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郁達（以下簡稱“管”）：你在紙上亂涂亂畫，你是把它作為架上繪畫創(chuàng)作的準備階段，還是就一個草稿？

唐志岡（以下簡稱“唐”）：嚴格地講是草圖，就是做色彩稿，或者說是一種方案，差不多就是做一些步驟。結(jié)果畫著畫著就發(fā)現(xiàn)，這些稿子本身就很好看，于是就一直想做一個紙上的展覽。我在90年代就畫了大量丙烯的紙上作品，后來就一直畫水粉，一直用水粉的方式在表達，也想做一個這種展覽。從某種意義上講，它比油畫創(chuàng)作的意識流動性更強。我一直想追求“爛畫”的那種模式，那種可能性更大。所謂“爛畫”對我來說就是草圖，就是手稿，這種東西里面的信息量會非常大，我一直想用這樣的方式來表達—一到油畫上情況就不一樣了。

管：就是說你開頭講的，你最初在紙上亂涂亂畫，還是為了油畫，為正式創(chuàng)作做準備？但在這個做準備的過程中，慢慢地意識到這一部分東西其實更立體、更豐富地呈現(xiàn)出另外的可能性，這種可能性就是你一直想追求的那種不完整的東西、生動的東西。但是，當你建構(gòu)起一個東西再去破壞，和一個一開始整個過程就是一個破壞的建構(gòu)的過程，這兩個思路是不一樣的。

唐：是的。

管：所以你一直想把那一部分獨立出來，不把它看作是創(chuàng)作的附庸和手稿，而是一個獨立的創(chuàng)作。

唐：我覺得大部分的畫家，真正好看的，都不是正式作品，比如說培根，手稿很好看，那些草圖或者是未完成品很好看，還有弗洛伊德，那些很不經(jīng)意地流露出來的一個角落，是畫家流露出來的真正的信息。因為畫家真正拿出來的作品是一種公共性認同，或者一種時代的普遍的一種同質(zhì)。

管：可能包含著市場、經(jīng)紀人和畫廊的公共性認同，甚至是面對策展人、評論家的一種訴求。

唐：對，多種因素，畫家他自身還有他自己的一個形象，他要不停地去塑造一個公共形象，他要塑造自己的公其形象，還要有意識地去做。

管：這么多年，你自己塑造或者是被塑造的公共形象是怎樣的？

唐：最重要的東西是生動。其實從我個人角度，我自己認為的還不是那些兒童形象，兒意形象也好，蘿卜白菜也好，最重要的還是生動——生動是我的繪畫當中很重要的東西。

管：想象力和創(chuàng)作力不是空洞的，它必須要落實，對一個畫家來講，他必須是要落實到你的手感和肌肉的記憶里面。打比方講，弗洛伊德畫了三十年，這三十年他積累了什么東西？他的具體的所要傳遞的信息，在畫里面，已經(jīng)是一種肌肉的記憶了，它凝固了。

唐：手感一方面和傳統(tǒng)有關系，另外與工具也有關系，每一次大的變化、變革都和工具有很大的關系，毛筆它也在進步，包括執(zhí)筆的方法也在不停地演變，那么這個油畫的工具也在發(fā)生變化，油畫本身材料的認識也在發(fā)生變化。每一個時代的畫家，他應該和這個時代的對工具的認識、工具的開發(fā)和運用有關系，比如我這批繪畫里面，很大程度不是用筆畫的哦。

管：你是用什么畫的？

唐：是用勺子畫的，所以不是簡單的用筆。

管：你除了用勺子，還用什么？

唐：筆和勺子配合，工具的探索和嘗試帶來語言的發(fā)展和變化，或者是新的圖像的產(chǎn)生——這個東西是要討論的，你不討論這個事情，就難以革新。手和工具的關系，這是—個非常重要的問題。

管：實際上你并不在乎你畫什么，而是說你拿起那個筆，或者拿起勺子的瞬間，你進入到與材料融合的一種狀態(tài)。我看你后邊的那幾幅畫，當然還是有圖式，但基本上是碎片式的，是去中心的，有點像涂鴉，像墻體涂鴉。

唐：我就是想去掉了很多程式化的東西。本真的東西跟個體經(jīng)驗有關系，隨意畫的東西更能呈現(xiàn)個人的性格和氣質(zhì)，包括經(jīng)歷。程式化的東西就很難看出個人的信息。

管：在今天的當代藝術界，大家很忌諱談論材料和工具，大家都在談論觀念，談思想，談創(chuàng)造力和想象力。因為長期以來，討論技術問題、技法問題、材料工具問題，會被認為是學院主義的一種教條，而當代藝術是要反這些東西的。但實際上，我覺得現(xiàn)在當代藝術最大的問題就是圖像泛濫和觀念泛濫，而且觀念都是一些奠名其妙的是非，實際上就是好多人根本就不會畫，沒有能力了，喪失了這種能力了。

唐：現(xiàn)當代藝術家們用了很多高科技的工具，其實跟我今天用一個勺子的概念是一樣的，這個東西不要對立起來。霍克尼用ipad畫畫，這其實也是一個工具的問題，只不過，我不愿意用ipad，不愿意用多媒體的技術，只是想還在這個繪畫上堅守而已，還是對畫布有興趣。我相信這些現(xiàn)當代藝術家們他們所做的事情，只是在不同的層面，實際上還是一樣的，都是用工具，都是在解決工具問題。

管：“繪畫已經(jīng)死亡”的口號喊了很多年，但繪畫至今還是沒有死亡，是因為有很多藝術家還是鐘情于紙筆。

唐：換一種說法，繪畫沒有死，其實是換了一種載體和初心，只是表達的方式發(fā)生了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