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王春林
白琳是山西最近幾年冒出來的一位很有潛力的青年作家,她的散文或小說在業(yè)界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一定的影響。之所以說是散文或者小說,是因為她的作品曾經(jīng)引起過文體界定的分歧。據(jù)說,她曾經(jīng)有一次以散文的形式給某編輯部投稿,結(jié)果等到發(fā)表出來的時候,卻搖身一變,成了小說。這種情形的出現(xiàn),所充分說明的一個問題,恐怕就是白琳自己在寫作時的某種文體模糊。事實上,中國古代并沒有我們現(xiàn)在所通行的這樣一種文學文體概念,約略只有詩歌與文章的區(qū)別存在。除了韻體的詩歌之外,其他一概都被統(tǒng)稱為文章。如果回到那個時候,白琳或許就可以避免文體模糊的尷尬。然而,白琳生活在現(xiàn)代社會卻是一種無法改變的客觀事實,也因此,她在文體方面所面臨的尷尬,也就一定是必然的。一方面,文體模糊,似乎的確應該被看作是白琳寫作的一個問題,但如果換一個角度來說,散文某種程度上的小說化,或者小說某種程度上的散文化,卻又可以被看作是白琳區(qū)別于其他作家的某種藝術特點。
這一次即將在《青年文學》雜志發(fā)表的《龐然大物》與《馬爾堡的伊麗莎白》,某種程度上多多少少也會引發(fā)我們的文體疑問?!洱嬋淮笪铩冯m然被標明為散文,某種意義上卻也可以被看作是一篇小說。如果我的判斷無誤,那么,作品所主要描寫的那位青年寫作者尹會計,從其難稱復雜的人生形跡來判斷,這個人物的原型,我應該不僅認識,而且還是相當熟悉的。就一般的文體常識而言,既然是散文,所寫到的人物便應該是真名實姓。但白琳在《龐然大物》中,卻把這一人物更名改姓為一看就帶有明顯虛構色彩的尹會計。僅此一端,說《龐然大物》具有小說的特質(zhì),就是一個可以成立的判斷。問題在于,一旦我們真正把《龐然大物》看作是一部小說,其故事情節(jié)設計卻又多多少少會顯得過于簡單。這篇作品之所以被命名為“龐然大物”,原因在于,從遙遠的湘西跑到晉城來的,且長期一人獨居的尹會計,多少帶有一點撿便宜性質(zhì),從朋友那里接收了一個體量龐大的索尼臺式電視機。這家伙不僅體量龐大,而且據(jù)說原來價值兩萬多元。或許是被這種曾經(jīng)的價位蠱惑的緣故,尹會計似乎義無反顧地在自己非常狹小的居室里接收容納了這個龐然大物。自此之后,這個龐然大物就成了尹會計一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留不得棄不得,好像怎么做都不對。在敘述龐然大物故事的同時,作品同時也穿插講述了尹會計數(shù)次以失敗告終的愛情故事。如果說具有明顯象征色彩的龐然大物——電視機,意味著現(xiàn)代城市里物對精神的嚴重擠壓的話,那么,尹會計數(shù)次流產(chǎn)的愛情故事,就毫無疑問意味著他那一種簡直就是逃無可逃的精神孤獨。
相對于篇幅短小的《龐然大物》來說,《馬爾堡的伊麗莎白》可能更應該被看作是一部小說特點相對鮮明的、接近中篇的小說。盡管是這樣一部體量接近中篇的小說,但小說的故事情節(jié)卻依然談不上有多么復雜。這部采用了第一人稱敘述方式的小說,所集中敘述的,是已經(jīng)在意大利居住三年時間的“我”,在意外接到大學時曾經(jīng)的同窗好友伊麗莎白的求助電話后,從自己的居住地庫內(nèi)奧前往馬爾堡,專門去見已經(jīng)在醫(yī)院躺了整整三個月的伊麗莎白的故事。具體來說,小說由兩條結(jié)構線索組成。其中一條主要敘述囊中羞澀的“我”也即貝蒂,如何以最儉省的方式去往馬爾堡途中的所見所聞,另一條所穿插敘述的,則是“我”與伊麗莎白、Munro、米蘭達這些大學同窗之間的陳年舊事。雖然白琳把主體故事的發(fā)生地設定為遠離故土的異國他鄉(xiāng),是意大利的庫內(nèi)奧,是德國的馬爾堡,但她所集中思考表達的,卻依然是現(xiàn)代社會中城市人精神孤獨的思想主題。長達十年時間未曾謀面的伊麗莎白,之所以突然給“我”打來求助電話,說自己已經(jīng)在醫(yī)院病床上躺了整整三個月,所表現(xiàn)出的,當然是伊麗莎白的精神孤獨?!拔摇币布簇惖伲趪鴥?nèi)的晉城與男友分手后,一個人不惜千里迢迢地跑到歐洲來討生活,在意大利居住三年,不僅仍然貧窮拮據(jù),而且依然是一個人在生活,所明顯透露出的,依然是某種徹骨的精神孤獨。我們注意到,在小說文本中,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這樣的兩段敘事話語:“忽然就想到了很多年以前那個沒有聽懂的故事。一個孤獨的樂師,拉著小提琴到處找朋友。被吸引來的都不合心意,于是踢開。那應該不是他第一次踢開靠近的朋友了。是慣犯吧?!薄皼]有期待。這樣活著更輕松。只有那樣,才可以平安地活著。無非就是忍受孤獨。”很明顯,敘述者之所以特別強調(diào)要忍受孤獨,究其根本,恐怕也正是她以及她的朋友們在異域的日常生活中經(jīng)常性地處于精神孤獨的狀態(tài)。
雖然沒有讀到過白琳的全部作品,但據(jù)我的猜測,對現(xiàn)代城市人精神孤獨的思考與表達,很可能是她一再反復的一種思想題旨。一方面,我們固然不能說白琳如此一種建基于個人生存經(jīng)驗之上的文學書寫存在什么問題,但在另一方面,從白琳的寫作——其實也并不僅僅是白琳的寫作,因為當下時代很多青年作家的寫作都存在著與白琳差不多的同質(zhì)性與相似性——來看,非常突出地存在著對現(xiàn)代城市精神的理解過于偏狹、不夠開闊與縱深的問題。難道說現(xiàn)代城市只有精神的孤獨與迷茫,就沒有其他多元維度的精神存在嗎?我想,這一點,理應引起包括白琳在內(nèi)的當下時代一批青年寫作者的高度警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