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毓蕓

(西南交通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四川 成都 611756)

南越，古國名，在今湖南南部、兩廣及越南北部一帶。劉宋沈懷遠(yuǎn)于廣州刺史任上撰《南越志》，各書征引抑或稱《南越記》《南越書》。是書記述該地地理、傳說、人物、風(fēng)俗、物產(chǎn)等，是研究嶺南地區(qū)歷史文化的珍貴史料。

《南越志》原書已佚，對該志的輯佚始于明代，明陶宗儀《說郛》宛委山堂本卷六十一輯錄佚文14則、涵芬樓本卷四《廣知》輯錄佚文2則;明佚名《五朝小說大觀》所輯佚文與《說郛》宛委山堂本全同;清嚴(yán)可均輯《南越志》“百五十八事”(見《〈南越志〉序》)，今未見輯本;清王仁俊《玉函山房輯佚書補(bǔ)編》、清杜文瀾《曼陀羅華閣叢書》;近代葉昌熾《觳淡廬叢稿》、吳增祺《舊小說》、陶棟《輯佚叢刊》均輯有佚文1則;今人劉緯毅《漢唐方志輯佚》輯錄佚文148則，駱偉、駱廷《嶺南古代方志輯佚》輯錄佚文230則;江永紅《南朝宋沈懷遠(yuǎn)〈南越志〉考論》又補(bǔ)諸輯本未錄佚文16則。前修時(shí)賢對沈懷遠(yuǎn)《南越志》的輯佚已取得相當(dāng)成果，然側(cè)重求多、求全，對佚文本身疏于考辨，輯本又多訛、脫、衍、倒、漏引、誤輯、句讀誤等問題，對進(jìn)一步研究《南越志》文本帶來不少障礙。茲對歷代典籍征引《南越志》及歷代輯本所錄佚文進(jìn)行考辨，并補(bǔ)輯佚文，以就教于方家。

1 歷代典籍征引《南越志》獻(xiàn)疑

學(xué)界對《南越志》的輯佚主要據(jù)六朝唐人史注、唐宋類書、地理總志及文集筆記的征引，然其中《初學(xué)記》(中華書局據(jù)古香齋本點(diǎn)校)、《藝文類聚》(上海古籍出版社據(jù)胡纘總序本及宋本點(diǎn)校)、《北戶錄》(中華書局據(jù)十萬卷樓叢書本排印)、《太平御覽》(中華書局影宋本)、《太平寰宇記》(中華書局據(jù)金陵書局本點(diǎn)校)、《孟子注疏》(中華書局影清嘉慶刊本)等典籍在征引時(shí)，共有6則地名傳寫之誤。

(1)《南越志》曰:“盆元縣利山，上多香林?！?唐徐堅(jiān)《初學(xué)記》卷八“州郡部·嶺南道”)

按:盆元縣，歷代地理志未見，《宋書·州郡志》載“盆允縣”。盆允縣乃東晉元熙二年(420年)置，治今廣東省江門市。蓋《初學(xué)記》訛“盆允”為“盆元”。

(2)《南越志》曰:“南海以蝦頭為杯，須長數(shù)尺，金銀鏤。晉康州刺史常以杯獻(xiàn)，簡文用以盛藥，未及飲，無故酒躍于外。時(shí)廬江太守曲安逺，頗解術(shù)數(shù)，即令筮之。安遠(yuǎn)曰:‘即三旬，后庭將有喜慶者?！?唐歐陽詢《藝文類聚》卷七十三“器物部·杯”)

按:“康州”，誤?？伎抵萦卸?，其一乃北周置，治同谷縣(今甘肅成縣)。其二乃唐武德四年(621年)分端州之端溪縣置，均設(shè)于晉以后?！短接[》作“廣州”，是。

(3)《南越志》曰:“寧鄉(xiāng)縣草多卷施，拔心不死，江淮間謂之宿莽。”(唐歐陽詢《藝文類聚》卷八十一“草部·卷施”)

按:“寧鄉(xiāng)”當(dāng)為“禽鄉(xiāng)”之訛?？紝庎l(xiāng)縣有二，其一乃北周大象元年(579年)置，治今山西省中陽縣。其二乃北宋太平興國二年置，治今湖南省玉潭鎮(zhèn)。均與《南越志》記述時(shí)代、地域不符，疑《藝文類聚》訛。

(4)《南越志》:“安章縣白蜀里多楊梅，求之白蜀，去章遠(yuǎn)矣。”(唐段公路《北戶録》卷三“白楊梅”)

按:安章縣，歷代地理志均不見載。“安章”，《太平御覽》作“熙安”。熙安縣乃劉宋置，屬廣州南?？?，《太平御覽》是。

(5)《南越志》曰:“開安縣岀頭髪?！?宋李昉《太平御覽》卷七一五“服用部·髪”)

按:“開安縣”，歷代地理志未見，《宋書·州郡志》載“開寧縣”。開寧縣乃劉宋置，處廣東省高要縣境。蓋《太平御覽》訛“開寧”為“開安”。

(6)《南越志》云:“允吾縣南有三章溪，溪有三源也?！?宋樂史《太平寰宇記》卷一六三“嶺南道·新興縣”)

按:“允吾”當(dāng)為“臨允”之訛?？荚饰峥h有二，其一為西漢置，治今青海省民和回族土族自治縣，晉廢。其二為隋大業(yè)二年(606年)改邑次縣置，治今甘肅省永登縣東南。均不合《南越志》所述地域、時(shí)代。臨允縣，西漢置，治今廣東縣新興縣南，南朝梁廢入新興縣?！短藉居钣洝贰靶屡d縣”條目引此，亦合臨允縣建置。

(7)《南越志》云:“郢，故楚都，在南郡。則知畢在郢之地，故曰畢郢。”(宋孫奭《孟子注疏》卷八“離婁章句”)

按:南郡乃湖北郡名，秦昭王二十九年 (前278)置，治郢(今湖北荊沙市荊州區(qū))，后徙治江陵縣(今荊沙市荊州區(qū)故江陵縣城)，隋開皇初廢。郢、楚皆指湖北地區(qū)。然南越在今湖南南部、兩廣及越南北部一帶，《南越志》似不當(dāng)記荊州事，且此條亦不見他書稱引出《南越志》?？肌墩f文·邑部》:“郢，故楚都，在南郡江陵北十里?！迸c《孟子注疏》引《南越志》文字同，僅多“江陵北十里”諸字。蓋南郡某地志曾引《說文》此句以明郡縣沿革，而孫奭據(jù)南郡地志節(jié)取，又誤題為《南越志》。

2 《南越志》輯本佚文糾謬

2.1 明陶宗儀《說郛》本

明陶宗儀《說郛》乃沈懷遠(yuǎn)《南越志》最早輯本，宛委山堂本所輯14則佚文中，2則誤輯，2則存疑。所輯“越王鳥，狀似鳶”一則，《天中記》《本草綱目》《香乘》《廣東新語》均注明出竺法真《登羅山疏》，陶氏輯本誤入《南越志》;所輯“衡陽湘鄉(xiāng)縣石魚山”條，始見《水經(jīng)注》，《太平御覽》亦稱出《水經(jīng)注》，陶氏輯本誤入《南越志》。另有“南越之地”及“秦二世五星會于南斗”2則，均未注明錄自何處，又未見明以前書征引，不知陶書所據(jù)。

2.2 劉緯毅《漢唐方志輯佚》本

劉緯毅《漢唐方志輯佚》是古方志輯佚的集大成者，陳尚君《評〈漢唐方志輯佚〉》指出:“劉書優(yōu)長之處為廣輯漢唐地志，且備注出處，便于引用和復(fù)核，不足之處為未充分吸取前人成績，闕漏較多，處理也頗多失當(dāng)處，讀者利用時(shí)應(yīng)有所注意?！本汀赌显街尽份嬝裕瑒⑹陷嫳敬嬖谟炍?、脫文、漏引、誤輯等問題。

2.2.1 訛文。劉氏輯本據(jù)《文選注》輯錄:“瑣蝫，長寸余，大者長二三寸，腹中有蟹子，如榆莢，合體共生，俱為蛣取食?！卑矗艾嵨w”，中華書局影胡刻本《文選注》作“璅蛣”，劉氏輯本訛。據(jù)《文選注》輯錄:“興寧縣有熱水山焉，其下有焦石，敲蒸之熱，恒數(shù)四丈?！卑矗扒谩?，中華書局影宋本《文選注》作“歊”，歊蒸乃氣升騰貌，形容炎熱，劉氏輯本訛。據(jù)《太平御覽》輯錄:“朝臺下有趙佗城，朝臺西三十里，即岡傍江楊越華館以送陸賈，因稱朝堂?！卑?，“楊”，中華書局影宋本《太平御覽》作“構(gòu)”，劉氏輯本訛。據(jù)《太平寰宇記》輯錄:“順帝永和二年，周敞為交州刺史，采龍山之木為州門鼓，下分一鼓給桂林郡，上分一鼔給交趾郡。雖根干異器，抄末同歸，故擊一鼓，則二鼓皆鳴，所謂叩宮而商應(yīng)。”按，“抄”，中華書局點(diǎn)校本《太平寰宇記》作“杪”，“杪”即樹枝細(xì)稍。劉氏輯本訛。

2.2.2 脫文。劉氏輯本據(jù)《太平寰宇記》輯錄:“義安郡有義縣，昔流人營也?！卑?，“義縣”，在遼寧境內(nèi)，中華書局點(diǎn)校本《太平寰宇記》作“義昭縣”，劉氏輯本脫“昭”字。據(jù)《太平御覽》輯錄:“熙安間多颶風(fēng)。颶者，具四方之風(fēng)也。一曰懼風(fēng)，言怖懼也。常以六七月興，未至?xí)r，雞犬為之不鳴。大者或至七日，小者一二日。外國以為黑風(fēng)?！卑矗拔粗?xí)r”，中華書局影宋本《太平御覽》其下有“三日”，劉氏輯本脫。據(jù)《太平御覽》輯錄:“鮑靚為南海太守，嘗夕飛往羅浮山，曉還。有小吏晨灑，忽見兩鵲飛入，小齊吏帚擲之墜于地，視乃靚之履也。”按，“灑”，中華書局影宋本《太平御覽》作“灑掃”，劉氏輯本脫。

2.2.3 漏引。劉氏輯本據(jù)《太平寰宇記》輯錄:“增城縣東有羅浮山，浮水出焉，是為浮山，與羅山并體，故曰羅浮。非羽化，莫有登其極者。崄尖之峯，四百三十有二，因歸于羅山，上則三峯爭竦，各五六千仞，其穴溟然莫測?！卑?，此句《太平寰宇記》其下尚有“其極，北通句曲之山，即《茅君內(nèi)傳》云‘第七洞名朱明耀真之天’。璇房瑤室七十有二，峎崿穹窿，自然云構(gòu)。第三十一嶺半是巨竹，皆七八圍，節(jié)長二丈，謂之龍鐘竹，鳳凰食其實(shí)。沙門釋智玄游此山，得卭竹以為杖。泉源之府九百八十有三，飛泉引鏡，懸波委源，窮極幽響，百籟虛鳴”諸語，劉氏輯本漏引。

2.2.4 誤輯。劉氏輯本據(jù)《太平寰宇記》輯錄:“龍鄉(xiāng)縣屬廣熙郡，梁大同中分廣熙置建州，又分建州之雙頭洞立雙州，即其地也?！卑?，此條言及梁代史實(shí)，非出劉宋沈懷遠(yuǎn)《南越志》，或?yàn)椤独m(xù)南越志》文，劉氏失考，誤輯。又劉氏據(jù)《太平御覽》輯錄:“桂州豐水縣有古終藤，俚人以為布?！卑?，“桂州”，乃南朝梁天監(jiān)六年(507年)置，地處于蒼梧、郁林之境。劉宋沈懷遠(yuǎn)《南越志》無由載梁地名，疑此條非出沈懷遠(yuǎn)書。

2.3 駱偉、駱廷《嶺南古代方志輯佚》本

2.3.2 脫文。駱氏輯本據(jù)《文選注》輯錄:“石蜐，形如龜，腳得春雨則生花，似草華?！卑?，此條句讀當(dāng)為“石蜐，形如龜腳，得春雨則生花”，駱氏輯本句讀誤，致文義不通。又“似草華”，中華書局影宋本《文選注》其前又有一“花”字，駱氏輯本脫。據(jù)《太平寰宇記》輯錄:“義安郡有義縣，昔流人營也?！卑?，“義縣”，在遼寧境內(nèi)，中華書局點(diǎn)校本《太平寰宇記》作“義昭縣”，駱氏輯本脫“昭”字。駱偉、駱廷《嶺南古代方志輯佚》據(jù)《太平御覽》輯錄:“鮑靚為南海太守，嘗夕飛往羅浮山，曉還。有小吏晨灑，忽見兩鵲飛入，小齊吏帚擲之墜于地，視乃靚之履也?！卑?，“灑”，中華書局影宋本《太平御覽》作“灑掃”，駱氏輯本脫。

2.3.3 句讀誤。駱氏輯本據(jù)《藝文類聚》輯錄:“廣州有樹，可以御火山。北謂之慎火，或謂之戒火，多種屋上，以防火也?！卑?，“廣州有樹”所御對象為“火”，非“火山”，駱氏輯本句讀誤，致文義不通。當(dāng)改為“廣州有樹，可以御火。山北謂之慎火，或謂之戒火，多種屋上，以防火也。”又駱氏輯本輯錄:“潛，牛形，角似水牛，一名沈牛也。”(《輯佚叢刊》)按，“一名沈牛”當(dāng)言“潛?！?，駱氏輯本句讀誤，致文義不通，當(dāng)改為“潛牛，形角似水牛，一名沈牛也”。

2.3.5 誤輯。駱氏輯本輯錄“越王鳥，狀似鳶”一則，此條《天中記》《本草綱目》《香乘》《廣東新語》均注明出竺法真《登羅山疏》，駱氏輯本誤入《南越志》。又駱氏據(jù)《太平御覽》輯錄:“桂州豐水縣有古終藤，俚人以為布。”按，“桂州”，乃南朝梁天監(jiān)六年(507年)置，地處于蒼梧、郁林之境。劉宋沈懷遠(yuǎn)《南越志》無由載梁地名，疑此條非出沈懷遠(yuǎn)書。

2.3.6 羼入后人語。駱氏輯本據(jù)《永樂大典》輯錄:“東莞，水東流入海，帆道二日至東莞。漢順帝時(shí)，屬南?？h地。吳孫皓以甘露元年置始興郡，以其地置司鹽都尉，晉立東莞郡，隋為寶安縣，唐至徳二年遂改為東莞縣。”按，此條始見《太平寰宇記》征引，“漢順帝時(shí)”以后語涉隋唐事，當(dāng)為《太平寰宇記》正文，《南越志》乃劉宋沈懷遠(yuǎn)作，自不當(dāng)知隋唐事。今中華書局點(diǎn)校本亦將“漢順帝時(shí)”以后語標(biāo)點(diǎn)入《太平寰宇記》正文，駱氏輯本誤入《南越志》。2.3.7誤標(biāo)出處。駱氏輯本據(jù)《太平御覽》輯錄:“越井崗，謂之天井崗，在城西北三、四里?！卑?，宋本《太平御覽》無此條，實(shí)出宋方信儒《南海百詠》。

2.4 江永紅《南朝宋沈懷遠(yuǎn)〈南越志〉考論》

江氏據(jù)《山堂肆考》補(bǔ)輯《南越志》:“雷州府遂溪縣東南，有鐵杷溪，中有石似鐵杷，故名?！卑?，“雷州府”，乃明洪武元年(1368年)改雷州路置，治?？悼h(今廣東雷州市)?！渡教每妓鳌芬藯l顯非劉宋沈懷遠(yuǎn)《南越志》文，江氏未考，誤補(bǔ)。

3 《南越志》佚文補(bǔ)輯

歷代輯本所輯《南越志》佚文數(shù)量眾多，但仍有疏漏，今尚可補(bǔ)諸本未錄條目6則(僅錄宋元以前典籍征引)。

(1)《南越志》曰:“長沙郡瀏陽縣東有王喬山，山有合丹灶。”(唐李善《文選注》卷十六“別賦”)

(3)《南越志》:“(比目魚)謂之板魚，亦曰左介?！?唐段公路《北戶錄》卷一“乳穴魚”)

(4)《南越志》:“(蠣灰)，蠣蠔甲也?！?唐段公路《北戶錄》卷一“魚種”)

(5)《南越志》曰:“土產(chǎn)明珠、大貝，即紫貝也?！?宋李昉《太平御覽》卷九四一“鱗介部·貝”)

(6)《南越記》:“長針魚，口四寸。”(宋李昉《太平御覽》卷九三八“鱗介部·長針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