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yīng)清華
天下雖大,懷玉山也許不遠。
她坐落于江西省玉山縣西北60公里處,與道教名山三清山對峙相望,是美麗的江南高原,她有與江南四大書院齊名的懷玉書院遺址,有朱熹、王安石等歷代文人雅士留下的大量詩文和摩崖石刻。
此前,她像戰(zhàn)火彌漫的史書一樣摞在我的腦海,關(guān)于她的歷史人文,鎖在腦海一隙出不來。直到我用自己的雙腳去丈量懷玉山,用懷玉山的高峰去關(guān)注那些微小的江南村落時,玉峰村——一個溫婉得如小家碧玉的村莊,竟藏匿在這“石韞玉而山輝,水懷珠而川媚”的溝溝壑壑里,仿佛一個標點,一路絕塵。
清晨,山峰霧靄朦朧,若隱若現(xiàn),山下的房子帶著時尚又古樸的元素。從山頭上俯瞰,玉峰村靜靜地安臥在群山環(huán)抱的山坳里,一條小溪自西向東穿村而過,屋舍順著山勢,高低起伏地建在向陽山坡上。遠遠望去,綠磚小樓、白墻農(nóng)舍,掩映在綠樹翠柳叢,家家屋后翠竹亭亭,樹木林立,高低有致的院落擺滿了不知名的小花。
“株泉竹石繞重重,丘壑潛消暑氣濃。好是望南微闕處,夏云遠遠補奇峰?!碧みM玉峰村這片土地,一接觸到它的地脈之氣,頓時讓人恬靜下來。木廊橋靜聽風(fēng)雨,村祠威嚴肅穆,土壘谷倉錯落有致,古民居依山而建,石板路相連而通道參差,房舍鱗次櫛比,透著山鄉(xiāng)古村落獨有的原生態(tài)景觀。家家戶戶門前用碎石壘起石墻或用竹子搭起籬笆,墻頭上爬滿了黃瓜藤、絲瓜藤和叫不出名字的瓜果蔬葉,大小不一的瓜果,有的獨墜枝頭,有的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它們簇擁著,私語著,顯得格外親熱。又細又長的黃瓜晃動在藤蔓間,如同百轉(zhuǎn)千回的故事里,一首幽深婉轉(zhuǎn)直指人心的詩,教人饞得直流口水。兒時母親常告誡我“瓜田李下,各避嫌疑”,看著這清香的果子,我卻怎么也挪不開腳步,也只能把它納入我的相機。
村莊旁邊是一片綠毯似的稻田,一個老伯在修整著農(nóng)田,身后熙來攘往的人群與他無關(guān)。世代在這遠離繁華的鄉(xiāng)村默默勞作,以這種方式守望著這片土地,一個彎腰,就是一生。
玉峰村,一半是世俗的風(fēng)塵與煙火,一半是入骨的嬌態(tài)與優(yōu)雅。沿著灰青的石板路走進村里,花色傾城,修竹幽幽,幾只麻雀在枝頭吵鬧,間或飛進曬谷場啄食幾粒稻谷,見到我們,撲閃著翅膀嘰嘰喳喳地議論什么。它們的淳樸和生氣,只有在這里,才可以自由飛翔,繁衍不息。
這樣的時光,不咸酸,不甜膩。
陽光正好,不溫不燥;晾曬在山鄉(xiāng)的情懷,不疾不徐。
漫步在竹林村莊,掠過交錯的枝葉,我試圖窺探出這座村莊更多的原貌。我們沿著玉峰村的山路蜿蜒行走,那長度,走上去,仿佛可以抵達前世,江南的畫卷,人生的故事,就這樣徐徐地舒展。
這里的陽光,有足夠的能量,讓玉峰村的鵝鴨,無比自在地在水田里尋螺覓蝦。村頭的蘆花雞顏值一般,但派頭夠足,比名門后裔的主人,更擁有自信與驕傲,它和麻雀一樣藐視路過的我們,對我們圍觀、拍照視而不見。
村中幾座古老的石頭房子,清高地立于一處,位置永遠那么妥帖,且與周圍環(huán)境極其和諧,雖歷經(jīng)風(fēng)雨,卻安詳悠然。房前屋后的門檻上,石凳上,擺放著一些農(nóng)家產(chǎn)品,有曬干的腌菜、蘿卜干、紅薯片和扁豆莢……在太陽底下釋放著酸酸甜甜的味道。青山下的池塘石板處,終日濕漉漉地長著苔蘚,在石板邊滌衣的農(nóng)婦,有我母親的影子。遠遠便能聽到棒槌敲打濕衣服的清亮聲響,還有她們大聲的閑話家常。
玉峰村的池塘和別處還是有些不同的,在池塘不遠處的一角,是最隱蔽陰涼的地方,茂盛的蕨類植物和苔蘚覆蓋,一到夏天,便是村里的婦人們爭相占領(lǐng)的“要地”。聽村里的人說,小孩們常在池塘里游泳玩耍,有時候,游泳前會先去田里摸西瓜,然后放到樹蔭下的涼水里冰鎮(zhèn),等到玩得酣暢淋漓了,再上岸拿出水里泡得涼透的西瓜,手起瓜落,便是消暑良方。
岸邊,老婦人們扎堆兒坐著,說著總也說不夠的生活瑣事,手里打著毛線,時不時看看不遠處玩鬧的孫子;幾個老頭子,翹著腿,時而看看橋下的水,時而望望遠處的懷玉山。懷玉山就那么靜靜矗立著,仿佛是在幫男人們守護著他們的妻兒老小。
我是害怕和太熟悉的人逛古村落的,怕在熟悉的人面前拍照、踱步、感慨世故。況且我這樣一個有太多執(zhí)念和情愫的人,很怕在下一個轉(zhuǎn)角會突然想到什么,又被人看到什么。我站在這里,似乎已然站在一段平靜但有情節(jié)的故事里,并且在這個故事里,物質(zhì)的豐富和精神的向度是同步增長的。
一切都舉重若輕,重的是熠熠生輝的歷史,輕的是人們?nèi)粘I钪行〈迩f似的恬靜。時間或許是沒有轉(zhuǎn)還的,但這里的村落有,有屋舍與山脈間的相融與相濟,村里人與自然命運之間的無解與諒解。
我們走進一間有天井的老屋,安詳?shù)年柟庹者M屋舍,正廳兩側(cè)屋頂有個長方形天井,將清新的空氣置換進來,感覺不到一點兒悶熱。一位老者躺在竹椅上,目光中透出平和,我好奇地走進屋內(nèi),老人俯身移過一把木椅給我,不緊不慢地與我攀談起來:“你們別小看這里,《懷玉山志》上有記載,鼎盛年間,懷玉山上有數(shù)千人。我們的玉峰村,是離仙界最近的凡塵……”
從老人的講述中,我再次重新認識了這塊紅色土地上的方志敏,方志敏就像一個容器,人們借他的故事反復(fù)提煉精神的純度。老人說朱熹待過的懷玉書院早已經(jīng)不復(fù)存在,據(jù)說就是毀于剿滅方志敏隊伍時的炮火,但朱熹手植的一棵樹依然矗立著,直入云天。我忽然明白,為什么懷玉山這么峰巒秀麗?因為它是一座文學(xué)、哲學(xué)、宗教的高山,正是這樣一片優(yōu)渥的土地,讓朱熹的顛沛流離之旅停駐,在此布道自然且歌且吟,講學(xué),論道,游覽。
如今的懷玉山已被開發(fā)成旅游景區(qū),而玉峰村在懷玉山環(huán)境改造中并沒有受到影響。老人告訴我,懷玉鄉(xiāng)在改造當中沒有大拆大建,而是充分利用村落中原有的資源,就地取材,留下村莊的時間印跡,借助得天獨厚的青山秀水和淳樸的民風(fēng),以及周邊的果園、菜園等為旅客回歸自然提供絕佳場所,也因此,玉峰村的古韻新顏,流水悠悠,以及氤氳撲面的鄉(xiāng)土氣息,給所有到過懷玉山的人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里并沒有知名景點那么多的游客,也沒有傳統(tǒng)景區(qū)那樣密集的店鋪,在這里依舊可以看到村民們?nèi)粘龆?,日落而息,依舊可以看到散步的老人和嬉戲的孩童。
我離開她已有些時日,每當時光安寂,倦意習(xí)習(xí)時,我總是安靜地坐在庭院里,想起那個藏在懷玉山下叫玉峰的村莊。
編輯:耿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