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凡夫
如果從1978年6月21日在倫敦愛德華王子劇院首演算起,音樂劇《貝隆夫人》到今年已經(jīng)面世40年,竟然比這位原名伊娃·貝隆,曾貴為阿根廷第一夫人,還當過副總統(tǒng)的南美女強人在世的歲月還長(1952年貝隆夫人病逝時才33歲)。香港觀眾也是等待了40年,才得以在今年5月于香港演藝學院歌劇院觀賞了這部作品。
少見的《嚴肅題材》音樂劇
安德魯·洛伊德·韋伯與蒂姆·賴斯(Tim Rice)是一對黃金搭檔,繼《約瑟的神奇彩衣》,和《萬世巨星》后,《貝隆夫人》是兩人再度攜手作曲作詞的第三部音樂劇。兩人合作的這前兩部音樂劇,以及韋伯后來創(chuàng)作的《貓》(Cats,1981)和《劇院魅影》等著名音樂劇在香港多次公演后,港、澳音樂劇迷才等到《貝隆夫人》的到來,這多少和該劇的內(nèi)容及手法有關。
和韋伯其他著名音樂劇相比,《貝隆夫人》是以現(xiàn)代政壇人物的真人真事為藍本寫成的音樂劇制作。故事發(fā)生于1934年至1952年間,講述了15歲的伊娃(Eva Duarte),從一個受盡社會歧視的鄉(xiāng)間私生女成為阿根廷政治人物胡安·貝?。↗uan Peron)的第二任妻子,并進而成為第一夫人并權傾阿根廷的傳奇一生。這樣的女性人物,確如蒂姆·賴斯所言,應是普契尼筆下意大利歌劇的女主角。至于將之寫成音樂劇,首要考慮的卻是《市場價值》。
傳統(tǒng)上音樂劇的《市場價值》建立在為觀眾制造一個能離開現(xiàn)實的開心世界基礎上,但看完《貝隆夫人》兩個多小時的演出后,觀眾能感受到其與韋伯的作品,甚至是和其他作曲家的音樂劇很不一樣。故事欠缺了浪漫的愛情情節(jié),更多的是具有爭議性的政治色彩。貝隆夫人的政治權力人生固然傳奇,她的早逝也令人同情,但更令人反思的很可能是人對權力的追求,人與國家、人民的關系,這確實是音樂劇中少見的《嚴肅題材》。
奇特男主角切·格瓦拉
這個音樂劇女主角當然是貝隆夫人,奇特的卻是男主角并非政治家貝隆——充其量他只能算是大配角。男主角是從序幕《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影院》中群眾合唱《貝隆夫人安魂曲》(Requiem for Evita)后便出場的切·格瓦拉,古巴共產(chǎn)革命的核心人物。這位人物之所以成為這部音樂劇男主角的原因,和其以20世紀四五十年代的阿根廷歷史為背景的特別之處很有關系。
很多人不知道,切·格瓦拉這位曾被《時代》雜志選為20世紀百大影響力人物,他是在阿根廷出生、成長的共產(chǎn)主義者,其家族在阿根廷已生活了十二代,聲譽卓著,他的姨父姨母皆為阿根廷的共產(chǎn)黨黨員。切·格瓦拉1948年入讀布宜諾斯艾利斯大學醫(yī)科,1950年游歷了阿根廷北部12個省,走過4000多公里后,休學一年,與友人開著摩托車環(huán)游整個南美洲,開始了解拉丁美洲的貧窮與苦難,他的國際主義思想也在這次旅行中漸漸成型。格瓦拉于1952年9月回到阿根廷,彼時貝隆夫人已病逝。他回大學補念完醫(yī)科,1953年3月完成學業(yè),卻未當醫(yī)生,離開阿根廷在南美洲多個國家搞革命。1959年古巴共產(chǎn)革命成功后,被授予古巴公民身份,才成為古巴人。
切·格瓦拉在古巴共產(chǎn)政權中可謂權重一時,但1965年他卻離開古巴,到非洲去繼續(xù)進行反對帝國主義的游擊戰(zhàn)爭。后來回到玻利維亞,1967年10月9日被逮捕并遭處決。死后他的肖像成為反主流文化的標志,并被推崇為國際共產(chǎn)主義運動的英雄,成為世界左翼運動的象征。
貝隆夫人變得更立體化
劇中的這位《男主角》,自始至終大部分時間都以切·格瓦拉這一鮮明的肖像形象出現(xiàn)。奇特的是,這位人物在劇中很多時候都像是置身事外、冷眼旁觀的批評者,以他的價值觀來評說貝隆夫人的故事情節(jié),有時則又扮演劇中的記者等不同人物,這種時而抽離、時而在劇中的手法,貫穿全劇,這在為觀眾制造脫離現(xiàn)實的音樂劇中很少用上。這位男主角的存在,呈現(xiàn)出了社會對當時獨裁的軍政府和阿根廷國母的反面聲音,卻能將貝隆夫人更立體化、人性化,而不僅僅是歌功頌德地塑造《圣貝隆夫人》(Santa Evita)。很明顯地,這種處理手法,會為觀眾帶來更多反思。
不僅如此,全劇以貝隆夫人最后一次全國性廣播,她的病逝葬禮、追思,以及切·格瓦拉的旁白《民眾為她筑墓紀念,但她的遺體失蹤了17年》作為最后的高潮,暗燈落幕結(jié)束,留下一段讓人遐想的懸念——這顯然也與一般音樂劇經(jīng)過重重艱難險阻、一一解決問題,最終大團圓結(jié)局的處理手法很不一樣。
然而,即使在政治成熟的西方社會,這樣嚴肅的《政治題材》和間離手法,也不一定能在娛樂至上的音樂劇市場中贏得票房。幸好《貝隆夫人》1978年在倫敦首演,1979年登上美國百老匯后,已贏得超過20個業(yè)界大獎,包括奧利弗獎與托尼獎。加上1996年被改編成電影,由樂壇天后麥當娜(Modonna)擔任主演,又為之打上一劑推向國際舞臺的強心針。
劇場元素豐富,可觀性強
其實作為劇場制作來看,《貝隆夫人》堪稱是一部可觀性很強、劇場元素豐富且組合得很有效果的制作。這其中還包括多媒體投影的運用,從序幕的1952年7月26日于電影院放映電影時突然終止,宣布貝隆夫人的死訊:到伊娃初抵布宜諾斯艾利斯時用作投放首都城市的風光介紹:當然還有第二幕著名的陽臺演說場景,熒幕投影則轉(zhuǎn)為陽臺大樓背景,陽臺上各人轉(zhuǎn)身,熒幕畫面投影的則是成千上萬的群眾場面。隨后幾場還通過投影展現(xiàn)了阿根廷當年社會動蕩下的各種街頭場面的紀錄片,大大加強了音樂劇的真實性。
簡約的布景雖然無大的可觀性,但燈光的豐富變化,將第一幕的十三場,和第二幕在間奏曲后的十五場等不同場景的變換做了很好的交代。伊娃與貝隆邂逅的場景,配合一對華美禮服的男女(身著如烈火般觸目的舞衣),在旁翩翩起舞,到第二幕貝隆夫人走到人生最后階段時,這對華美舞服的男女再現(xiàn)舞臺,前后呼應,寓意呼之欲出。
此外,有趣的場面亦不少,包括第一幕伊娃結(jié)識歌手阿古斯丁·馬加爾蒂(Agustin Magaldi),高唱《在干星之夜》(On This Night of a Thousand Stars)時,伊娃卻誘逼對方將她帶到布宜諾斯艾利斯去;后來到了首都,伊娃用身體交換利益,先后和七位男朋友分手高唱《謝謝你,晚安》(Goodnight and Thank You)的設計(切·格瓦拉在這場戲中仿如《皮條客》一般):更有趣的是交代阿根廷軍政府的混亂政壇的場景,五位軍人各據(jù)搖椅,在有如《大風吹》的游戲下,搖椅逐次減少,離場者不斷增加,最后只剩下貝隆一人。
同時,全劇的轉(zhuǎn)接處理也很有心思。貝隆夫人與切·格瓦拉對唱《伊娃和切的華爾茲》(The Waltz for Eva And Che),兩人以相互進進退退的快速獨特舞步進行《對決》,讓這兩位歷史人物進行交鋒。大家都關心國家,關心貧苦大眾,但政見不同,角度不同,如何去定義對錯?這一對決的結(jié)果是貝隆夫人病發(fā)了,在權力爭逐,肩負國民重大期望的重擔之下,伊娃這位被人民視為救星的國母倒下了,劇情由此急轉(zhuǎn)直下……
拉丁搖滾古典共冶一爐
不過,作為音樂劇,至為重要的仍是音樂??梢哉f,全劇至為感人的仍是早已成為流行曲的《阿根廷別為我哭泣》(Don't Cry for Me Argentina),這首主題曲的音調(diào),在全劇中不僅成為好幾段歌曲的素材,且多次填上其他歌詞唱出。在第二幕(下半場)間奏曲完結(jié),出現(xiàn)歷史性的場面《陽臺演說》(On The Balcony of the Casa Rosada),貝隆夫人在陽臺上首次唱出,以之來號召國民支持:到最后病重對全國國民廣播時,再度唱出,而且唱到一半時,貝隆夫人已泣不成聲,要由民眾輕聲和唱才能振奮起來續(xù)唱下去,成為至為感人的一場戲。而這首主題曲亦成為這部音樂劇的《招牌名曲》,除了旋律動聽,更在于歌詞道出了伊娃對自己國家民族的深厚真摯感情,讓在政治觀點和價值取向上有很大分歧的人士也會為之動容。這可是每一個國民與自己祖國難以割裂的情感?。?/p>
此外,伊娃入主貝隆家,將其情婦趕走,情婦所唱的一曲《換個衣箱換間房》也很動聽,這位一曲角色,也因此曲得以名列于主要角色表上。
其實,這份演員角色表只有五位。按出場順序,首先是南非男高音喬納森·洛斯莫夫(Jonathan Roxmonth)扮演的《百變?nèi)恕非小じ裢呃寒厴I(yè)于倫敦的名校山景戲劇藝術學院(Mountview Academy of Theatre Arts)的女中音愛瑪·瓊斯頓(Emma Kingston)扮演貝隆夫人;男高音安東·盧廷吉(Anton Luitingh)扮演歌手馬加爾蒂:出身于南非開普敦大學戲劇學院的男中音羅伯特·芬利森扮演胡安·貝隆,女中音伊莎貝拉·簡(Isabella Jane)扮演情婦。盡管他們都非名氣響亮的著名歌唱演員,但表現(xiàn)都很稱職,喬納森的唱段變化最多,且是幾乎演足全場的高分量角色,奈何無一首能成名的曲目。愛瑪?shù)穆暰€可塑性很強,鄉(xiāng)村少女時的尖脆,到病倒后的沉厚,極具感染力。較可惜的是羅伯特的貝隆,與伊娃邂逅時,及在其彌留時的二重唱,都未能流行。
不過,盡管這部音樂劇的流行名曲不多,但帶有拉丁韻味的節(jié)奏明快的樂曲卻很有特點,特別是《布宜諾斯艾利斯》、《財富不斷流進流出》和《在干星之夜》,拉丁節(jié)奏很有動感:其中亦有搖滾樂節(jié)奏的歌曲,如《馬戲團》(Oh What a Circus)和《貝隆最后的火花》,亦有抒情的歌謠,如《高飛,崇拜》(High Flying,Adomd)和《換個衣箱換間房》:此外,序曲后的第一首合唱曲《貝隆夫人安魂曲》,和劇中很多器樂過門則明顯是《古典音樂》的風格形式和手法。可以說,整部音樂劇的音樂,包羅了拉丁、搖滾、歌謠和古典等多種風格,共冶一爐,拼貼融合得幾乎天衣無縫,因而全劇節(jié)奏明快,絕無絲毫冷場。
另一方面,當代音樂劇巡演的樂隊人數(shù)大多縮減,這次列于場刊的樂隊名單,連同指揮音樂總監(jiān)合計10人,半場休息細看樂池中,可見有三臺鍵盤,還有小號、長號、木吉他及電子吉他、低音吉他、低音提琴、鼓及打擊樂器。也就是說三臺鍵盤取代了很多樂器,但音效難免打了折扣,最明顯的是第一幕結(jié)束前的《新阿根廷》(A New Argentina)的大場面,氣勢上打了折扣。
歷史人物加工又愛又恨
話說回來,盡管這是一部直接標榜是真人真事的音樂劇,但《藝術加工》是難免的。切·格瓦拉和貝隆夫人雖然都是歷史名人,但就兩人的人生歷史軌跡而言,相互交疊的機會并不多,像劇中直接交鋒對決的場面,只是舞臺上的設計,追求戲劇性的效果而已。同樣,最后由格瓦拉說出的那句名言《民眾為她筑墓紀念,但她的遺體失蹤了17年》,現(xiàn)實確實是貝隆夫人的遺體失蹤了17年,直到1971年才自米蘭回歸故土。
同時,從全劇的劇本歌詞撰寫,能看出蒂姆·賴斯借著切·格瓦拉的口,道出了他對貝隆夫人這個人物的看法。表面看來負面的多,處處對之做出不留情的鞭撻,但現(xiàn)實中卻很可能是又愛又恨,他甚至還將自己的女兒以貝隆夫人的名字來命名呢!
《貝隆夫人》此次亞洲巡演,香港站于5月11日開演到6月10日結(jié)束,共計演出了37場,演期不算長,下一站是日本。香港站的紀念特刊,只有封面加有《貝隆夫人》的中文,內(nèi)文全是英文,這好像已經(jīng)是香港的外來音樂劇制作的《常態(tài)》。其實2006年和2014年《劇院魅影》兩次在香港的演出的紀念特刊,都附譯有不少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