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正英
畫像銅器是東周時期青銅藝術發(fā)展的一朵奇葩。與以往的青銅器紋飾如幾何紋、獸面紋相比,這些畫像的形式、風格與內容題材均不相同。其運用寫實的手法,通過鏨刻、鑲嵌、范鑄等工藝來反映自然現象、現實生活和神話故事。東周銅器上的畫像紋是春秋戰(zhàn)國繪畫藝術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為我們了解中國早期繪畫的發(fā)展提供了重要依據。
在涉及貴族生活的畫像題材中,有大量關于宴飲場面的描繪,在這些宴飲題材中普遍存在關于酒器、食器的刻畫。如目前發(fā)現最早的線刻畫像銅器——江蘇六合程橋東周墓出土的春秋晚期的線刻畫像銅匜殘片(圖一)。該畫像紋中的線條是用虛點構成的,可以看出左一人物殘缺,有學者認為左二人物雙手捧著盛有食物的鼎走向另一人,接著是二人對飲,其間有一盛酒器。關于左二之人手捧之物,筆者認為還有待考證。該器上半部狀似盤,且該器上用點連成的數道虛線也不應是“食物”,因此器物邊緣刻劃明顯,虛線皆位于器物邊緣之上,故推測應是器物中食物所冒熱氣。而后二人之間的酒器中,也刻有數點,這應是酒器中液體的表現手法。
有相似表現手法的還有1985年江蘇諫壁王家山墓出土的3件畫像銅器,是用楔形短線構成的紋飾。原報告稱,匜腹內壁的第三層為宴飲圖:中間設案,上置二甕,案兩側分立人物,左三人,右四人,皆舉觚或豆,地面也置觚和豆(圖二:1)[1]。另一小殘片中刻有一鼎,旁有一人持棒,似在烹燒(圖二:4)。關于此副畫像描述的內容與器物名稱應無異議。大殘片上的物像似由楔形短線填充形體內的部分,外廓加以較粗深的虛線勾勒,如人物的服飾、案幾及之上的酒器。而小殘片中,鼎腹刻有數兩行較為規(guī)則的八個短線組,鼎旁有人持棒作烹煮狀,推測短線應是鼎外壁紋飾或銘文的簡單表現。
與之表現手法相似的還有1973年山東長島王溝墓發(fā)現的2件鎏金刻紋鑒,器物已殘碎,共殘存9片。從殘片來看,器物外壁素面,內壁除口沿外刻滿華紋后鎏金,花紋為線刻。其中,有宴飲圖像的殘片上也有一器身刻有由數道小短線組成的上下兩行共七組短線的鼎(圖三)。原發(fā)掘報告中稱此鼎盛有食物[2],我認為不然,此短線依舊像是鼎外壁的紋飾或銘文。
藏于上海博物館的刻紋宴樂圖杯上的紋飾表現手法也是如此(圖四)。短斜線填滿物像體內,第一幅圖的鼎身也刻有數量較之前兩幅多的短線組,似酒器上銘文。左側兩盛酒器上也有大量短線,皆刻于器物頸部以下,相對的,在第二幅圖中的盛酒器上,并未見有刻劃短線,推測第一幅圖酒器上的短線或為器表紋飾,或為表示器中酒水。
與鎮(zhèn)江諫壁王家山墓出土銅匜同出的銅鑒,亦殘破成片。其上畫像也主要由楔形短線構成。在刻劃酒器與食器時又出現了不同的表現手法。較大一塊殘片中第二層為宴飲、射侯圖,案上的二酒甕內各斜置一挹斗,另一較小殘片的第二層圖案展示了一幅為宴飲服務的過程圖。左一人一手持豆,一手持長勺從面前鼎內舀物,鼎腹刻有丸狀物來表示食物,鼎右一人,雙手捧一豆向右遞送,豆內也刻有簡單兩筆代表食物,右方一人伸出雙手作接豆狀,再往右又是兩人傳送豆的情景。
以上所舉皆為使用以鏨刻為主要工藝的刻紋銅器,下面將列舉兩例戰(zhàn)國時期采用鑲嵌工藝表現主題紋飾的畫像銅器。一是1935年河南汲縣山彪鎮(zhèn)一號大墓出土銅鑒上的“水陸攻戰(zhàn)圖”(圖五),二是故宮博物院藏銅壺上的“水陸攻戰(zhàn)圖”(圖六)。兩幅圖關于“宴飲”器具的表現方式是相同的,即在酒器上加一道或兩道橫線,展現食器盛放食物的方法也不再是春秋時期類似剖面?zhèn)纫晥D的表現手法。究其原因,我認為與畫像銅器不同的制作工藝有絕大關系。
春秋中期至戰(zhàn)國中期是中國青銅器發(fā)展史上的第二個高潮,紋飾出現了新的形式與題材。形式方面,出現了線刻、嵌紅銅、錯金的辦法,新的形式表現在新題材的使用上,如線刻是在春秋晚期開始的,一出現就用于表現宴樂、狩獵、攻戰(zhàn)之類與人的活動有關的場面性圖畫。
線刻畫像銅器在南北方均有發(fā)現,但以南方居多。有學者認為,古代吳越地區(qū)(現在江浙一帶)是線刻畫像銅器的發(fā)源地,其他地區(qū)的是從這里流傳出去的。如賀西林指出:東周線刻畫像銅器是在中原周文化的影響下,產生于吳越地區(qū),具有鮮明吳越文化風貌的藝術作品。吳越地區(qū)以外發(fā)現的東周線刻畫像銅器也當屬吳越之器,它們是通過各種渠道從吳越地區(qū)流傳出去的器物[3]。葉小燕也推測線刻技術可能是某國某地區(qū)的一種青銅工藝,為專業(yè)的工匠們所經營,其產品作為商品流傳到全國各地,有的可能是他地的個別工場所仿制[4]。同時,作者根據發(fā)表的圖像和其本人對實物的觀察,總結道,刻紋銅器上花紋的刀法表現有兩種形式。一是由點連續(xù)成線,這些點呈頭粗尾細的楔形,粗端入銅較深,細端較淺,著力不均。二是運刀如筆,線條細如毫發(fā),放大細察,某些線條也不連貫,由一刀一段連續(xù)刻成,但不失流暢,刻工成熟。這兩種刻法在器物的時代上表現有相對的早晚關系。第一種以鏨鑿為主的技法表現在刻紋銅器的初期作品上,而運用流暢細線條連成紋的器物集中出于戰(zhàn)國早、中期墓中,時間相對比前者晚,技巧上也愈加成熟應是刻紋銅器成熟階段的作品。
刻法的發(fā)展跟刻刀質量的發(fā)展脫不開關系??碳y銅器的質地一般硬度較大,在其上刻紋,要用比它硬度還大的工具,如高硬度的青銅刀、玉石刀、鐵刀或鋼刀之類。鋼刀是最理想的刻紋工具,而春秋晚期我國鋼的冶煉尚處于萌芽狀態(tài),其后隨著技藝的進步和冶煉業(yè)的發(fā)展,刻紋銅器演變?yōu)橐赃B續(xù)的線刻為主。在以線刻技術為主的同時,鑲嵌、鑄紋技術也在慢慢發(fā)展,到戰(zhàn)國中期后,鑲嵌與鑄造技術逐漸成為畫像銅器的主流技法。而關于宴樂題材的紋飾中,食器、酒器在采用線刻和鑲嵌兩種不同技術的銅器上有著各自的表現手法。線刻銅器中,食器、酒器上有的刻有楔形斜短線填滿器身,如形似觚、豆一類的器物,有的鼎身、豆身刻有丸狀物,用類似剖面?zhèn)纫晥D的表現手法來表示器內的食物,有的鼎身刻有較為規(guī)則的幾組小短線,初步推測應是現實中鼎紋飾或銘文的象征。在使用鑲嵌手法的畫像銅器紋飾中,對食器、酒器的表現出現不同的方法,即不再于器身刻劃短線或丸狀物一類的食物,而是在其上劃一、兩道短線。
關于畫像紋銅器紋飾的起源及其他相關問題,還應結合其他因素加以考證,如畫像中人物所著冠飾、服飾的不同及其演變規(guī)律,還有畫面中展現的房屋結構,以及畫像上展示的弋射、樂舞等畫面是否與相關禮儀制度存在一致性等等,這些都需要在梳理、總結大量資料的基礎上進行更為細致的分析。
參考文獻:
[1] 劉建國、談三平:《江蘇鎮(zhèn)江諫壁王家山東周墓》,《文物》,1987年第12期。
[2] 煙臺市文物管理委員會:《山東長島王溝東周墓群》,《考古學報》,1993年第1期。
[3] 賀西林:《東周線刻畫像銅器研究》,《美術研究》,1995年第1期。
[4] 葉小燕:《東周刻紋銅器》,《考古》,1983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