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寅生

中國詩圣杜甫的詩歌不僅在中國有著巨大影響，而且在東鄰日本也有著巨大的影響。2016年10月11日，日本講談社出版了由下定雅弘、松原朗二位教授合編的四卷本、3600頁的《杜甫全詩譯注》，在中日學術界引起巨大的反響。這是與中國學者蕭滌非、張忠綱等編?！抖鸥θＷⅰ?人民文學出版社2014年出版)、謝思煒的《杜甫集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出版)齊名的介紹、研究杜詩著作。但由于作者是日本學者，該巨著又是在日本以日文寫成出版，因而國內知道者不多。為了讓國內學者對這部日本學者的著作有一個更好的了解，今本人征得下定雅弘先生的同意，就這本書的特點及其與兩部中國學者著作的不同之處做一個簡單的分析評介。

杜甫的詩歌大約在十二世紀的南宋末期開始傳入日本，他的詩歌不僅對中國人產生了巨大的影響，也在日本有著很大的影響力，并且這種影響力還在進一步擴大。在日本，一般的讀者不是把杜詩單純地看成是中國的古典詩歌，而是把它看作是全人類的文化遺產加以學習和研究。在最近的三十年中，日本學者編著有二十多個不同版本的杜詩和介紹杜詩的書籍在日本出版。由于杜詩內容博大精深，一般的日本讀者在閱讀杜詩時存在著一定的困難，所以必須對杜詩給予一定的說明、注釋才能使讀者對原著有一個更好的理解。為此，老一輩日本漢學家、京都大學教授鈴木虎雄先生(1878—1963)曾經(jīng)編著有《杜少陵詩集》，收入在“國民文庫刊行會·續(xù)國譯漢文大成”中，于1928-1931年陸續(xù)出版。日本圖書中心復刻版《杜甫詩全集》1978年再版。在鈴木虎雄教授之后，吉川幸次郎教授曾有志于做杜詩的全譯工作，遺憾的是這項工作還沒有完成他便去世了。后目加田誠教授也有這方面的想法，但也未能完成這項夙愿。

在鈴木虎雄先生編著杜集之后的八十年間，杜甫研究在日本又有了較大的發(fā)展。鈴木先生對杜詩的譯注，還存在著一些古漢語的痕跡，對現(xiàn)在一般的讀者而言，還存在有一定的難度。在這種情況下，下定雅弘、松原朗二位教授編著的《杜甫全詩譯注》四卷本問世，填補了日本學術界研究杜詩的一個空白，這套書也是目前日本最完整的杜詩注釋版本，堪稱是日本學者注杜之集大成者。

《杜甫全詩譯注》與中國學者編著的杜詩存在著很大的差異，這套書是根據(jù)日本讀者的閱讀理解水平編著而成，雖然譯注的是中國古代文學，但實際上是針對日本讀者的口味而加以譯注的，可以看做是中國文學作品在日本的普及與欣賞的一部鴻篇巨著。

在2012年，根據(jù)吉川幸次郎先生遺稿補充完善的，署名為興膳宏、吉川幸次郎編著的《杜甫詩注》由日本巖波書店出版了。但這部書只是一個對杜詩的注釋，并沒有過多地闡釋詩意。在這種情況下，下定雅弘、松原朗二位教授編著的《杜甫全詩譯注》就具有非常的意義了。

下定雅弘教授1947年出生，京都大學文學部畢業(yè)，文學博士，現(xiàn)為岡山大學名譽教授。下定雅弘教授專攻中國六朝文學和唐詩，筆者曾翻譯他的《白樂天的世界》(2017年4月鳳凰出版社出版)；松原朗教授1955年出生，早稻田大學畢業(yè)，文學博士，現(xiàn)為日本專修大學文學部教授。松原朗教授專攻唐詩和杜甫，筆者曾翻譯他的《中國離別詩形成論考》(2014年1月中華書局出版)。

由于筆者對二位日本學者比較熟悉，蒙他們惠賜大作，故而斗膽才敢對這部書做一個述評。

2012年，恰逢杜甫誕辰1300周年，成都杜甫草堂等詩圣遺跡地進行了隆重的紀念活動。在這種情況下，下定雅弘、松原朗二位日本學者遂決定編著這部《杜甫全詩譯注》。經(jīng)過四年的努力，由這二位教授擔任主編、由市川桃子(明海大學名譽教授)、芳村弘道(立命館大學教授)、佐藤正光(東京學藝大學教授)、后藤秋正(北海道教育大學教授)等近四十位日本漢學家負責撰寫的這部鴻篇巨著終于問世。

這部書的特點如下：

一、由于杜詩有些內容比較晦澀難懂，為了方便日本讀者了解杜詩的整體風貌，全書對杜詩全部進行了譯注，是日本第一部全面譯注杜詩的宏大巨著。

二、這部書為日本讀者提供了杜詩的標準解釋。杜詩傳入日本已有數(shù)百年的歷史，這其中的譯本無數(shù)。由于譯者水平差別較大，加之杜詩的博大精深，因此在日本出版的譯注解釋存在著不少的差異。因這部書的兩位主編及其四十位執(zhí)筆者均為日本著名的漢學家，并且大都有在中國留學的經(jīng)歷，他們的中國古典文學和文獻學的造詣較高，能夠準確理解杜詩的精髓。就筆者的觀點來看，其作者對杜詩理解的準確性是比較高的，是近年來在杜詩日譯方面的一個典范之作。

此外，這部書以清仇兆鰲《杜詩詳注》(康熙42年【1703】初刻本)為底本，譯注是以此為依據(jù)的，內容詳實可靠，具有非常大的權威性。

三、這部書反映了日本漢學家最新的杜詩研究成果。近年來，日本漢學界有不少杜詩研究的新成果，如松原朗教授、宇野直人教授、長谷部剛教授、古川末喜教授、后藤秋正教授等日本學者分別從杜詩版本、內容、趣旨、藝術特色等方面進行了相當深入的研究，其中一些論文被翻譯成了漢語發(fā)表在中國的學術期刊上，但還有相當一部分沒有翻譯成漢語，還不能為中國學者所了解。《杜甫全詩譯注》吸收了日本漢學界最新的研杜成果，在參考了近年來杜詩注釋、論考的基礎上，又向前邁進了一步。對與《杜詩詳注》不同的解釋，以及其它書籍沒有提及到的地方，編著者都做了一些新的補充和考訂。

四、這部書的日譯極為準確平實，便于日本讀者對杜詩的準確理解。由于杜甫有“詩圣”“詩史”之稱，其詩對于不太了解中國歷史和文化的日本讀者來說，存在著一定的難度。有鑒于此，該書的作者根據(jù)日本讀者的理解水平做了相應的梳理，盡可能做到通俗易懂，讓讀者在閱讀杜詩過程中欣賞其中的文學之美。在這種方針指導下，《杜甫全詩譯注》在譯注杜詩時，力求簡明扼要，把閱讀的對象放在了具有一定文學水準的讀者上，因而取得了比較好的效果。

五、這部書在每一首詩的正文之后，用以下方式來介紹、翻譯、注釋杜詩。

(1)以*標注出這首詩的韻律。如《天末懷李白》詩，注釋者標出：五言律詩。韻字下平五歌“何·多·過·羅”。

(2)在標注韻律后，是“題意”部分，即題目的旨意，簡要介紹了這首詩的大概意思，使讀者在閱讀這首詩時能夠對這首詩有一個簡單的了解。

(3)在“題意”之后是“現(xiàn)代語譯”部分，是把這首詩翻譯成日語。在翻譯時，為了使日本讀者能夠準確地把握詩中的歷史、文化含義，還有把相關的史實補充出來。如“應共冤魂語，投詩贈汨羅”二句，對中國讀者而言是容易理解的，但對日本讀者來說則要補充相關屈原的史實和傳說。

(4)最后是“語釋”部分，即對詩中生僻的詞語做一個解釋。值得一提的是，由于讀者對象是日本人，所以有些在中國人看來是簡單而在日本人看來是難以理解的內容，編著者也都做了注釋。

六、在每一卷的最后，都附有“用語說明”“人物說明”和“杜甫中國行跡圖”?！坝谜Z說明”是把與杜詩有關的人物排行、地名、官名進行一個簡單地說明，以便使讀者更好地理解、讀懂杜詩。“人物說明”是把杜詩中涉及的歷史人物和現(xiàn)代人物做一個簡單的說明，讓讀者了解杜甫在詩中提到該人物的作用和意義。“杜甫中國行跡圖”以地圖的形式，勾勒出與杜甫有關的地名、線路等，便于讀者了解杜甫一生的遷徙、行進、漂泊路線，以期更好地理解杜甫的作詩情況。

七、在第一卷的最后部分，是松原朗教授寫的《杜甫及其時代》一篇長文，這既是對杜甫做的一個全面、綜合的評價；同時也是作者對杜詩的內容和文學價值做的論述。

八、在第二卷的最后部分，是下定雅弘教授寫的《杜甫詩歌的魅力——杜詩的形式與內容》，作者從杜詩文學性的角度，論述了杜甫的人格以及杜詩的形式、格律和體裁等，是對松原朗教授前文的一個補充。

九、在第三卷的最后部分，編著者先以三個“專欄”的形式，分別介紹了杜甫的出生地、終老之地和墓地，以及杜甫在飲食方面的一些情況；后為芳村弘道教授寫的《杜甫集解題》，介紹了杜詩中國流傳的版本、源流等。

十、在第四卷的最后部分有三個方面的內容：第一個是《杜甫年譜》；第二個是按日語“五十音圖”編排的《全詩題索引》，主要是為了方便讀者查閱相關的杜詩而編排。第三個是松原朗教授寫的“后記”，敘述了編著這部書的緣由、經(jīng)過等，帶有總結之意。

從以上論述可知，《杜甫全詩譯注》不僅對杜詩研究者有一定的幫助，對熱愛漢語和漢詩的日本讀者也提供了一個了解、學習杜詩的機會。與大部頭的厚重典籍相比，這部書還具有輕便靈活的特點，方便攜帶。

這部用了四年時間完成的杜詩全譯的巨著，凝結了數(shù)十位日本漢學家的心血，填補了日本學術界杜詩全譯的空白，稱之為巨著是當之無愧的，希望中國的杜詩研究者能夠進一步了解、關注這部域外杜詩譯注。“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被蛟S日本學者的一個小小的研杜觀點，能夠給我們帶來一些有益的啟示，這也是我要重點介紹這部書的一個原因！

注釋

①(日)黑川洋一：《杜甫研究》日本創(chuàng)文社昭和52年(1977)12月10日出版，第23頁。

②李寅生：《日本近三十年杜甫詩集版本介紹》；《杜甫研究學刊》2014年3期，第69—73頁。

③參見下定雅弘、松原朗編著：《杜甫全詩譯注》，日本講談社2016年10月11日出版，第一卷第81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