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聃
不久前大眾宣布明年停止生產(chǎn)標志性車型甲殼蟲,一時間引發(fā)了大批“回憶殺”。我一直想開輛甲殼蟲,像伍迪·艾倫在自導自演的電影《傻瓜大鬧科學城》(Sleeper,1973)里飾演的米勒斯·門羅那樣“誤打誤撞”開啟一段旅途。這款如同樹蛙一般造型的小巧汽車,在有些人看來是文藝青年的標配,有些人認為它是叛逆精神的代表。
當阿道夫·希特勒委托費迪南德·保時捷在20世紀30年代設計甲殼蟲時,本打算讓所有的雅利安家庭都能擁有,其低廉的價格在當時相當于一輛摩托車,沒想到德國民眾沒有買賬。在事與愿違了幾十年之后,甲殼蟲成了與可口可樂相當?shù)娜蛏唐?。它的成功不全靠“性價比”,還取決于對不同文化想象力的捕捉。在德國,它代表了戰(zhàn)后的“經(jīng)濟奇跡”,并幫助推進了歐洲的全民汽車時代到來;在墨西哥以及整個拉丁美洲,它象征著經(jīng)濟動蕩下所必需的堅強韌性。難怪荷蘭萊頓大學的歐洲史教授伯恩哈德·列赫爾(Bernhard Rieger)用了400多頁的一整本書《人民的汽車》,從文化的角度來講述這款單一車型。
早期五顏六色具有東方色彩的嬉皮士著裝風格?
20世紀一款汽車的流行自然離不開其最大市場——美國,要知道60年代美國市場的汽車銷量占世界總銷量的48%。他們普遍喜歡體型寬大、線條凌厲的款式,就像不斷加長加寬的福特野馬那樣,這與體型小、車身圓潤的甲殼蟲所呈現(xiàn)的完全相反。從1949到1963年,甲殼蟲幾乎看不出外形上的變化,大眾的廣告中甚至還標榜了它在設計上的一致性。如果沒有那條幽默的廣告標語“往小了想”(Think Small),甲殼蟲在美國市場的表現(xiàn)恐怕要以慘淡收場。
紐約一家小廣告公司DDB為了節(jié)約成本,用黑白印刷廣告來呈現(xiàn)甲殼蟲,本該用濃墨重彩渲染的車身形象幾乎只占了不到十二分之一的版面,其余空間通通留白。這跟其他同期顏色鮮艷、排版豐富的汽車廣告相比南轅北轍。當它恰到好處地出現(xiàn)在擠不進小車位,以及加油把錢包掏光了的窘境時,卻顯得實用極了。美劇《廣告狂人》第一季中就有追溯“往小了想”的橋段,身為創(chuàng)意總監(jiān)的唐·德雷柏(Don Draper)和同事們討論甲殼蟲的新廣告時,有人說印刷品上車子小得連樣子都看不清。這則廣告界的經(jīng)典案例不僅位列20世紀最佳策劃,還將廣告創(chuàng)意引入了全新的方向。
Moschino Resort 2017
與此同時,甲殼蟲在60年代還撞上了免費的宣傳機會——嬉皮士運動。經(jīng)濟適用的甲殼蟲滿足了他們“在路上”的需求,與福特雷鳥不同的是,青少年只需要在暑期勤奮一點就有能力攢一輛。1967年“愛之夏”,十多萬人涌入舊金山海特-阿什伯里區(qū)。像《San Francisco》歌詞中描繪的那樣,無論男女都披散著頭發(fā),頭上別著鮮花。他們或赤腳游蕩在街頭,或躺在金門公園的草地上聊天,街道與陌生人家的地板即是他們的住所。搖滾歌手無時不在免費獻唱,人們吸食著大麻,自由地戀愛,甲殼蟲也點綴其中。
一年后的沃爾夫斯堡,工廠每年要生產(chǎn)100萬輛甲殼蟲。迪士尼也推出了不少甲殼蟲主題的電影:《The Love Bug》《Herbie Collection》等。據(jù)統(tǒng)計,1970年大眾在美國出售的近57萬輛甲殼蟲有80%都被嬉皮士畫上了多彩圖案。對于伍德斯托克那一代質(zhì)疑主流文化、叛逆、追求自由的年輕人來說,駕駛造型不依慣例的甲殼蟲或者它的表兄——大眾小巴T2,是對美國汽車制造商所推崇的大型“汽油貪吃鬼”家庭雪佛蘭的一種抗議。80年代,孩之寶(Hasbro)拍出了系列玩具動畫片《變形金剛》,其中的重要角色大黃蜂可以變形為甲殼蟲。然而,在邁克爾·貝的電影版拍攝時因大眾拒絕合作,大黃蜂換成了如今的雪佛蘭。
Gucci 2016 春夏
甲殼蟲在80年的歷史中起起落落,其銷量曾超越福特T型車,成為第一款達到2000萬銷量的車型,當然,這也不是它第一次面臨停產(chǎn)。兩次石油危機之后日本小型轎車的受歡迎程度陡增,導致大眾在1978年宣布德國工廠停產(chǎn)甲殼蟲。不過第一代甲殼蟲并沒有在全球范圍下線,直到2003年仍在墨西哥和巴西表現(xiàn)不錯。2011年,第三代甲殼蟲的設計更現(xiàn)代了,可外形卻拋棄了可愛的圓弧風格,市場活力比1998年推出的二代(也被稱為“披著甲殼蟲外衣的高爾夫”)還差?!都~約時報》認為此次甲殼蟲停產(chǎn)也與其六七十年代的擁躉淡出主流消費市場有所關聯(lián),即便大眾官方表示,不排除將來重新啟用甲殼蟲車型的可能,畢竟流行趨勢總是周而復始,但仍然讓人不禁發(fā)問,嬉皮士風格式微了么?
從“垮掉的一代”演化而來的嬉皮士對非傳統(tǒng)的生活方式比時裝更感興趣,他們開車到阿富汗和印度,轉向東方國家尋求啟迪,一路上順帶吸收了佛教等教義,譬如《摩珂迦羅頌》。如此不可避免地產(chǎn)生一種從異族獲得靈感的裝束,包括五顏六色的阿富汗外套、寓意“愛與和平的權利”的印花圖案及象征物。除此之外,對資本主義商業(yè)化社會的反叛在嬉皮士中掀起了DIY風潮,他們討厭規(guī)模生產(chǎn)的商品,喜歡用扎染和牛仔上的刺繡顯示個性。他們不在服裝上區(qū)分性別,女人不穿文胸等表現(xiàn)都能看出其對婦女解放運動的興趣已然增加。流行音樂明星如吉米·亨德里克斯、鮑勃·迪倫和賈尼斯·喬普林都對嬉皮士的生活方式“盡過一份力”,他們穿著緊身絲絨長褲,在吸食LSD騰云駕霧時獲得靈感。
在與“愛之夏”幾乎同期的大洋彼岸,“I Was Lord Kitchener's Valet”和“Granny takes a trip”等嬉皮士服裝店在倫敦迅速發(fā)展起來。相比之下,英國嬉皮士有型得多,并最終出現(xiàn)了西亞·波特這樣可以定義嬉皮士風格的設計師。美國學者埃爾伯特·古德曼認為,英國的嬉皮士是典型的花花公子。他們著迷于微小的服裝細節(jié),就像湯姆·沃爾夫筆下吹毛求疵的紐約律師,其特色表現(xiàn)在襯衫的領角上和定制的夾克開叉上。
波西米亞擁護者安娜蘇
嬉皮士帶一點東方哲學、詩歌、搖滾樂和迷幻劑混合的新時裝風格持續(xù)了20多年。Gucci設計的大膽印花至今仍值得收藏,同樣是波西米亞的擁護者的還有之后的安娜蘇。事實上,嬉皮士風格從未在時尚中缺席過,干酪包布、土耳其長袍、喇叭長褲、鹿皮絨和流蘇不斷在T臺回潮。Gucci 2016年的早秋系列在時尚總監(jiān)亞歷山德羅·米歇爾(Alessandro Michele)花哨明媚的復古偏好下,讓花草鳥蟲重新綻放在喇叭褲上。這份有力的號召與蜂擁而至的刺繡熱潮彌漫在了街頭風格的運動球鞋上。
Gucci 花哨明媚的復古偏好
去年,曼哈頓藝術與設計博物館舉辦的展覽“反主流文化下的手工服裝”,對嬉皮士在黃金年代里如何用服飾表達和構建自我做了一番探索。展品包括卡斯·埃利奧特(Cass Elliot)在Mamas & the Papas樂隊期間的演出服,民謠歌手約翰·塞巴斯蒂安(John Sebastian)穿去伍德斯托克的裝扮,以及那些“出生普通”但“達到設計高度”的設計師們的手工定制服裝。策展人邁克爾·瑟普萊斯(Michael Cepress)希望通過展示過去16年來出于興趣收集的衣服和配飾,講述嬉皮士們?nèi)绾斡渺`修“審視內(nèi)心”,用音樂和大型集會表達政治立場,用釋放天性的集體生活與世俗保持距離?!安恍业氖?,它仍然能和當下所面臨的問題產(chǎn)生共鳴?!彼囆g與設計博物館助理館長評論道。
Etro 充滿神秘色彩的流蘇斗篷和印花
最近牛津詞典收錄了一個潮流新詞Sleazecore,自2014年的Normcore簡約休閑風之后,時尚界對這股用形容詞加core的造詞方式樂此不疲,去年的Gorpcore甚至被列入2017年的“年度詞匯”候選。Sleazecore顧名思義為邋遢(Sleazy)風,其引領者是賈斯汀·比伯。具體是怎樣一種風格呢?油頭出街,帽衫裹體,褲腳拖在地上……總之看起來像校園毒販、街邊毛賊就對了?!度A爾街日報》對此表示不解,現(xiàn)如今的男性時尚為何游走在寬松肥大和邋遢凌亂之間?巴黎T臺上,Margiela的鞋子看上去像被卡車碾壓后又重新用膠水粘起來的感覺;Prada、Vetemonts等品牌的高級成衣發(fā)布會上也有不少Sleazecore的單品,放眼望去或是些對比強烈的顏色,或是些看起來不該出現(xiàn)在一起的圖案組合。
《亞文化:風格的意義》的作者迪克·赫伯迪格認為,“垮掉的一代”和嬉皮士都喜歡表達與貧窮的神秘關系,前者故意衣衫襤褸,后者的歐陸服飾具體表現(xiàn)了街頭巷尾的黑人們的傳統(tǒng)抱負。他們的風格表象歸根結底來自于一系列復雜的認同和對主流文化的反抗。如此說來Sleazecore何嘗不是嬉皮風的進階版本,從單純的反抗變成了單純的我行我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