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輝誠

說來慚愧，35歲之前，我壓根沒想過要生小孩，只想當(dāng)個快樂、無孩的丁克族，妻也深表贊成。我和妻從大學(xué)畢業(yè)之后，一路玩了十幾年，覺得歲月靜好，丁克絕佳。

但每過這種好日子一年，壓力就逐年靠近，先是父母有意無意提到“你們玩了好幾年，現(xiàn)在應(yīng)該添個小孩了吧”，或者抱親友幼孩時，流露出無比羨慕的表情。我和妻每每都要刻意對這種強烈的溫情攻勢視而不見。

這樣堅守丁克屹立不搖多年，沒想到學(xué)生的父母也來摻和一腳。每回家長座談會結(jié)束后，聊天必問“老師結(jié)婚了嗎”，回答“結(jié)婚了”，必接著問“有幾個小孩了啊”，答以“沒有”，家長必流露出驚訝的表情，繼而多加鼓勵：“趕緊生一個才好！”若回答“不想生”，家長必以微言大義訓(xùn)勉：“啊，你們夫妻那么優(yōu)秀，應(yīng)該多生才好！”后來，就連校長、同事也來傳播福音，并且語帶威脅。

不生小孩，我們居然成了全民公敵。

同校有一同事也是丁克族，他面對“催生”壓力，只語重心長地說了個理由：“大環(huán)境不適合小孩生長！”但是他這句話沒派上用場幾年，因為他居然生了個女娃，之后每天喜上眉梢，還說出“從沒想過小孩子連屁股都這么可愛”如此深情的話來。

同事中還有一種是想生卻生不出來，用盡各種辦法，受盡磨難。我對他們充滿敬意，雖然我們都沒有小孩，他們是情非得已，我卻是自私的。我側(cè)身其間，惶恐異常。

35歲前，我看到小孩完全無感。但35歲之后，內(nèi)心忽然有些東西產(chǎn)生変化，覺得小孩越看越可愛，甚至想把小嬰兒抱過來貼在胸前，逗他笑，親幾口。我心里想，也許是應(yīng)該有個小孩了，因為潛藏在我心中的父性漸漸流露出來了。

我們家嚕嚕出生時，我剛好36歲。嚕嚕出生后，我深切體會到一個小孩之于家庭的價值，一言以蔽之，就是“小孩讓家庭有了光”。要知道夫妻兩人外加雙方父母，年齡增長猶如下坡車，家庭便漸漸襲染一層薄薄蒙蒙的陰翳，漸漸就如黃昏透入窗內(nèi)的余暉，一個個狡猾的漆黑身影順道就躡手躡腳想要染指屋內(nèi)所有空間。但是有了小孩之后，如同有了一道燦爛金光，滿照屋內(nèi)，一切漸次灰敗的角落全都再次散發(fā)奇異光輝，并且所有人逐漸憔悴的臉龐全都因為小嬰兒的童顏笑容光芒的照射下，竟如久旱逢甘霖一般全都有了生氣，有了活力。然后，所有人都繞著孩子笑而笑，繞著孩子哭而惜，繞著孩子翻身而轉(zhuǎn)頭，圍著孩子爬行而倒走……

當(dāng)然，生養(yǎng)小孩，固然艱辛，固然要付出許多代價，但我以為，家庭有了一道光，溫暖、希望和信心同時出現(xiàn)，這一切其實值得。

自從我有了小孩，有兩件事印象頗深刻：第一，別人不再把你當(dāng)小孩，因為我已經(jīng)是爸爸了；第二，很多人會向你傳授育兒經(jīng)，滔滔不絕，熱情四射，更多的人轉(zhuǎn)送用過的嬰兒車、眠床、衣褲、玩具，猶如武林神器法寶，慨然相贈。

有了小孩之后，沒想到我竟然成了“催生婆”，驚覺自己的過往愚蠢至極，遂趕緊推著自家小孩四處招搖，四處宣揚生小孩的福音。（摘自《那些時間教會我們的傷》長江文藝出版社 圖/憐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