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愛民
(江西科技學院,江西 南昌 330098)
美國對英雄主義有著根深蒂固的崇拜,制造各類神奇精彩的英雄神話也成為好萊塢電影得以長盛不衰,廣受歡迎的原因之一。在好萊塢的類型片中,災難電影既有以震撼、逼真的災難畫面刺激眼球,令觀眾能直接獲得觀影快感的電影,也不乏與社會現(xiàn)實或人類精神緊密相關(guān),值得人們銘記與回憶的經(jīng)典之作,如同樣以海難為背景的《波塞冬歷險》(1972)和《泰坦尼克號》(1997)等。在災難之中,往往有英雄從恐懼、凄慘中脫穎而出,給觀眾留下深刻的印象??梢哉f,這些英雄人物是美國災難電影不可忽視的魅力之一,這一類電影也較為集中地折射出了美國社會中的英雄主義思想。
英雄母題自古希臘時代便存在于文學作品中,并至今一直是西方敘事藝術(shù)中的一個重要母題。在古希臘時代,神話中就不乏居于奧林匹斯山上的,既擁有孔武有力、智慧過人的神性,又兼有各種欲望、弱點人性的英雄,他們代表了西方人早期的原始價值判斷,以及在與自然、敵人等對抗中形成的自我認識。在其后的如古代世界、中世紀、文藝復興等時代,英雄母題繼續(xù)被人們書寫,英雄主義也隨著社會的發(fā)展而改變著自身的面貌,如中世紀的騎士,就以維護宗教、服務(wù)君主、幫助平民等為英雄主義的表現(xiàn)形式等。
及至十七、十八世紀,在美國人建設(shè)、開拓美國新大陸,以及為了民族獨立自由而與歐洲殖民者展開長時間艱苦斗爭,樹立起并捍衛(wèi)自由、民主和獨立的美國精神的過程中,更是不乏積極向上、不畏艱難、樂觀堅強的英雄在其中發(fā)揮著作用,英雄主義的價值觀也深入人心,成為美國主流社會的社會共識之一。在美國兩百余年的國祚中,英雄主義也為美國的國家建設(shè)提供了活力。而隨著美國的不斷崛起,并進行對外的文化輸出,本來就根植于歐洲的英雄主義再一次輻射西方世界,成為西方一種重要信念和價值觀。
而好萊塢電影的發(fā)展史,也是一部英雄主義的發(fā)展史。從早期講述西部拓荒故事的西部片,到20世紀六七十年代大放異彩的科幻片,乃至新世紀的各類超級英雄電影等,其中都不乏英雄,他們或除暴安良,或勇于探索,給一代代觀眾打下了不可磨滅的記憶烙印。無論是在美國經(jīng)濟蕭條、社會秩序混亂的時期,抑或是在美國取得世界霸主地位,好萊塢電影中總有能夠拯救世界,利好他人,維護正義的英雄,對觀眾起著慰藉、激勵乃至團結(jié)的作用。
災難電影早在默片時代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災難片是以自然或人為的災難為題材的故事片。其特點是表現(xiàn)人處于異常狀態(tài)下的恐懼心理,以及災難所造成的凄慘景象,并通過特技攝影造成感官刺激和驚悚效果,從20世紀30年代開始,英、美等國都曾拍攝過這類影片。災難片一詞在70年代開始盛行,并成為一種新的樣式。它的題材范圍也逐漸擴大,涉及天災人禍的各個領(lǐng)域”。時至今日,災難片依然是在好萊塢占有一席之地的重要類型片,而保證災難電影并未被時代淘汰的一個因素就在于它攜帶了某種文化通約性,如人類對災難的恐懼,對在矛盾沖突中勇于抗爭、努力精神的崇拜等。而英雄主義,正與這種精神緊密相關(guān)。
在今日,電影的生產(chǎn)和消費已經(jīng)被全面納入到了消費主義的潮流當中,現(xiàn)代科技大大解放了觀眾,使其擁有較多的閑暇時間選擇電影來消遣,或通過電影來關(guān)注社會矛盾,進行公民意愿等的表達。災難電影能夠通過災難場景為觀眾制造前所未見的視覺奇觀,而英雄角色則能夠在期間表現(xiàn)出其膽識、擔當、智慧和多種技能,為他人或自己化解危機,超越觀眾的現(xiàn)實體驗,觀眾得以接受到視覺和精神上的有形無形的雙重燦爛景象??梢哉f,英雄主義也是災難電影提供給觀眾進行消費的商品之一,英雄在災難中的歷險,成為消費者的一次兼具審美和娛樂效益的游戲。在這樣的情況下,英雄主義又成為流行文化的一部分,成為災難電影中繼續(xù)體現(xiàn)著某種美式行為、思考方式的載體。
在美國災難電影中,承擔英雄主義表達的角色,通常有如下兩種功能。首先是解救功能。災難與人類的存亡是災難電影中的最大一組矛盾,而主人公則被賦予了拯救的職責,他們往往在面對困難時能夠戰(zhàn)勝自己的恐懼,將生死置之度外,為了他人的生存能夠進行自我犧牲。例如在《地鐵大爆炸》(2000)中,洛杉磯的地鐵隧道出現(xiàn)了滲水和破裂現(xiàn)象,由于不巧洛杉磯又爆發(fā)了震中就在地鐵附近的7.1級大地震,導致了行駛中的列車脫軌,瓦斯泄漏,地下水管道破裂等一系列災難,整個洛杉磯陷入到水與火包圍的困境中。主人公史丹·馬歇爾卻不顧自身安危,在自己有機會撤離時先救出列車中其他的幸存者,讓他們逃往生存機會更大的地面;又如在《空軍一號》(1997)中,總統(tǒng)詹姆斯·馬歇爾原本理應是被保護的對象,然而在恐怖分子劫持了飛機之時,他卻以不能拋棄自己的妻女為由放棄了乘坐降落艙獨自逃生的機會,成為一個拯救者,單槍匹馬地解救了家人和飛機上的其他工作人員,徹底粉碎了恐怖分子的陰謀。在《天地大沖撞》(1998)中,以宇航員坦納為代表的“彌賽號”飛船成員們在英勇地駛向彗星,安裝核彈擊破彗星后,本來就已經(jīng)是人類的英雄,而當發(fā)現(xiàn)彗星在變?yōu)橐淮笠恍刹糠趾?,依然對地球有著毀滅性的威脅時,“彌賽號”的全體成員決定犧牲自己的生命,以飛船撞擊彗星碎片,力挽狂瀾。此時,這些人物身上所迸發(fā)出的英雄主義光芒極為耀眼,他們與古希臘悲劇中的英雄一樣,都激發(fā)了觀眾“憐憫與恐懼”的情緒,展現(xiàn)出了人類的高貴和尊嚴。
其次,角色還具有宣傳教化功能。在角色本身是他人的拯救者時,電影也傳達出一種意識形態(tài),即美國是世界的拯救者。在美國災難電影中,一旦災難的范圍擴大到世界,其他國家甚至整個地球的安危都懸于一線時,那么美國雖然是受害者之一,但更多的是發(fā)現(xiàn)問題,解決問題,拯救人類的主體。主人公的行為是一種國際行為,甚至是美國外交姿態(tài),國家使命感的縮影。例如《超級戰(zhàn)艦》(2012),整部電影中美國都有著一種鮮明的主角姿態(tài)。不僅太陽系外存在智慧生命的類地行星是由NASA(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發(fā)現(xiàn),并是由NASA與外星人進行聯(lián)系的,前去偵察、攻擊外星人也是美國海軍的戰(zhàn)士們,而“密蘇里號”更是作為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時的王牌戰(zhàn)列艦,記憶著盟軍接受日軍投降的光榮意象在和外星人的對抗中扮演了重要作用,當美軍無船可用時,“密蘇里號”重創(chuàng)了外星人的母艦。電影中的英雄如白發(fā)蒼蒼的老兵,失去雙腿的殘疾軍人,英姿颯爽的女戰(zhàn)士和康復醫(yī)師等,無一不是美國人。而這種宣傳教化中,最為明顯的,就是將美國總統(tǒng)設(shè)定為英雄。除了前述《空軍一號》中,有著越戰(zhàn)背景的美國總統(tǒng)外,在《獨立日》(1996)中,年輕的總統(tǒng)也是一名英雄,他所展現(xiàn)的事跡并不僅僅是用震撼人心的演講鼓舞民眾,還包括了主動請纓成為攻擊外星人母艦的飛行員之一,毅然決然地參與這項兇多吉少的活動。在這種設(shè)定中,當觀眾全心投入在劇情中,焦慮于災難的來臨,歡呼于災難的結(jié)束時,也就不知不覺地接受了美國英雄建功立業(yè),成為救世主的整個過程,默許了美國與人類利益的一致性,成為被美國感動的對象。
如果說,張揚美國的地位,更多的是一種電影人在創(chuàng)作時的主觀意愿,那么在美國的災難電影中,英雄主義所進行宣傳教化的,還包括了不少客觀地延續(xù)和發(fā)展于美國精神的內(nèi)容,相對于前者,這是更為隱蔽,也是更為容易讓觀眾接受的。
美國電影中英雄主義一方面,與其建國之初有著重要影響的、有耶穌救世思維的清教文化有關(guān),在清教文化中,清教徒為上帝的親選者,因此他們必須具備頑強的意志和強悍的內(nèi)省力,才能實現(xiàn)救贖;另一方面,又是一個個個體能力的發(fā)揮,對自由平等的渴望使美國脫離了歐洲殖民者的統(tǒng)治,是這些無所畏懼的個體驅(qū)動著社會契約、律法等的建立,因此美國人又相信自己是自己的救世主,這是與古希臘-羅馬文化中發(fā)現(xiàn)自性的英雄,文藝復興以后具有人本思想,探索自我存在意義的英雄一脈相承的。因此我們可以看到,美國災難電影中英雄的驅(qū)動力,絕非神的旨意和使命,而是基本的人俗世的情感和欲望,但清教徒的如內(nèi)省、奮斗、自制等優(yōu)點則被保留為英雄的應有品質(zhì),宗教也會是英雄的慰藉。例如在《后天》(2004)中,驅(qū)使杰克走進冰天雪地千里跋涉的動力,就是純粹的父愛,《活火熔城》(1997)中踩著熔巖前去地鐵里救司機的人,臨死前向圣母祈禱等。
來源于西進運動的“美國夢”是美國電影持續(xù)輸出的理念,它提倡個人奮斗,肯定個人能力,崇尚個人利益,催化著個人主義思想。這也就導致了美國災難電影中,不少英雄都是平日里平凡無奇的普通人,而在災難來臨之際,他們作為普通人亦可以爆發(fā)出強大的力量。例如在《2012》(2009)中,主人公杰克遜是一個堪稱失敗的科幻小說作家,不僅書沒能暢銷,妻子也離開了自己,前妻找到了比自己更優(yōu)秀的身為醫(yī)生的新任丈夫。然而在災難來臨之際,落魄半生的杰克遜卻成為一個潛水過艙修機關(guān)的孤膽英雄,在前妻的孩子面前讓那些身為政客、富豪的顯要人物一起慶祝他的輝煌。與之類似的還有如《世界末日》(1998)中阻止隕石和地球相撞的任務(wù)落到了普通的打井工人身上等。
自由主義是美國政治文化中的重要組成部分,與英雄主義存在互相滲透。英雄之所以成為英雄,很大程度上正是在于尋求自由與正義,如追求人進入,征服異域環(huán)境的科幻片等,而自由主義有時則是英雄作為獨立個體完成人物的保障,如超越法律伸張正義的西部片英雄等。在災難電影中,自由主義也以各種方式出現(xiàn)。例如在《泰坦尼克號》中,露絲是英國貴族,而杰克則是美國人,是對著自由女神像高呼“我是世界之王”,在上層社會名流面前充滿自信,神采飛揚的青年。正是在洋溢著自由主義氣息的杰克的影響下,露絲也決定尋求解放,與原始家庭和舊自我進行決裂。在杰克為露絲犧牲了自己的生命后,露絲通過改姓的方式繼承了杰克的人格,替杰克度過了自由快樂的一生。
在以古希臘為代表的西方古典文化的浸染,美國自身發(fā)展歷史的影響,以及當代的消費主義造就的觀眾的審美需求等多重合力中,美國災難電影不斷地進行著英雄主義的言說。由于災難電影作為較為成熟的,已有一定美學規(guī)范的類型片,電影中的英雄角色,在其自身的角色功能,以及所代表的美國精神等方面,有著一定的系統(tǒng)性和相似性??梢哉f,借由災難電影,我們得以認識美國主流社會所秉承的英雄主義,及其折射出來的文化與價值觀。而不難預見的是,由于文化在當今全球化時代下的相互影響與交流,美國災難電影中的英雄主義也將不會是一成不變的,它會繼續(xù)調(diào)整其形式與內(nèi)涵,以獲取更多觀眾的認同,這是值得我們繼續(xù)關(guān)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