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祿
去西藏,第一頓藏餐是在我們登高拍了獨俊大峽谷全景后,進(jìn)入易貢藏布岸邊一家藏民開的小飯店里吃的。
這家飯店被籬笆墻圍起,里面有—個挺大的庭院,一排簡易房子建在草地上,屋前有幾棵樹,野蠻生長不修邊幅,樹蔭下支起兩個涼篷,老板把我們引到棚里入座。我們口渴,吵著要喝酥油茶。眼看淺棕色的酥油茶徐徐注入碗里,我端起來就喝。沒有明顯的膻味,加了點鹽,味道微咸。接下來上了薄薄的烙餅,表面斑駁,撕開來吃,恰到好處的韌勁給牙齒扎實的安慰,大麥的原香對腸胃也是親切的安慰。接下來上了他家自制的酸奶,一大盆分作幾小碗,稠到牢牢粘住木勺,甩也甩不掉,也許是存在冰箱里太久的緣故,吃到嘴里有咯咯響的冰碴,也是一種刺激。有朋友加了砂糖——藏族同胞為了保持高熱量,吃糖很厲害,整袋的白砂糖撕開口子杵在桌上,隨便添加。過了一會老板端出一大盆熱氣騰騰的牦牛肉。清水白煮的大塊牛肉之上,橫七豎八地插了幾把藏刀,塊兒大小,任憑自己切割。切牛肉有講究,得以45度切斷它的紋理,這樣又能保持彈性,又不至于塞牙。我切下一塊,沾了鹽,入口后也不覺得有膻味,朋理清晰,纖維適中,脂肪很少,厚實飽滿的咬勁也助長了我恣意的吃相。
有一種說法:全世界的牦牛約有9%生長在中國西藏。牦牛生活在海拔3000米以上高寒地帶,抗寒能力特別強(qiáng),體質(zhì)粗壯結(jié)實,大風(fēng)大雪也無所畏懼。牦牛肉是高熱量、高蛋白的食物,生長過程中拒絕瘦肉精和激素。清水白煮之外,藏民還喜歡生食,或者做成風(fēng)干牛肉,據(jù)說可與西班牙火腿一拼。
飯后我們還不想走,老板就將家里吃剩的半籃水果放在桌子上,有印度青蘋果,還有梨子、葡萄和香蕉。在西藏能吃到香蕉,怎么也想不到!
老板又從家里捧出一塊蛋糕似的食物,那是奶渣!我們各自掰下一塊嘗嘗,嗯,真不錯!
老板告訴我;做奶渣嘛,把牛奶打攪分離出酥油以后,剩下的奶液架在火上煮沸,冷卻后就成了酸奶水,再把它倒入竹制的漏斗里,瀝出水后,留在漏斗里的就是奶渣。奶渣耐饑,有助于消化,藏民出遠(yuǎn)門時總要帶上一塊奶渣以防水土不適。煮酥油茶時加一塊奶渣再加點紅色糖,別有風(fēng)昧。
下一程我們?nèi)ゼ卫璧纳夏嵛萼l(xiāng),最大限度地接近對亞洲氣候造成重要影響的卡洛冰川,然后找到一家民宿吃午飯。這家民宿是一年前剛剛建起的,占地寬廣,藏族特色的木屋被涂成大紅大綠,加上幾十條飛揚的經(jīng)幡,在片草地中非常惹眼。我們在繪彩描金的藏桌前坐定,也喝了酥油茶,吃了大麥餅,還吃到了炒白菜和炒土豆絲,食材采自他家的園子,絕對有機(jī)。這次的亮點是藏香豬,水里一煮而成的藏香豬,切成厚片,蘸著鹽和辣椒水吃,厚度超過一厘的豬皮居然是脆脆的,豬肉肌理稍感粗糙,但脂肪含量低,無油膩之感,味道鮮美,甚至有一種接近野豬的香味。
在嘉黎縣城通向尼屋鄉(xiāng)的40余公里旅程中,全是讓人顛得渾身骨頭散架的山石路,路邊除了牦牛,還能看到成群結(jié)隊的藏香豬。這種豬全身烏黑,可能處于馴化的尾聲吧,脊背上的幾撮鬃毛又長又硬,劍戟般地向后斜插,凜然而不可侵犯,若與野豬狹路相逢,誰贏誰輸還真難說。它們腿腳雖短,卻行動敏捷,在山路上避讓行人或車輛,嘟嚕嚕一閃而過。小香豬好像永遠(yuǎn)也長不大,聽說有人將它們當(dāng)寵物來豢養(yǎng)。
我們在這家民宿里吃了飯,還喝了藏民自釀的藏白酒,欣賞了千錘百煉的藏刀,撫摸了他家傳了十幾代的石鍋,最后給我們一擊的是,站在餐廳外面的走廊往窗外望去,一大片烏云正好飄過,一縷陽光趁隙打在山巔的卡洛冰川上,反射光箭也似的射來,將我們的面額涂成黃金。所有人都“哇”的一下叫起來!
窗框?qū)⒚利惖娘L(fēng)景永遠(yuǎn)留在了這里,也留在了我們的記憶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