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 怡

一、前言

夸張是漢語修辭中運用比較廣泛的一種辭格，它有著悠久的歷史和深厚的文化根基。歷代學者曾將夸張修辭稱為“增”、“夸飾”、“激昂之語”、“鋪張”、“鋪飾”等等。適當?shù)剡\用夸張，有利于突出描寫對象的特征，揭示事物的本質，給聽讀者留下深刻的印象。夸張的修辭故意言過其實，可以渲染氣氛，增強語言的感染力，容易引起聽讀者的共鳴。由于夸張修辭具有極強的藝術表現(xiàn)力，被廣泛運用于口語和詩歌、小說、戲劇等文學作品。撒尼族敘事長詩《阿詩瑪》中同樣大量運用了夸張的修辭手法，增強了全詩語言的鮮明性、生動性和形象性。詩歌創(chuàng)作者通過夸張的手法將情、景、物巧妙地融合為一體，給語言表達增添了幽默、諷刺的情味。本文將選取1954年由云南人民文工團圭山工作組第一次整理出版的漢語版《阿詩瑪》和1957年由何如翻譯的法譯本《阿詩瑪》作為研究語料，通過統(tǒng)計和分析的方式，來探討法譯本《阿詩瑪》中夸張修辭的翻譯方法及其特點。

二、法譯本《阿詩瑪》中夸張修辭翻譯方法統(tǒng)計與分析

在現(xiàn)代漢語修辭學中，按性質內容來分，夸張可以分為擴大夸張、縮小夸張和超前夸張三大類；本文將按該分類標準將《阿詩瑪》源語文本中出現(xiàn)的夸張修辭進行分類，并對法譯本《阿詩瑪》中各類夸張修辭的翻譯方法進行統(tǒng)計和分析。

根據(jù)筆者統(tǒng)計，《阿詩瑪》源語文本中共使用夸張修辭34例，擴大夸張為30例，縮小夸張為4例，全詩并未使用超前夸張的修辭。擴大夸張的翻譯中，有15例采用了直譯法，占50%；13例采用了意譯法，占43.4%；各有1例采用了替換法和省略法，分別占3.3%。譯者對縮小夸張的翻譯則全部采用直譯的方法。由此可見，在《阿詩瑪》源語文本中主要運用了擴大夸張的修辭，何如在翻譯夸張修辭的過程中則以直譯法為主。下面將對法譯本《阿詩瑪》中各類夸張修辭的翻譯進行逐一分析和探討。

(一)擴大夸張的翻譯

擴大夸張指的是故意把事物的數(shù)量、作用、特征、程度等，盡量往大、快、高、長、強等方面夸張，也叫積極夸張。《阿詩瑪》源語文本中的夸張修辭以擴大夸張為主，下面將對法譯本《阿詩瑪》中擴大夸張的翻譯進行統(tǒng)計和分析。

1、直譯法

直譯法是法譯本《阿詩瑪》中擴大夸修辭翻譯使用頻率最高的翻譯方法。譯者采用了與源語文本相對應的修辭格式，保留了源語文本中夸張的修辭。同時，譯者在翻譯過程中運用了增譯和減譯的手段，這主要是考慮到整行詩的音節(jié)數(shù)量，具體情況如下：

例1 源語文本：老鼠有九斤重

譯文：Ses rats mafflus pèsent neuf livres.

例2 源語文本：黃牛遍九山，/水牛遍七山，/山羊遍九林，/綿羊遍七林。

譯文：Ses boeufs parsèment neuf montagnes,/

Ses buffles en recouvrent sept,/

Ses chèvres peuplent neuf forêts,/

Ses moutons fouillent dans sept bois.

例3 源語文本：你家金銀馬蹄大

譯文：Vos lingots d’or seraient massifs /Comme les sabots de cheval.

例4 源語文本：老虎的毛算多了，/你們的壞主意多過老虎毛。

譯文：Les poils des tigres sont nombreux,/Plus nombreux sont vos noirs desseins.

上述四個例句中，譯者采用了與原文相對應的修辭格式構成夸張的修辭。例1中，原文通過數(shù)字“九”夸大了老鼠的體重。因為地主熱布把拉家糧倉堆滿糧，所以老鼠能夠吃得那么胖，文中媒人海熱借此夸張的說法來形容地主熱布把拉的富有。例2中同樣用“七”和“九”兩個數(shù)字來形容地主家的牲畜之多，以此突出他家的富有。以上兩例中，原文利用數(shù)字進行夸張，譯文中譯者直接翻譯了數(shù)字，同樣通過數(shù)字構成夸張的修辭。例3中，“你家金銀馬蹄大”借助比喻構成夸張的修辭，譯者在譯文中同樣運用喻詞“comme”構成比喻，借助比喻來夸大金銀的大小。例4中，原文采用比較的方式構成了夸張，將壞主意的數(shù)量和老虎毛的數(shù)量進行比較。譯文中，譯者使用了形容詞的比較級“plus nombreux”構成了夸張的修辭，形象地描述了熱布把拉家的卑鄙、陰險。在直譯的同時，譯者還采用了增譯、減譯等手段：例1中，譯者增譯了形容詞“mafflus(面頰胖胖的)”來修飾老鼠，使九斤重的老鼠的臃腫、肥胖的形象躍然紙上，另外，增加該形容詞也是出于整行詩音節(jié)的考慮，所以這里的增譯起到一箭雙雕的效果；例3中，譯者省譯了“銀”，同樣是出于音節(jié)數(shù)量的考慮，金和銀都代表了財富，所以譯文中只翻譯了“金”而省譯“銀”并不影響原句意思的傳達。

2、意譯法

意譯法也是法譯本《阿詩瑪》中擴大夸張修辭的主要翻譯方法之一。源語文本中出現(xiàn)很多具有撒尼族特色的表達方式，由于中法兩種文化的差異，直譯原文可能會令目標語讀者費解或難以使譯文語句通順。在這種情況下，譯者放棄了原文中夸張的修辭，以求意為主，用解釋的方式傳達源語文本中夸張修辭所要傳達的意義，具體情況如下：

例1 源語文本：撒尼族的人民，/一百二十個歡喜，/撒尼族的人民，/一百二十個高興。

譯文：Tous les Yi de s’en réjouir/ Et de nager dans l’allégresse.

例2 源語文本：笛子一吹百鳥團團轉。

譯文：Et fltiste aimé des oiseaux.

例1中，原文借助數(shù)詞“一百二十”進行夸張，“一百二十個歡喜”、“ 一百二十個高興”描述了阿詩瑪出生時眾人高興的心情。通過數(shù)詞一百二十來對抽象名詞喜歡和高興進行計數(shù)以此突出高興的程度，這屬于撒尼族特有的表達方式，如果直譯為法語會令目標語讀者難以理解，所以譯者在譯文中舍棄了夸張的修辭，省略了數(shù)詞“一百二十”，直接將原文譯為“Tous les Yi de s’en réjouir/Et de nager dans l’allégresse.(所有彝族人都沉浸在歡樂中。)”。例2中，原文同樣借助數(shù)字進行夸張。這里的數(shù)詞“百”是個泛指的約數(shù)詞，指很多鳥。由于中法數(shù)字文化的差異，如果將“百”直譯為法語數(shù)詞“cent”則失去了泛指的意義，所以譯者在譯文中省略了數(shù)詞“百”，用冠詞“des”來限定“oiseaux”；另外“團團轉”屬于撒尼族特有的表達，文中用“笛子一吹百鳥團團轉”來形容吹笛人的演奏技巧高超，悠揚的笛聲將鳥兒都吸引來了。何如在譯文中舍棄了原文的夸張修辭和具有民族特色的表達，以取義為主，將原文翻譯為“Et fltiste aimé des oiseaux.(鳥兒喜歡這笛聲)”。譯文雖然傳達了原文所要表達的內容，但語言不及原文生動形象。

3、替換法

法譯本《阿詩瑪》中擴大夸張翻譯僅有一例使用了替換法。譯者將“豺狼虎豹死他手，/少說也有九百九十九。”翻譯為“Chacals,loups,tigres et panthères,/il en tua près d’un millier.”。何如在譯文中用數(shù)詞“un millier(一千)”替換了原文中的數(shù)詞“九百九十九”。在西方文化中，習慣用滿數(shù)來表達“多”的概念，所以譯文中將“九百九十九”譯為“un millier”來形容阿黑殺死野獸數(shù)量之多，這更符合法語的表達習慣；另外法語數(shù)詞“九百九十九”是“neuf cents quatre-vingts dix-neuf”,何如將其更換為“un millier”也是出于整行詩音節(jié)數(shù)的考慮。

4、省略法

省略法在法譯本《阿詩瑪》擴大夸張翻譯中僅出現(xiàn)一例。何如在譯文中省略了原文的詩句“四蹄如飛不沾塵”。原文用“飛”來形容馬奔跑的速度之快，而在本節(jié)詩中前文已有用來形容馬的速度之快的詩句，所以省略該句詩可以避免重復表達；另外，譯者在譯文中省略該句詩主要是考慮到法語四行詩的結構要求，省略的詩句并不影響原文意思的傳達，同時可以使整節(jié)詩由四行八音節(jié)詩構成，既強調了內容的傳達又強調了形式的傳達。

(二)縮小夸張的翻譯

縮小夸張指故意將事物的形象、數(shù)量、特征、作用等盡量往差、少、弱、小等方面進行夸張，又被稱為消極夸張?？s小夸張是故意用縮小事態(tài)的方式來渲染和強調事物某一方面的性質?！栋⒃姮敗吩凑Z文本中縮小夸張的手法運用的較少，僅出現(xiàn)四例。譯者在翻譯這四例縮小夸張的過程中全部采用了直譯的翻譯方法。何如在譯文中借助數(shù)詞、具有否定意義的詞語或形容詞、副詞的最高級構成了夸張的修辭，保留了原文的辭格及其所指意義。

例1 源語文本：她的眼睛閃著光，/沒有半點畏懼。

譯文：Et ses yeux lan?aient des éclaires,/ sans témoigner la moindre peur.

例2 源語文本：阿黑手提虎尾巴，/左一甩，/右一甩，/就掉下來一整張皮。

譯文：Tenant son tigre par la queue,/Akay tape légèrement;

Un coup à droite,un coup à gauche,/ La dépouille tombe en entier.

例1中，“沒有半點畏懼”，用數(shù)量詞“半點”來限定 “畏懼”構成縮小夸張，以此突出阿詩瑪?shù)挠赂摇Ｖ形睦锏摹鞍搿睂儆跀?shù)詞，“點”屬于不定量詞，在法語中并沒有相對應的表達，所以譯文中使用了形容詞petit(小的，少的)的最高級“l(fā)a moindre”來修飾名詞“peur(害怕)”構成縮小夸張。例2中，“左一甩，右一甩”這兩個簡單的動作就可以剝下整張虎皮，用數(shù)詞“一”和動詞“甩”構成了縮小夸張。原文用夸張的修辭來描述阿黑哥剝虎皮的輕松，讓人覺得他力大無窮，以此突出他的英雄形象。譯文中，何如將其譯為“Un coup à droite,un coup à gauche,/ La dépouille tombe en entier.”，用名詞“un coup”表達了與原文中“一甩”這一動作相同的意義，以此構成縮小夸張，保留了原文的修辭辭格。在以上兩個例句中，譯者通過采用與原文相同或相似的句法結構進行直譯，保留了原文夸張的修辭手法及其所指意義，實現(xiàn)了等值翻譯。

三、結語

從上文分析可以看出，撒尼族敘事長詩《阿詩瑪》中大量運用夸張的修辭手法。詩歌創(chuàng)作者善于借助數(shù)量、動詞、比喻、對比等方式故意夸大或縮小事物的形象、性質、程度等，借以突出事物某種特征或抒發(fā)創(chuàng)作者強烈的情感。夸張修辭的運用，使全詩的語言具有很強的感染力，更加突出了描寫對象鮮明的形象?？鋸堅凇栋⒃姮敗分胁粌H是一種常用的修辭手法，同時也是撒尼族文化的一種載體，很多夸張的表達極具民俗色彩，體現(xiàn)了撒尼族獨特的民族文化。

通過對《阿詩瑪》源語文本中夸張修辭的統(tǒng)計發(fā)現(xiàn)，文中的夸張修辭以擴大夸張為主，說明詩歌創(chuàng)作者善于使用故意夸大事物數(shù)量、作用、性質等來突出描寫對象的特征。在夸張的具體運用中，創(chuàng)作者則更喜歡借助數(shù)量詞、比喻和對比等方式來突出夸張的形象。對于原文中出現(xiàn)的各類夸張修辭，何如在翻譯的過程中采用了不同的翻譯方法。通過法譯本《阿詩瑪》夸張修辭方法統(tǒng)計和分析來看，何如在翻譯源語文本中的夸張修辭時主要采用了直譯法和意譯法?？鋸埿揶o在中法兩種語言中的定義相似，不論在內容還是形式上都存在許多共性。對于一些在中文和法語中有著相同夸張辭格修辭格式和修辭內容的句子，何如采用了直譯的方法進行翻譯，保留了源語文本中的夸張辭格及其所指意義。對于部分具有撒尼族特色的表達，在目標語讀者完全可以根據(jù)上下文語境理解夸張修辭的所指意義時，譯者同樣采用了直譯的方法。直譯較完整地保留了原文的夸張辭格，使目標語讀者能夠體會原文生動形象的表達以及詩歌創(chuàng)作者強烈的情感，重現(xiàn)了原文語言的美，也讓譯文讀者領會到撒尼族特有的民俗文化。而對于一些具有撒尼民族特色的表達，直譯會令目標語讀者費解或難以使譯文語句通順，何如通常采用意譯法進行處理。在譯文中舍棄了夸張的修辭，用目標語讀者易于理解的方式表達原文辭格的所指意義。采用意譯法保證了譯文內容的準確、表達的順暢并易于譯入語讀者的理解，但有時也失去了原文表達的形象和新穎，描寫對象的形象不及原文鮮明，譯文未能較好地傳達原文創(chuàng)作者的強烈情感。另外，在翻譯的過程中，何如同時運用了增譯、減譯、替換和省略等方法，這主要出于法語詩歌音節(jié)和格式的考慮。譯文中出現(xiàn)的增譯、減譯、替換和省略不僅沒有影響源語文本中夸張的修辭格式及其所指意義的傳達，反而讓譯文更好地傳達了原文詩歌的形美。

注釋

①駱小所.現(xiàn)代修辭學[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0:161.

②王文融.法語文體學導論[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7:104.

[1]陳汝東.當代漢語修辭學[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65.

[2]趙永冠.英漢夸張辭格與翻譯[J].欽州學院學報,2013(1):38～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