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春紅

（西藏民族大學文學院 陜西咸陽 712082）

《緝柳編》，文言小說集。國內(nèi)研究者少有人關(guān)注，版本稀見?，F(xiàn)代幾部重要古代小說總目皆著錄為原本已佚，僅在《廣博物志》收錄佚文數(shù)條[1](P143)[2](P228)。這樣的著錄是失查的。實際上，據(jù)筆者目前所知，在海內(nèi)外，《緝柳編》尚有兩個版本存世，即遼寧省圖書館藏明刻本和日本內(nèi)閣文庫藏江戶寫本。這兩個版本在個別研究者的著作或論文中曾被提及。傅增湘《藏園群書經(jīng)眼錄》稱日本內(nèi)閣文庫藏有“寫本《緝柳編》五卷”[3](P862)。（筆者按：“《緝柳編》五卷”，誤，應(yīng)是三卷。）羅寧在《明代偽典小說五種初探》一文中也指出“《緝柳編》有遼寧省圖書館藏明黃正位刻本。另據(jù)日本所藏中文古籍數(shù)據(jù)庫，日本公文書館有江戶寫本《緝柳編》?！盵4](P36)但傅書為目錄性質(zhì)，羅文稱此兩版本未曾寓目，故關(guān)于《緝柳編》這兩個版本的詳細情況，學界知之甚少。缺乏對該書原貌的了解，有關(guān)研究也無從深入。鑒于圍繞《緝柳編》還存在年代、作者乃至真?zhèn)沃疇?。所以，了解《緝柳編》存世的兩個稀見版本及其內(nèi)容，并藉此展開有針對性的討論，還是有必要的。

一、《緝柳編》兩種存世稀見版本述略

（一）遼寧省圖書館藏明刻本《緝柳編》

遼寧省圖書館藏《緝柳編》，《中國古籍善本書目》著錄為“《緝柳編》三卷，明沈譍元輯，明黃正位刻本”[5](P708)，索書號為善12705。

此刻本版框高20.3cm，寬14.2cm。半頁九行二十字，白口，四周單邊，白單魚尾。竹紙，匠體字。《中國古籍善本書目》及遼圖古籍部都鑒定為明刻本，沒有說明更具體的年代。從刻本的字體、版口、侵字現(xiàn)象來看，有較明顯的嘉靖萬歷年間后期刻本特征。

此刻本一函兩冊，每冊首頁都鈐有藏書印，總計四個藏書印。其中三個分別是“滿洲國立中央圖書館藏書印”“東北圖書館所藏善本”“遼寧省圖書館善本”，屬于圖書館公章。另一印識為“河東草堂圖書”，應(yīng)屬私人藏書章。但“河東草堂”此堂號不知歸屬何時何地何人。

此刻本無序跋，也無目錄頁。每卷卷端題“吳興沈譍元善長集 新都黃正位黃叔?！保▓D1）（筆者按：關(guān)于集校者，我們后面會論述）。全書分為上、中、下三卷，每卷分類收錄條目。上卷有“天”“歲時”“地”“宮室”四門，共收故事48條；中卷有“人事”“樂器”“文武器用”三門，共收故事51條；下卷有“服食”“寶器”“花木”“禽獸鱗蟲”“拾遺雜事”五門，共收故事81條。合計共收故事180條。

圖1：遼寧省圖書館藏明刻本《緝柳編》首頁

（二）內(nèi)閣文庫藏江戶寫本《緝柳編》

日本國立公文書館內(nèi)閣文庫藏寫本《緝柳編》，索書號為308-197，一函兩冊（圖2）。共分為上、中、下三卷。每卷卷端題“吳興沈譍元善長集 新都黃正位黃叔?！?。半頁九行，行二十字，偶有二十一字。無框格。第一冊首頁列目錄，為便于說明現(xiàn)詳列如下：

緝柳編目

上卷

天歲時 地 宮室

中卷

人事 樂器 文武器用

下卷

服食 寶器 禽獸鱗蟲 拾遺雜事緝柳編目錄終

圖2：內(nèi)閣文庫藏《緝柳編》外觀

檢視全書每卷各分門類，每卷分類收錄條目。上卷有“天”“歲時”“地”“宮室”四門，共收故事 48條；中卷有“人事”“樂器”“文武器用”三門，共收故事 51 條；下卷有“服食”“寶器”“花木”“禽獸鱗蟲”“拾遺雜事”五門，編目中脫錄了“花木”門，共收故事80條。合計共收故事179條。

圖3：內(nèi)閣文庫藏《緝柳編》上冊目錄頁

圖4：內(nèi)閣文庫藏《緝柳編》上冊末頁

每冊首頁有三個藏書印，由上至下分別是“日本政府圖書”朱文方印，“淺草文庫”朱文長方印和“蒹葭堂藏書印”朱文方印。（圖3）每冊抄本末頁上方有“昌平坂學問所”墨色方印，下有朱筆隸書“文化甲子”四字。（圖4）據(jù)此，我們可以大致推知這一抄本在日本的流轉(zhuǎn)過程。

蒹葭堂是木村孔恭的室號。木村孔恭（1736-1802），幼名太吉郎，字世肅，號遜齋，是日本江戶時代中期著名的文人，集畫家、學者、收藏家、鑒藏家于一身。江戶時代享和年間，約當中國清代乾、嘉之際，木村孔恭筑室名“蒹葭堂”，藏古今之書十萬余卷。“蒹葭堂藏書印”朱文方印說明：此本《緝柳編》最早應(yīng)屬蒹葭堂藏抄本。

木村孔恭去世后，蒹葭堂藏書多歸于幕府昌平坂學問所，《緝柳編》抄本收入的時間應(yīng)是“文化甲子”（1804年），有抄本末頁印識可證，而且“昌平坂學問所”墨色方印表明此抄本屬于幕府舊藏①。明治五年（1872），原昌平坂學問所的藏書與紅葉山文庫合并，在東京建立日本最早的公共圖書館——淺草文庫（書籍館），原藏于昌平坂學問所的蒹葭堂《緝柳編》抄本應(yīng)是一并藏入。故目錄頁可見“淺草文庫”朱文長方印。及后，明治十七至二十四年(1884～1890)，內(nèi)閣下屬各官廳的藏書都集中到內(nèi)閣文庫，原屬淺草文庫的蒹葭堂抄本《緝柳編》也應(yīng)是因此藏入，至今未作轉(zhuǎn)移?！叭毡菊畧D書”印為內(nèi)閣文庫1886年2月開始使用，以代替原先的“太政官文庫”印和“秘閣圖書之章”[6](P155)，此印識可進一步佐證蒹葭堂抄本《緝柳編》收入內(nèi)閣文庫的時間上限。

綜上所述，通過對抄本藏書印識的分析，這部日本抄本《緝柳編》大致經(jīng)歷了由蒹葭堂到昌平坂學問所，再到淺草文庫，最后歸于內(nèi)閣文庫的流轉(zhuǎn)歷程。從其淵源看，稱其為蒹葭堂抄本《緝柳編》較為合適。

（三）明刻本與蒹葭堂鈔本之比較

首先，兩版本應(yīng)屬同源。一是從版式上看，兩者極其相似，都是半頁九行，行二十字。鈔本個別的有二十一字，這或許是因為是鈔本，抄寫者相對于刻版，書寫要隨意些；一是從有些脫文產(chǎn)生的情況看，鈔本所依據(jù)版本與刻本接近。如卷下，“便面四詩”②條，鈔本抄為“卿之遇仆信貫金石，仆之怨恨出于肝肺矣。”刻本此處為“卿之遇仆信貫金石，仆脫漏了21字。造成脫文的原因，我們或許能從刻本中找到答案?？瘫敬隧摗坝跓o俚”與“于肝肺”分刻于緊鄰兩行，其中兩個“于”字刻寫位置大致平行?？梢?，這應(yīng)該是抄寫者抄寫串行，才導(dǎo)致前一行“于”字后錄入了后一行“于”字后的文字。由此，我們有理由相信刻本與鈔本有可能版本同源。

其次，蒹葭堂抄本《緝柳編》因是日本抄本，頻繁使用異體字或簡筆字，導(dǎo)致錯、訛、衍、脫文頗多。有些錯訛之處，可以通過鈔本上下文互相對校，如《玄門秘旨》，鈔本經(jīng)常錄為《玄門秘音》，兩者交替出現(xiàn)；有些錯字則依據(jù)與明刻本對校才能夠正確識別。試列舉幾條：

再如“蟹怕大霧”條記載民間一貞女，“夜遇盜，逃出，遇巨蟹橫道。忽化作美男子，誘之?！钡诙€“忽化”明顯為衍文，對校明刻本，果然如此。

又如卷上第20條，“謝長裾人日（正月初七日也）作青云媚玄之髻，降瓊卿家。故鳳凰里婦女每遇人日皆效之，謂之長生髻?！敝v述長生髻的來歷，其中“鳳凰里”，鈔本簡寫成“幾幾里”，會讓讀者產(chǎn)生歧義。

此外，較之刻本，鈔本少錄一條，即卷下，第167條，“吳俗譏人恒曰鵝頭，謂其頑傲，類之也。《潛居錄》”。此條與上一條皆注出《潛居錄》，或許正是這個原因，又造成了抄寫者串行漏錄。除上述“便面四詩”脫文外，較多脫文還出現(xiàn)在卷上第26條，關(guān)于“顧市巷”的傳說。鈔本本條抄為“顧市巷有顧先生，別號雪窗居士，教授于此。歸老如一絕句于庭墻甚奇，今不復(fù)見。先生光福人?！秴强な琛贰?，上下文意并不連貫，頗不流暢。對照刻本，此條為“顧市巷有顧先生，別號雪窗居士，教授于此，人?！秴强な琛贰弊x者始明顧市巷的由來。鈔本脫20字，且“歸者”誤寫為“歸老”。

綜上所見，《緝柳編》的兩個存世版本，從內(nèi)容上看，明刻本較蒹葭堂鈔本更加精良，應(yīng)作為深入研究的首選。同時，雖然抄寫的錯、訛、衍對版本質(zhì)量有影響，但從目前所知《緝柳編》版本稀見這個角度來看，蒹葭堂抄本《緝柳編》具有一定的文獻和文物價值，仍不失為一部稀見傳本。

二、《緝柳編》書名、內(nèi)容、作者及校注者小考

《緝柳編》書名之意何在？我們或許可從一些古代文獻的記載中尋找到一些蛛絲馬跡。任昉《為蕭楊州作薦士表》中有“既筆耕為養(yǎng)亦傭書成學，至乃集螢映雪編蒲緝柳”句。針對此句所用典故，李善注曰：“檀道鸞《晉陽春秋》曰：‘車胤，字武子，學而不倦，貧不常得油。夏月則練囊盛數(shù)十螢火，以夜繼日焉。’《孫氏世錄》曰：‘孫康家貧，常映雪讀書，清介交游不雜。’《漢書》曰：‘路溫舒取澤中蒲截為牒，編用寫書?！冻荣t傳》曰：‘孫敬到洛，在大學左右一小屋安止母，然后入學。編楊柳簡以為經(jīng)?！盵7](P1745)編蒲緝柳，指編聯(lián)蒲葉或楊柳皮用來抄寫，形容讀書勤學不輟。書名為《緝柳編》，蓋取將苦學所得分門別類編述成著作之意。

《緝柳編》分門別類收錄故事，是具有小型類書性質(zhì)的文言小說集，但僅列出卷數(shù)、門類，沒有小題及條目名稱。每卷分列數(shù)個門類，每個門類下收錄故事數(shù)目不等。如卷上“宮室”門僅收錄四則故事；同卷“地”門卻收了20則故事。每則故事沒有小標題，但是，除個別條目外，文末都注明出處。征引書籍眾多，包括《三余帖》《吳郡疏》《內(nèi)觀日疏》《溧粟手牘》《雞籠山避暑錄》《嘉蓮燕語》《玄池子說林》《奚囊橘柚》《玄門秘旨》《道籥》《潛居錄》《屬龍觀退居錄》《屬龍觀退居錄續(xù)卷》《客退紀談》《集微》《楚地記》《陳郡志異》《秣陵圖說》《記事珠》《下帷短牒》《云窗私志》《林下詩說》《謝子戊辰抄》《孝悌錄》《然藜余筆》等二十多部。這些書籍有的可考，有的不可考，從書名看其中所涉多為稗官小說，筆記雜書之類。

從內(nèi)容看，本書分門別類共記載故事180條。敘事方式大多由一則或數(shù)則奇異之事或神話傳說引出古跡名物的由來。因《緝柳編》所引書籍多不見載，有些故事多賴本書得以保存。如注出自《屬龍觀退居錄》數(shù)條，關(guān)于盤靈井神、糜欽棗、長生髻、立魚峰等傳說，似乎僅存于《緝柳編》。后世明清人著述時常引用，多注出于《緝柳編》，其影響可見一斑。

180條故事著錄方式主要采用了中國文言小說常用的“叢殘小語”的方式，但其中也不乏敘事情節(jié)較完整，內(nèi)容較生動有趣的故事。如卷上第25條，講黃生精于堪輿術(shù)，善于選葬處，預(yù)言靈驗，人人趨之若鶩。然而，跟隨他學習的弟子雖然按黃生所授行事，卻屢屢失手。弟子暗中觀察才發(fā)現(xiàn)黃生總是依靠一件名“錠玞”的寶物的凹凸確定地點，并且隨遇隨時標記，然后再尋找有需要的富人獲利。尋此才知，黃生因年輕時放生一條大魚，大魚乃魚精，為感恩贈寶物一件。故事篇幅不長，但也不乏起伏，在揭去黃生善葬的神秘面紗后，又引出神異故事，讀來頗為有趣。

每卷首頁標“吳興沈譍元善長集 新都黃正位黃叔?！?。吳興元時屬湖州路，明時屬湖州府。沈譍元史無可考，事跡不詳。書中有幾處署名沈譍元評點之處，只言片語或可參考。為便于分析現(xiàn)抄錄于下：

卷上：

嫦娥奔月之后，羿晝夜思惟成疾。正月十四夜，忽有童子詣宮求見，曰：“臣，夫人之使也。夫人知君懷思，無從得降。明日乃月圓之候，君宜用米粉作丸，團團如月，置室西北方。呼夫人之名，三夕可降耳?！比缙诠?，復(fù)為夫婦如初。今言月中有嫦娥謬。蓋月中自有主者，乃結(jié)璘，非嫦娥也。《三余帖》

沈譍元曰：“甚哉。學之不可已也。如是,脫吾不睹《三余》，鮮不以結(jié)璘為嫦娥矣。向之序嫦娥事者，無慮數(shù)十家，即摛藻如春花，非捕虛捉影乎？吾而后愈知勉夫?qū)W矣?！?/p>

卷下：

白氏國，人白如玉。國中無五谷，惟種玉食之。玉成，椎為屑，采近矣樹葉同食之。玉得葉即柔軟，味甘而肥。若宴客，則以膏露浸玉屑少選，便成美酒，飲一升醉三年始醒。人有活千歲者?！懂惵勚尽?/p>

沈噟元曰：“人以《異聞志》所載食玉為妄誕不可也。夫羅什吞針、黃父飯鬼、容成餌金、任光服丹，無論矣。余嘗親睹一道士取地榆和一藥嚼諸，石爛如飯，餐之，稍無所苦。石既可餐，而以食玉為妄誕，是是不律而非渝糜，得無井蛙不可與語海乎？”

周弘直子思方，幼時，于林下見一鸛，為彈所傷，取歸養(yǎng)之，俟其愈縱去。后數(shù)日，夜讀書，聞有物擊其扉。啟視之，乃向縱之鸛也，背負一金串，卸于地。串上結(jié)紙條，上書云：“始于博士，終于大夫。”后果然。故呼鸛為負金?！缎刈诱f林》

沈噟元曰：“戒殺放生，陰德玄善，豈望報哉？然楊之黃雀、毛之白龜，稽之于古，此類甚眾，何獨一鸛也乎？至孟嘗好客，罷相皆去；翟公不仕，門可置羅。嗚呼！不如思方之鸛遠矣?！?/p>

考察這三條故事后，分別由故事生發(fā)評語。或感慨自己孤陋寡聞，自勉勤學；或以自己親身經(jīng)歷補證奇異記載未必虛妄；或由故事展開對世間人情的看法。評語中還涉及許多鬼神怪異之事，如“黃父飯鬼”，出自《神異經(jīng)》，此黃父以鬼為飯，霧為漿。由此可見，沈譍元有好奇獵異之趣，且認為奇聞異事皆可補益學識。

校注者黃正位，字黃叔，明萬歷年間人，新都即安徽新安古地名,是歙州、徽州轄地別稱。黃正位是明代較著名的刻書家，是明代書坊尊生館堂主。黃氏尊生館喜歡刻印戲曲文獻，明萬歷三十七年(1609)，刻印過自輯的元明雜劇選《陽春奏》。[8](P595)黃正位的生平事跡資料不多，從其校注《緝柳編》看，似乎黃氏對子部小說也頗有興趣。對此，我們可以找到一些旁證。遼寧省圖書館同時藏有一部同樣存在年代、作者及其真?zhèn)螤幾h的明萬歷刻本《瑯?gòu)钟洝?，《中國古籍善本書目》子部雜家雜纂類也有著錄[5](P698)，此刻本卷首題為“元伊世珍席夫輯，明黃正位黃叔?！薄＃▓D5）

圖5：遼寧圖書館藏明萬歷刻本《瑯?gòu)钟洝?/p>

《瑯?gòu)钟洝窞榇蠹逸^熟知的是《津逮秘書》《學津討源》《叢書集成初編》等版本。在《津逮秘書》本毛晉《瑯?gòu)钟洶稀分性岬健跋蛴行掳颤S氏刻本，載枝指生序”[9](P392)，后世學者以毛氏似乎未見，多以為失傳。而毛晉跋中“新安黃氏”應(yīng)該就是黃正位，且據(jù)此可推知黃正位不僅是校注過《瑯?gòu)钟洝?，還曾刊刻。考察遼圖明萬歷刻本《瑯?gòu)钟洝?，不僅有廣為刊載的，據(jù)說為托名明代著名文人枝指生祝允明的序，還有一篇不見載的，明代著名藏書家曹學佺的序，為便于論述，現(xiàn)抄錄于下：

《瑯?gòu)钟浶颉?/p>

閩曹學佺撰

《瑯?gòu)钟洝啡?，首章為張茂先至瑯?gòu)侄从^異書，故遂取名。其間所載是新睹記，大都作《子夜歌》演連珠體，取材尤便。予觀希哲之序，其一匿竊，固文士常態(tài)，若乃民懌覺而不怨希哲，微詞以自解，亦可謂達者之流矣。姑蘇沈從先有抄本，攜至予署中。新安黃黃叔見欲梓之，予郡王元直尤力為從，更此三君，蓋以博雅公諸人者，皆予友生。

沈從先、王元直都是明萬歷年間隱居文士。從曹學佺的序中，我們得知黃正位與他們都有交往。曹序給我們研讀《瑯?gòu)钟洝诽峁┝瞬簧傩畔ⅲ?/p>

1、《瑯?gòu)钟洝吩幸徊可驈南炔爻荆@在《瑯?gòu)钟洝钒姹臼崂碇袕奈幢惶峒啊?/p>

2、沈從先藏抄本既已有題為枝指生祝允明即祝希哲的序，序中敘述祝枝山竊錄此書于桑民懌事，曹學佺沒有質(zhì)疑，反而認為二人所為都情有可原，與祝枝山一樣認同桑民懌為通達之人。

3、黃黃叔即黃正位提出要刻印《瑯?gòu)钟洝罚玫搅送踉钡姆e極響應(yīng)。

那么，遼圖的這部明萬歷刻本很有可能就是毛晉所言的“新安黃氏刻本”。若此，此版可為我們提供一些新安黃氏尊生館刻這些子部文言小說的特征。此刻本版框高19.4cm，寬13.8cm。半頁九行二十字，白口，四周單邊，白單魚尾。竹紙，匠體字。卷端題寫“黃正位黃叔校”。回視遼圖明刻本《緝柳編》的版式與其高度相似，我們有理由相信，遼圖藏明刻本《緝柳編》是黃氏尊生堂刻本，《中國古籍善本書目》著錄為是。則，黃正位不僅是這部明刻本的校注者，也是刊刻者。

三、《緝柳編》是否為贗書及其成書時間

《緝柳編》的贗書之議起于明代。錢希言，明代萬歷年間文學家，小說家。其《戲瑕》卷三《贗籍》云：“昔人著言贗籍往往附會古人之名。然其名雖假托乎，其書不得謂之偽也。今人則鬻其所著之書為射利計，而所假托者不過取悅里耳足矣。夫贗至今人而淺陋則已極也。《瑯環(huán)記》傳是余邑桑民懌悅所藏，祝希哲允明竊之，第無核據(jù)?？贾形磭L用《瑯環(huán)》語。后此而作者有《緝柳編》《女紅余志》諸書五六種并是贗籍。不知何人締抅，顧多俊事致談，書類勝國要，或近時好事者為之耳?！盵10](P52)

另有明末凌義渠作《吹景集敘》稱：“亡友遐周氏有意立言，沈敏自夙，排潘轢陸，未足云多已?！洞稻凹氛?，特剰言耳。同社韓子仲弓愛而存之。余且以為碎而整，侈而裁，其穿插架置之妙如昔人創(chuàng)物，雖游戲小道必造微而后已，深者不能使之淺也。又如瞰層巖邃壑，一拳一勺，人跡罕交，草木禽魚盡挾靈氣。靜者不能使之喧，精者不能使之雜也。以擬《瑯?gòu)帧贰毒兞分T贗書，相去何止數(shù)武？”[11]

兩人都直指《緝柳編》為贗書。錢希言從《瑯環(huán)記》說起，以為當時人稱《瑯環(huán)記》為桑懌委托，祝允明托名的說法沒有依據(jù)，但認為《緝柳編》與《女紅余志》等書一樣，都是好事者為了牟利所偽造。凌義渠則是力挺友人董遐周的《吹景集》與《瑯?gòu)帧贰毒兞返融I書不可相提并論。董遐周即董斯張，明末文人，小說家。其著有《廣博物志》，為晉張華《博物志》張本，又分門別類錄事，所引書籍廣博，每條末皆列出書名。有意思的是，《廣博物志》所引書中就有凌義渠認為是贗書的《緝柳編》。出現(xiàn)這種情況原因，應(yīng)是《緝柳編》成書時間在《廣博物志》之前，董斯張并未以其為偽。考察《緝柳編》所引書籍，現(xiàn)多不可考，或為偽撰。其中可考書籍只見于重編《說郛》中，而重編《說郛》刻板時間學界雖無定論，但一般認為在晚明。明末錢希言和凌義渠應(yīng)是見過《緝柳編》全本，他們的考證應(yīng)還是有一定可信度的，只是筆者不太認同他們對《緝柳編》持完全否定排斥的方式。

現(xiàn)代有些研究者將《緝柳編》與《瑯環(huán)記》《云仙雜記》《女紅余志》等稱為“偽典小說”，意指編造杜撰各種新奇典故、代名、詞匯一類的小說。[4](P31)[12](P176)筆者對這一古代小說的分類概念尚存保留意見，因為似乎此概念有與偽書混淆之處。但筆者認同這些研究者對這類“偽典小說”不做全盤否定，認為：“其寫作目的不同于多數(shù)傳統(tǒng)小說。（傳統(tǒng)小說多是記錄見聞，雖不免流于不經(jīng)，但于作者，一般是無心偽造的）作者的創(chuàng)作目的可能是為了恃博炫奇，以求盈利，或者制造典故，炫耀才學。不過作為小說，并不拒絕杜撰，其間奇聞異事、詩詞妙語，倒也可資一讀，只要不誤信此書，認為其旁征博引，并以杜撰為本其事就足夠了?！盵13](P61)筆者以為是?！毒兞帯分斜４媪舜罅康娘L物傳說，其后很多筆記、類書都有收錄，足見其書可資一讀之處。

有關(guān)《緝柳編》成書時間，有的研究者提出與其他偽典小說同為一批，約為明萬歷（1573-1620）初[4](P31-35)。

研究者指出《緝柳編》最早著錄于明趙用賢（1535-1596）的《趙定宇書目》，“《云仙雜記》《瑯環(huán)記》（元）、《緝柳編》《誠齋雜記》（元）、《尤射》（魏繆襲注）、《女紅余志》《古琴疏》，以上共一本即《草玄雜俎》?！盵14](P180)后世一些著名書目都有著錄，如《徐氏紅雨樓書目》著錄“輯柳編三卷 沈譍元”[15](P313)?！肚ы曁脮俊沸≌f類著錄，三卷，作者元代沈譍元[16](P349)。

再查閱明代嘉靖年間兩部重要私家藏書目《寶文堂書目》（約編成于嘉靖年間1522-1566）和《百川書志》（編成于嘉靖十九年1540）都沒有收錄《緝柳編》，則得出《緝柳編》成書時間應(yīng)晚于這兩部書刊出時間，早于《趙定宇書目》刊刻時間。

同時，研究者推測包括《緝柳編》在內(nèi)的六部書與隆慶五年（1571）箓竹堂刊刻《云仙散錄》有密切關(guān)系。進而，研究者又以六部書中《誠齋雜記》中有與明人田藝蘅刊于萬歷元年（1573）的《留青日札》相同的條目，推定包括《緝柳編》在內(nèi)的六部書成書時間都在萬歷初年（1573-1620）。

我們認同以書目著錄來大致框定文獻的成書時間，但以《緝柳編》與后出之書有相同條目來判定《緝柳編》晚出則存疑。因為，眾所周知，文言小說之間互相采錄為其重要的創(chuàng)作手段之一，也存在后出之書采錄《緝柳編》的可能。

考察明刻本《緝柳編》，其中目前可考的最晚的故事是卷下，“寶器”門有關(guān)李杲祖父的記載，李杲，字明之，為金元時期名醫(yī)，生于金世宗大定二十年(1180)，卒于元憲宗元年(1251)，晚年自號東垣老人，后世尊稱“東垣先生”。條目中已經(jīng)以東垣先生稱呼李杲，《緝柳編》成書不早于元初大概可知。但具體成書時間我們還需尋找更多的材料來證明。

[注 釋]

①“昌平坂學問所”印鑒有墨、朱二色。墨色為昌平坂幕府舊藏，包括原來林家的藏書，朱印為各家進獻的書，學生不得閱覽。參見林申清編著《日本藏書印鑒》，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0年版，第143頁。

②《緝柳編》所收條目都沒有小標題，為便于說明，文中引用本書條目時取每條開頭數(shù)個字為題。下同，不再注出。③引文中著重號為引者所加，下同，不再注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