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葦

摘要：《紅樓夢》中的薛姨媽并不是一個重要的角色，但她卻具有多重的身份，理應(yīng)有著豐滿的性格。但薛姨媽并非主要人物，所以《紅樓夢》中對薛姨媽性格的刻畫并不多見，由此造成薛姨媽的性格不能在作品中得到很好的體現(xiàn)。因與薛姨媽關(guān)系最為密切的形象是薛寶釵、薛蟠、王夫人和王熙鳳，所以本文主要從對四人的描寫中進(jìn)行比較和總結(jié)，探索她們四人的性格對薛姨媽性格的照映與補充，從而對不甚分明的薛姨媽的形象進(jìn)行探究，使得薛姨媽的形象更加豐滿。

關(guān)鍵詞：薛姨媽形象；薛寶釵；薛蟠；王夫人；王熙鳳

一、前言

薛姨媽是《紅樓夢》中著墨不多的次要人物，她雖沒有自己獨立完整的故事，卻貫穿全書，出場頻繁。人們公認(rèn)薛姨媽是個不可或缺的結(jié)構(gòu)人物——她既是寶黛釵三足鼎立鏈條中的關(guān)鍵一環(huán)，又是透視賈府由盛轉(zhuǎn)衰終至一敗涂地的特殊視角。同時薛姨媽有著多重身份的組合：薛寶釵和薛蟠的母親，薛家的孀婦，王家的小姐，王夫人的妹妹，王熙鳳的姑媽…如此多重的身份決定著薛姨媽性格的復(fù)雜性。但多數(shù)讀者較為關(guān)注薛的是姨媽處心積慮促成“金玉良姻”的隱秘的心思，卻忽略了薛姨媽的多重身份與性格。

在對薛寶釵、林黛玉的補形人物的探討中，有“襲為釵副，晴為黛影”的說法。同理，薛寶釵、薛蟠、王夫人、王熙鳳身上也或多或少的有薛姨媽之“影”，這使得薛姨媽的形象也更加明晰與豐滿。

二、薛寶釵——寬容與隱忍

薛家薛父早亡，薛姨媽便獨自承擔(dān)對兒女的教育。薛寶釵無疑是最直接體現(xiàn)薛姨媽言傳身教的存在。作為“群芳之冠”的薛寶釵是大家閨秀中的典范。連審美品位極高的賈母都忍不住夸贊寶釵“……不是我當(dāng)著姨太太的面奉承，千真萬真，從我們家四個女孩兒算起，全不如寶丫頭?！保?）另外，從薛寶釵的日常言行中也可以看到，薛寶釵身上最為明顯的優(yōu)點便是溫柔敦厚。

從《紅樓夢》中記載的瑣事來看，寶釵的包容與隱忍是日常的修養(yǎng)。在寶釵被黛玉嘲笑“在別的上還有限，唯有這些人帶的東西上越發(fā)留心”的時候，寶釵回頭裝作聽不見；在寶玉對寶釵無禮，認(rèn)為寶釵成了祿蠹的時候，寶釵也并不發(fā)怒，只是“坐了一會子就走了”這些事情都體現(xiàn)了寶釵的包容隱忍之心。

薛寶釵的隱忍在第三十回中有著更為明顯的體現(xiàn)。當(dāng)日寶玉沖撞了寶釵說“怪不得他們都拿姐姐比楊妃”，寶釵聽到后，“不由的大怒，待要怎樣，又不好怎樣”只能強壓火氣地冷笑道“我倒像楊妃，只是沒一個好哥哥好兄弟可以作得楊國忠的！”寶玉拿楊貴妃這種不端的女子來比寶釵，寶釵自然要大怒?？梢钥吹?，寶釵當(dāng)時已然“大怒”，但大庭廣眾之下，只得“待要怎樣，又不好怎樣”。此時寶釵便用最快的速度冷靜下來，并沒有失態(tài)，而是采取了委婉但不失力量的態(tài)度還了回去，這一句“只是沒一個好哥哥好兄弟可以作得楊國忠的！”既有對薛蟠無勢不能讓寶釵入宮的慨嘆，但更多的是諷刺了寶玉有像楊妃一樣的姐姐，寶玉才是那個“楊國忠”。而接下來面對黛玉故意的奚落，寶釵也同樣諷刺了回去：“你們通今博古，才知道‘負(fù)荊請罪，我不知道什么是‘負(fù)荊請罪！”，以尖銳但不激烈的態(tài)度采取了反擊。寶釵被寶黛二人連續(xù)奚落嘲諷至此都沒有失態(tài)，可見寶釵寬容隱忍之至。

這樣寬容隱忍的寶釵正是薛姨媽教導(dǎo)的結(jié)果，溫柔大方中又不失力量，就像薛姨媽贊襲人的話“和氣中又不失剛強”一樣?？梢姟昂蜌庵杏植皇倧姟辈粌H是薛姨媽稱贊襲人的話，也是薛姨媽心中所認(rèn)可的性格標(biāo)準(zhǔn)。所以薛寶釵是這樣的人，薛姨媽也是這樣的人。

三、薛蟠——爛漫與率真

不可否認(rèn)，薛蟠主要的性格特征是“呆”與“傻”，但薛蟠的“呆”與“傻”之下，也有其爛漫與率真的性格存在。

薛蟠一出場，便為搶香菱而打死了馮淵，給人留下了橫行霸道、蠻不講理的印象。薛蟠搶走香菱打死馮淵不僅是因為香菱的美貌，更是因為薛蟠倚仗家中勢力自視甚高，便視人命官司為兒戲。而令人啼笑皆非的是，薛蟠惹了人命官司以后，卻并不急著為自己打算替自己奔波，竟是“帶著母妹竟自起身長行去了”。不可否認(rèn)，薛蟠打死馮淵是可恨、可惡的，但薛蟠處事的方式竟大有憨態(tài)，天真可愛。

薛蟠另一次“精彩”的出場是在向柳湘蓮示好時，“憑你有什么要緊的事，交給哥，你只別忙，有你這個哥，你要做官發(fā)財都容易”；“有了你，我還要家做什么”其言語雖粗俗不堪卻不失率真。而示好之后得來的卻是柳湘蓮葦子坑邊一陣雨點般的拳頭。至此，薛蟠視柳湘蓮為心頭大恨：“薛蟠睡在炕上痛罵柳湘蓮，又命小廝們?nèi)ゲ鹚姆孔?，打死他，和他打官司”。就連報仇的方式都像孩子一樣經(jīng)不起推敲。

有趣的是，后來薛蟠遇強盜幸得柳湘蓮幫忙，二人竟“結(jié)拜為生死弟兄”，薛姨媽聽說后，亦“不念舊事，只感新恩”?？梢娧σ虌屖且粋€善良寬厚的人，薛蟠的爛漫與率真正是從薛姨媽處而來。

四、王夫人——慈愛與刻板

王夫人作為薛姨媽的姐姐，自然向我們展現(xiàn)了王家平素對女孩子的教養(yǎng)。王夫人最讓人印象深刻是她的慈愛與刻板。

年屆五十，僅存獨子的她，“心耳神意”時時都專注于寶玉。當(dāng)賈政責(zé)怪寶玉給丫頭取名“襲人”的時候，王夫人袒護(hù)寶玉勸賈政不必動氣；當(dāng)賈政痛打?qū)氂竦臅r候，是王夫人第一個趕來哭著保護(hù)寶玉。王夫人的慈母形象向來被稱頌。王夫人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慈愛是在第二十五回中寶玉回來之后“用手滿身滿臉摩挲撫弄”、“將寶玉摟入懷內(nèi)”（2）的親昵舉動，脂批曰“慈母嬌兒寫盡矣”“余幾幾失聲哭出”王夫人的慈母形象躍然紙上。

賈母對王夫人的評價是“……可憐見的，不大說話，和木頭似的，在公婆眼前就不大顯好?！保?）事實證明，王夫人確實在待人接物方面并不懂得變通。她逼死了金釧，攆走了晴雯。第三十二回中王夫人因無法忍受寶玉與金釧的調(diào)情，于是罵金釧“下作的小娼婦”，并認(rèn)為是金釧教壞了寶玉，一定要攆走金釧，最終逼得金釧投井自盡；同樣的遭遇也發(fā)生在了晴雯身上，王夫人因不喜歡“水蛇腰，削肩膀”的外貌，便“心里很看不上她張狂樣子”，（4）等到王夫人親自見到晴雯的時候，更是用“浪樣”這般下賤的詞匯來形容晴雯。寶玉與丫頭們感情好是眾所周知的，可是在王夫人的認(rèn)知中是不應(yīng)存在這種禮制之外的情感的，所以對金釧和晴雯避之不及，唯恐她們教壞了寶玉。那些被王夫人攆走的丫頭們，雖然都有些輕浮，但王夫人的處理方式從來不是教導(dǎo)調(diào)理，而只是刻板地趕走。王夫人的刻板在她趕走丫頭的時候可見一斑。

薛姨媽作為王夫人的親姐妹，身上有著和王夫人的相似之處。就像王夫人對寶玉的慈愛一樣，薛姨媽不僅對薛蟠和薛寶釵慈愛，還表現(xiàn)出對寶玉和黛玉的慈愛。此外，薛姨媽和王夫人一樣，都喜歡呆呆笨笨的襲人，而少喜歡風(fēng)流靈動的丫頭，這表現(xiàn)出薛姨媽的性格中也不免有刻板之氣。

五、王熙鳳——聰明與才干

黛玉進(jìn)賈府是王熙鳳第一次露面，王熙鳳巧妙圓融地完成對黛玉的問候：先是借贊黛玉而贊賈母，繼而表現(xiàn)出對黛玉的無限體貼。如果說會客的禮儀是賈府人人都懂的話，那么這種笑則有聲，哭則有淚，嘆則有氣的會客技巧，卻是鳳姐所獨有的。話是說給黛玉的，卻是給賈母聽的，淚是流給黛玉的，卻是給賈母看的。王熙鳳的聰明在她第一次出場時就得到了很好的表現(xiàn)。

最能體現(xiàn)王熙鳳理家之才的事例便是《紅樓夢》第十三回，當(dāng)時秦可卿病逝，尤氏又恰好抱病不能應(yīng)付，整個喪禮已然沒有秩序，寧國府里已是一團(tuán)糟的狀態(tài)。這時賈珍在寶玉提醒下想起王熙鳳，便請王熙鳳暫時治家。她在答應(yīng)下此事后，就來到一所抱廈內(nèi)，將寧國府的事務(wù)理出了一個頭緒，在寧國府定下新的辦事條例，徹底改變奴仆以往懶散、投機(jī)取巧的做事習(xí)慣。王熙鳳用她的鐵腕使一盤散沙的寧國府步入正軌，奴仆、婆子們雖對她懷恨在心，卻無不言聽計從。在秦可卿大喪期間，王熙鳳“……日夜不暇，籌畫得十分整肅。于是合族上下無不稱嘆者”。（5）這一情節(jié)是鳳姐出場后干的第一件大事，也是最能體現(xiàn)王熙鳳有才干的經(jīng)典片段之一。在這一片段中我們可以看到鳳姐頭腦清晰，反應(yīng)機(jī)敏，口才超群，記憶力驚人，說話有邏輯性。脂批曰：“寫鳳姐之珍貴。寫鳳姐之英氣。寫鳳姐之聲勢。寫鳳姐之心機(jī)。寫鳳姐之嬌大?！薄皩懬厮乐?，賈珍之奢，實是卻寫得一個鳳姐。”由此可見，鳳姐的才干不容小覷。

薛姨媽作為賈府的客人，時常表現(xiàn)出她聰明的一面。作為客人，薛姨媽在賈府從不做喧賓奪主的事情。第五十八回中縱然賈府一眾女主人外出送皇喪委托薛姨媽臨時照看，她也“只不過照看他姊妹，約禁丫鬟輩，一應(yīng)家中大小事務(wù)，從不多口”（6）而已。在我們看不到的薛家，薛姨媽作為孀婦，雖有薛蟠，卻是無能；雖有寶釵，卻是不能。在第四十八回中薛姨媽得知薛蟠要出門時，次日便請了張德輝來，自己隔著窗子“千言萬語囑托張德輝”又與寶釵香菱等連夜打點行裝。薛姨媽的理家之才在此也有很好的體現(xiàn)。

六、結(jié)語

從以上的分析可以看到，總體來說，薛姨媽與我們從只言片語中看到的薛姨媽并無二致，是一個溫良大方、笑語盈盈的慈愛之人，但略有不同的是，我們從王夫人的形象中可以看到薛姨媽的刻板，從王熙鳳的形象中可以見到薛姨媽的聰明與才能。薛姨媽的形象比從前更為豐滿也更為明晰。所以，薛姨媽并不盡然是一位充滿心機(jī)、破壞寶黛之情的惡人，卻是一位溫柔端莊、行事妥帖的大家閨秀，更是一位有見解、有能力的薛家掌權(quán)者。

注釋：

曹雪芹《紅樓夢》[M].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79：465

曹雪芹《紅樓夢》[M].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79：336

曹雪芹《紅樓夢》[M].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79：464

曹雪芹《紅樓夢》[M].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79：1026

曹雪芹《紅樓夢》[M].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79：188

曹雪芹《紅樓夢》[M].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79：797

參考文獻(xiàn)：

[1]曹雪芹，高鶚.紅樓夢[M].北京：中華書局，1979.

[2]劉再復(fù).性格組合論[M].安徽：安徽文藝出版社，1999.

[3]貝京.癡心慈母寫盡矣——也論王夫人[J].紅樓夢學(xué)刊，2009.7.

[4]薛瑞生.機(jī)關(guān)算盡太聰明——王熙鳳論[J].紅樓夢學(xué)刊，199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