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菲菲 張 妍

(華中科技大學教育科學研究院 湖北 武漢 430076)

社會適應是現(xiàn)代社會中人們能夠心理健康地生存的基本法則[1]。社會適應是指個體在與社會環(huán)境的交互作用過程中，旨在追求與社會環(huán)境達成和維持和諧平衡關系的過程。個人與所處的社會文化通過意識形態(tài)和生活實踐交互作用，個體則對文化的同化和順應的程度有高低不同，這種差異的核心心理成分之一是個體對自我的認識。一百多年來，心理學家們從不同的角度對自我進行探索，自我建構是自我研究發(fā)展的最新分支，是基于社會文化因素對個體社會化影響的程度不同而提出的。傳統(tǒng)研究認為西方文化強調(diào)獨立自我建構，東方文化注重依存自我建構。然而，獨立和依存從來都是個體生存所必須具備的兩個基本需求，兩種建構應共同存在于一個人身上。本文在文獻回顧的基礎上，梳理了三重自我的定義，并從三重自我視角探究自我建構與大學生社會適應的關系，最后分析當前研究中存在的問題并展望未來的研究方向。

一、三重自我建構

1.三重自我建構的定義

三重自我建構理論，是Brewer和Gardner于上世紀90年代在自我認同、關系認同和社會認同的基礎上提出的，關注個體對自我和周圍世界關系的認識，探索不同的建構傾向?qū)€人生活的影響。該理論認為，每一個人都需要從三方面來理解和定義自己:(1)個體自我，也稱獨立型自我建構，即從自身獨特性、從自己與他人的區(qū)別來定義與理解自我的傾向,包含性格、品質(zhì)、興趣和經(jīng)歷等；(2)關系自我，也稱關系傾向的依存型自我建構，是從人際水平建構自我，即從自己與親密他人的雙向關系中定義與理解自我的傾向；(3)集體自我，也稱團體傾向的依存型自我建構，從群體水平建構自我，反映的是社會認同和自我歸類理論中表達的自我表征，基于與共享社會認同的群體中他人的客觀聯(lián)系，這個聯(lián)系并不要求與群體成員的親密關系，即從自己的團體成員身份來定義與理解自我的傾向[2]。三重自我認為個人對自己的認識中包含了個體我、關系我和集體我的表征，只是不同的個體其三方面的相對強度和重要程度存在差異。三重自我建構理論的一個核心思想是，個體自我(或獨立型自我建構) 會促進個體對于個人自主水平的尋求，而關系自我和集體自我(或依存型自我建構)會推動個體努力建立和保持與他人或團體的和諧關系[3]。

2.三重自我建構的作用

Cross等人在對有關三重自我建構的研究進行綜述后，提出三重自我建構分別會產(chǎn)生不同的認知、情緒和動機結果，進而導致不同的行為方式與結果，其結論如圖1-1所示[4]。

二、自我建構與社會適應

個體社會適應的心理機能狀態(tài)又可以從兩個維度上進行分析。第一是個體社會適應心理機能的特質(zhì)內(nèi)容維度。個體心理機能分為知、情、意、行幾個方面，而個體的適應狀況也分為內(nèi)在體驗和外在表現(xiàn)兩個方面。心理機能的內(nèi)在體驗表現(xiàn)為主觀幸福感、自我價值感、個人控制感等內(nèi)容；而心理機能的外在表現(xiàn)則主要體現(xiàn)在適應環(huán)境,解決適應性問題的效率、成就以及對壓力的應對上。第二是社會適應心理機能的活動領域維度由于生活空間一樣,活動目標類似,角色雷同,年齡層次接近,有些個體或群體的活動領域也是一致的。大學生就是由年齡、角色、任務相似的個體組成的具有共同活動領域的群體。大學生的社會適應領域大致包括學習、人際關系、身心發(fā)展、社會角色和家庭活動等幾個領域[5],那么,考察大學生個體的社會適應狀況就要從這幾個活動領域里進行具體的評價。大學階段是學生成長的關鍵階段,大學生能否適應大學的校園生活是決定他們能否在大學階段實現(xiàn)成長的關鍵要素。大學生學校適應不但影響著大學生在大學階段的學習收獲,還影響著他們的身心健康。而要全面考察其社會適應狀況，就要把上述兩個維度結合起來，本文就主要從大學生適應的身心發(fā)展領域和人際關系領域中的壓力應對、主觀幸福感和個人自主進行探討。

(一)在身心發(fā)展領域中的自我建構

Oyserman等人發(fā)現(xiàn)個體我與生活滿意度正相關、與情緒問題負相關，認為生活在西方社會中，人們報告的幸福感更高[6]。然而不同自我概念對個體的心理適應有不同影響。自我概念到底如何影響心理健康和幸福感，三重自我概念框架為其提供了新的研究視野。

1.自我建構與壓力應對

有研究者發(fā)現(xiàn)，當面對相似的壓力水平時，個體我、關系我和集體我均發(fā)展較好的個人報告更高的幸福感，而且從單純的個體我發(fā)展到雙重的關系我和集體我發(fā)展，再到三重的個體我、關系我和集體我發(fā)展，在認知、生理、社會以及幸福方面的健康獲益逐漸清晰。然而在心理問題方面，不管三重自我發(fā)展的水平和程度如何，來自個體我的壓力始終是產(chǎn)生心理問題最顯著的來源。當個體、關系以及集體的應對方式與來自于個體的、關系的以及集體的壓力源相匹配時，個人能夠較好應對壓力并呈現(xiàn)更高的幸福感[7]。

2.自我建構與孤獨感

孤獨感是心理問題一個重要指標。個體孤獨感的心理表征有三個層面:在個體我層面的社會滿意度，反映的是個體的孤獨、拒絕和退縮感受；關系我層面的社會支持，反映的是熟悉、親密他人等關系的滿意度；集體我層面的是群體身份感受[8]。

3.自我建構與幸福感

Suh等人認為關系我突出的個人傾向于使用重要他人的社會評價信息來評價生活的滿意度，個體我突出的個人傾向于使用日常生活的積極情感來評價生活的滿意度[9]。個體我、關系我和集體我對于心理健康和幸福感作用重大,強調(diào)個體我則認為是個體我影響個體的信息加工，抵御負性反饋同時歡迎正性反饋；強調(diào)關系我則認為關系我表現(xiàn)了個人對建立穩(wěn)定的依戀關系的欲望，希望提升和保護這種關系，避免終止存在關系，當受到排擠時身心會感到疼痛；強調(diào)集體我則認為集體我受到所屬群體一致性信念的深刻影響，群體的感知對個體心理健康有重要的影響作用[10]。

綜上所述，一個人三重自我發(fā)展的程度不同，其對生活評價的標準是不一樣的。而且三重自我發(fā)展越好的個體，社會適應能力可能會越好。

(二)在人際關系領域中的自我建構

自我建構與人際交往之間的關系一直是自我建構研究領域的熱點問題。此類研究總體上可以分為兩類,一是探討不同自我建構傾向與各種具體人際互動過程之間的聯(lián)系,二是考察以不同自我建構類型為主導的個體在日常生活中人際關系質(zhì)量的差異。

1.自我建構與人際交往行為

自我建構研究所涉及的人際互動現(xiàn)象非常廣泛。Gardner等人發(fā)現(xiàn)獨立型自我建構更多考慮自我需要的滿足,但依存型自我建構更多地從他人需要出發(fā)而解決問題[11]。有研究表明，依存型自我建構傾向較高的個體比獨立型自我建構傾向較高的個體,在社會交往中會不自覺地與他人保持較近的距離并且出現(xiàn)更多的人際模仿行為[12]。并且，自我建構與人際模仿之間的關系是雙向的,交往對象的模仿行為也會增加個體(被模仿者)當前情境中依存型自我建構的水平,而且人際模仿行為對人際交往的積極影響是以其對于個體自我建構的影響為中介的。

有研究探討自我建構在他人行為于個體自身行為影響之間的調(diào)節(jié)作用。該研究揭示,當個體自我被激活時,個體行為以自我提升為原則；關系自我被激活時,個體多表現(xiàn)出與交往對象相互補的行為；當集體自我被激活時,個體行為往往與交往對象的行為具有相似性[13]。此外,還有研究表明依存型自我建構水平較高的人樂意為他人做決策,而獨立型自我建構水平較高的人卻不然,他們大多只關心與自身相關的決策[14]。人際交往中,依存型自我建構水平較高的個體更有可能原諒他人,化解矛盾,但獨立型自我建構較高的個體更有可能讓人與人之間的不滿與抱怨長期存在[15]。Lalwani和Shavitt從自我表征與印象管理的角度再次驗證了依存型自我建構對于建立和維持和諧人際關系的渴望與興趣[16]。

由以上敘述可見,獨立型自我建構“以自我為中心”,依存型自我建構“以他人為中心”。

2.自我建構與人際關系質(zhì)量

個體在人際交往中的行為表現(xiàn)是影響其人際關系質(zhì)量的重要因素。研究發(fā)現(xiàn)依存型自我建構可顯著預測人際關系的和諧程度,人際關系質(zhì)量更高，但獨立型自我建構與人際關系和諧性沒有顯著關系。關系自我水平較高的人對人際關系質(zhì)量有更為樂觀的估計,其關系自我水平與體驗到的人際親密性可共同預測其幸福感[23],較高的關系自我會促進個體在親密關系中的自我表露,從而提升其親密關系質(zhì)量[17]。

(三)個體自主與自我建構

個人自主是人類的普遍需要，自我決定論對自主的理解主要從個體對自身行為價值的認同度出發(fā)，外部表現(xiàn)為行為的控制點是個體內(nèi)控而非環(huán)境外控。

關于不同的建構傾向?qū)τ趥€人目標和行為的影響，對大學生的三重自我和個人自主的關系的研究發(fā)現(xiàn)個體我和集體我對個人自主有積極促進作用，而關系我對個體自主的預測雖然具有一定的消極影響，但關系自我能顯著調(diào)節(jié)個體自我與外部調(diào)控和認同調(diào)控之間的關系。對于外部調(diào)控，僅在關系自我高分組，個體自我表現(xiàn)出顯著負向預測作用。因此，集體我和關系我都可作為調(diào)節(jié)因素，增強個體我對個人自主的預測。

近期有研究從自我決定理論出發(fā)，將個體自主行為的原因區(qū)分為“個人自主原因”和“關系自主原因”。前者指個體的自主行為以自身需要為基礎；后者則指個體的自主行為考慮到了親密他人的需求與愿望。個人的自主并非只是獨立型自我建構的“專利”,以依存型自我建構傾向為主導的個體仍然可能擁有高水平的個人自主。關系自我能夠顯著增強個體自我對個人自主的積極促進作用。在良好的親密關系中，個體更有可能從雙方關系的視角看待自我，而這種視角會推動個體內(nèi)化對方態(tài)度與觀點，因而即便選擇由對方做出，其行為仍是一種自主行為。

雖然已有研究充分驗證了個體自我對于個人自主的積極作用，但深入分析，過高的個人自主水平或許可能對個人自主產(chǎn)生消極影響。如過強的獨立意識有時會阻礙個體發(fā)現(xiàn)和調(diào)動周圍環(huán)境中原本可得到的支持與幫助，給個人目標的實現(xiàn)帶來困難，導致較低的個人自主水平。

集體自我雖然是一種指向于人際聯(lián)系的自我建構傾向，但并不是非常典型的“依存型”自我建構。從某種意義上說，它介于“獨立型” 和“依存型” 之間。Cross等人在分析男性與女性自我建構的差異時也指出，一般而言，男性的集體自我水平高于女性，關系自我水平低于女性。這是因為在團體之中，個人的歸屬需要、與他們建立聯(lián)系的需要可以得到滿足，然而這種關系又不如親密關系中那樣親密，不會妨礙男性對個人自由的追求。從集體自我對外部調(diào)控、認同調(diào)控和整合調(diào)控的之間聯(lián)系來看，表現(xiàn)出與個體自我非常相似的作用趨勢，只是作用強度小于個體自我；但是在投射調(diào)控上，個體自我沒有顯著作用，集體自我卻具有一定的正向作用。集體自我對投射調(diào)控的正向預測作用說明，當我們把自己看作團體一員時，團體的規(guī)則、超越他人的期望都會成為我們行為決策的標準。

三、評價與展望

三重自我建構理論表達了個體從自我、他人和周圍世界關系中認識自己時，不同的認識會引發(fā)一系列的心理過程和行為反應。以三重自我為背景，探討不同自我與外部世界的關系已經(jīng)成為西方學界研究的熱點之一。但反思西方現(xiàn)有研究, 也可以看到若干不足或尚未形成定論之處。

“個人自主的實現(xiàn)”與“和諧人際關系的保持”分別被看作是獨立型與依存型自我建構的基本目標,但相關研究在對這一理論推測進行驗證時,缺乏辯證分析的視野。然而，現(xiàn)有關于自我建構對于個體人際交往、個人自主影響作用的研究,往往缺乏對獨立型與依存型自我建構各自所指向目標之間辯證關系的考慮,從而未能充分揭示出獨立型自我建構對于人際聯(lián)系,以及依存型自我建構對于個人自主可能存在的積極作用。后續(xù)研究應以辯證的視角看待變量間關系,從而更為全面深入地揭示自我建構對于個人生活的意義。關注自身獨立性的視角是實現(xiàn)個人自主的必要條件，但如果個體能同時將自我放在社會關系網(wǎng)絡之中，其關注自身獨立性的視角會更大程度地發(fā)揮作用，幫助個體實現(xiàn)自主水平的提升。而且，所有變量的測量都來自于自我報告，難以避免自我報告法的固有弊端對研究結果的影響，后續(xù)研究應嘗試采用實驗的方法，探討自我建構對于個人自主的關系；此外，自我建構與個人自主之間，應當存在中介變量，后續(xù)研究中應著力探討其中介機制，可進一步揭示自我建構與個人自主之間的關系。

同時，應有更多研究關注自我建構對于個體穩(wěn)定的個性心理特征以及社會適應狀況的影響。關于大學新生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大學新生的入學適應方面，已有研究指出，在整個大學階段，大一階段是非常特殊的時期，是學生從中學到大學的關鍵過渡期，所以有效地提高大一新生的社會適應能力對其整個大學階段的順利完成至關重要，大學新生適應問題能否順利解決，直接關系到大學生的發(fā)展。例如，霍建勛等人的研究指出大學新生對學校的適應水平直接影響學生的心理健康水平。 目前,大量研究著力于探討自我建構與某種特定心理過程的聯(lián)系,如社會比較、各種人際交往行為、自我調(diào)控的焦點等等,而探討自我建構與個體穩(wěn)定的發(fā)展結果之間聯(lián)系的研究卻較少,而且所涉及的變量也多局限于人際關系質(zhì)量。鑒于自我對于個體心理現(xiàn)象的重要意義,自我建構對于個人生活的影響應是廣泛而深遠的,后續(xù)應有更多研究致力于揭示自我建構與個體整體發(fā)展面貌之間的關聯(lián)。

目前我國學者基于自我建構理論對大學生社會適應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上述幾個方面，而在大學生社會適應能力培養(yǎng)對策和訓練方面，缺乏實踐性強和具體可操作的方法；對不同群體大學生的研究中，同時，缺乏對整個大學階段各個年級大學生社會適應與自我建構的關系的探討，大學生生的社會適應狀況存在年級差異，并且個體的自我建構并非一成不便，在今后的研究可考慮采用追蹤研究方法探討大學生社會適應與自我建構的動態(tài)發(fā)展過程及二者的因果關系，如可探討不同自我建構的大學生社會適應的變化差異。

目前已有人探討了三重自我與社會適應中的心理健康、幸福感、人際交往、個體自主等的關系，在這些研究中自我概念是作為前因變量而存在的。鑒于自我概念對個體的重要作用，后續(xù)的研究中可增加三重自我作為中介、調(diào)節(jié)或者結果變量以揭示其作用機制，嘗試進行有關自我概念的調(diào)節(jié)和干預，從而促進人與社會的和諧發(fā)展。這些問題的探討可以有助于建構社會適應的心理學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