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省分宜中學 李 璠
年少的我盛裝唱的那一曲隨著時光老去?!吧﹣碛秩?,凈丑映漣漪,便將草臺收入紙傘中,帶回夢里續(xù)一曲。”
“暮色里,舊歌戲,鄉(xiāng)間草臺唱不已?!彼莻€孤兒,在十幾年前的一個雪夜與師傅相遇,并被拾來這江南小鎮(zhèn)。師傅是清驛園的班主,而清驛園是這個小鎮(zhèn)唯一的戲班子,專唱國粹。拜師初期,他不喜唱戲。每每被師兄拉去看戲,總是看到月亮升起來,霧水打濕了衣裳,而他早早就趴在草垛上睡著了。他不明白,戲到底有何好?這咿呀之聲,怎么又冗長又啰唆?那虞姬,一喊就是老半天,嗓子不疼嗎?但師傅要求強硬。他開始整日待在練功房中,對著鏡子流著汗練嗓子,身邊的師傅一招一式指點著,面容安詳,不動聲色。余音繚繞,既曼妙又滄桑,京劇就這樣漸漸走進他的心里。在師傅的指引下,他開始注意那一把胡琴下的悲歡離合,注意那臺上的角兒一張嘴中的日月乾坤……
“搖篷船,聽幾曲,胡琴咿呀漁光寂?!彼熨x異稟,梨花樹下著一襲白衣,持一把折扇,薄唇稍啟便似流水微瀾。他喜歡師傅那開闊的唱腔,英雄美人、名臣草寇、精忠報國之士與禍國殃民之君,從師傅口中唱出,形象歷歷在目。
幾乎所有人都稱贊他唱功了得,鼓勵他出去闖一闖。只有師傅,總是搖著頭嘆一句“還不夠啊”。慢慢地,他開始懷疑這句“還不夠啊”,開始厭倦這句“還不夠啊”,他想去外面的世界闖闖。于是,當那扛著攝像機的一行人找上他時,他毫不猶豫就答應了,絲毫沒有注意到師傅暗淡下去的雙眸。
他成了自己當初日思夜想的人。
“當時清歡一曲,何人能及,誰低眸未見,流年如煙散盡?!币簧砑舨玫皿w的西裝將他襯托得更加俊逸非凡,舞臺上的燈光一齊對準他,網(wǎng)上的粉絲鋪天蓋地。那次選角,他一吊嗓子,就讓導演眼前一亮;那次訪談,他對京劇詳盡的了解,讓臺下觀眾無一不嘆服……慶功宴上,所有人都舉著酒杯來恭賀他,有祝他前程似錦的,有贊他戲界奇才的,有許他高官厚祿的,唯獨沒有那一句“還不夠啊”。不知為何,他感覺不到以往的歡欣,充斥著內(nèi)心的竟都是失落。小鎮(zhèn)外的人,笑意從來只停在嘴角,不達眼眸;承諾從來只是說說而已,心口不一;贊美從來只給功成名就者,天花亂墜。望著屏幕上一身紅衣的自己,他想起了年少時的初見,以及師傅將自己從黑暗抱進光明里時溫暖的懷抱;他想起了自己唱錯調(diào)時,師傅嚴厲卻不失慈愛的責備;他想起了在紛紛揚揚的梨花里,師傅與他一起從秦時明月唱到漢時關(guān)……
“海棠隨墨遺筆,指尖描摹著回憶?!彼K于回來了,回到這江南小鎮(zhèn)。流水依舊,青山依舊,人也依舊。他看到一把躺椅置于梨花樹下,師傅手執(zhí)蒲扇微瞇雙眼,以中氣十足的嗓音哼著那幾句“咿呀咿呀”。
“師傅——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戲到底有何好,我明白了自己到底哪里還不夠,我明白了您對我到底有多重要?!彼K于聽見了自己的心聲,淚水奪眶而出。
“清驛園,還在;國粹,也還在?!?/p>
從此,他決心息影,代替師傅成了清驛園的班主,整頓清驛園事務,招募新學童,選派戲員攜經(jīng)典曲目前往各地巡演……他努力實現(xiàn)師傅的愿望——讓清驛園無人不識,將國粹發(fā)揚光大??粗鴰煾的樕蠞M意的笑容,直至此時,他心里才不再空茫。
“勸君王飲酒聽虞歌,解君憂悶舞婆娑。嬴秦無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敗興亡一剎那……”一曲唱畢,他當著臺下全體鄉(xiāng)親的面,對師傅深深地鞠了一躬,有慚愧,有敬重,還有道不盡的感恩……
回顧年少的我青衣水袖清唱的這一曲,只因你,只為你。
(注:第十三屆中國中學生作文大賽江西賽區(qū)作品選登)
點評本文堪稱優(yōu)秀之作,展現(xiàn)出作者扎實的寫作功底。文章圍繞“感恩”這一主題,以主人公生活和情感的變化為主線,以精巧的構(gòu)思、凝練的筆觸娓娓道來,層層鋪展,濃縮了一位戲曲大師跌宕而富有人情味的一生,詮釋了感恩的可貴。全文語言雅致簡練,情感自然樸實,流露出一種真情實感之美。小標題新穎恰當,耐人尋味,頗有畫龍點睛之效。(朱小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