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玉霜 黑龍江大學 黑龍江哈爾濱 150080
信仰是在人類社會歷史進程中,伴隨著人類進步而產(chǎn)生并不斷生長的精神支柱??梢哉f信仰是應需而生,他不是簡單的精神追求而已,而是人類生活和思想境界發(fā)展到一定階段之后主動尋求的精神寄托。信仰能夠幫助人們認識“自我”、思考“超我”,在人類歷史各階段中,信仰的內(nèi)容來自于哪里沒人能夠說得清,但一階段內(nèi)的信仰確是人們在這個階段內(nèi)的精神支柱。信仰并非具體的意識形態(tài),它不被任何體制“規(guī)劃”,民間的信仰只可能來自于民眾的生活狀態(tài)和民眾的精神追求,而民間信仰即是民間宗教。在我國,民間信仰能作為民間宗教來看待因有其具備一定的體系:信眾、信仰以及世代相傳的文化儀式,雖有別于“有組織宗教”或“歷史性宗教”的體系之完整,但民間信仰作為民間世代相傳的自發(fā)形成的共同的信仰取向,自有其存在的原因和特殊地位。
道教來自于民間信仰,或者說是民間信仰的集大成者,道教的祖師爺張道陵最初將道教命名為“五斗米道”,可見其與民間生活的緊密聯(lián)系。道教作為中華民族土生土長的傳統(tǒng)宗教,其文化發(fā)祥于民間,集民間思想薈萃于一身,而后,道教文化又以更加系統(tǒng)具體的形態(tài)傳播于民間,道教文化中所推崇的神明及教義恰恰順應著民眾的信仰及思想需求,二者一拍即合,故而道教文化得以順利融合在民間信仰之中并對其產(chǎn)生廣泛而深遠的影響。
筆者在本文中分別取例川西——今四川彭州陽平村,及東北——今黑龍江哈爾濱前閆家村,意不在于將二者作比較,旨在于以下兩點原因:一是川西作為道教文化的發(fā)祥地,“問道青城山”之名自古流傳,川西地區(qū)的民間信仰受道教文化影響之深遠,至今仍隨處可見道教文化在民間信仰中留下的印記,在陽平村有一處被道學家譽為中國道教中央教區(qū)的陽平治道觀,在史籍上屢書不絕,是為海內(nèi)外道教所敬仰的神蹤圣跡。這個村子早已跟隨時代的進步成為了現(xiàn)代化的村落,社區(qū)樓宇林立,游客絡繹不絕,居住在此地的村民們世代傳承下來的信仰和祭拜儀式仍為今天的村民所用,道教文化在此地也是根深蒂固,雖不見得此地人人都是道教信眾,但道教文化對此地民間信仰的影響確是可以想見的。二是東北農(nóng)村遠離中原,距川西更有3800多公里,這等距離與古人而言便是“十萬八千里”了,在今天看來,道教確也未在東北地區(qū)有太多建樹,然而深受道教文化影響的民間信仰卻跟隨“闖關(guān)東” 的人口流動從華北地區(qū)來到了遙遠的北地。前閆家村是典型的闖關(guān)東帶來的東北村落,祖籍在山東,祖上闖關(guān)東的家族將祖地流傳的民間信仰帶到了此地,故,取此地作例來探討道教文化對民間信仰的影響便又具有另一番風味了。
許多存在于道觀之中的神明,如元始天尊、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南海觀世音、財神、灶王爺、門神、武財神關(guān)老爺?shù)鹊?,他們的故事均流傳于民間,有的甚至至今仍存在于民間的風俗習慣之中,如陽平觀村民們近年關(guān)貼門神、平時設(shè)龕供奉財神爺?shù)牧曀?,以及筆者在前閆家村的田野實踐中了解到的當?shù)卮迕駛冃∧昙涝钔鯛敗⒇斏袢沼斏竦攘曀?。其實我們將民間信仰中的神明們與道觀中的神明們做做簡單的對比便不難發(fā)現(xiàn),有許多的民間神進入了道觀。這些民間神是如何進入道觀的,道觀中這些來自民間的神明“回到”民眾眼中又具有什么樣的意義,以及民眾在吸收“改裝版”民間信仰的過程中所扮演的角色。筆者將從這三個方面來進一步探討道教文化對民間信仰的影響。
第一,道教是在東漢時期的民間信仰基礎(chǔ)上發(fā)展起來的,它在建立之初就與民間信仰有了割裂不開的聯(lián)系,另一方面道教對民間信仰最重要的影響恰體現(xiàn)在,它有選擇地吸收了民間信仰中的一些具體的為民眾所推崇的內(nèi)容,并按照自己的標準和理念對這些內(nèi)容進行了加工改造,爾后又以一種更加成體系的概念和形態(tài)回到了民間。在這個過程中,首先發(fā)生的便是經(jīng)過修飾的、形象具體化的民間神進入了道觀,成為道教體系中直接呈現(xiàn)在民眾面前的重要部分,可以說是使民眾能快速理解和接受道教文化的“門面”,同時也是“鑰匙”。第二,經(jīng)道教集合民間傳說和神明崇拜建立起的這個神明系統(tǒng)幾乎可以說是順理成章的就成為了民眾選擇的信仰對象,因這些神明本就來自民間,民眾對他們的崇拜和祭祀自古已有之,道教在這里扮演的角色只是讓這些神明更加的具體化和系統(tǒng)化,它對祭祀、禮儀、時關(guān)、地點等等一系列的規(guī)則具體化明確化,使民眾更加容易接受,同時也使道教文化無聲地融進了民間信仰之中,并對其產(chǎn)生巨大的影響。第三,民間信仰不是憑空出現(xiàn)的,信仰都需要載體,同理,民間信仰也需要它的信仰載體,載體是什么,說得簡單通俗點,就是人。當人的生活和精神達到一定境界的時候,往往會感到寂寞和精神世界的無力感,他們會主動的去思考世界的方方面面,諸如“我是誰、我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我如何來、如何去;我為什么會痛苦”等等,這些并非笑談,而是每個人在精神生活達到一定程度之后都會去思考的,這個時候如果沒有信仰給予支撐,人的思維將固化甚至走向極端。民間信仰能在民間世代流傳并不是史書的記載而是民眾的選擇,它以民眾為載體流傳千古從未消逝自有其存在的特殊地位和價值。
當我們看到道教文化對民間信仰產(chǎn)生影響的同時,需要思考的便是,這種影響為何會產(chǎn)生?第一個原因在于民間信仰與道教文化之間的內(nèi)在聯(lián)系,正如我們前文所述,道教文化來自于民間、發(fā)祥于民間,它在產(chǎn)生之初便于民間信仰建立起了不可割裂的聯(lián)系,正是因為它的產(chǎn)生, 廣泛流傳于民間的傳說和神明崇拜被具體化形象化,我們說人神“同文同性”,每個民族都有自己的信仰、都有自己的神靈和傳說,這種信仰和傳說并非我們今天矯枉過正的“迷信”,它是民族的信仰和神明系統(tǒng),這個系統(tǒng)之大之高,高大到能裝下一整個民族的信仰和精神世界。道教文化對它的歸納和總結(jié)可以說是原始的民間信仰走向宗教化的一種體現(xiàn)。第二個原因,民族大融合促成了這種深受道教文化影響的民間信仰的傳播。道教這一名稱的規(guī)范化起于唐玄宗在朝廷設(shè)天下道門使,自此,道教作為我民族的土生宗教為官方所確認,恰此時也是民間信仰在民族大融合的潮流之中廣泛吸收各民族的信仰,各民族之間相互交流信仰,道教文化和民間信仰有如雙生,被遷移的人口帶去了華夏的每一寸土地,在我們民族的民間信仰的歷史上,曾有過非常輝煌的時期,民間的早已不再是底層民眾的訴求,近乎成為全民的訴求。第三個原因,文化大包容為民間信仰的傳播提供了“沃土”,這片沃土便是人們不受禁錮的、包容全面的思想世界,在我們民族的歷史長河中,文化的包容性一直是我們所堅守的,道教文化更是將這種文化的包容性發(fā)揮到極致。道教對受教之人從無強制性的行為準則和思想禁錮,心中有道,謂之道;心中無道,亦為道。故在我國的道教文化中從未試圖與民間信仰之間建立起某種所屬關(guān)系,而民間宗教也從來呈現(xiàn)出一種奇妙的自由而統(tǒng)一的形態(tài)。這種文化中的包容性,恰使道教文化得以順利地融入到民間信仰之中,同時也令民眾得以輕易地接受經(jīng)過道教加工改造之后的信仰體系。
民間信仰在傳到東北時,已是道教文化完美融入民間信仰之后,民眾主動傳播的信仰與官方興建的廟宇不同,這些儀禮存在與人們生活的額點滴之間,無論其身在何處。我們的民族不是沒有信仰的民族,曾經(jīng)的我們崇拜神明、崇拜祖先、崇拜老者,我們集會祭祀、祝酒舞蹈,同時生活也在正常地運轉(zhuǎn)。時代在緊鑼密鼓地前進,我們卻將批判的筆尖對準了世代傳承下來的民間信仰,我們應當相信科學,我們也需要飽滿的精神世界。我們需要信仰,這不是進步的反面,恰巧是社會進步的助力。沒有人去追尋信仰的這些東西真或假,它的存在只在于對人們精神世界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