食的好習慣”“尋找發(fā)現(xiàn)自己飲食中的不良習慣，并愿意在家長的幫助下，努力改正不良習慣”是本課時的兩個教學目標。教學過程中，教師會緊緊圍繞教學目標給學生講解平衡飲食的好處與不均衡飲食的危害，有意識引導他們形成良好的飲食習慣。但在課前調查中，發(fā)現(xiàn)有近1/3的學生平時都有挑食偏食、暴飲暴食、浪費糧食的不良習慣，而這些習慣的養(yǎng)成與家長的日常教育密不可分?！斑@些都是你愛吃的，多吃點”“吃不了就剩著，等會喂豬、喂貓”“多吃點，吃飽了才能長個”……家長成為助長學生不良習慣的“幫兇”。不難發(fā)現(xiàn)，在這物質生活富足、鉚足了勁“拼爹”“拼孩子”的時代，多數(shù)家長不屑于關注孩子的飲食習慣等雞毛蒜皮的小事，與學校正面教育格格不入。學生的認知在課堂，他們實踐的場所在家庭，兩者之間的沖突與矛盾又該如何破解呢？

（四）傳統(tǒng)文化與時代要求之間的沖突

中華文化源遠流長，傳統(tǒng)美德薪火相傳。社會在傳承中發(fā)展，時代在大浪淘沙中進步。與時俱進的時代要求與中華民族的傳統(tǒng)風俗習慣、道德認知、價值判斷難免會有沖突和碰撞。

【案例4】以《道德與法治》（統(tǒng)編教材一年級上冊）中“快樂過新年”的第二課時教學為例。春節(jié)是最具代表性的中國傳統(tǒng)節(jié)日，“喜慶”“祥和”是這一節(jié)日的兩大主題。無論是追溯“年獸”的傳說，還是出于歡悅的心理需求，春節(jié)燃放煙花爆竹一直是中華民族的習俗。然而近年來，為防止大氣污染、保護生態(tài)環(huán)境，許多地方政府都相繼頒布禁燃令，禁止春節(jié)期間燃放煙花爆竹，“爆竹聲中一歲除”的千年傳統(tǒng)就此發(fā)生改變。面對傳統(tǒng)文化習俗與時代發(fā)展之間的矛盾與沖突，究竟該尊重傳統(tǒng)文化習俗，還是要做到令行禁止呢？

二、兩難問題破解

教學中的兩難問題，讓我們經(jīng)常感到困惑卻又必須面對，需要作出抉擇卻又難以取舍。如何理性地破解兩難問題，引導學生面對沖突作出合情合理、合規(guī)合法的選擇，影響著他們世界觀、人生觀和價值觀的形成。

（一）強化道德自律，增強規(guī)則意識

我們常說“為人處世心中要有一桿秤”，而這桿秤就是每個人所應具備的最基本的道德倫理。一個心中有德的人，不會輕易觸碰規(guī)則界限，而無視規(guī)則的人，會有“足夠的勇氣”去突破道德底線。道德是內化于心的規(guī)則，是維系社會最基本的規(guī)范體系；規(guī)則則是顯性的道德，是維系社會發(fā)展不可或缺的最低限度的道德。因此，著眼于人的需要，教學應致力于提高學生的道德水準，通過強化道德自律來增強學生的規(guī)則意識。

如案例1中“媽媽讓老大爺先上車”“叔叔讓小朋友先接水”兩個畫面的教學。從“先來后到”的排隊規(guī)則看，老大爺和小朋友都不應該享受“特殊待遇”，但尊老愛幼自古以來是中華民族的傳統(tǒng)美德，在“排隊”這種非剛性規(guī)則的約束下，媽媽和叔叔“無視規(guī)則”自覺禮讓是符合社會主義道德規(guī)范的，也是與中華民族的審美價值和道德判斷相一致的。相反，如案例4中“是否要燃放煙花爆竹”的教學?！敖剂睢笔莿傂缘牡胤叫苑ㄒ?guī)，我們不能以傳統(tǒng)習俗為由無視規(guī)則的存在，而應該根據(jù)相關條例，在規(guī)定的時間、規(guī)定的場合安全燃放?！坝幸?guī)定的燃放”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既是對傳統(tǒng)習俗的尊重，也是對社會發(fā)展需求的滿足。只有讓傳統(tǒng)習俗在時間延續(xù)中找到與時代處境的最佳契合點，才能真正做到與時俱進。

（二）加劇兩難沖突，深化道德理解

在面對兩難問題教學時，教師不是擁有絕對權威的仲裁者，粗暴地對學生的選擇作出對與錯、是與非的判定；教師也不是茫茫大海中的領航員，僅憑個人道德評判標準決定學生發(fā)展的方向。我們知道，不同年齡段學生的認知能力不同，道德觀就會有所不同。品德教學是一個內化于心、外化于行的過程，這要求教師在具體的教學情境中適當?shù)丶觿∶軟_突，讓學生可以大膽地、自由地表達想法，認清問題中所包含的道、理、德，在思想斗爭中不斷修正道德標準，逐步改良并形成高尚的道德觀。

以案例1中“要不要讓快遲到的叔叔先上車”和“要不要讓尿急的小朋友先上廁所”兩個畫面的教學為例。面對相同的情形，不同的人會根據(jù)自身的道德判斷作出不同的選擇。一般有愛心和同情心的孩子會選擇禮讓，這是基于道德倫理作出的人性化選擇。然而，對規(guī)則意識強的孩子來說，他們不僅不會讓先，反而會充滿抱怨和指責：“叔叔為什么不早點起床??！”“小朋友為什么一定要等尿急了才來上廁所??！”這是基于規(guī)則意識作出的理性化選擇。在教學過程中，教師可以通過情景表演或正反方辯論的方式加劇矛盾沖突，讓學生通過角色體驗找到一種既不違背自身道德原則、又能比較妥善解決問題的折中方法。在本案例中，學生可在同意讓先的同時提醒對方要有規(guī)則意識，提醒他們要改正不良習慣。如此，不僅可以提高自身道德判斷能力，也可以強化個人規(guī)則意識，從而有效化解兩難沖突。

（三）學會換位思考，允許求同存異

換位思考不僅是人與人之間的理解和寬容，也是人與人之間的道德認同。教學中遇到學生意見分歧之時，教師可通過角色互換，讓學生站在他人的立場和角度思考問題，體會別人的情感，理解別人的看法，避免因主觀臆斷進入道德誤區(qū)。換位思考過程中，有些學生會被同化，有些學生依然堅持己見。在沒有明顯的道德偏差或違反剛性規(guī)則的前提下，我們允許學生求同存異，堅持個人的道德觀和價值觀。

同樣以案例1中“要不要讓快遲到的叔叔先上車”和“要不要讓尿急的小朋友先上廁所”兩個畫面的教學為例。實際教學過程中，我們可以創(chuàng)設情境，讓學生去體驗快要遲到的叔叔擔心遲到會扣工資、扣獎金的著急心理，體驗急切尋找?guī)男∨笥涯欠N憋急了要尿褲子的難受和尷尬，從而自覺讓先。再從另外一個角度來分析。在注重規(guī)則的德國，在面對這兩個問題時，可能更多會按照規(guī)則去解決；而在注重倫理的中國，在面對這兩個問題時，可能更多會按照倫理去解決。

在案例1描述的情形下，無關道德評判，也沒有規(guī)則的懲處，“讓”與“不讓”都有充分的理由，都是基于道德認知作出的理性判斷。因此，特殊境遇下，我們無需苛求，也無需把學生引向“必選其一”的兩難境地，可以允許求同存異，鼓勵他們通過換位思考，根據(jù)個人道德判斷作出理性選擇。

（四）加強家校溝通，形成道德認同

課堂是學生道德認知的主陣地，家庭是學生道德實踐的場所。品德教學的目標是知行統(tǒng)一，要求學校教育與家庭教育建立統(tǒng)一戰(zhàn)線，形成道德認同與教育合力，促使學生能夠將道德認知內化于心、外化于行。

對于案例2中的“早睡早起”教學，教師可以把學生在課堂上因“睡眠不足”導致的不良表現(xiàn)與諸多危害，通過上門家訪、電話溝通、微信等方式告訴家長，提醒家長予以關注，幫助學生合理地安排和管理作業(yè)與休息的時間，保證“每天睡足十小時”。再如案例3中“吃飯有講究”的教學，教師可針對學生的不良飲食習慣，設計“一周（或一月）飲食習慣評價表”，進行學生自我評價和家長監(jiān)督評價，在促進學生形成良好飲食習慣的同時，糾正家長錯誤的教育觀念，從而讓家校教育目標達成一致，巧妙地將“兩難”化為“不難”。

俄國哲學家車爾尼雪夫斯基認為“真正的教育在于要使世界上所發(fā)生的一切，你都能夠加以評判”。兩難問題一直以來都是教育過程中繞不開的道德難點，在小學道德與法治教學中，教師必須直面該問題并進行破解。無論是面對柔性倫理與剛性規(guī)則之間的沖突、教材知識與現(xiàn)實生活之間的沖突、學校教育與家庭教育之間的沖突還是傳統(tǒng)文化與時代要求之間的沖突，教師都可以通過強化道德自律增強學生的規(guī)則意識，確保他們不會觸碰道德底線；可以通過適度加劇兩難沖突，深化學生對道德的理解，幫助他們在解決沖突的過程中逐步形成自己的道德觀；可以允許學生求同存異，鼓勵他們換位思考，讓他們在理解和寬容的基礎上作出理性的道德判斷；可以加強家校溝通，形成教育統(tǒng)一戰(zhàn)線，合力提高學生的道德認知發(fā)展水平。同時，在兩難問題破解過程中，教師還應該幫助學生提高道德敏感性，促使他們在體驗課堂與現(xiàn)實生活、自身與他人道德認知的矛盾和沖突過程中，逐步減輕道德困惑與焦慮，形成合情合理、合法合規(guī)的價值取向。

【徐衛(wèi)平，浙江省杭州市建德蓮花中心小學，一級教師】

責任編輯︱谷 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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