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卓婭

巴州歌舞團蒙古族舞蹈《少女薩吾爾登》 王樹聲攝

阮籍《樂論》中云：“歌以敘志，舞以宣情”。舞蹈作為人類最為純粹而極致的情感表達方式，其所賦予人類的視知覺與參與感是其他類別的藝術(shù)所無法比擬的。舞蹈的肢體語言與人類的情感模式具有十分貼近的同構(gòu)性質(zhì)。舞蹈的宣泄方式更為直接強烈而真實，是人類宣泄情感的最為貼切的方式之一。舞蹈尤其符合“言之不能盡者，象能顯之”之說。舞蹈的直觀可感的意向，正是可以達到心靈活動的外化。使得無法觸目的意向成為可視的形象。掩藏的內(nèi)心沖動和無法掩藏的本真及心理情感的節(jié)律會通過舞蹈時的動作和眼神及表情表露無遺。不同階層、不同學養(yǎng)、不同環(huán)境下的表達也會不同。

尤其傳承千百年的民間舞蹈，它的自然、單純、樸實、充滿熱情與生機的稟賦，堅守著遠古最為純粹的語境及千年不腐的品質(zhì)和新鮮的記憶的特質(zhì)?！耙郧閯尤恕钡钠焚|(zhì)使其總是以獨異的風貌而別致呈現(xiàn)，并且以其獨有的魅力和特定圖式如流水如空氣澄澈而透明。

薩吾爾登是快樂的，是平民的、是屬于土地的、草原的。它的腳步的踏動、身姿的旋轉(zhuǎn)就是對腳下土地的依戀，對草原的依戀，也是對大地天空的禮贊。

博州歌舞團舞蹈詩畫《賽罕·賽里木》金瑋 攝

薩吾爾登的開始就是草原狂歡的開始，就是草原游牧部落的狂歡節(jié)的開始。

凡是看到過蒙古族舞蹈薩吾爾登的人無不被這個舞蹈所特有的魅力所感染。那如同駿馬，如同雄鷹，如同泉水，如同蝴蝶、如同浪波、如同花海的；那些突如翩然的鳥、展如振翅的鷹、再如疾馳的馬、又同負重的牛的；動作時緩時疾，忽左忽右、幽默風趣又張弛有力的舞蹈會讓你眼前一亮，這個時候你會情不自禁地隨著舞蹈的腳步扭擺起來，融入這個歡樂的漩渦之中。這個時候的薩吾爾登是透明的，透明到讓你只想挾裹在這個狂舞的漩渦里精疲力盡。這種熱烈的洪流會將牧人木訥的猶豫劃開，會將穹窿的氈包掀翻在地，會將牧人醉酒的雙足送上歡樂的穹頂。

這個神奇的舞蹈的故鄉(xiāng)就在新疆，可以說，只要是蒙古人就會跳薩吾爾登，只要有蒙古人的聚會就會有薩吾爾登的舞蹈。薩吾爾登是歡快的，陰陽交柔、剛?cè)嵯酀鴦屿o互補的。是和諧的對應，是舞者動態(tài)的語言和肢體的對話。它的明快的節(jié)奏和輕盈的舞步，尤其當兩人張開雙臂迎面對舞的時候，如水波、如風中的柳樹、如張揚燃燒的火苗、如角斗、如龍虎相對，其動勢上的前仰后合，張弛迎往、左搖右擺是和諧的糾纏、是原地的奔跑，是雄性的纏繞和陰柔的拒絕，是無言的爭斗、是會心的交流，會讓你情不自禁心旌搖蕩、興奮異常如比翼雙飛的燕雀。薩吾爾登是新疆蒙古族最主要的民間舞蹈形式之一。薩吾爾登所呈現(xiàn)的力量感及宣泄的比重要大于表演的性質(zhì)，其一招一式、一來一往、一伸一曲、一左一右、張弛有度，在空間攪擾和應和，其外化的視覺感所傳達的，更多的是一種力量，一種對應與和諧，一種張揚和宣泄或者是邀約和期待。如果去掉其我們對于舞蹈的視知覺經(jīng)驗，你仿佛看到的是兩個相互觀望、彼此威嚇的動物，他們彼此都張舉雙臂地想要對方臣服或退卻，彼此抬腳提臀伸胳膊旋腕，虎視眈眈，你進我退，你撲我騰,你閃我攻，其呈現(xiàn)的舞蹈動勢很有遠古的山野狩獵氣息。薩吾爾登所呈現(xiàn)的模擬性是極為廣泛的，對于自然鏡像、各類動植物、甚至衣裝服飾的描摹與贊美意向，已經(jīng)遠遠超出了簡單的“摹寫”與“呈現(xiàn)”，其意向的呈現(xiàn)已經(jīng)擺脫了對于自然物象的“再現(xiàn)”。其內(nèi)在的延展性似乎更接近或具有薩滿泛神思想或巫師“驅(qū)疫”之意味。與蒙古族古老的祝贊詞相關(guān)聯(lián)，與民歌的內(nèi)容相關(guān)聯(lián)，與蒙古族生活空間的各個層面相關(guān)聯(lián)。與蒙古族的宗教相關(guān)聯(lián)。種種跡象都顯示：薩吾爾登舞和蒙古族另一個著名的舞蹈安代舞一樣具有薩滿的意味，與遠古時期圖騰崇拜及泛神觀點不無關(guān)系。

薩吾爾登是蒙古舞中最歡樂和最具有感染力的舞蹈。是蒙古人耿直、坦誠、忠實、快樂天性的坦露。薩吾爾登舞蹈是簡單的，也是直觀的。它的動勢與起伏和搖擺是對自然的描摹、草原的描摹、生活的描摹、經(jīng)驗的描摹。是對山川的記憶、對河流的記憶、對鷹、對馬、對牛、對云、對火、對草、對蝶、對夢幻與現(xiàn)實的記憶，是對自然的記錄、生活的記錄、對自身經(jīng)驗與積累的記錄。是對記憶的回歸、對記憶的延展。對現(xiàn)實的有形記錄和生動描述。由山野到草原，由狩獵到游牧，由族群到交融。薩吾爾登的記憶是草原游牧的記憶。民族的交融、特殊生活環(huán)境及與其相關(guān)的記憶、野性而原始的、邊緣而古老的述說方式，其中透射的遠古的印記清晰而明朗。當所有的人都扭動著腰肢，交叉著雙足，擺動著波浪的手臂沉醉搖曳、激情而舞的時候，你看到的、你想到的、你感受到的就是一種沸騰、奔騰、搖曳、盛開、燃燒、幸福的感覺。生命、原始、沖動、野性、雄獅、奔馬、洪流、戰(zhàn)栗、癡狂、發(fā)泄是這個時候的專有名詞。那個場面水乳交融，搖擺如微風中的夏花、騰躍如歡奔的群馬、沸騰如海水的波浪，快樂到了極致。無論如何都是一個熱烈的沸騰。薩吾爾登這個舞蹈的神奇還在于它在簡單中的千變?nèi)f化。誰也說不清楚這個舞蹈究竟產(chǎn)生于那一年，又被多少代的蒙古人跳過。跳過了多少的歲月，歡樂了多少的蒙古包。逐水草而居的蒙古牧人的歷史大多由其他的民族來記述，所以舞蹈的肢體語言就是其本質(zhì)的語言，其所呈現(xiàn)的面貌就是草原千百年來舞蹈樣式的結(jié)構(gòu)。解構(gòu)其舞蹈圖式、了解其民族生活與民俗及歷史是解密其舞蹈意蘊的一把金鑰匙。

新疆是絲綢之路樞紐。新疆文化是中國文化優(yōu)秀瑰寶，在新疆這片神奇的沃土之上生發(fā)出令人驚慕的優(yōu)秀文化。新疆蒙古族舞蹈是新疆文化構(gòu)成中的重要組成部分。探究蒙古族舞蹈的審美屬性，對研究我國民間舞蹈及少數(shù)民族舞蹈史演變具有重要的啟示意義。

一、蒙古族舞蹈薩吾爾登基本概述

蒙古族是古老的民族。“蒙古”這一名稱較早記載于中國《舊唐書》和《契丹國志》，其意為“永恒之火”或“永不熄滅的火”，別稱：“馬背上的民族”。蒙古人發(fā)祥于額爾古納河流域，史稱“蒙兀室韋”、“蒙古”等。蒙古人是東北亞主要種族之一，集中居住在蒙古、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和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及臨近地區(qū)。蒙古人有自己的語言文字。蒙古語有內(nèi)蒙古、衛(wèi)拉特、巴爾虎布利亞特三種方言?，F(xiàn)在通用的文字是十三世紀初用回鶻字母創(chuàng)制，13世紀初，經(jīng)蒙古學者卻吉·斡斯爾對原有文字進行改革，成為至今通用范化的蒙古文。

蒙古族舞蹈歷史悠久，蒙古族舞蹈與其他少數(shù)民族相似，主要承載及記錄了蒙古族這一少數(shù)民族在形成業(yè)發(fā)展中所積淀的歷史文化內(nèi)容及民族審美趨向。

新疆的蒙古族主要分布在巴音郭楞、博爾塔拉兩個蒙古自治州，及塔城地區(qū)的和布克賽爾蒙古自治縣。另外，還分布在伊犁、塔城、阿勒泰等地。由察哈爾、吐爾扈特、和碩特、額魯特、沙畢納爾、扎哈沁、烏梁海、喀爾喀,圖瓦等九部的蒙古族組成。

新疆蒙古族舞蹈的形式及內(nèi)容豐富多樣，據(jù)統(tǒng)計，現(xiàn)已收集而來的舞蹈即有十二種，其中，較有代表性，流傳最為廣泛的舞蹈是薩吾爾登。

薩吾爾登舞曲的旋律簡單，節(jié)奏復雜而富于變化，每首舞曲基本由一、兩句貫穿始終形成帶有即興性的旋律。這種樂句有的和蒙古族短調(diào)民歌的風格相近，有的則是由幾個音符組合而成的某種可舞節(jié)奏型。舞曲重音明顯，結(jié)構(gòu)短小，因此需要作多次反復。舞曲的節(jié)奏有以下幾類6/8拍、2/4拍、4/4拍，其中以2/4拍為多數(shù)。伴奏樂器主要為木質(zhì)雙弦撥彈類樂器托布秀爾。托布秀爾雖常常是一人演奏，但由于經(jīng)常有群眾伴唱，藝術(shù)效果強烈。在阿勒泰地區(qū)布爾津縣喀納斯——禾木鄉(xiāng)和哈巴河縣的白哈巴鄉(xiāng)，則主要用一種古老的拉弦樂器——“依克勒”為薩吾爾登舞伴奏。

薩吾爾登舞蹈是新疆蒙古族最為喜愛的舞蹈方式，是草原上集歌舞、娛樂、游戲為一體的文化藝術(shù)空間。體現(xiàn)了新疆蒙古族舞蹈的經(jīng)典樣式和審美情趣。薩吾爾登既是舞曲和歌舞曲的曲牌名稱，同時又是民間舞蹈的統(tǒng)稱。

二、蒙古族舞蹈薩吾爾登“草原本位”美學特征探析

博湖縣蒙古族民間舞蹈《薩吾爾登》 金瑋 攝

舞蹈作為人的另一種語言——‘肢體語言’或者說是‘動態(tài)語言’是人類所獨有的。歷史上逐水草而居的蒙古人在其游牧、征戰(zhàn)，馳騁于歐亞草原的生活之中，在許多的地方都留下了自己的遠古的印記。

博州歌舞團舞蹈詩畫《賽罕·賽里木》 王聰慧 攝

蒙古族舞蹈薩吾爾登從歷史起源來看，其受到游牧及狩獵活動影響，帶有極強的節(jié)奏性及韻律性、模擬性，可從中感受出先民早期狩獵后的喜悅及滿足。而生理機能、生存環(huán)境、生產(chǎn)方式、生活習俗這四種決定因素是保存某一種舞蹈樣式的基本形態(tài)的根本。薩吾爾登之所以是薩吾爾登而不是其他的什么就是由這四大因素所決定的。尤其蒙古族舞蹈薩吾爾登之中的“生態(tài)模擬性”的大量動勢例證，一種由自然景觀向文化景觀的位移，一種草原生物、植物、生命形態(tài)在舞蹈動勢情態(tài)中的位移與遺存就為薩吾爾登舞蹈“草原本位”屬性提供了不容置疑的證據(jù)。新疆草原的土著們他們依然堅守在馬背民族所固有的“動力定型”之上：梗脖立背、松肩立肩、提腹收臀、架肋圓膀還有端腿匯腳，堅守著千百年來的固有動勢。沿襲著祖輩的程式化的古舊樣式。無論襲來的風有多么的絢麗也無論新鮮的樣式有多么的熱烈。似乎是約定俗成的戒律，似乎是不可逾越也不想逾越的鴻溝。對于蒙古族人來說，薩吾爾登是新疆蒙古草原土著牧人唯一舞蹈群體樣式。而山林水澤、湖泊波浪、松濤云海、牛羊虎豹、云水風霧、草花枝葉永遠是他們描摹和用肢體傾情歌唱的對應物。

薩吾爾登的動作十分豐富，其舞蹈動勢的邏輯起點與形態(tài)意蘊是極為豐富而延展的。其動作指向所涵蓋的內(nèi)容涉及到草原生活的全部?；蛘哒f是延展到了草原生活的各個層面。有表現(xiàn)勞動和日常生活的，如擠奶、搗奶、套馬、獻茶、敬酒、搟氈、播種、收割等；有表現(xiàn)婦女生活的，如照鏡、描眉、梳辮等；有模擬動物的，如模擬雄鷹翱翔，模擬鳥、馬、牛、山羊、駱駝、鴨子、田鼠，等各種動物的動作及步態(tài)；有模擬自然景物的，如水波、水浪、草浪等，還有表現(xiàn)愛情和模擬各種人物動勢形象的。甚至蒙古袍的諸如衣袖、衣襟都成為描摹舞動的元素。

薩吾爾登一般分為徒手跳、持具跳、載歌載舞跳和對歌對舞跳這幾種形式。碗盤、筷子、琴、酒盅都可以成為舞蹈道具。帶道具的有頂碗和雙手各拿一雙筷子跳。手拿托布秀爾邊彈邊跳，其動作中除硬肩、聳肩、轉(zhuǎn)身之外有反彈托布秀爾的舞姿和動作。主要風格體現(xiàn)在上肢。手、腕、肩、臂的彈、壓、推、拉、揉、繞；以腰為軸的前俯后仰；肩前推則肘后頂，肩后頂則肘前推；腳慢手快，棱角分明及每一動作雙膝始終帶彈性的屈伸顫動。

跳法有達勒勒恩比，即提壓腕動作，敖德勒恩比，即繞臂動作，阿查比，即托重而跳等。薩吾爾登的典型動作有硬肩、聳肩、壓提腕、抖手、繞臂等，在2人、3人和多人的對舞中除抖肩、叉腰擺動胳膊、曲腿馬步等基本動作外，動作在即興中可千變?nèi)f化。

薩吾爾登舞蹈有十二種基本舞蹈動勢和基本曲調(diào)。到目前為止已經(jīng)搜集到二十幾套薩吾爾登舞曲和十幾個薩吾爾登舞蹈。

民間流傳的大致有如下幾種方式：有表現(xiàn)駿馬走步形態(tài)的黑走馬薩吾爾登“較熱阿哈日薩吾爾登”；“賽很庫昆薩吾爾登”意為俏麗姑娘薩吾爾登；“火日瑪薩吾爾登”，意為衣襟薩吾爾登；舞步沉穩(wěn)、健勁、張弛有力的“托布清薩吾爾登”；有優(yōu)美淡定搖曳如風擺柳勢態(tài)或者作舞袖狀的“哈尼裘薩吾爾登”，意為衣袖薩吾爾登；有模仿水波浪花的“烏斯納道里剛薩吾爾登”,意為浪波薩吾爾登；有舞步矯健、速度疾快如驚鴻而急速的快步薩吾爾登“戶日等薩吾爾登”；有模仿兔子招風耳朵幽默情態(tài)的“西外地力登薩吾爾登”；有模仿索倫人的“所龍薩吾爾登”；有描摹氈房門的“舞扽薩吾爾登”、有男女對跳的綢巾薩吾爾登“度日東薩吾爾登”；有節(jié)奏緩慢，有環(huán)繞或解開繩套意味的解繩薩吾爾登“渦若樂登薩吾爾登”；有來自傳說故事的灰山羊薩吾爾登“吾如歌特和薩吾爾登”。有模仿瘸子步態(tài)、動物步態(tài)的，詼諧幽默的“到格倫薩吾爾登”、有模仿山鷹的飛翔的“艾樂地比利格薩吾爾登”等。

三、結(jié)語

薩吾爾登舞蹈源遠流長，是蒙古族這一少數(shù)民族在其形成及發(fā)展過程中藝術(shù)精華。既帶有豐厚的人文色彩，又體現(xiàn)出非常獨特的舞蹈審美特征，其歷史及藝術(shù)價值極高。

薩吾爾登在近年得到國家有關(guān)方面的重視，在年輕人也開始逐漸接受。但是對其的動態(tài)的研究方式及理論建設(shè)仍是一個弱項。立足民間，尊重其價值傳統(tǒng)，發(fā)展、演變與變遷規(guī)律，是保護與傳承的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