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亞東

你在哪一顆星辰的下面

又有了沒有理由的熟悉的心煩，

又要很久的不能安眠，

田野間升起了飄渺的白霧，

不時凝成雨似的水點。

斐莉，你在哪一顆星辰的下面？

沒有誰可以代替你，

任何感情也不能把你的記憶遮掩。

只有你理解我屈辱的生活，

理解我的思索、我的追求、我的詩篇。

滿天的星光像是金睫毛的眼睛，

斐莉，你在哪一顆星辰的下面？

海 談

你說你剛從海邊來，

看見動物的海星花朵似的開放，

細(xì)小的蚌成片地黏附于紫色的巖石，

貝殼遺散在退潮后的沙灘上。

你說你奇異水下的世界，

竟有那么眾多的生命滋長。

但為什么你覺得海太寂寞呢？

說荒涼的岸上總是曬著冷冷的太陽。

而海面也太像水的沙漠，

起伏著使人生寒的波浪。

讓我告訴你吧，在你沒有去過的海上，

陽光像金黃色的花束一樣，

山巒的線條細(xì)致而清晰，

藍(lán)色的波浪又柔媚又歡暢，

自由的風(fēng)吹斜了航船的布帆，

白色的水鳥盤旋著，伸出了長長的翅膀，

而在遠(yuǎn)遠(yuǎn)的什么地方，

快活的水手們在高聲地呼嚷。

歌

是什么使你失去了

那一灣清亮的歌聲？

它曾在干旱的季節(jié)不斷地流動，

潛潛地濕潤了我七月的夢境。

難道你也感到了寒冷，

感到了冬天的白雪和凝冰，

不能像泉水一樣吟唱，

并且散發(fā)出亞熱帶樹木郁郁的芳馨。

答應(yīng)我，到南方的海上去吧，

那里，小小的三角帆給涼風(fēng)去牽引，

我要靠著你美妙的肩頭，

靜靜地沐浴你歌聲的星星。

明 天

雖然我沒有見過你，

對于你的存在，卻從不懷疑

我知道你不會欺騙我，

你一定比我所期待的還要美麗。

有的人已失去耐心了，

有的人也高嚷著忘記忘記。

只有我還在這里久久地等待，

是因為癡情，是因為固執(zhí)？

等待的日子比我的耐心還沒有盡頭啊，

而我，依然癡心地等待下去。

我相信你決不忍心欺騙我，

你一定會比我所期待的還要美麗。

早 晨

幾朵發(fā)光的白云，

明亮得耀人的眼睛。

看見它，我就想歌唱，

說不出來的覺得高興。

陽光斜射進(jìn)新綠的樹林，

園子里升起迷蒙的水汽，

草地上幾個孩子的影子在晃動，

看不清他們在挖掘什么東西。

一位少女從小路上走過，

伸手摘下一枝白色的丁香，

是不知道把它送給誰吧，

她的目光又甜蜜又惆悵。

告 別

我多么希望，又多么害怕，

最后一次，再聽見你的聲音。

不用擔(dān)心它會引起我的痛苦，

我已走入絕望的平靜。

一切我都想過了，

我已決定順從命運。

我知道我不能使你幸福，

而你帶給我的快樂或是不幸，

都太強(qiáng)烈了，

太能摧毀我脆弱的心靈。

你是一只候鳥，

永遠(yuǎn)不能缺少溫暖和光明。

而我一天比一天更麻木而混亂，

在黑暗和寒冷中沉淪。

我還是決定走了，

讓我?guī)ё咚械年幱啊?/p>

不過在別前，

我多么希望又多么害怕，

最后一次再聽見你的聲音。

醒 來

醒來，還沒有抑止住夢里的哭聲

……

多少次以為可以忘記你，

但在夢里卻不能自欺。

你的記憶對于我是那么神圣，

只有它帶著我從污穢里作片刻的飛升。

想著你，我才從麻痹里復(fù)蘇，

才能夠溫柔地感覺，流出眼淚地哭。

你的愛縱然是一閃即殞的星光，

我憑著它才窺見了那天堂，

才知道我所不能進(jìn)去的高處，

有我不能享受的幸福。

但為什么我竟懷過強(qiáng)烈的怨恨和妒忌，

不知道滿足，不知道應(yīng)該感激，

那時，你的光就不能照耀我，

我的心就變得又黑暗又枯涸。

現(xiàn)在看不見你了我多么傷心，

我感覺不到一點點溫馨。

我極力要在冥想中看清你的面容，

你卻為什么越來越顯得那么朦朧？

我想著你的每一件東西，

還有你寫在淺藍(lán)色格子信紙上的字跡。

我有時真恨不得一下子死掉才好，

因為你不再愛我，我的愛情你也不再需要。

而我還是不能不思念你，呼喚你，

甚至害怕你會認(rèn)為這也是侮慢和無禮。

春天來了

太陽像是一團(tuán)不成形狀的溫?zé)?/p>

流在我仰起的臉上，

我滿心是柔和與感激。

天空還沒有回歸的翅膀，

沒有鳥類的熱帶的歌聲。

融雪日子的風(fēng)還是很冷，

但春天的確來了，

檐間的流滴聲又急又短促。

冬青樹快活地?fù)u擺著，

藍(lán)色的影子映在雪上。

地上沖開了一條條小小的溪流，

泥土和植物的根須，

都不勝欣喜地

接受這久已渴求的美好的滋潤。

門前，

早起的人們，

已踩出一條黑污的路。

田野上，

東一處西一處地，

露出了紫云英的綠色。

到了四月，

它們便會到處蕩漾，

陽光和風(fēng)里都混有它們迷醉的氣息，

由于它們神奇的裝飾，

大地會改變它本來的沉重，

而顯得波動、閃耀、輕盈。

海 戀

你看海天已升起金月一環(huán)，

淡藍(lán)的夜霧有如你水色的夢幻。

溫柔的浪波好似你胸懷的起伏，

水藻味的風(fēng)使我嗅到了你金發(fā)的幽淡。

快呀，快以素足輕輕地撩開浪花，

來和我偎依在這海邊的崖巖。

這里有光焰的金指撫干你白霧的裙衫，

抹下你鬢邊圓瑩如珠的水。

纏綿于我的臂彎繼續(xù)你海的故事吧，

用你圓圓的紅潤的珊瑚的嘴，

講暴虐的海風(fēng)怎樣戲弄孤帆，

癡戀自己影子的女仙常流著無名的淚。

這陰郁的靜海是無邊的水的沙漠，

斷然不是美的樂園愛的天國。

離開這寒冷苦澀的地方，

我們?nèi)ふ覠釒У臍g樂—

繁茂的林中采摘沒有名字的花朵，

懷著新奇的歡欣聽百鳥的戀歌。

風(fēng)的輕翼啊可帶去我的聲音，

為什么還不見你姍姍來臨？

你不見環(huán)月已墜落在煙濤盡處？

你不知海邊已等累了我的心？

難道你已經(jīng)忘卻了往日的幽約嗎？

你難道已憔悴了心中的愛情？

她的愛是永不凋枯的珊瑚樹，

她的生命卻愁謝在海牢深處。

十四行

是陰郁的荒林，我的心，

沒有歡欣的明霽與芳馨。

過去的日子像厚積的落葉，

林中時時復(fù)掩著憂郁的陰影。

時有如水的苦霧裊出密濃，

那是不幸的初戀遺下的淚水盈盈。

糾錯的藤蔓結(jié)孕著憔悴的花朵，

是常有的不結(jié)果實的愛情。

死寂的沼澤長滿愁慘的敗葦，

冰冷的水蛇在地下潛潛爬行。

縱有嬌鶯從天畔飛落于雜蕪的灌木，

難耐的淵默也窒息住清冽的婉鳴。

你的愛縱是月華也照不透這荒林，

何況它只是一閃即殞的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