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菲菲

(中國科學技術大學 人文與社會科學學院，安徽 合肥 230026)

我國的經濟體制自1978年開始以市場為取向進行改革并逐步完善，一向被人們稱為“象牙塔”的大學被卷入到這一經濟體制改革的潮流中。與此同時，經濟全球化和知識社會的來臨，使作為學術市場化產物的學術資本主義迅速地在中國興起和發(fā)展，它正作為一種極具滲透性的影響力量沖擊著中國高等院校的各個領域。

一、學術資本主義的內涵

希拉·斯勞特(Sheila Slaughter)和拉里·萊斯利(Larry Leslie)將“學術資本主義”定義為“院校及其教師為確保外部資金而進行的各種市場活動或具有市場特點的活動”[1]。具有市場特點的行為指的是高等學校的教學科研工作者為了獲得外部資金而展開的競爭，這些外部資金具體包括學生的學雜費、專利申請、技術轉讓、專著出版的收入、設立大學科技園或其他的一些創(chuàng)收活動[1]。雖然學術資本主義的概念是由西方學者提出和定義的，在中國還是一個新的概念，但學術資本主義現象確實存在于中國大學中，如院系出租學校場地、大學教師在校外兼職等。盡管這些活動的表現形式多樣，但他們擁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都是以市場為導向，以獲取利益為目的的。

二、學術資本主義在中國的興起

學術資本主義在中國的產生既有外在的社會和市場力量的推動，也有大學自身的發(fā)展邏輯。

1.外部生存環(huán)境的變化。(1)全球化和知識經濟時代的來臨。在經濟全球化背景下，國家之間的經濟競爭加劇，世界經濟開始由跨國公司主宰。而知識經濟時代的到來使得知識作為一種生產投入的作用在經濟活動中越來越重要。由于近現代科學技術革命的洗禮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發(fā)展，科學、技術與生產一體化已經使得科學技術成為了第一生產力。技術發(fā)展水平比勞動力成本更能決定一個國家的經濟生產力和國際競爭力[1]。放眼全球，基本每個國家都認識到知識與科技創(chuàng)新在增強國家經濟競爭力和確保國家未來繁榮昌盛中的重要作用。跨國公司更能深刻地認識到知識資本和人力資本對于獲得市場競爭優(yōu)勢的重要性。公司開始通過投資新產品、新技術來保持其在全球市場中的競爭力，而大學是高新技術和產品主要的研究開發(fā)場所，是擁有人力資本和知識資本的寶庫。于是，各公司開始越來越積極地求助于大學以獲得適合高度競爭力的新科技產品。當大學及其教學科研人員運用知識資本與公司合作參與生產獲得利益的時候，學術資本主義便由此產生了。(2)國家政策的推動。大學作為我國知識資源產出、高新科學技術的重要來源被寄予了促進經濟發(fā)展和提高國際競爭力的厚望。近些年來，我國在不同時期制定了刺激經濟增長的科技政策和高等教育政策，如：在《國家中長期教育改革和發(fā)展規(guī)劃綱要》(2010-2020)中，“充分發(fā)揮高校在國家創(chuàng)新體系中的重要作用，鼓勵高校在技術創(chuàng)新、國防科技創(chuàng)新和區(qū)域創(chuàng)新中做出貢獻”[2]。在《高等學?！笆濉笨茖W和技術發(fā)展規(guī)劃》(2016)中，“加強高校研究開發(fā)、技術轉移、創(chuàng)業(yè)孵化、知識產權、科技咨詢等服務職能”[3]。

國家、高等學校通過學術資本主義使科學技術與學術成果與市場更加貼近，而企業(yè)則通過科技成果轉移、項目資助等的方式讓資本流進學術領域。也就是說，通過知識經濟，國家政府、大學和企業(yè)三者相互合作共同推動國家經濟發(fā)展，增強國家競爭力水平的同時，大學和市場以學術資本主義的方式結合到了一起。

2.內在必然性。學術資本主義在中國興起的原因除了大學外部環(huán)境的推動之外，也有其內部發(fā)展的需要。從1949年到20世紀80年代，我國大學的所有開銷均由政府包辦，而到了市場經濟階段，政府對中國高校的財政支持不足，大學的開支卻在日益增加。大學要想繼續(xù)存活下去，必須要尋找其他能夠維持其生存和發(fā)展必需的資金的途徑，也就是說，大學是因為其所處的外部生存環(huán)境的變化而被迫走出象牙塔，走向市場和社會。大學需要尋求額外資金，企業(yè)和產業(yè)部門想要開發(fā)新產品，而新產品的開發(fā)需要大學的科學知識，這些需要十分好地契合在一起，于是學術資本主義順理成章地滲入到我國各高校。

三、學術資本主義對中國大學的影響

1.學術資本主義對中國大學教師的影響。學術資本主義的出現使得我國大學教師的專業(yè)認同發(fā)生了根本性地變化，也改變了教師的定位。以前的大學教師大多是教研型的，他們追求真理、探索和傳播知識。但是，自20世紀學術資本主義時代的來臨開始，有些教師開始離開純粹的學術領域，參與到市場競爭中去，通過各種校外活動來彌補自己收入的不足。為政府、企業(yè)或個人提供咨詢服務、進行專利的轉讓授權、開辦屬于自己的公司等大學教師的這些行為對于高校的學科發(fā)展和人才培養(yǎng)并沒有多大幫助，但他們的角色開始逐漸從“學者”變成了“創(chuàng)業(yè)者”。大學教師作為特權存在的理由正在逐漸被削弱，往后人們對待大學教師的態(tài)度將更像對待其他勞動者[1]。

大學教師和科研人員一旦以市場為導向，科學研究的內容和選題就會從由最初的以好奇心、興趣為驅動力變?yōu)樵絹碓絻A向于商業(yè)的、能滿足社會和市場需求為驅動力。市場的介入必然會在不同程度上限制到大學的學術自由。

2.學術資本主義對中國大學基礎研究的影響?？茖W發(fā)現大多產生于基礎研究，如新知識、新規(guī)律、新學說、新原理等。默頓(Merton)的四條科學規(guī)范：普遍主義、公有主義、無私利性和有組織的懷疑和齊曼補充的獨創(chuàng)性是基礎科學的特征。而應用研究都不可避免地有著特定的目的，實用性是其特征。

圖1 2001～2017年度我國自然科學獎基礎類、應用類獎項項數比較

數據來源：中華人民共和國科學技術部.國家自然科學獎獲獎項目目錄[EB/OL]. http://www.most.gov.cn/cxfw/kjjlcx/

根據國家科學技術部官方網站相關資料，我國2001—2017年度自然科學獎中基礎研究類獲獎獎項、應用研究類獲獎獎項項數具體統(tǒng)計數據及對比情況如圖1所示。

由圖1可見，2001到2017年間我國自然科學獎的應用研究類得獎數目總體上多于基礎類，尤其是從2006年開始，往后每年的基礎類與應用類獲獎項數差距明顯。應用類獲獎項數遠多于基礎類，說明我國做應用研究的研究者和學者遠多于做基礎研究的研究人員。

國家和大學越來越重視和投入于應用研究，相反，基礎研究的經費投入相對不足。知識的創(chuàng)造離不開基礎研究?；A研究經費投入的不足會導致科學原創(chuàng)性研究成果的減少。

3.學術資本主義對中國大學公共學術使命的影響。學術資本主義具有市場特點的活動包括專利申請、技術轉讓、合同、銷售與服務等。其中技術轉讓、專利所有權轉讓是我國大學轉化科技成果的重要途徑，也是學術參與市場最直接的方式，它指的是產品和工藝從大學向市場的遷移。

根據國家教育部官方網站相關資料，我國高等學校在2005年、2010年、2015年、2017年的專利申請、授權以及專利出售的項數等具體數據如表1所示。

表1 我國高等學校專利申請授權及出售數統(tǒng)計表

數據來源：中華人民共和國教育部.高等學?？萍冀y(tǒng)計資料匯編[EB/OL] http://www.moe.gov.cn/jyb_xxgk/)

數據顯示，我國高等學校專利申請數、授權數及出售數增長非常顯著。通過計算可得：2017年我國高校專利申請數比2005年增長1441%，年平均增長率為120%；專利授權數比2005年增長2156%，年平均增長率達到了180%；專利簽訂合同數和總金額比2005年分別增長了557%和718%，年均增長率分別為46%和60%?？梢娢覈髮W專利申請、技術轉讓活動和人員交流在日益增加。

專利的申請和出售意味著知識參與市場，知識被產品化、商品化，意味著科學研究成果必須保密，這樣一來，知識無法及時、有效的傳播，就具有了私利性的特點。這不僅違背了默頓公有主義的科學規(guī)范，也背離了我國大學知識生產與傳播的公共學術使命。

四、結 語

新思想、新發(fā)現來源于對學術知識自由的探索?！皩W術自由”“大學自治”“學術至上”的原則是大學的基本準則。但是當大學與市場聯(lián)姻之后，市場所遵循的利益至上的規(guī)則被帶入大學，“學術自由”和“大學自治”的傳統(tǒng)正在被市場、資本主義所影響而發(fā)生轉變。大學教師在教學和科研之外，還要將創(chuàng)新思想轉化為科技成果，通過資本運作將科技產品走向市場進行產業(yè)化。這不僅改變了大學教師的社會角色，也削弱了他們選擇科研問題的自主性。大學本應該追求知識和真理，基礎研究應該是高校研究的重中之重。而現如今，應用研究因為其廣泛的應用價值、商業(yè)價值被放在了比基礎研究更重要的位置上，這在改變學校使命的同時也會影響到科學的原創(chuàng)性。

學術資本主義在中國的侵入給我國經濟、社會、高校教育等各方面的發(fā)展帶來了很大的影響。我們應該要看到，雖然科學技術成果向市場滲透促進了國家經濟增長，取得了可觀的經濟效益，但大學不應該只對GDP服務，大學是創(chuàng)造知識的地方，而科技成果的產業(yè)化、商業(yè)化是產業(yè)部門的事情。我們要考慮到大學的學術屬性和追求真理的核心使命以及知識共有的大學學術規(guī)范，更要考慮到大學所受到的負面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