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級教師 孫建鋒

期末考試結束了，一位教師本以為，把試卷發(fā)下去，要求學生家長簽字，學期工作就可以告一段落。未料，卻有學生家長來訪，且不止一位。兩位來訪的家長一竿子插到底，直“訪”校長室。他們質問校長：“孩子的‘想象’作文為什么不及格？”校長接過家長手中的三年級期末試卷看了起來。習作考題是——

假如有一天，你突然變小了，只有拇指那么大，尋常的活動也可能危機四伏，你會有哪些奇妙的經(jīng)歷？請以《我變小了》為題，發(fā)揮想象，寫一個童話故事，注意把故事寫具體、完整，語句要通順，書寫要工整。

校長仔細讀了讀學生的習作。學生甲的考場作文是：

我變小了

半夜里，我睡的（得）正香，忽然我腦海中在想我然然（刪去“然然”）變小了。走進洗手間想小便可是馬通（桶）太高了，我看見一個下水道的小洞口，我像看到寶物一樣三步兩步走到那兒開始小便了。

剛小便完，心情舒暢。

學生乙的考場作文是：

我變小了

晚上，我變成一只蚊子，聽到小蜜蜂在森林里嗡嗡嗡地跳廣場舞呢！我很好奇，小蜜蜂難道不睡覺嗎？于是，我問蝴蝶，蝴蝶說：“這是蛤蟆在唱搖滾！”我給蛤蟆發(fā)了條微信：“別鬧了！再鬧我就睡不著覺了！”這時，我看見了天上的繁星在眨眼，旁邊飛出彈幕：“我不能不叫，因為這是我的使命?！迸?！這是蛤蟆回復我的微信。

校長、家長、教師、學生甲、學生乙聯(lián)席對話會議，在學校會議室召開。

校長說：“感謝家長對學校的信任，直言不諱地對試卷的習作批改提出疑問。下面請任課教師對習作評分給予家長答復。”

“本次習作考題總共25分，學生甲、乙分別扣去了12分、13分。也就是說，按百分制，他們分別得了52分和48分，都屬于不及格?！比握n教師解釋道，“這次試卷批改是流水作業(yè)，至于批卷老師的評分依據(jù)，我還需要再了解一下。我個人認為，童話故事最大的特征是豐富的想象力，它以‘幻想’為一方面，以‘真實’為另一方面，中間流淌著對兒童充滿誘惑的奇妙故事，給童年增添了更多的色彩。甲生的考場作文雖然故事性單薄了一點，但‘真實’中有‘夢幻’，‘夢幻’中有‘真實’。乙生的考場作文，運用擬人的手法，蝴蝶、蚊子、蛤蟆對話，有微信、彈幕，充滿現(xiàn)代元素，想象豐富?！?/p>

“尿急，夢到馬桶太高，地洞正好，‘剛小便完，心情舒暢’?！奔咨议L說，“誰沒有過尿床的童年經(jīng)歷？”

“蚊子給蛤蟆發(fā)微信，星星在眨眼，萬物互聯(lián)。孩子有超凡的想象力。”乙生家長再次質問，“這樣的想象作文為什么不及格？”

“我們聽一聽孩子怎么說?！毙ｉL微笑著面向學生。

學生甲說：“做夢的時候最自由，愛怎么想就怎么想，沒有人管我們。我覺得寫作文，就要像做夢一樣自由。我寫‘解小便’，那是實在憋得不行了，非得‘發(fā)泄’不可，一瀉千里之后，如釋重負，心里痛快！用筆傾吐，就像解小便，是發(fā)泄！”

大家聽了，哈哈大笑，還不住點頭。

“我同意甲同學的看法！”學生乙說，“我主張‘取消’作文考試。前天，我讀過毛丹青教授微信朋友圈的文章，他說日本是不上作文課的。日本高考也不考作文。”

“這篇文章是我推薦給孩子讀的?！币疑议L接過孩子的話題說，“毛丹青教授的一位日本同事是這樣解釋的：作文是一個無法用公眾尺度衡量的東西，因為是創(chuàng)作，哪怕是命題作文，它也需要人的創(chuàng)作。有了創(chuàng)作就必然有個性，有了個性就等于與他人不一樣。日本的教育者考慮高考試題時，往往是回避這類個性的，因為教育的起點應該從公眾的共識出發(fā)，進而培養(yǎng)個性?！?/p>

……

學生與家長呼喚的“取消”作文考試，帶給我深深的思考。

第一，變化是必然的。我們想制造的所有東西都處在“形成”的過程中。沒有任何靜態(tài)的東西，也沒有一成不變的事物。教育亦然。

第二，觀念是第一的。每次批閱考場習作，陪伴我們最多的，不是我們面對的一篇篇作文，而是我們內心深處的那些觀念。譬如，我們能否接受孩子習作中的“自說自話”？蒙田說：“如果我有信心做我真正想做的事，我就會不顧一切，徹底地自說自話。”孩子的心靈多么單純啊，他們天生就是哲人，總是自說自話。對他們的自說自話，切莫口誅筆伐！如果在我們的考試評價中永遠是那些舊的東西、重復的東西，我們只能說這是時間給我們的饋贈，亦是時間對我們的懲罰。

第三，敬畏是應該的。永遠不要欺騙孩子，孩子由于年齡原因可能會出現(xiàn)考慮不周全的情況，但是，孩子、家長加在一起，那就可能是全知全能。所以，教育要有敬畏心，敬畏每一個孩子與家長。與他們相遇，和他們對話時，敬畏他們就是尊重自己。

第四，啟蒙是永遠的。啟蒙就是解決自己如何對待自己的問題。換句話說，啟蒙所期望的就是使自己獲得自我解放的勇氣、能力和智慧，自己成為自己的主人。歷史視野中的世界是越來越小的，這個世界開始失去邊界，但是失去邊界的前提是個體主體意識的覺醒。人，只有自說自話的人，才是作文世界的酵母菌。

作文倡導個性，作文考試排斥“標準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