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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安事變后,張學良送蔣介石回到南京,他急切地要秘書去找一本書看。這是一本什么樣的書,讓經(jīng)過西安事變的張學良產(chǎn)生這么迫切的心情?
1936年12月26日,張學良到達南京后,在宋子文的陪同下,驅(qū)車住進北極閣宋子文公館。北極閣位于南京近郊的雞鳴山上,三層樓高,呈曲尺形,高低起伏,依山傍水,環(huán)境優(yōu)雅。對面是著名的雞鳴寺,舉目望去,可見鐘山如屏,大江如帶,后湖如鏡,風景極佳。入夜,更可俯瞰市內(nèi)萬家燈火,流光溢彩。雖然戴笠說:“張學良一下飛機,就由我與宋部長接到北極閣宋部長公館去,軟禁起來,不讓他接見任何人?!?但實際上,最初的幾天,張學良還是有相當?shù)淖杂伞?/p>
張學良進入宋公館的當天,從西安趕來的張學良總部機要科科長王中立就與在南京的東北名士閻寶航一起來見張。當時,在宋公館居住的張學良的副官和秘書人員共11人,以后再未增加。
據(jù)王中立回憶說,那幾天,需要秘書辦的事情不多,但張學良特意叮嚀他去買一本叫《革命與變亂之技術(shù)》的書,是拔提書店出版的。王中立下山到城里去購買,但書已售完。王返回后,張學良說:“雨農(nóng)已替我找到了,不要買了?!庇贽r(nóng)即國民黨軍事委員會特務處處長戴笠。
王中立所說的《革命與變亂之技術(shù)》,實際上叫作《變亂與革命技術(shù)》,一般簡稱《政變術(shù)》。此書作者是意大利著名記者庫爾齊奧·馬拉巴特 (1898—1957),他曾任米蘭《新聞報》主編。
馬拉巴特出生于意大利的一個德國移民家庭,參加過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戰(zhàn)后他游歷俄國、波蘭、德國、西班牙等國,親歷了多次革命和政變,他用法文撰寫了一部以革命和政變手段奪取國家政權(quán)的小書,取名為“政變的技術(shù)”,1931年在巴黎出版。1932年,該書英文版在紐約出版。
馬拉巴特才華橫溢,行為夸張,喜歡表現(xiàn)自我,但思想多變。他曾是墨索里尼的好朋友,法西斯黨徒,后來又成為反法西斯主義者。此前,他曾出版過研究列寧思想的作品《好人列寧》,1944年出版過紀實小說《完蛋》,預言“法西斯注定會完蛋”。二戰(zhàn)后,他又信仰共產(chǎn)主義,訪問過蘇聯(lián)和中國。
馬拉巴特從其親身經(jīng)歷和經(jīng)驗出發(fā),認為在現(xiàn)代國家中,奪取政權(quán)的武力政變不需要有特定的政治社會環(huán)境,只需要政變策劃者掌握一系列“政變的技術(shù)”,通過動員技術(shù)工人和訓練沖鋒隊去奪取關(guān)鍵性的公共設施,如鐵路、運河水閘、電廠、郵政電報、糧倉、物資倉庫等,就能使政府與國家的其他部分隔離,從而使政府失去功能而成功奪取政權(quán)。馬拉巴特將革命視為一種技術(shù),可被任何政治勢力用來奪取國家政權(quán)。由于馬拉巴特偏激的思想,這本書出版不久就被查禁,他也被開除法西斯黨籍,流放5年。
1933年,古有成將這本書的英文版譯為中文,于7月由上海的國際書局出版,取名《變亂與革命技術(shù)》。根據(jù)英文版的內(nèi)容提要刊登廣告說:“本書是給現(xiàn)代革命者的?!惫庞谐僧厴I(yè)于中山大學,1926年任黃埔軍校政治部中校宣傳科長。20世紀30年代初寧粵對立時,他仍在廣州軍事政治學校(即黃埔軍校)工作。
1933年4月,張學良到歐洲游歷,有很長一段時間住在意大利,受到墨索里尼的熱情接待。墨索里尼的女婿加萊阿佐·齊亞諾(1903—1944)曾任駐華公使,齊亞諾和夫人艾達·墨索里尼與張學良是好朋友。齊亞諾經(jīng)常向張學良宣揚法西斯主義,使張學良的思想發(fā)生變化。1934年1月張學良回國后,就擁護蔣介石為領(lǐng)袖,一度鼓吹法西斯主義。
張學良在意大利期間,馬拉巴特尚在流放中。由于齊亞諾也是馬拉巴特的好友,齊亞諾是否向張學良推薦這本書,張是否看過,還不得而知。
但在國內(nèi),有一人在1934年5月間卻一直在讀這本書,并寫下了讀書感悟,這個人就是蔣介石。
據(jù)蔣介石檔案資料記載,1934年5月8日,蔣介石開始閱讀《變亂與革命技術(shù)》一書,對有關(guān)拿破侖和墨索里尼的內(nèi)容十分欣賞。他贊揚拿破侖霧月十八日政變“臨機應變,應時制宜”,贊嘆墨索里尼“深謀遠慮,策略步驟之良,組織之強”。6月1日,蔣介石總結(jié)上個月時說,“看革命技術(shù)完”,認為“對革命事業(yè),建國方針亦覺有心得,乃足自慰也”。 可見他覺得讀這本書收獲不小。
也許由于蔣介石的重視,1936年,國民黨特務組織力行社下設的拔提書店才重版了這本書,所以戴笠很快就給張學良找到了一本。
50多年后,1992年7月,張學良在臺北接受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張之丙的采訪,當采訪者向他核實王中立在南京購買《變亂與革命技術(shù)》一書的情節(jié)時,張學良連說“有這,有這”,肯定了這回事。
西安事變爆發(fā)前的一個深夜,張學良到紅軍代表葉劍英處,對葉劍英說:“蔣介石要我執(zhí)行他的命令,同你們打仗,形勢很嚴重,你看怎么辦?”葉反問:“張將軍的意思呢?”張說:“很多天我都沒有睡覺,內(nèi)戰(zhàn)我是絕對不打。只有一個辦法,就是苦打迭?!?法文“coup détat”一詞,音譯為“苦打迭”,指用武力奪取政權(quán)的政變。葉聽后對張說:“這關(guān)系到國家命運,一定要慎重。蔣介石不抗日,有些人不認識,抓他起來,會出現(xiàn)全國大分裂。人民一時不了解我們,會使我們孤立。更大規(guī)模的內(nèi)戰(zhàn)會給日本進一步侵略的機會?!?/p>
后來,中共中央也致電葉劍英,要張學良慎重對待。西安事變發(fā)生后,西安《解放日報》等就宣傳西安事變?yōu)椤耙欢ひ欢锩?,而蘇聯(lián)報刊則稱之為“兵變”。
西安事變后,張學良也對事變進行反思。他急于要看《變亂與革命技術(shù)》,是想從這本書中總結(jié)西安事變的不足和教訓。
張學良看完《政變術(shù)》,從中得到了什么啟示或教訓?在當時,因沒有留下任何資料,我們不得而知。但到了1957年,幽禁在臺灣的張學良撰寫了《雜憶隨感漫錄》,回憶西安事變的前因后果。在時隔20年之后,他仍然記得當時讀過《政變術(shù)》一書,并寫下他的體會和聯(lián)想。張學良說:
我在雪竇山的時候,有朋友送我一本《變亂與技術(shù)》一書,我讀過之后,理論跟我實際的教訓,因而聯(lián)想到,從事于革命事業(yè)的人們,必須要注意到自身和同志們的技能問題,請準許我說一句——大家也都曉得的事:今后的世界,一刀一槍相斗之局,已經(jīng)過去,不是只憑優(yōu)秀的領(lǐng)導,或者良好的策略,就會成功的。我這句話,不是意味著不需要優(yōu)秀的領(lǐng)導人,不必用良好的策略——是要有良好的策略與優(yōu)秀的領(lǐng)導人,但是還得要具有技術(shù)能力行動的人們?nèi)嵤?/p>
張學良所說《變亂與技術(shù)》,就是拔提書店重印的《變亂與革命技術(shù)》一書;他說在雪竇山時得到此書,是誤記了,實際上是在南京宋公館時?!耙辛己玫牟呗耘c優(yōu)秀的領(lǐng)導人,但是還得要具有技術(shù)能力行動的人們?nèi)嵤?,這就是張學良結(jié)合西安事變對《政變術(shù)》的讀后感。
張學良發(fā)動西安事變,并不是要以武力奪取國家政權(quán),只是想促使蔣介石反省,逼蔣抗日,救亡圖存。所以他承認西安事變是違反紀律的行動,痛心部屬的能力不強、楊虎城部隊紀律不強,造成了死傷事件,損害蔣介石的尊嚴,但他對“停止內(nèi)戰(zhàn),一致抗日”的主張,不覺得是錯誤的。張學良急于閱讀《政變術(shù)》,是想從中得到某種啟示,在手段和目的、合法與暴力、叛徒與忠仆、紀律與襲擊之間,尋找一條更有效的途徑,完善進諫的技術(shù)和方法,減少人員傷亡和政治波動,從而達到“停止內(nèi)戰(zhàn),一致抗日”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