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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餃 子

        2018-11-13 10:31李師江
        青年文學 2018年8期
        關鍵詞:古屋花瓣

        ⊙文/李師江

        每年春節(jié)前夕,南漈的梅花會有一個高潮。賞花者各有眼光,一是賞花,二是拍照;有的拍出繁茂壯觀,有的拍出孤枝獨秀。我有個朋友,余先生,好攝影,喜歡拍斑駁的枝干,拍出蒼涼??傊?,賞花者在朋友圈一曬,越來越多的人曉得梅開的訊息。

        只有一株是在水潭邊的,姿態(tài)最是挺拔俊俏,一樹粉花天光水色相映成趣。潭邊石徑往南,十來米處的山坡上,有三株,可稱為路邊的梅花。長得較低的花枝,往往被人折去,譬如命數(shù)。更高的山坡上,應該有十余株,與其他的樹交雜相長,只有在花季,會脫穎而出。其他的時節(jié),誰也不知道那是梅樹,還是李樹,總之不會有人側目的。而且那個山坡上,總有一股異味,一般人會掩鼻止步。

        我來的時候,賞花的人絕少。第一,這是上班時間,一般人沒有周末的閑情雅致了;第二,花已經(jīng)落了一地了。這正是我想要的。

        有幾天沒下雨了,水潭里淺了許多,石崖上注入的水變成細流,那種細是極可愛的,像一個在風中瑟瑟發(fā)抖的瘦弱少年。水瘦而透明,夕陽的光打在水面,一層層晃蕩,介于有與無之間。水潭清淤過幾次,幾乎沒有魚,或者說,我沒有見過一條溪魚。對于偌大的水潭,沒有一條魚,這有點不講道理,但事實如此。夏天,我曾經(jīng)在水潭里游過,每天下午有不少人游過,有男有女,有的游得特別矯健,岸上的游人站在白玉蘭樹下觀賞,頭上掛著白色花瓣,直到索然無味,繼續(xù)往寺廟方向走。我游過幾次,并且下定決心,要從夏天游到秋天,再游到冬天。這樣,我也許就成為另一個人了。無奈,這只是一個構思,我冬天從未在此游過。每每想起自己下定的決心,便覺得不可思議。

        我從水潭邊俯身,開始撿花瓣,落在方石上的花瓣,還未沾上塵土,栩栩如生。當然,即便飄落草上的花瓣,也是極潔凈的,只要沒有被踩過?;ò暄b在圓筒狀的布袋里,本來是裝茶杯的一個勒口布袋,厚厚的,藏青色,與花瓣是相得益彰的。一個游人百無聊賴地站在水潭邊,有心事吧,總之渾身散發(fā)的孤寂,可以與潭水的溫度媲美。他大概好奇一個男人何以如此細致地撿拾花瓣,不可思議。他瞥了我一眼,無暇細思,便一動不動地盯著水面,他自己有滿腹心事,像一只冬日的水鳥。如果我能撿完這滿坡的花瓣,相信他會一頭扎進水里。

        傅先生是從南邊石階上撿過來了,那里的石階并不平坦,錯落,布滿苔痕。我在那兒滑過一跤,屁股撞擊溫潤的石頭,疼痛過后又有一陣莫名其妙的舒爽,不禁讓我想起什么,是過去的哪一段經(jīng)歷吧。傅先生身材高大,有一米八以上,骨架寬大身材瘦高,臉色蒼白,豈止臉色,可能全身都是蒼白的。留著大胡子,臉就越蒼白了。他冬天穿著不多,圍著一個透明塑料圍裙,給人的印象,就像個野人。這么大個子一個男人,提著籃子撿花瓣,別提多可笑了。

        我們倆在彎腰的時候,互相感覺到對方,抬頭。那情景,就這么說吧,像兩頭埋頭覓食的熊,抬頭間狹路相逢了。發(fā)現(xiàn)了競爭對手,我們加緊了手中的動作,花瓣密密麻麻落了一地,完美的、沒有被碾碎和打濕的并沒有想象中的多。當然,也許很多,多到我們撿一天都撿不完,只是我們想象的并沒那么多。

        有一對親密的年輕情侶從溪流的石階上來,看見兩個男人撅著屁股撿花瓣,男孩子叫了一聲:“操!”他不忍直視,拉著女孩子匆匆走過。少年人看待中年人,難免厭煩。

        有一種人,你偶爾會見到他,也聽過一些傳聞,但并不真正了解他。我對傅先生便是如此。

        待在小城的時候,我會從家里穿過鶴峰路,進入南漈公園門口,進門五六十米,沿著右側的古官道上山。有時候你想想這些石階是古人走過的,就覺得凡事沒什么大不了。走到半山腰環(huán)路,便沿著環(huán)路往龍溪方向走。就在這一段,有時候就撞著傅先生了。傅先生領著一只跟他一樣瘦的藏獒,瞧不出藏獒的威風了,不細看,一條骨骼寬大的田園犬而已。藏獒背身兩側系著兩個蛇皮袋子,傅先生一路上撿拾垃圾,往袋子裝,這兩個行走的垃圾袋,使得藏獒又像一頭細驢。

        “嘿,你好呀?!痹谏缴献呗坊蛘呗艿娜耍蛑鴿M不在乎的招呼。傅先生都沒拿正眼瞧上一眼。

        我也這樣打過招呼,也得到這樣的冷遇。我才為我的漫漶的招呼慚愧——好像你問候一位環(huán)保主義者,便覺自己也是環(huán)保人士一樣,這樣的幻覺著實可恥。

        我只知道傅先生來自臺灣,住在南坡的仿古小屋里。也就是在梅花往下三十米之處。小屋頂很氣派,飛檐走壁,古香古色,墻面已經(jīng)陳舊,有一間正廳,左手邊兩間廂房,約有十幾年了。屋前的流水,用瓦罐連接,別有趣味。

        有一次我經(jīng)過此處,覺得別有意趣,想要拜訪,剛剛登上石階,一只土狗躥出來,嚇我一跳。如果不是被拴住,狗今天就可以吃人肉了。山屋似乎不歡迎任何來訪者。

        我的頭快要撞上傅先生的頭,我們同時站了起來,一陣輕松。彎腰是很累的。今天石徑上的落花,已經(jīng)撿得差不多了。要有完美的,需等到明天。我們相視一笑,這是最友好的一次招呼了。人不親藝親,我們都是拾花瓣者。

        “泡茶嗎?”我問道。

        他皺眉,搖頭,又指了指嘴巴,我才知道他是個啞巴。他小心地提著籃子,走下石階,我跟了下去。說實在,我對那小屋太好奇了。

        我想跟著進屋子,被他攔住了,屋里頭是必須神秘的。對了,他好像還帶著女兒一起住,我見過兩三次。他女兒介于小孩和大人之間,穿著古典。院子里既有流水,也有他收拾的好多東西,像個花園又像個垃圾場。院子外面放著石桌,桌上寫個牌子“免費茶水”。他出屋后,便陪我喝茶了。

        院子前頭有一個池塘,現(xiàn)在沒水了,池塘邊長滿了草??磥硭幌矚g養(yǎng)魚。我是喜歡養(yǎng)魚的,相對于養(yǎng)鳥,我更喜歡養(yǎng)魚。小時候我把中國斗魚養(yǎng)在罐頭瓶子里。我總是想,如果我長大了,要離開家了,這些魚沒人換水,沒人照顧,該怎么辦?事實是,斗魚為了不麻煩我,沒等我長大,就壽終正寢了。

        池塘下面的石階,彎彎曲曲,恰被一塊半人高的巨石攔住,這一遮攔,趣味被攔出來了。好像是有意設計,其實不然,不過誰知道呢。

        我盯著那塊石頭,忍俊不禁,腦海里回想起一些細節(jié),笑得不能自抑。傅先生給我斟了半杯茶,停了下來,意在詢問。傅先生左臉頰有道疤,看起來不像天生的。我本來不想描述,可是現(xiàn)在面對面細看,太顯眼了。

        我先打開了話匣。

        “我年輕的時候,跟著一個女人散步到那邊。夏天晚上嘛,燥熱,蟲子的叫聲呀,就像貝多芬莫扎特肖邦柴可夫斯基一幫人喝醉了酒一塊兒耍起來,又靜謐又熱鬧的感覺讓我心里撲通撲通地跳。想想,我怎么會跟一個陌生女人散步呢。對了,那時候我還是大學生,暑假回家嘛,去新華書店樓上的舞廳給朋友們占座。我自己不跳舞,不會跳,只是給哥們兒占座。跳完一曲,男士得找個地兒坐,喝著飲料,跟舞伴談談心,感情才有的發(fā)展。可是人多位子少呀,我就干占座這種傻事。有一個少婦,我也不知道多大了,三十歲到五十歲之間,我看女人不太準,她跟不同的男人跳舞,耗了不少力氣,我把座位好幾次讓給她休息。跳完了,她請我吃冰棍,我們舔著冰棍一路聊開,特別投機,就上了山。

        “那時我二十左右,總想干一點與眾不同的事。像這樣,跟一個陌生的女人聊天,向她吐露心中的郁悶,好高騖遠的夢想,她能頻頻點頭、略顯關心,感覺美妙不過,相當獨特,我感覺跳出同齡人的趣味。

        “特別自然,我把她抱起來放在石頭上,就像把一條平魚放在平底鍋里。沒兩下子,她發(fā)出幾聲類似于野獸的叫聲,就休克了。我年輕,不懂事,不知她是死是活,嚇壞了,甚至有過一跑了之的念頭。理智阻擋了我,我把她抱下來,放在草地上,使勁抽她耳光,一邊流淚一邊生氣,也不知道生氣什么,大概是,生活不該如此待我。在我快絕望的時候,她一口氣出來,終于轉醒。那個樣子,我記得清清楚楚,她就跟睡了一小覺似的,悠悠醒來。我都氣壞了,她卻說她一做這事,就是死去活來的,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死不了。

        “那是我第一次干這種事,膽子都嚇破了,但現(xiàn)在想起來卻如此可笑。他媽的這就是生活。那個女人,我會想起來,但是忘記了她確切的面容。臨走時我問她叫什么,她說,年輕人,我告訴你,你也會忘掉的?!?/p>

        反正啞巴開不了口,我可以肆無忌憚地說下去。另外,潛意識中,其實是希望啞巴能蹦出一句,蹦出個奇跡。是的,每日里我都在尋找奇跡的小事,以擺脫平凡、平淡、平常、平庸。有些夜里,我已經(jīng)上床,但我發(fā)現(xiàn)這一日乃是在重復往日的生活,毫無新意,我便會起床,到深夜的街巷去逛上一圈,哪怕只看見幾個鬼鬼祟祟的夜行者不明所以。

        這時,傅先生從兜里掏出紙和筆,寫了一個紙條,熟練程度就如用舌頭說話。

        “你結婚了嗎?”他在紙上這樣問道。

        “離過三次婚了?!蔽艺f出這句話,如此爽快,生活似乎被我舌頭操縱了。我可以從任何糾結的狀態(tài)中抽身而出。

        他帶著個女兒在這兒生活,按照常理,也是明了姻緣聚散的滋味。

        我又侃侃而談了一會兒,到后來,感覺有點無趣。跟一個啞巴聊天,就像一場單相思。院子里有竹枝伸進來,上下晃動。我條件反射,伸出手去折一枝。若插在書房的細腰瓶里,再妙不過。然而,傅先生的掃帚先是落在我的手上,接著是背上,頭上,我落荒而逃??此麐故斓臉幼樱蚣鼙夭簧?。這個小氣鬼,好像那一根細細的竹枝是他的胳膊,脾氣真是古怪得很。院子里的土狗也跟著叫起來,狗仗人勢,發(fā)出了逐客令。我突然想起傅先生臉上的那道疤,想必跟操起家伙趕人是有關的。

        而我之所以會來這里拾花瓣,是因為余先生說過:拾梅花瓣,鋪在米篩子上,放在通風處風干;不能放在陽光下暴曬,水分須從葉表緩慢逸出,才不至于變形,扭曲;風干之后,塞進枕頭芯,能治頭病。這是余先生告訴我的偏方。

        余先生前七八年得了病,不得了的虛癥,沒有活力,去了半條命。余先生死皮賴臉,跟單位請了一個長假,很長的假,沒有截止日期。余先生對上司說,如果你不讓我請假,我可以每天來辦公室,但是跟死人一樣,什么也干不了,就這樣一直耗到死。你給我假期養(yǎng)病,等我活過來就來上班,到時候給您當牛當馬。面對的是一副快要垮掉的身體,一張蠟黃的臉,一頭禿頂?shù)念^,上司是一個人事經(jīng)驗豐富的家伙,盯著他光禿禿的腦門,看到腦門里僅有的智慧,那是他身上唯一有價值的東西。上司曉得,智慧這東西,不可奴役。這一場假,請了兩年多,他回去上班的時候,椅子都朽了。須得仰賴前些年的公務員政策,按現(xiàn)在,這是萬不可能的。余先生活了過來,久病成醫(yī),頗懂養(yǎng)生。

        我有頭病,這頭病并非偏頭疼,而是一種恐慌,只覺得睡覺極不安全,容易起噩夢。余先生說,花瓣養(yǎng)心,心靜神寧。我信其有,并非從醫(yī)學角度,而是從心理學上,或者,講得更高一點,從宗教角度。

        有朋友叫喝茶,便去了。我打余先生的手機,有些疑問在心頭,想在茶局里一問究竟。余先生在電話說自己在醫(yī)院,有家人住院,不便細聊。聽他的口氣,焦慮孤獨,像森林被淹沒后一只停在高處的鳥。

        喝茶的地方就在我家樓下,往右拐兩百米。原來我喜歡喝紅茶,養(yǎng)胃,后來喝白茶,清熱洗肺。事實上我并不知道有沒這個效果,但信其有比不信要好些。要是什么都不信,這日子便過于漂浮。年輕的時候,什么都不信,殺開一條血路,去尋找值得相信的龐然大物,后來發(fā)現(xiàn),前方不過是茫茫一片。

        煮了一大壺白茶,第一道,洗杯。茶盤嵌在茶桌上,流茶水處,木格有兩條已經(jīng)腐朽。堅硬的木頭,也禁不起長年累月地沖刷。權且用著,朋友并無心思再去整一個新的。喝茶的地方叫“一本酒行”,是個賣茶賣酒的小店,顧名思義,就是一本萬利的意思。初衷是好的,但是現(xiàn)在的利潤薄得像南方山頭的雪。原來店鋪在斜對面的公安局樓下,屬于公安局的門面租房,一排店鋪,每月的房租也頗為可觀?!鞍隧椧?guī)定”后,四周門面被收了回去,不出租了。單位的店門面收益不能當小金庫了,統(tǒng)一上交到市里財政管理,單位多一事還不如少一事?!耙槐揪菩小北黄劝岬郊t綠燈對過,對面是人民銀行。凡是約朋友喝茶,不認識地址的,就說“人民銀行對面”,顯得財氣十足。酒行的老板,我們叫他一本,叫著叫著,本名也忘了。生意稀稀落落,賺個店租,一本主要時間就是陪朋友喝茶,以擺脫渺茫不清的躊躇。他很懷念前些年的江湖,一個電話打來:“紅酒給我送十箱來!”

        門前不斷有人經(jīng)過,熟識的人,便探了探頭,發(fā)現(xiàn)有人喝茶,便拐進來喝一杯,看看有沒有可以插進來的話題。我正要問南山古屋的事,剛好有一人知道,便笑談開來了。小城無秘事。

        南山古屋是當年拍電視劇《聊齋》用的外景。當年《聊齋》有在南漈取景,倒是聽說,就是忘了具體在哪一集,哪些場面。殺青之后,這個外景屋留著。后來,南漈山作為一個市區(qū)公園,被某個公司買斷四十年,用以商業(yè)經(jīng)營,開始收門票。門票不貴,好像就五塊錢,但是著實讓市民不爽,特別是那些經(jīng)常爬山的人。公園里建了一些小景觀,租用于婚紗攝影。那個外景古屋,也被人租用了。這件事發(fā)生在九十年代,總之,這座山被人承包,游者寥寥無幾,絕少有外地的游客來,估計一直在賠本經(jīng)營。大概是承包近十年后,有了一個契機,該公司的老總英年早逝,其繼承人眼見再賠下去不是辦法,便跟當?shù)卣崆敖饧s,于是南漈再次成為市民免費公園。

        該人津津樂道于南漈公園經(jīng)營的來龍去脈。我問他臺灣的傅先生何以會居住在此,他就一無所知了。小城的人,特喜歡了解大事,比如公園哪塊石頭的字是哪個名人題的,哪個國家領導人曾經(jīng)在哪一年到此一游。至于所住小區(qū)的那個清潔工來自何處,并無心知曉。

        喝茶的人來了一撥,走了一撥。其間我接到兒子的電話,他脆生生地問:“你幾點回來呀?”我說:“有事嗎?等我回來,你應該睡著了。”他說:“哦,我沒事?!本桶央娫捊o掛了。他平常不愛和我聊天,只有極無聊的時候,跟我通個話。十歲的孩子,你根本不知道他的無聊。喝茶喝到腹中叮當作響,便起身,在回家的路上,我心中一念,便過了小區(qū)的門而不入,到幽暗的街巷中逛一圈再說。這一日如同昨日,也如同前日,總得去發(fā)現(xiàn)一點什么。

        實際上我什么都沒發(fā)現(xiàn)。如果你不熱愛這座城市,如果你不熱愛這種平常的話,真的,這座小城,十年前人們這樣生活,現(xiàn)在依然如此。在二院附近的一個巷口,我看見一個男人從黑乎乎的巷子里出來,一臉疲憊,腳步匆匆,像一個謎面。也許他干的是很煩瑣的工作,這會兒事情才告一段落,得以回家,家人該是翹首以盼了。也許他只是個嫖完娼回去睡覺的孤身男人。誰知道呢!總之這個面目可疑的瘦弱男子,讓我有幾許收獲。

        盯著一些陌生的可疑的面目,權且當成我的工作。原來我也是有正經(jīng)工作的,做報紙、做出版什么的,但總覺得是權宜之計。后來步步退讓,什么都干不了。“用普通但準確的語言,去寫普通的事物,并賦予這些普通的事物——管它是椅子,窗簾,叉子,還是一塊石頭,或者女人的耳環(huán)——以廣闊而驚人的力量?!庇幸惶煳铱吹搅死椎旅伞たǚ鸬倪@句話,吃了一驚。天哪,這正是我想要做的事情,終于可以理直氣壯地無所事事了。

        把自己的生活從現(xiàn)實搬到紙面,算不算一種本質的逃離?幾年來我一直無法回答。

        次日傍晚,我信步上山,沿著逼仄的石階,經(jīng)過古屋的時候,看見傅先生正在忙活,我停了下來。傅先生正把花瓣撒在石槽上,看樣子是今天新拾的。石槽里的水是竹子引來的泉水,很清,簡直可以看見水的骨頭,花瓣在其上打轉,似乎活了一樣,從傅先生流光溢彩的眼神中可見。實際上,在傅先生的眼神里,笑容中,這些花瓣是活的,也許比在樹上時更有活力。水槽里的水沿著底部的水孔,流到罐子里,再由罐子嘴流到下一個罐子,水景接力,別有趣味,但花瓣并不流下來,在水面打轉,漫步,并且因為水的滋養(yǎng),更有活力。總之,說傅先生在放牧一群兔子或者綿羊更為恰當。

        我問傅先生這是做甚?傅先生處于喜悅之中,顯然忘了昨天的事,他麻利地從圍裙兜里掏出紙筆,寫了兩個字給我:“醒花。”

        這些年,我有一半時間漂泊在外,一半時間居住小城,我無法長時間住在一個地方。待住小城的時候,我沒事就會爬山。很少有城市,特別是在居民區(qū),就會有一座后花園一樣的山,這是得天獨厚的。另一方面,是人到中年的緣故,登山猶如吃藥。

        其實,環(huán)城有三座山峰公園,一曰南漈,一曰龍溪,一曰鏡臺。南漈與我緣分較深,我所就讀中學就在山腳下。從傅先生的小屋往上,也就是幾十步臺階,便有一景,一塊巨石昂然睡臥,在巨石上俯瞰全城,一覽無遺。巨石后面是溪流從石縫中出來,落入小潭。潭中左上,有尊陸游像,比真人略高,白灰為表。每隔數(shù)年,白灰漸漸暗淡,逢著好年景,又被重新上了一道白灰,石像又精神起來。石像前有石碑,為陸游簡介,但我從未記住,有一次我怔怔看著,竟然忘了陸游是哪個時代的人,那種感覺也是很好的。

        有一年,初中的時候,我們班上幾個同學,就是膽子大、什么事都干得出來的,不知從哪里弄了半扇狗肉,就在這里烤肉吃。有一個恰是我同桌,邀我來,想分杯羹給我,這樣他就可以理直氣壯偷看我的試卷。我想起我媽說過,小孩子吃了狗肉,以后就長不高了。我堅決不吃,我想將來至少要長得玉樹臨風的。我也是真能忍,忍住了陣陣的香味撲鼻,忍住了他們連連叫好。沒吃完的狗肉,他們帶回教室,藏在抽屜里,教室里都是肉香味。也就是那一天,那是秋天的某一天吧,我放學后回到宿舍,我媽來找我。她絕少來學校找我,她把我拉到一邊,哭哭啼啼地說:“我要離開你爸,離開這個家,我實在受不了了?!闭f著她就走了。

        我的心翻江倒海了一個晚上,為了讓自己接受事實,第二天早上,有個詞篤定地落到我心上:逃離。那是我學會思考的結晶,亦是年少痛苦的解脫之道。

        中學的時候,我想盡快畢業(yè)。到了大學,我想更快地離開。我已經(jīng)不適合在任何一個集體里待下去,真的覺得很煩。畢業(yè)后我到了福州,接著逃到北京,接著逃到廣州,接著又是北京,又是故鄉(xiāng)小城。如此往復,逃離已經(jīng)成為習慣。

        我母親后來告訴我:孩子,神說你是個薄情的人。我贊許:拋棄比擁有更令我著迷。一個時刻想逃離的人,心里怎住得下深情。

        傅先生在池邊醒花,神態(tài)令我側目,好像那一片片花瓣是他剛生下的一群嬰兒。我突然覺得有必要把自己的語言變得更認真,我瞧了瞧竹柵欄,傅先生看著我,我說:“傅先生,我沒有離過三次婚,我只不過鬧過三次離婚,沒離成。夸大其詞,對不起?!?/p>

        再次見到余先生,是在他處理完丈人的喪事之后。一個臥床多年的老人走了,活著的人精神為之一振,無關哀傷。余先生的光頭锃亮,特別是前額部分,反射出城市的倒影。我們在煤炭廠路口相遇,時值中午,街上的人步履匆匆,我在人群中注意到那顆光頭,正從城隍廟的巷口閃出來。

        “什么時候出去?”余先生見面即問,他們都知道我難以久居一個地方。

        “我也不知道。”我說。我沒有計劃,也許頭一天心血來潮,次日便走了。

        余先生下班回來,下班他愿意走小巷,從西門到南門,巷子里有些古宅,或者那種高高的自建房,巷子上方布滿了電線,樓與樓之間相隔咫尺,陽光絕少射進來,除非是正午,夏天穿行其間倒是涼快,冬天冷颼颼的。他像一個幽靈,以步行增加運動量。

        我也沒什么事,或者說,我的事,無非是說長道短,滿足一些無用的好奇心。我陪著他往南漈的牌坊走。進入牌坊,就是一條直直的巷道,通往南漈公園門口。通往景區(qū)門口的必經(jīng)之路,這條路過于狹窄,兩邊是充滿煙火氣的鋪面,一家挨一家,小吃鋪挺多。有一家牛肉粉,比較有名,占用相鄰的兩個鋪面,牛肉粉是不錯,牛肉湯有味兒,肉片有嚼勁,也是余先生帶我過來的。吃過一碗后,心滿意足,但是需要用牙簽在牙齒間折騰好一陣子。其他還有雜貨鋪、豬肉鋪、肉丸攤子、水果攤,對了,還有一家老木匠鋪。我曾經(jīng)花了一千二在那里打了一張兩米長的桌子,當書畫桌,實際上不值當,木頭不好,一拿回來就開裂,樣式也拙笨,老木匠脾氣還很大,大概當初我只是喜歡傳統(tǒng)手藝而已。老實說,這條直直的巷道我覺得像一段直腸,里面熙熙攘攘,五味摻雜,被相交的鶴峰路截成兩段。余先生的家就在鶴峰路上,我們結伴行走至此,余先生便要進去做飯。他妻子和女兒倒是經(jīng)常在食堂吃,而他必須做飯,在身體恢復之后,他極為注意養(yǎng)生,堅持把每一餐吃好,至少要吃得干凈。這一點與我相反,我覺得吃飯是一件極好打發(fā)的事。

        從煤炭廠到他家這一段路程,我得知以下訊息:余先生就是在南坡古屋里養(yǎng)病的。拍完電視劇后,古屋被歌舞團的一個朋友租了下來,余先生在那里熬藥,睡覺,呼吸山里的空氣,乃至種花、養(yǎng)魚,一直住了兩年才下山。其間古屋也是朋友們的聚會、喝茶之所。傅先生是歌舞團朋友的朋友,來過幾次。傅先生不會說話,眼觀六路,在屋子周邊逡巡。在余先生病體恢復離開古屋之后,漂泊不定的傅先生搬了進去。但是古屋的租期已經(jīng)到了,公園的保安來驅趕過傅先生,雙方發(fā)生爭執(zhí),甚至動起手來,也有過報警。傅先生屢敗屢戰(zhàn),堅定地待在屋子里,即便被拖走了還是返回,不屈不撓。還有一點,因為傅先生是臺胞,有個對臺政策的導向問題,導致公園方也不敢采取更嚴厲手段,怕引起事故。傅先生占據(jù)之后,把周邊的樹木花草都列為自己的保護對象。公園的管理人員,為了防止臺風掀倒樹木,曾經(jīng)在古屋周圍砍掉樹枝,為其瘦身,但被傅先生阻擋。傅先生不許任何人砍樹,一切憑造化,不可人工干擾。這又是一次激烈沖突,導致他臉上留下傷疤。

        據(jù)點滴消息,對于傅先生的出處,知道個大概:他在臺灣,原是個生意人。后來生意失敗,恰巧又碰到房子拆遷,與政府爭執(zhí)了幾年,爭不過,性情大變,流離失所。

        余先生說,傅先生可能不是啞巴,只是不想說話。

        不管是不是啞巴,總之他不說話之后,變本加厲地利用文字加強話語權。周圍的樹上,零零碎碎掛滿他的標語牌,諸如“樹木如人,不可折枝”此類,甚至還有一些詛咒的話,想來是不堪被人破壞,著急了。梅花上坡是一片竹林,有游人去挖筍,特別是春天的時候,春筍冒出來,相當可觀。傅先生故意拉了許多大便,讓人不想靠近,大概是過度防御,一年四季,那片竹林總是異味撲鼻。

        我想起傅先生“醒花”的時候,一邊看著花瓣打轉復活,一邊朝我伸出七個手指。當時不明其意,現(xiàn)在想來,應該是在水中醒來的花瓣,至少能活七天吧。

        我睡上了梅花枕頭,若不在意,并聞不到花香。只有用心的時候,隱隱有沁人心脾的意味,便覺得枕上了一座春山。前言說過,因我從中學開始,便與這座山有不解之緣,由此常常想起一些忘卻的往事,微妙的情愫,不論是甘是苦,似覺得丟失的生命被撿到了。但頭疼的是,總有一種夢境揮之不去。離開學校后,我重復做這樣的一種夢:我在準備考試的前夜,是的,很重要的考試,應該是高考,只此一役,我就能逃脫一種生活。但是就在前夜,一只鬼來騷擾我,要我害怕,要我離開,要我考不成試。我看不見,倒知其用意,它用各種恐怖的聲響來嚇唬我,要我逃離。在同類的夢中,那只鬼有時候是豬八戒,拿著釘耙在追我,我卻施展不出任何手段。醒來一身汗,手腳癱軟,并僥幸方才是在夢中。

        這幾年,我喜歡躲在某一個陌生的小城市寫作,沒有什么朋友,或者有一兩個,偶爾才見一面。一個人被拋在一個陌生的地方,人群和環(huán)境都是陌生的,就如剛剛從子宮里生下來一樣,沒有過往,沒有傷害,無所謂悲喜,制造一種徹底逃離的幻象。我以為是一種逃脫術。

        回來的間隙,跟余先生有過幾次周末出游,帶著孩子。不是去什么景點,而是往山野鄉(xiāng)村。有一次經(jīng)過一個山村,碰到幾只大大小小的土狗,于是停車,孩子們跟狗玩得不亦樂乎,甚至和一只通人性的小母狗交上了朋友。余先生背著一個單反相機,尋尋覓覓,左拍右拍,很快消失在一片山野之間,最后與自然融為一體,不知所終。

        許久,他的女兒寧兒問我:“我爸爸呢?”

        我說:“他丟了。”

        寧兒天真問道:“大人怎么會丟呢?!”

        前一個月,我處理完瑣事,和余先生一同驅車往敬老院。余先生帶了一壺雞湯,一袋水果,一些治療關節(jié)痛的膏藥。城市往東擴張以后,原有的灘涂被一步步開發(fā),現(xiàn)在的敬老院,在又加塘村一個山坡上,依山勢而建,花園式的,視野極好,可以目睹潮起潮落,只不過離城市遠了點。車過大門的時候,余先生跟保安報了探望親人的床位和名字。保安招了招手,叫我把車開進去停下,他有話說。

        保安讓我們下車,道:“老人上午到門口,一定要出門,說要去買藥。我們是不能讓老人出去的,跟她說敬老院里面有藥買。她就跪下來,哭著求我們,我們跟她說你要是跑出去,我可是要被開除的。我攔得死,她知道出不去,哭哭啼啼往回走,想從坡上往下跳。”門口往上是個斜坡,越過欄桿跳下去,就到了下面的馬路了。

        我們跟保安致歉之后,便往里開,這樣的處境,真的是很苦澀。

        前兩個月,余先生的母親腦梗,一個人在家,還好得到鄰居的通知,四小時后,終于送到醫(yī)院搶救。人是救了過來,只不過舌頭打轉,話都講不清楚了。出院之后,余先生各種權衡之后,把老母親安排在敬老院,為半護理。

        “你跟老人家做思想工作,不要著急,我等你?!蔽覍λf。

        他沉思不語。到了七號樓,他下車,我跟在后面。進入走廊,他母親正坐在藍色的塑料椅子上,與另一老人聊天。雖然不知道是不是聊得開,但這一段時間,她的說話能力在慢慢恢復,至少不像以前只吐出個囫圇音。母親站了起來,臉上的表情不知是驚是喜。進入兩人住的宿舍,余先生把東西放下之后,出來走到飯桌前,把雞湯給她喝。我不便打擾他們交談,便出了門,在周邊遛一遛。視野是極佳,俯瞰灘涂池塘,遠處島嶼,不知道這些風景老人家是否感興趣。院子里最大的感覺就是靜,草坪是靜的,運動器械是靜的,不遠處停車位上停著一輛電瓶車,安靜得像已經(jīng)開不動了。長廊的美人靠的木頭,靜,硬。為什么我覺得從前坐過的一些木頭是軟的呢,不可思議。當這些空曠之處見不到人時,便是孤寂。

        我聽到里面?zhèn)鱽硭赣H的哭聲,非常大聲的,撕心裂肺的。根據(jù)后來余先生對我的轉述,其時他們之間的交流出現(xiàn)了障礙。余先生與母親商量:“你現(xiàn)在隨時都有腦梗的危險,肯定不能一個人獨住了,這里是最好的歸宿,弄個床位很不容易,價格也不便宜,你就珍惜點。我自己身體也不好,還要上班,只能做到這個份上,安心住下來?!蹦赣H突然發(fā)作,鬧著一定要回去,激烈的程度,已經(jīng)是哭天搶地了。

        等我進去的時候,他母親已經(jīng)喝完雞湯,但還帶著激動的情緒,一個護工過來,安慰著,牽著她的手走了。我勸余先生再待會兒,余先生哭喪著臉,又有些小小激動,道:“走吧,老母親不講道理了,越待越麻煩了?!?/p>

        車出來的時候,余先生再一次向保安致謝。不管如何,一路的情緒還是不佳,但我們都曉得,我們的人生都不該被不佳的情緒控制住。我說:“肯定是你小時候不聽母親的話,現(xiàn)在輪到老母親不聽話了?!庇嘞壬嘈α艘幌?。我去過余先生的老家,一棟二層的老式的木樓,小時候孩子樓上樓下捉迷藏,童年樂趣不少。

        車穿過師院,穿過火車站路口,進入市區(qū),我們轉移了話題,不知不覺,又聊到傅先生。余先生說,有一年除夕,挺冷的,他做了餃子,端著一碗給傅先生送去。他沒有沿著正門走,而是從南漈新村的小路上來,爬上坡,半山腰右邊是菜地,穿過菜地,再穿過一條小溪,就到了古屋了。下過雨,到了菜地,余先生滑了一跤,餃子都打翻了。打開手電看了一下,餃子撒了一地,有的都滾到坡下去了,還冒著香氣。但幾乎每個餃子都沾上了沙土,覆水難收。余先生站在山坡,俯瞰城市星星點點,除夕夜的焰火沖天炸開,看了一會兒,他就下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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