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毅

浙江省人大常委會辦公廳

第五篇 西路軍敗回延安

1936年10月8日和18日，紅軍三大主力在甘肅會寧、靜寧勝利會師。那幾天搞大聯(lián)歡，到處飄蕩著《三大主力會師歌》的歌聲：

萬余里長征，

經歷八省險阻于山河。

鐵的毅力，

血的犧牲，

換來偉大的匯合。

……

張琴秋是多么興奮啊！她說啊，唱啊，談啊，跳啊，全然不顧已懷孕的身子。她以為，這下部隊可以略為好好休整一段時間了，自己也可以休養(yǎng)經歷了一年零七個月長征后極度疲憊的身心。這一年她32歲。

然而，丈夫陳昌浩和紅四方面軍領導班子卻馬上接到了新的任務：黨中央和中央軍委鑒于蔣介石著手組織“通渭會戰(zhàn)”，企圖將主力紅軍徹底“剿滅”在黃河以東、西蘭通道以北地區(qū)，決定提前執(zhí)行寧夏戰(zhàn)役計劃。

10月11日，黨中央、中央軍委發(fā)布《十月份作戰(zhàn)綱領》。據徐向前晚年回憶，該綱領規(guī)定紅四方面軍的任務，“一是南向西蘭通道地區(qū)，形成扇形運動防御，拒阻南敵的進攻，二是迅速完成造船任務，以三個軍渡河攻寧”。這時，部隊還沒有好好休整，冬衣也沒有配發(fā)。

由于白天有敵機轟炸掃射，對岸又有西北地方軍閥馬步芳、馬步青部隊的火力據守，因此，部隊“渡河攻寧”只能選擇夜間行動。24日夜半，由程世才任軍長、李先念任政委的紅三十軍所屬二六三團，作為渡河前衛(wèi)團從甘肅靖遠兇險無比的虎豹口，一舉突破黃河天險，到達西岸。至28日拂曉，紅四方面軍的紅九、紅三十軍和方面軍總部渡河成功。30日，負責監(jiān)視來敵及看守渡口的紅五軍，又奉朱德、彭德懷命令過了黃河。

然而，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原本中央軍委要求過河作戰(zhàn)的紅四方面軍所屬紅三十一軍、紅四軍，均臨時接到命令要留在河東，這樣紅四方面軍只有一半人馬21800余人渡過黃河，另一半力量則被割斷在黃河東岸。

從此，紅四方面軍渡過黃河的部隊，即總部機關加紅五、紅九、紅三十軍，完全脫離了陜甘寧根據地，開啟了斷絕后援、孤軍奮戰(zhàn)的浴血歷程。

剛過黃河，進入河西走廊，部隊士氣還比較旺盛，因為黨中央、中央軍委給出的戰(zhàn)略意圖十分明確，那就是“打通國際線路”，“取得蘇聯(lián)援助”，“配合一方面軍奪取寧夏”?？偛恳材眠@幾句話作為戰(zhàn)斗動員的口號，鼓舞穿著破舊單衣和拿著輕武器的指戰(zhàn)員們對抗已經降至零度的氣溫，對抗馬步芳、馬步青所部的騎兵。他們一過黃河，就橫掃沿岸守敵，控制了一條山、五佛寺等地，打開了北進寧夏的門戶。開始的幾仗打得比較順手。

11月8日，中央軍委來電，決定放棄寧夏戰(zhàn)役計劃，要求過河部隊組成西路軍，爭取在黃河以西建立根據地，打通接受蘇聯(lián)軍援渠道；決定成立西路軍軍政委員會，陳昌浩任主席兼西路軍總政委，徐向前任副主席兼西路軍總指揮。

陳昌浩本系一介書生，在老家武漢上過大學，后經黨派遣留學蘇聯(lián)，但他卻能文能武，文能作文演講，武能沖鋒陷陣，因此在戰(zhàn)將如云的紅四方面軍中，沒有一個高級指揮員不服他領導的?？墒撬愿窆虉?zhí)，脾氣暴躁，自1931年11月與徐向前搭檔領導紅四方面軍以來，與徐沒少爭執(zhí)，結果總是由性格謙和的徐向前退讓而平息。然而，自從擔承西路軍軍政總責后，陳昌浩記取了長征途中跟著張國燾南下的錯誤教訓，變成對黨中央和中央軍委每次指示都亦步亦趨，不像徐向前秉持“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傳統(tǒng)軍事做派，主張要根據戰(zhàn)局的變化靈活機動地作戰(zhàn)。

西路軍一經成立，陳昌浩就提出4句話16個字為西路軍的行動綱領：“智勇堅定，排難創(chuàng)新，團結奮斗，不勝不休。”后人稱，陳昌浩提出的是西路軍軍魂。

張琴秋所在的總部機關，是隨程世才、李先念指揮的紅三十軍一起渡過黃河的。過河后成立西路軍，她被任命為西路軍總政治部組織部部長。

由于懷孕已經7個多月，她行動分外艱難，但她仍然咬緊牙關，堅決跟隨部隊艱苦轉戰(zhàn)。部隊一進入河西走廊，就面對著兇惡的強敵馬步芳、馬步青正規(guī)軍30000余人以及歸“西北剿匪第二防區(qū)”司令馬步芳指揮的民團武裝100000人的追殺，因此部隊經常發(fā)生指揮員犧牲減員的情況。作為組織部長，張琴秋擔負著繁重的干部調配工作，幾乎每天都要研究干部任免事項，但她依然臉上掛著笑容、挺著大肚子與被調動崗位的干部們談話，一點悲觀失望的情緒也沒有。她還毫無西路軍軍政委員會主席夫人的架子，人前人后總是一副和顏悅色的模樣。

西路軍每攻克一個地方，就發(fā)動群眾，建黨建政，為今后可能創(chuàng)建的革命根據地奠定基礎。張琴秋不僅積極調配干部去地方工作，而且還幾次在地方新建政權大會上演說。當臺下的群眾見到一個挺著大肚子的孕婦上臺，用溫文爾雅的手勢雄辯滔滔地發(fā)表講話時，都無不驚異：紅軍中竟然有這樣長相文氣、能說會道、且又不顧惜自己身體的女人。

渡河之初，西路軍第一次西進。按照徐向前的意見，“是要趁天候還不太冷，河西走廊敵人兵力空虛，一鼓作氣插過去”。他認為，這樣能接通新疆，一有飯吃，二有衣穿，三能取得蘇聯(lián)接濟，然后再往回狠打馬家軍，可以取得勝利，實現(xiàn)中央關于建立黃河以西根據地的意圖。但沒想到，11月16日至18日古浪一仗，守城的紅九軍損失2000多人，排以上干部傷亡尤其嚴重，這使西路軍大傷元氣。

就在這時，中央軍委來電，要求西路軍停止西進，在永昌、涼州（今甘肅武威）一帶建立根據地。陳昌浩決定立即執(zhí)行，徐向前卻認為，敵人還在組織進攻，我軍處于守勢，且無后方依托，更無補給，只有繼續(xù)西進才能生存。兩人“這次破了例，吵得很兇”（徐向前語）。但陳昌浩有最后決定權，他堅持要就地建立永（昌）涼（州）根據地。11月19日，中央又電示：“你們的任務應在永昌、甘州（今甘肅張掖）、涼州、民勤地區(qū)創(chuàng)立鞏固的根據地。”于是，徐向前沒話說了。

盡管戰(zhàn)事頻仍，軍務倥傯，陳昌浩沒時間照顧懷孕的妻子，卻還是在戰(zhàn)斗間隙給西路軍總政治部主任李卓然寫了一封信，請李卓然安排張琴秋馬上去西路軍醫(yī)院住院待產，還叫自己的警衛(wèi)員留在她身邊照顧和保護。

當時，西路軍被壓縮在河西走廊的蜂腰帶，即東迄涼州西至山丹長300余里的狹長地帶，形成一字長蛇，還前后都有馬家軍夾擊。因此，張琴秋雖然住進西路軍醫(yī)院，卻也和戰(zhàn)斗部隊一樣，隨時準備迎戰(zhàn)敵軍和上路轉移，日常的醫(yī)療工作很難正常開展。西路軍衛(wèi)生部長蘇井觀腰上常別著手槍，他雖是醫(yī)生，卻連做手術時也不敢稍有懈怠。張琴秋住院待產也不肯閑著。蘇井觀經常看到她艱難地彎著腰一會兒給這個傷員喂飯，一會兒給那個傷員送水。

西路軍的供給部長是我黨1930年設在上海的秘密交通站兼籌資渠道“義齋錢莊”的經理鄭義齋，其時，鄭每次來到西路軍醫(yī)院，總能看到張琴秋不顧大月份身孕依舊忙忙碌碌的身影。感動之余，他想上前勸阻，但一想她作為西路軍總政委的夫人住院還在幫忙，不正好鼓舞士氣嗎？于是，鄭義齋親自宣傳張琴秋事跡，號召傷病員和守衛(wèi)后勤機關的一個步兵連和婦女獨立團兩個營的指戰(zhàn)員向她學習。

11月25日，中央回復徐向前起草的要求重新考慮西路軍下一步行動方針的電文，指出：“遠方接濟，三個月內不要依靠。目前全靠自己團結奮斗，打開局面?！?徐向前晚年回憶，當時“我們就只好根據中央指示，蹲在永涼地區(qū)，同馬家軍一決雌雄”。

從11月22日至12月上旬，西路軍連續(xù)進行了涼州四十里鋪之戰(zhàn)、永昌八壩之戰(zhàn)、永昌水磨關之戰(zhàn)、永昌守城之戰(zhàn)、山丹之戰(zhàn)5次大戰(zhàn)，斃傷馬家軍6000余人，但軍力也由過河時的21800余人減至15000余人，已經無法扭轉被動局面。

12月12日，西安事變發(fā)生。西路軍總指揮部駐地永昌城里一片歡騰。中央軍委先是電示西路軍“西進”，馬上又改口要求“東返”。

25日，西安事變和平解決。中央軍委又電示“西路軍仍執(zhí)行西進任務”，目標仍是打通國際線路。12月底，西路軍根據軍委電令第二次西進了。

1937年元旦，西路軍的紅五軍一舉攻占高臺，總指揮部和紅九、紅三十軍相繼進抵撫彝（今甘肅臨澤）地區(qū)。正當部隊準備稍作休整和補充繼續(xù)西進時，中央軍委又來電命令停止西進，要求在張掖和酒泉之間建立根據地。

部隊停著不動，馬家軍數(shù)萬追兵卻追蹤而來。1月中旬，在高臺保衛(wèi)戰(zhàn)中，紅五軍孤軍對抗不敵，軍長董振堂以下3000余位官兵壯烈犧牲。馬家軍攻克高臺后，立即掉頭圍攻駐有西路軍總部直屬隊、供給部和醫(yī)院的臨澤古城。

1月21日，馬步芳、馬步青5個團兵臨臨澤，將臨澤城池團團圍住。而此時，西路軍守城部隊只有一個步兵連和婦女獨立團兩個營，形勢萬分危急！

張琴秋當時住在臨澤城里的西路軍醫(yī)院尚未分娩。她親見城里此時此刻的最高首長鄭義齋臨危不懼，他一面派人急赴西路軍總指揮部請求援兵，一面命令從黃麻起義一路打過來富有戰(zhàn)斗經驗的供給部處長秦基偉出任守城總指揮。秦基偉將城中所有紅軍成員編成班、排、連，男性上城墻抗敵，女性則燒飯送水、看護傷員和運送彈藥石塊。張琴秋因將臨盆，便被安排做傷病員看護工作。她拖著沉重的身子，堅持照料負傷的同志們。

臨澤保衛(wèi)戰(zhàn)一共進行了3天，打得十分殘酷、激烈。1月24日，在接到總指揮部放棄臨澤全體撤退的命令后，鄭義齋、秦基偉才指揮城中所有紅軍人員，趁著夜色，悄悄地從南門出城，向紅三十軍駐防的倪家營子轉移。

臨近分娩的張琴秋被安排騎馬突圍，軍醫(yī)黃志亭、衛(wèi)生員小林和警衛(wèi)員、飼養(yǎng)員各一名護衛(wèi)她一起走，他們走在傷病員隊伍的最前面。

據秦基偉后來回憶，臨澤突圍的那天晚上，是一個風雪之夜，他們趁圍城的馬家軍躲進各座帳篷之機，將馬匹、騾子的蹄子綁上布，集體向臨澤東南方向的倪家營子行進。

然而，突圍隊伍剛出臨澤城不久，就遭敵軍阻擊，隊伍一下亂了，被裁成幾截。秦基偉立即組織還擊，掩護大部隊繼續(xù)突圍轉移。

敵軍來襲，張琴秋臨危不懼。她指揮被沖散的隊伍繼續(xù)向前沖。但當她和同志們剛沖出敵人第一道阻擊圈時，她就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劇烈陣痛襲來，低頭一看，血水已經洇濕了馬鞍，孩子就要降生了！

又是在戰(zhàn)場，又是在冰天雪地之中，怎么辦？張琴秋忍痛良久，還是只能告訴軍醫(yī)黃志亭。黃命令停下來，大家扶她下馬，還要大家解開背包，舉起被子做成一圈圍擋，既擋凜冽的風雪，也遮黃志亭接生需要的手電筒光亮，以防暴露挨打。軍醫(yī)黃志亭就在生死交迫、風雪交加的“手術室”里，接生出陳昌浩和張琴秋的孩子。衛(wèi)生員小林脫下衣服，再往藥箱里抓了一把棉花，包起孩子，慌亂中，誰也沒注意這新生兒是男還是女，大家匆匆又上路繼續(xù)突圍。但從孩子出生到大家又上路，都沒發(fā)出啼哭聲，摸摸孩子小肉團般的身體，發(fā)現(xiàn)漸漸冰涼。軍醫(yī)黃志亭確認，嬰兒已經死亡，只好吩咐周圍同志就近扒一個土坑將其掩埋。張琴秋顧不上悲痛，和同志們一起沖向馬家軍的下一道伏擊圈，繼續(xù)突圍。生死攸關之際，她還跟軍醫(yī)黃志亭說，我身上的負擔已經放下了，你就別跟著我了，趕快去搶救傷員吧！接著，她又囑咐飼養(yǎng)員，把她的馬牽去給重傷員騎。他們都不從，她板起臉下了死命令，他們只好照辦。她自己則在警衛(wèi)員的攙扶下，艱難地向前邁進。

拂曉前，隊伍剛剛到達倪家營子，張琴秋就因產后失血過多，且又緊張勞累，一下昏倒在地。經急救，她才慢慢蘇醒過來。

這次冰雪戰(zhàn)場的分娩，使張琴秋患上了嚴重的婦科病，從此失去生育能力。

倪家營子是一個人口較多、糧米較豐的大型村莊，全營子共有43個莊屯，散布在祁連山南麓的戈壁灘上。每個莊屯各自為堡，筑有高高厚厚的黃土圍墻，條件好的莊屯圍墻上還設有箭垛和雕堡，各莊屯都以主要人戶的姓氏為名。西路軍總指揮部當時駐在廖家屯。張琴秋任職的西路軍總政治部組織部，駐扎在曹家屯。

張琴秋突圍到了倪家營子，丈夫陳昌浩依然無法顧及她，他甚至不能分心來問問她冰雪戰(zhàn)場生下那塊親骨肉的生死情況，因為部隊的生死存亡就在須臾之間，作為西路軍軍政委員會主席的他，必須為部隊尚存的一萬多名指戰(zhàn)員負責。因此，張琴秋突圍出來稍事休息幾天，便回曹家屯，投入工作和戰(zhàn)斗了。

西路軍在倪家營子周圍與馬家軍反復拼殺、血戰(zhàn)。遠在延安的黨中央也在設法救援，一方面，利用西安事變和平解決的契機，派周恩來等與蔣介石談判，并不惜重金收買，以求馬步芳、馬步青停戰(zhàn)；另一方面，調集紅四、紅二十八、紅三十一、紅三十二軍和騎兵第一團，組成援西軍，由劉伯承任司令員、張浩任政委，于2月27日從陜西西部的淳化、三原地區(qū)出發(fā)西進，前來接應西路軍。3月中旬，援西軍到達甘肅東部的鎮(zhèn)原、平涼地區(qū)，但距西路軍即將彈盡糧絕的臨澤和張掖地區(qū)還有2000余里，遠水不能救近火。

在這樣的情況下，3月6日，陳昌浩、徐向前決定從倪家營子突圍自救，但部隊進至臨澤以南的三道流溝又被馬家軍追敵包圍。血戰(zhàn)5個晝夜后，3月11日夜，西路軍又向東突圍，沿祁連山麓的戈壁灘進入進山的口子梨園口。為了掩護紅三十軍占領梨園口兩側山頭，紅九軍1000余人基本拼光，軍政委陳海松、師政委楊朝禮等干部壯烈犧牲。這時的西路軍只剩下3000余人。

3月14日，西路軍退到祁連山康龍寺邊上的石窩山頭，趁著居高臨下之勢，打退了馬家軍追兵的最后一次進攻，終于贏得了寶貴的喘息機會。

傍晚時分，槍炮聲、馬嘶聲、拼殺聲靜下來了，殘陽抹上積雪的石窩山頭，血一般的晚霞凝固在西天，如同傷口在久久地淌血。西路軍殘部人困馬乏，彈盡糧絕，饑寒交迫，生死相煎。

趁著夜色，陳昌浩在冰封雪鎖的石窩山頂，主持召開部隊師、團以上干部會議。他在會上決定，西路軍殘部分成3個支隊就地打游擊，分別由王樹聲率領一支，張榮、畢占云率領一支，李先念、程世才率領一支；還成立了西路軍工作委員會，由李先念負責軍事，李卓然負責政治，統(tǒng)一指揮各支隊；陳昌浩和徐向前，則脫離部隊潛回陜北向中央匯報軍情。西路軍的這次會議，史稱“石窩分兵”。

張琴秋也參加了“石窩分兵”會議。會上，她被編入張榮、畢占云率領的干部支隊。陳昌浩、徐向前還囑咐她，要代表西路軍首長好好安撫殘部人心，盡可能妥善地作好遣散工作。

會后，徐向前拉著陳昌浩的手懇切地說，我們不要走，留下來打游擊至少能穩(wěn)定軍心。但陳昌浩卻氣沖牛斗，說不行，我們回去要和中央斗爭去！他甚至來不及與妻子張琴秋話別，更沒有帶上她走，只是叫上徐向前，帶上一些供給部長鄭義齋用生命的代價送來的金子，在陳明義、肖永銀帶領的警衛(wèi)排護送下，悄然下山了。

生死存亡之際，張琴秋與結婚已9個月的丈夫陳昌浩，并無兒女情長，互相間甚至沒有一句告別和叮囑的話語，陳昌浩什么時候下的山，她也不知道。6年的戰(zhàn)火錘煉，早已把她淬火成鋼。

“石窩分兵”后，作為西路軍總政治部組織部長，張琴秋連續(xù)做了三件事：先是找到鄭義齋的遺孀楊文局，鼓勵她把腹中孩子生下來，為鄭義齋留下革命的后代；再是參與了紅三十軍八十八師師長熊厚發(fā)等重傷員的安置；后是遣散了一批傷病員和老弱婦孺；第三件事是她最為揪心的事，但她又不得不做。她竭盡口舌說服大家就地疏散，自找出路，等待劉伯承、張浩率領的援西軍到來，各自再會合到紅軍的隊伍里。她給每個人發(fā)了點錢，還幫助負傷的同志尋找山洞隱蔽。

幾天后，年輕善戰(zhàn)的熊厚發(fā)被馬家軍包圍，因不愿投降終被槍殺。楊文局則在被俘后生下了鄭義齋的遺腹子。

與此同時，張琴秋所在的干部支隊在祁連山與敵人周旋時被沖散了。她變成孤零零一人，身體又極度虛弱，手槍里子彈也打空了。下山的路上，她遇上紅五軍政治部宣傳科長孔繁彬，兩人便一起下山。但到山腳一個小村子要問路時，不幸被反共自衛(wèi)團俘虜。

張琴秋被俘后，敵人把她押解到駐在張掖的馬步芳一百師下屬的三百旅旅部。途中，她機智地化裝成一個老太婆，身穿破爛的灰軍裝，找了又臟又破的布條纏著腦袋，打著一副舊綁腿，腳上裹著破爛的麻袋片當成鞋子，還一臉污垢，完全一付川北老年婦女的模樣，完全抹去32歲的少婦形象。審問時，她用在川陜蘇區(qū)學會的四川話與敵周旋，自稱叫“茍秀英”，四川巴中人，今年45歲，是給紅軍當伙夫的。

盡管如此，一同關押的10多個紅軍女戰(zhàn)士還是認出她來。她們不由大吃一驚，怎么西路軍最高首長陳昌浩的夫人、堂堂總政治部組織部長都被敵人抓住了？不過，她們隨即就自覺掩護她。第二天，幾個敵軍官要對新押來的女紅軍進行登記，她們生怕她平時說慣的江浙口音會露陷，便紛紛搶著為她答話。

多年以后，戰(zhàn)友們見到張琴秋，才問起她當年被俘時怎么會想到化名“茍秀英”的？她回答說，茍秀英確有其人，是紅四方面軍婦女獨立團的一名四川籍戰(zhàn)士，因在轉運傷員的途中遇敵機襲擊，這個不到20歲的川北姑娘毫不猶豫地用身體撲向傷員的擔架，因而獻出了寶貴的生命。這一幕，給指揮轉運的張琴秋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象，所以當她一經被俘，自然就想起用烈士的姓名來化名，激勵自己像真正的茍秀英一樣勇敢無畏。

3天后，張琴秋被押解到西寧，被派到西寧義源羊毛廠做苦工。后來，又經長征中與她相扶相攜過草地的王定國等被俘西路軍女兵設法，她被調到馬步芳一百師新設的劇團去當伙夫。到8月，她又與當過紅四方面軍婦女獨立團團長的陶萬榮、紅九軍政治部敵工部副部長吳仲廉，被國民黨青海省黨部接收，并于8月14日，上?！鞍艘蝗伦儭贝稳眨谎航庵聊暇郧f“首都反省院”監(jiān)禁。

由于抗日戰(zhàn)爭全面爆發(fā)，國共兩黨實行第二次合作。8月下旬，經周恩來、葉劍英等向國民黨軍政當局反復交涉，張琴秋、陶萬榮、吳仲廉等終于被釋放。重獲自由后，張琴秋她們在南京八路軍辦事處休息，她徹徹底底洗了一個澡，好像要將蒙受的所有屈辱和污垢全部洗去，換一副全新的面貌投入到抗戰(zhàn)中去。

8月27日，張琴秋終于有機會給茅盾夫婦寫了一封家信。她向他們簡要地報告了自己死里逃生的情況，提到了前夫沈澤民病逝戰(zhàn)場的消息，還說起自己明日就將“返家”（指去延安）。

28日，張琴秋等被南京八路軍辦事處安排去西安。她在西安休養(yǎng)半個多月后，于9月到延安。不久，又被安排到中央黨校學習。

張琴秋到延安后，與丈夫陳昌浩重聚。他是西路軍兵敗后，先回到故鄉(xiāng)武漢，全面抗戰(zhàn)爆發(fā)后再來到延安的。夫妻倆都被安排進中央黨校學習。半年前的3月份，中央政治局發(fā)起了批判張國燾右傾退卻路線和軍閥主義的斗爭。當年曾擔任中央黨校校長的李維漢晚年回憶：“陳昌浩和張琴秋在黨校就參加了批判并作過自我批評?！睉撜f，陳昌浩、張琴秋夫婦對老領導張國燾的批判是真心實意的。因為張琴秋早在6年前事關紅四方面軍前途命運的“小河口會議”上，就當面反對過張國燾的逃跑主義，堅決主張部隊要利用秦巴大山區(qū)的地理條件和敵人防守比較薄弱的特點，建立根據地。陳昌浩雖然從1931年4月11日裝扮成一個小伙計跟隨張國燾進入鄂豫皖根據地以來一直聽命于他，但也在一年前的長征后期幡然醒悟，一反張國燾“南下”的路線，開始嚴格按照黨中央、毛澤東的方針指示行事。

1938年春，張琴秋從中央黨校畢業(yè)，被分配到安吳堡青訓班，出任生活指導處處長。安吳堡坐落西安西北方向的涇陽縣，是大批參加抗戰(zhàn)的熱血青年要進入延安的必經之地，旨在最短期間授予青年們各種最低限度的軍事政治知識。學習期限半個月至3個月。截至1940年4月，共辦12期，培養(yǎng)各種青年干部10000余人。

同年初夏，陳昌浩與結發(fā)妻子劉秀貞生的年僅10歲的次子陳祖濤，跟著要投奔共產黨的叔叔陳俊離開家鄉(xiāng)武漢，來到延安。張琴秋馬上介紹陳俊去抗日軍政大學學習，把陳祖濤接到家里住，還送他到干部子弟學校上學。從此，她便待陳祖濤視若己出，關懷備至。

同年秋，張琴秋調往抗日軍政大學擔任女生大隊大隊長。

抗大女生大隊下轄5個分隊，七八百人，多數(shù)是從國統(tǒng)區(qū)來延安投奔共產黨參加抗日的女知識青年。女生大隊所在地在清涼山，常有遭受敵機轟炸的危險，張琴秋把學員們的教學和生活都安排到山溝里，還讓她們每天自帶干糧，減少往返，以策安全。她還把課余生活搞得十分豐富多彩，吸引女生們認真學習，接受訓練。

1939年7月，中共中央鑒于來延安的女青年日益增多，便在抗大女生大隊的基礎上，決定在王家坪設立中國女子大學。當時中央分管婦女工作的王明任校長，張琴秋則調入該校任教育長。

張琴秋因有在上海開辦平民夜校和留學蘇聯(lián)曾留校任教的經驗，又長期在紅軍中從事政治工作，因此她搞女大的教務工作可謂得心應手。她從編排班級、指定教學計劃，到設置課程、選聘教師，全都搞得妥帖周全。她還親自擔任教員，講解馬列主義理論課程。并經常聽課，注意收集意見，改進教學。延安發(fā)起“大生產運動”后，黨中央提出“發(fā)展經濟，保障供給”的要求，毛澤東發(fā)出“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的號召，張琴秋馬上積極響應。她帶領女大學員上山開荒種地。還在女大辦起了縫紉廠和制鞋廠，解決全校師生生活困難。

照理，張琴秋在蘇聯(lián)留學時與王明就是同學，又曾同在女大共事，應該相處和諧。然而，由于張琴秋工作上有主見、能力上又突出、革命資歷又老、為人又正直，平時從不對王明恭維、拍馬，因此，一心要把女大經營成個人領地的王明，就竭力排斥她，提防她，把她說成是張國燾的人，還吩咐她做的事，都要向他匯報。

回到延安以后僅在中共中央宣傳部當一名科長的陳昌浩，因嚴重的胃病，報經中央批準要去蘇聯(lián)治療。8月27日，他帶著次子陳祖濤，與鄧穎超、王稼祥、李德等乘重慶國民政府派來的一架飛機，離開延安去往蘇聯(lián)。

不料想，陳昌浩出國不久，他的結發(fā)妻子劉秀貞領著與他生的大兒子陳祖澤，突然來到延安投奔丈夫。有人便將她母子支到張琴秋那兒去。也有人主張張琴秋不要理睬他們，因為關系太尷尬了。然而，張琴秋卻認為，陳昌浩是為了革命才離開家庭，拋妻別子的，自己既然是他的現(xiàn)任妻子，就有責任和義務照顧好他的家人。于是，她坦然而親切地接待了劉秀貞、陳祖澤母子。她把劉秀貞安排進延安保育院當保育員，把陳祖澤安排進延安自然科學院學習文化和技術。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陳祖澤被國家派往蘇聯(lián)留學，后來成為我國著名的核工業(yè)專家。

不久傳來消息，陳昌浩到蘇聯(lián)莫斯科后與一位蘇聯(lián)女人結婚，生下兒子陳祖莫。因此，經中組部批準，張琴秋與他解除了夫妻關系。然而，她卻一直把他的兒子們待若己出。陳昌浩帶往蘇聯(lián)的次子陳祖濤，在蘇聯(lián)長大成人后，回國參加長春汽車廠建設，從而成為我國汽車工業(yè)奠基人之一。兩兄弟一直把張琴秋看作是親媽媽，至今，還與張琴秋后人保持親戚般的往來。

1940年5月26日，茅盾和妻子孔德沚帶著19歲的女兒沈霞（小名亞男）、17歲的兒子沈霜（后改名韋韜）從新疆迪化（今烏魯木齊）經蘭州、西安，抵達延安。張琴秋見到他們一家四口是多么的高興??！他們自從1931年4月上海一別，至今已經過去9年，這期間，彼此經歷了太多的坎坷磨難和生死關口，而且茅盾的弟弟沈澤民還為革命犧牲。但當張琴秋見到兩個侄輩正青春勃發(fā)，不禁抹去眼淚喜笑顏開。同學兼嫂子孔德沚甫一見面，就拉著張琴秋的手談她兩個大孩子的出路問題。張琴秋快人快語，馬上說，沈霞到我們女大學習，沈霜去澤東青年干校學習。在一邊的茅盾聽了，都表示同意。但兒子沈霜卻不愿意。他看過斯諾《西行漫記》一書，似乎更向往去陜北公學學習。于是三位長輩也尊重了他個人的意愿。兒女安頓好了，茅盾便應邀在延安魯藝開課，有時還到陜甘寧邊區(qū)文化協(xié)會講學，并在邊區(qū)的一些報刊上撰文。但到11月底，周恩來為反擊國民黨第二次反共高潮，要組織一些文化名人到重慶開展文化戰(zhàn)線上的斗爭，茅盾應召，便攜夫人離開延安去重慶。他們把一雙兒女留在延安，“交給了黨”（茅盾語）。實際上，他們是放心讓張琴秋監(jiān)護。

1941年9月1日，中共中央決定撤消中國女子大學，將它與陜北公學、澤東青年干校合并，成立延安大學。張琴秋即調任中央婦委（全國婦聯(lián)前身）工作，擔任中央婦委委員。中央婦委新任書記蔡暢知道張琴秋早年在上海追隨過她嫂子向警予搞過女工運動，還知道她領導過紅四方面軍婦女獨立團，因此見她來報到感到很高興，說婦委的許多工作正需要這樣富有婦女工作經驗的同志來做。

1943年春天，張琴秋與她的老戰(zhàn)友、時任陜甘寧晉綏五省聯(lián)軍衛(wèi)生部部長蘇井觀喜結連理。

蘇井觀是河南潢川人，1905年3月出生在一個個體手工業(yè)勞動者家庭。畢業(yè)于天津海軍軍醫(yī)學校。在校期間，他受革命思想熏陶，加入了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1927年大革命失敗后，中國共產黨處境十分艱難。在家鄉(xiāng)潢川開辦小醫(yī)院謀生的蘇井觀，卻主動加入中國共產黨，并把自家小醫(yī)院給黨組織作秘密活動場所。1930年初，潢川白色恐怖加劇，蘇井觀被敵人追捕，黨組織便安排他去附近的鄂豫皖蘇區(qū)參加紅軍。他先后任紅二十八團軍醫(yī)，紅一師（后改為第十師）醫(yī)院外科主任、院長，紅四方面軍總醫(yī)院院長，紅四方面軍總衛(wèi)生部醫(yī)政局局長，中共中央西北局衛(wèi)生部部長，紅軍西路軍衛(wèi)生部部長，八路軍總醫(yī)院院長等職。無論在鄂豫皖蘇區(qū)、川陜根據地，還是在長征路上、西路軍西征征途，他一直和張琴秋戰(zhàn)斗在一起。特別是在川陜蘇區(qū)，張琴秋遭受張國燾打擊報復，由紅四方面軍總政治部主任貶為紅江縣委書記，繼而又派到紅四方面軍總醫(yī)院任政治部主任時，蘇井觀更是與她朝夕相處將近兩年光陰。期間，張琴秋還應他之請，一起充任紅四方面軍衛(wèi)生學校的游泳教練，他教男學員，她教女學員。在西路軍覆亡之際，蘇井觀有幸跟著李先念指揮的左支隊突圍，一直到了甘肅與新疆交界的星星峽，后被被陳云、滕代遠等接應到迪化，然后回到延安。他與張琴秋可謂是生死之交、真情之交，而且，他與張琴秋一樣多才多藝，唱歌、演戲、打球樣樣在行。

蘇井觀、張琴秋夫婦在延安

尤其讓今天的年輕人匪夷所思的是，當年蘇井觀是一個革命隊伍里身居高位的領導干部，而且還單身，他要在女兵如云的紅四方面軍醫(yī)務系統(tǒng)擇偶，簡直易如反掌，此外，他完全了解張琴秋嫁過兩個丈夫，生過兩個孩子，也知道她在冰雪戰(zhàn)場上分娩已經永遠失去了生育能力，但他還是向她求婚，決心與她相濡以沫共同生活下去。

蘇井觀與張琴秋結婚那天，老首長徐向前以及美國援華醫(yī)生馬海德夫婦都來祝賀。窯洞新房墻上，高掛著原紅四方面軍老戰(zhàn)友們送的對聯(lián)：“兩個老家伙，一對新夫妻。”因為其時新郎已經38歲，新娘則還比他大了一歲。蘇井觀和張琴秋結婚直到1964年他因病去世，始終踐行新婚時他對張琴秋的約定：“我們將永遠地要好下去，直到安息為止?！边@是后話。

大喜與大悲總是交替而來。在延安時期，張琴秋就經歷了個人再婚與突失侄女悲喜交加的兩件事。

1945年8月，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中國人民14年浴血抗戰(zhàn)終于取得全面勝利。與此同時，蘇聯(lián)紅軍進入我國東北擊潰日本關東軍，陸續(xù)占領東北各大城市。黨中央及時調集10萬軍隊和大批干部緊急開赴東北。已在中共中央編譯局主辦的俄語訓練班學了兩年俄語的茅盾女兒沈霞，也奉命要去東北工作。她這時已經入黨，并且結婚懷孕，腹中胎兒已有兩個月大，但為了革命的需要，勝任即將面臨的繁重工作，她與丈夫商量好要做人工流產。然而，她找嬸嬸張琴秋商量，卻未獲同意，嬸嬸要她把孩子生下來，自己來幫她帶，或者去交給她母親帶。還勸說她，自己在冰天雪地的戰(zhàn)場經歷過喪嬰之痛，知道流產對女人意味著什么?？墒瞧饩髲姷纳蛳紴榱烁锩枰瑓s堅持要把孩子打掉，她甚至還搬出了母親孔德沚1925年加入中共后為了不影響黨分配她做的工運工作也曾做過一次人工流產手術的往事，說即使母親現(xiàn)在在延安，也會同意她為黨的事業(yè)打掉孩子的。張琴秋拗不過她，只好同意。同時，還買了雞、紅糖和西瓜，并在家附近找了一間窯洞，準備伺候沈霞術后休養(yǎng)。

誰知8月17日，沈霞做了人工流產手術后，因器械消毒不嚴感染上大腸桿菌，急救醫(yī)生又因延河發(fā)大水過不了河，她竟于次日上午11時死亡！

張琴秋聽到噩耗，不啻晴天霹靂！她馬上向軍委副主席周恩來請求處分，還默默忍受了編譯局領導對她的責難，并操持了沈霞的后事。

8月28日，周恩來陪毛澤東赴重慶去與蔣介石談判。臨行前，張琴秋寫了一封長信，委托周恩來帶給茅盾。信中，她沉痛地承攬了沈霞之死的責任。然而，茅盾卻境界高遠，將愛女的不幸去世，比作“像一顆未出膛的槍彈”。

二十多年過去，“文革”中，當年主刀沈霞人工流產手術的醫(yī)生，又被造反派重新提起其當年過失。他們向茅盾調查取證，茅盾卻豁達大度，將痛失愛女類比同樣在抗戰(zhàn)環(huán)境下因傷口感染而去世的加拿大援華醫(yī)生白求恩，說“這也算我們家對中華民族的解放事業(yè)所作的貢獻”。

1947年，張琴秋成為中央婦委五人領導小組成員，還擔任了解放區(qū)婦聯(lián)籌備委員會秘書長。這一年，她還率領婦委機關的同志，去雁北、冀中、渤海等地區(qū)參加土改。

6月，劉鄧大軍千里躍進大別山，揭開我軍戰(zhàn)略反攻的序幕。消息傳到延安，張琴秋激動不已，夜不能寐。大別山是她參加紅軍的地方，更是她與戰(zhàn)友們浴血奮戰(zhàn)開創(chuàng)鄂豫皖蘇區(qū)的地方，她向往到那里去工作，去施展才華。為此，她向中央婦委提出自己寧愿去艱苦危險的基層，而不愿繼續(xù)呆在后方機關“賦閑”的要求。她的報告很快得到中央組織部的批準，中央婦委還為她開了歡送會。中央婦委代理書記鄧穎超在歡送會后與張琴秋等人一起合影，還在一次會上說到此事：“從婦委講，是需要琴秋同志的。她在婦委工作最久，工作的最多，而且受了委屈。我有條件地同意她去，出去要做婦女工作，三年后再回婦委?！?/p>

鄧穎超說張琴秋“而且受了委屈”，是有來由的。她出任過紅四方面軍總政治部主任，是紅軍高級將領中的唯一女性，且文化水平高，又正是30多歲成熟年紀，應該被重用。然而，自她1937年9月回到延安，卻一直在機關、學?！白浒宓省?，甚至1944年的延安整風，還給她作了一個不實事求是的政治結論。致使次年4月召開黨的七大，她也只是以“候補代表”的資格出席會議。但是這一切張琴秋都坦然對之，依然樂觀向上地對待工作，依然渴望為革命早日成功而去拼命努力。

1947年初，張琴秋（左二）、丁玲（左一）與即將出發(fā)去參加土地改革的戰(zhàn)友合影

鑒于當時劉鄧大軍在大別山區(qū)的實際情況，中組部又收回成命，正式通知張琴秋不去大別山工作了，繼續(xù)留在中央婦委。

1948年5月27日，毛澤東率中共中央、中國人民解放軍總部，移駐河北平山縣西柏坡村，指揮與國民黨蔣介石集團的最后決戰(zhàn)。不久，張琴秋也隨解放區(qū)婦聯(lián)籌委會機關，遷入西柏坡。

張琴秋丈夫蘇井觀作為延安衛(wèi)生機構的領導人和醫(yī)生，是與劉少奇、朱德率領的中央工委，比毛澤東等早半年多先期進駐西柏坡的。他到后，會見了朱德夫婦和劉少奇、傅鐘、安子文等領導同志。劉少奇曾主動對他說起張琴秋：“這幾年對琴秋不起，沒有給她固定的工作，有些同志以為四方面軍的錯誤（不是全部）要她負責，她怎么能負這責？”劉少奇還說：“琴秋在我們黨內女同志（中）是能做工作的，這些問題我同她談過了?！碑敃r，劉少奇是黨內第二把手，他對張琴秋作出這番評價自然非同一般。作為20年代就在上海工人運動中與張琴秋有過很深交集的劉少奇，其實早就知道她的才干和為人，對她在延安的不公遭際也心中有數(shù)，只是出于黨內政治生活的掣肘，他暫還不便出面糾正。盡管如此，蘇井觀聽了劉少奇上述話后還是高興不已。4月19日，他在給妻子的信中，寫上了上述劉少奇原話。

1948年秋，張琴秋（前下蹲者）與鄧穎超（右四）、康克清（右五）等在河北平山縣西柏坡合影

11月，張琴秋參加蔡暢為團長的中國婦女代表團，前往匈牙利首都布達佩斯出席國際民主婦女聯(lián)盟第二次代表大會。途經莫斯科時，她終于見到分別18年之久的女兒瑪婭，以及陳昌浩的次子陳祖濤。女兒瑪婭和祖濤在蘇聯(lián)政府的精心撫育下，已經長成22歲的大姑娘和20歲的小伙子了。但在蘇聯(lián)長大的瑪婭一口俄語，一句中國話都不會說。好在張琴秋懂俄語，加上11歲才出國的祖濤會說中國話，她才不致與暌違已久的女兒無法交流。就在這一次母女團聚時，她向女兒詳細說了爸爸沈澤民的英勇事跡。回到國內，她給茅盾夫婦寫信，講了見到親生女兒這件“可喜的事情”，但也內疚：“我沒有盡到母親的天職。”

1949年1月12日，全國民主婦女聯(lián)合會籌委會在西柏坡李家莊成立，張琴秋當選籌委會常委、秘書長。她積極參與籌備召開全國第一次婦代會的工作。

3月24日至4月5日，全國婦女代表大會第一次會議在北京中南海懷仁堂舉行。張琴秋當選為第一屆全國婦聯(lián)執(zhí)委、常委，并被任命為生產事業(yè)部部長。

5月，上海解放不久，張琴秋就率全國婦聯(lián)工作組到上海原日資大康紗廠（后為上海第十二綿紡織廠）進行調查研究，了解女工生產、生活現(xiàn)狀，研究如何發(fā)揮她們在新政權條件下的作用等問題。踏上25年前經常出入開展工人運動的故地，她覺得往事并不如煙：“上海是人民的了，我們婦女姐妹必將當家作主?！?/p>

9月21日至30日，舉世矚目的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第一次全體會議在北京召開，張琴秋當選全國政協(xié)委員。

會議結束當天，夜幕快要降臨的時候，毛澤東和政協(xié)全體代表一起來到天安門廣場，為建造人民英雄紀念碑舉行隆重的奠基典禮。在這一莊嚴的時刻，張琴秋聽著毛澤東朗聲宣讀的“人民英雄永垂不朽”的碑文，不禁淚如雨飛——

多少身邊的戰(zhàn)友犧牲了，才換來了革命成功的今天！

（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