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學鋒 姜蘭昱
(中國刑事警察學院公安基礎教研部 遼寧 沈陽 110035)
自20世紀60年代以來,犯罪恐懼感在犯罪學研究中逐漸成為獨立于犯罪或犯罪性之外的一個新變量。相比于西方犯罪學的實證研究傳統(tǒng),中國大陸地區(qū)的犯罪學研究者們更傾向于使用思辨方法探究犯罪恐懼感的概念或意義,在實證研究的道路上踟躕不前。其中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一種頗為尖銳的意見認為“中國犯罪學研究成果理論水平低、實踐價值不大的整體狀況仍無實質性改善的主要原因,也正在于實證意識的嚴重缺乏”[1]。然而,“實證研究的最大問題就在于資料收集困難及開展實證研究是一項長期的、艱巨的工作”[2]107。一方面,“西方理論本身所提供的知識與智慧值得我們學習 ,西方犯罪學的研究歷程與發(fā)展經(jīng)驗更值得我們重視和借鑒”[2]106;另一方面,中國與西方社會在歷史文化、社會傳統(tǒng)、民族特點等方面存在著諸多差距,進而在運用西方犯罪學的概念和理論時須抱有必要的謹慎和批判態(tài)度。
具體到犯罪恐懼感的問題上,西方犯罪學實證研究的基本結論之一就是民眾的犯罪恐懼感并不是簡單地與其所在地的實際犯罪水平或親身的被害經(jīng)歷相一致。然而,在犯罪恐懼感的實證研究中依然存在著許多懸而未決的問題,其中主要包括以下3類:
國內已有諸多文獻對犯罪恐懼感的概念性定義進行了思辨討論,并發(fā)表了相應的綜述文章[3],本文不再贅述。但是,與犯罪學中的許多重要概念類似,如何在實證研究中對犯罪恐懼感這一核心概念加以操作化、繼而標準化仍是一個懸而未決的議題[4]。這可能是各種有關犯罪恐懼感的實證研究難以取得一致結論的重要原因之一。
概括來說,犯罪恐懼感的測量標準化路徑遵循著兩條主線——認知測量、情感測量①有些文獻包括了行為或行為傾向上的改變,如是否與陌生人打交道、是否刻意避開某些街道或場所等等。但主流觀點認為犯罪恐懼感是指人們對于犯罪或犯罪符號產生的畏懼、擔憂、焦慮等情感反應。盡管將犯罪恐懼感視為一種心理層面的反應意味著人們可能對于遭受犯罪侵害的風險進行了一定程度的認知,但并不意味著人們會產生行為或行為傾向上的改變。。具而言之,認知測量是指個體對于某一時空范圍內犯罪水平或社會治安狀況的主觀估計或對自身或概化他人在未來一段時期之內遭受某種犯罪侵害風險的主觀估計。前者被稱作“安全認知”②類似于國內常用的“公眾安全感”等概念。例如,國家統(tǒng)計局自2001年起進行的“全國群眾安全感抽樣調查”中的典型問題就是請受訪者對于當?shù)氐纳鐣伟箔h(huán)境作出“很安全、安全、基本安全、不太安全、不安全”等主觀評價。,后者則被稱作“風險認知”;情感測量則是指對潛在被害風險的適應性反應,主要是指情感或態(tài)度上的傾向。對照之下,盡管情感維度上的操作化定義似乎更加符合犯罪恐懼感的表面效度,但是在實證研究中使用的反而較少。針對這一問題,有學者建議在犯罪恐懼感的操作化過程中,不但更應該按照其本意直接測量受訪者對于犯罪被害風險的各種情感反應,如憂慮、沮喪、憤怒、恐懼等等,而且還應該進一步測量犯罪恐懼感的強度和頻率等指標[5]。其中的典型問題包括[6]:在過去的12個月里您是否曾經(jīng)害怕被某種犯罪侵害?如果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則需要進一步詢問:在過去的12個月里,您有幾次這種感受?最近一次這種感受的程度如何?
最近,英國犯罪學家的一項研究[7]表明同一個體對于犯罪恐懼感的不同量具有著差異較大的響應。具體而言,在825名受訪者中,有33.4%的人在“您認為夜晚在居住區(qū)周圍獨自外出的安全程度如何”這一題目上回答“非常安全”;但是在回答“未來的6個月內您受到以下各種犯罪行為侵害的風險有多大”這一問題時,僅有9.9%的受訪者認為“完全不可能”③犯罪行為包括持械搶劫、徒手搶劫、陌生人的毆打、殺人、性侵、入室盜竊、盜竊機動車、故意損毀財物8種。將每個受訪者對于遭受各種犯罪行為侵害的平均“風險認知”作為犯罪恐懼感的度量。也就是說,僅有9.9%的受訪者認為自己在未來6個月完全不可能受到以上8種犯罪行為中的任何一種犯罪的侵害。;對照之下,在情感測量中,多達76.5%的受訪者對“在過去的6個月內您是否曾經(jīng)感受到過害怕受到犯罪的侵害”這一問題回答說“從來沒有”;而在回答“有過”的受訪者中,有27.7%的人報告說自己“每天”都處在這種情感之中,僅占全體受訪者的6.3%??梢钥吹?,情感測量法與“安全認知”或“風險認知”的方法度量到的犯罪恐懼感水平存在著明顯的差異。
概括而言,解釋犯罪恐懼感的原因模型包括兩種:①脆弱模型,即從生理、心理或社會角度處于弱勢地位的人更多地報告較高的犯罪恐懼感;②失序模型,即親歷、目睹、聽聞更多物理失序或社會失序的人更多地報告較高的犯罪恐懼感。上述的英國研究發(fā)現(xiàn)與不同的犯罪恐懼感度量的顯著相關因素是大致相同的,如物理失序、社會失序、集體效能等。此外,年齡、性別、種族等常見的社會人口學因素并不是統(tǒng)計學上的顯著預測因素。也就是說,該研究更多地支持了失序模型而非脆弱模型。
然而,這些結論并非確定無疑。一項在廣西壯族自治區(qū)南寧市進行的實證研究[8]在詢問了受訪者對于當?shù)氐目傮w治安狀況的主觀評價④如上文所述,這是一種典型的認知測量法。更具體地說,這是一種“安全認知”法。之后,發(fā)現(xiàn)受訪者的性別、收入水平、親身或代償?shù)谋缓?jīng)歷等因素與自述的犯罪恐懼感水平顯著相關,而年齡、婚姻狀況、居家方式等因素與犯罪恐懼感水平的相關性并不具有統(tǒng)計上的顯著性。
然而,在天津市進行的另一項實證研究[9]以情感測量法為基礎設計了犯罪恐懼感的量具⑤問卷中對應的題目是:當您在黑夜時分在您所居住的小區(qū)內獨自行走時,您是否感到害怕?選項為三分制:一點兒也不;有點兒;非常。之后,發(fā)現(xiàn)年齡、受教育水平、性別、親身被害經(jīng)歷等因素均顯著地影響了受訪者的犯罪恐懼感水平。
遠高于犯罪實際水平的犯罪恐懼感不但影響著個體的日常生活質量和行為傾向,而且引起不必要的負面社會心理及消極的社會后果,如降低民眾的日常生活質量、降低社會經(jīng)濟資源水平、降低社會互信、降低民眾對于包括警察部門在內的各種政府機構的信任及合作態(tài)度[10]。然而,需要注意的是,犯罪恐懼感既可能具有顯著的破壞作用,也有可能產生一定的功能性作用。最近一些實證研究發(fā)現(xiàn):保持一定水平的犯罪恐懼感有助于民眾積極地參與被害預防、問題解決技巧的學習及社區(qū)警務等項目,并在一定程度上增強了社區(qū)凝聚力[11]。也就是說,犯罪恐懼感水平的過高或過低都會在個體和社會層面上產生負面后果。當然,現(xiàn)代社會,特別是城市地區(qū)的民眾普遍面臨著犯罪恐懼感過高而不是過低的問題,因而絕大多數(shù)實證研究主要聚焦在犯罪恐懼感的負面后果上。
我國犯罪學界對于包括犯罪恐懼感在內的各種問題的實證研究并不多見,以思辨分析或定性綜述的研究方法居多,難免會陷于“我認為”的窘境,從而缺乏了“我發(fā)現(xiàn)”的社會科學旨趣[12]。本文以位于東北地區(qū)的一所警察院校及一所地方性綜合大學的在校本科學生為樣本,對犯罪恐懼感的一些相關因素進行了實證分析,一方面希冀為我國犯罪學實證研究增加借鑒,另一方面特別關注了犯罪恐懼感研究對公安工作的政策意義。
具體而言,本文的研究問題包括:第一,認知測量法與情感測量法對犯罪恐懼感的度量是否存在著顯著差異;第二,受訪者的社會人口學特征及其親身或代償被害經(jīng)歷是否與犯罪恐懼感水平密切相關;第三,對公安機關的評價是否影響著人們的犯罪恐懼感水平及其與相關因素的關系。某些研究問題包括了數(shù)量不等的具體假設,限于篇幅,不再一一列舉。本文將按照以下思路對上述問題進行實證研究:首先在警察院校的大學生樣本中檢驗相應假設,之后再以綜合院校的大學生樣本加以佐證。在必要的時候將合并兩個樣本以執(zhí)行更加適當?shù)臋z驗程序。
本文的樣本來自位于東北地區(qū)某中心城市的兩所大學,其中一所為國內著名的警察院校,另一所為地方性綜合大學①以在校大學生作為樣本在西方犯罪學實證研究中是較為普遍的現(xiàn)象,其主要優(yōu)勢在于其可得性。然而必須注意的是,由于大學生與一般社會群體之間存在著差異,因此其局限性亦是非常明顯的。通常情況下,在實證研究的初始階段,很多研究樣本無法滿足統(tǒng)計學所要求的代表性或隨機性條件,此時其研究結論的重要意義在于探索性,并為后續(xù)研究提供參照。。
抽樣調查共分為3次進行,合計發(fā)出問卷550份,回收有效問卷533份,響應率96.91%。具體來說,第一次在警察院校的新生班級中使用簡單隨機抽樣方法選取了10個班級,合計400人,共回收有效問卷386份,響應率為96.5%;第二次在警察院校的大三年級中使用簡單隨機抽樣方法選取了兩個班級,合計50人,共回收有效問卷49份,響應率為98%;第三次在一所地方性綜合大學的新生年級和大四年級中各使用簡單隨機抽樣方法選取了兩個班級,共發(fā)放問卷100份,回收有效問卷98份,響應率為98%。
在533名受訪者中,男大學生為404人,占比超過75%;女性為129人,占比為24.2%。其中在警察院校的435名受訪者中,男大學生所占的比例為85.3%,接近于公安院校招生錄取時對于男女比例的基本要求②該警察院校在最近幾年的本科生招生章程中規(guī)定女生的比例不超過10%或15%。;而在地方性綜合大學的樣本中,女性則占據(jù)多數(shù),達到了66.3%。樣本人口的性別與學校年級結構數(shù)據(jù)參見表1。
表1 樣本人口的性別與學校、年級結構
大學生群體的年齡段較為集中,最小為17歲,最大為25歲,平均年齡為19.44歲,標準差為1.394。按照學校及年級分類后的樣本人口年齡的描述統(tǒng)計量參見表2。單因子方差分析表明兩所高校的4個樣本所代表的大學生群體的平均年齡具有統(tǒng)計上顯著的差異(F=93.487,df=(3,529),p<0.001),并不拒絕方差齊性假設。全樣本中的男性大學生的平均年齡為19.42歲,女性大學生的平均年齡為19.48歲,性別差異不具統(tǒng)計顯著性。此外,同一學校及年級的大學生年齡均未表現(xiàn)出顯著的性別差異。
表2 樣本人口的年齡結構
本文對于犯罪恐懼感這一核心變量采用了前文所述的兩種測量方法。其一是認知測量法,具體而言,本文使用了下述1個問題及5個選項:“您認為我們這座城市的社會治安狀況如何:①非常安全;②比較安全;③一般;④不安全;⑤非常不安全”。其二是情感測量法,進一步細分為情感測量法1:“您對可能成為犯罪被害人的擔心程度是:①根本不;②有點;③非?!保磺楦袦y量法2:“當您晚上在居住的社區(qū)里獨自走動時,您害怕的程度是:①根本不;②有點;③非?!薄P枰⒁獾氖?,情感測量法2并未明確顯示對于“犯罪”本身的恐懼感,而是較為籠統(tǒng)地測量在獨自走夜路時的恐懼感。換句話說,這種恐懼感既可能來自于受訪者對于遭受犯罪侵害的擔憂,也可能來源于其它負面的體驗或本能①將犯罪恐懼感操作化為在某種具體情境下的恐懼感或對于某種特定類型犯罪的恐懼感均在不同程度上存在著效度問題。。對于3個量具而言,得分越高一般意味著犯罪恐懼感越高。
綜合既往文獻,本文首先選擇了一些可能與犯罪恐懼感密切相關的重要的社會人口學變量,其中包括2個分類變量——性別(1=男;2=女)、就讀大學類型(1=警察院校;2=綜合院校);1個定序變量——家庭收入水平(1=低于當?shù)仄骄剑?=與當?shù)仄骄较喈敚?=高于當?shù)仄骄剑?個定量變量——年齡、年級。其次,本文詢問了樣本人口親身被害或代償被害的經(jīng)歷,具體問題及選項為:“您和您的親人們是否曾經(jīng)受到過某種犯罪的侵害?①是;②否”。此外,問卷中還涉及了受訪者的性格特點,具體問題及選項為:“當您回到寢室時,有幾個同學正在一起聊天,您一般會:①走過去主動與他們攀談;②湊過去僅僅是傾聽;③不參與”。本文將以上選項依次對應于“外向型”、“內向型”、“孤僻型”等3種性格特征。
本文還設計了一道題目測量受訪者對于公安工作效果的主觀評價,具體題目及選項是:“您對目前公安民警維護治安工作效果的感覺是:①非常滿意;②一般滿意;③稍有不滿意;④非常不滿意”。
本文首先在警察院校大學生樣本中分析了犯罪恐懼感水平的分布狀況。具體而言,我們預期認知測量法與情感測量法會得到顯著不同的結果。
表3 警察院校大學生樣本對于當?shù)厣鐣伟矤顩r的認知
從表3可以看出:對當?shù)厣鐣伟矤顩r給予明顯正面評價的(“非常安全”或“比較安全”)比例超過了60%;相比之下,對當?shù)厣鐣伟矤顩r給予明顯負面評價的(“不安全”或“非常不安全”)比例僅有5.7%。
綜合院校大學生樣本的安全認知顯示了類似的分布狀況。具體而言,綜合院校大學生樣本中認為當?shù)氐闹伟矤顩r屬于“非常安全”、“比較安全”、“一般”、“不安全”、“非常不安全”的比例分別為8.2%、36.7%、39.8%、13.3%、2%。
如果將犯罪恐懼感的量具改變?yōu)榍楦袦y量法1,即“對于遭受犯罪侵害的擔心程度”,在警察院校大學生樣本中,有39.5%的受訪者報告“根本不擔心”,顯著地高于認知測量法中認為當?shù)刂伟矤顩r“非常安全”的比例,但略低于“根本不”擔心獨自走夜路的比例,如表3~5所示。
表4 警察院校大學生樣本對于遭受犯罪侵害的擔心程度
如果使用情感測量法2,即“當您晚上在居住的社區(qū)里獨自走動時,你會感到害怕嗎?”,調查結果表明高達57%的警察院校受訪者報告“根本不害怕”,顯著地高于認知測量法中認為當?shù)刂伟矤顩r“非常安全”的比例;報告自己“非常害怕”的比例為1.4%,基本相當于表1中對當?shù)刂伟矤顩r給予極端負面評價的比例,如表5所示。
表5 警察院校大學生樣本對于獨自走夜路的擔心程度
相較之下,綜合院校的大學生樣本的情感測量結果顯示了不盡相同的分布。例如,在情感測量法1中,38.8%的受訪者表示“根本不”擔心遭受犯罪的侵害;僅有9.2%的受訪者表示“非?!焙ε?。在情感測量法2中,則僅有 13.3%的受訪者表示“根本不”害怕獨自走夜路;相比之下有高達33.7%的受訪者表示“非?!焙ε隆?/p>
比較表3~表5之后可以發(fā)現(xiàn),認知測量法通常會使得受訪者的主觀估計更多地偏向于“安全”選項,這一發(fā)現(xiàn)與西方犯罪學界的實證研究結果類似。據(jù)此人們可以更加理性地審視近些年來國家統(tǒng)計局及地方部門發(fā)布的較高公共安全感水平①國家統(tǒng)計局自2001年開始,每年在全國32個省、自治區(qū)、 直轄市進行公眾安全感抽樣調查。2007年發(fā)布的數(shù)據(jù)公報顯示:受訪者中認為“安全”和“基本安全”的人數(shù)比例呈現(xiàn)穩(wěn)定攀升的趨勢,2001~2006年的相應數(shù)據(jù)分布為81.4%、84.1%、91.2 %、90.84%、91.9%、92%。其他使用認知測量法的地方性抽樣調查也報告了較高的公共安全感水平。。
為了檢驗前文提出的第一個研究問題,我們分別在3個樣本中運行了相關分析程序,結果參見表6。
表6 基于不同量具的犯罪恐懼感的兩兩相關性檢驗
可以看到,認知測量法與兩種情感測量法之間均未呈現(xiàn)出顯著的相關性。這在很大程度上證實了前文有關研究問題1的基本假設,即認知測量法與情感測量法的度量值之間缺乏足夠的關聯(lián),因而基于兩種方法得出的各種結果有所差異就不足為奇了。此外,需要引起一定關注的是情感測量法1與情感測量法2之間在警察院校的樣本中表現(xiàn)出了很強的顯著性,但是在綜合院校的樣本中則未表現(xiàn)出顯著的相關性,這說明即使同屬于情感測量法,兩個量具之間亦未必總是具有顯著的相關關系。總之,無論是認知測量法還是情感測量法,犯罪恐懼感的量具標準化都是一個亟待解決的課題。
接下來分別檢驗犯罪恐懼感的脆弱模型及失序模型。前者意味著生理、心理或社會角度處于弱勢地位的人將報告更高的犯罪恐懼感水平;后者則意味著親歷或代償?shù)谋缓?jīng)歷會導致受訪者報告較高的犯罪恐懼感。
可以看到,在以安全認知或獨自走夜路作為犯罪恐懼感的操作化定義時,不同性別群體的犯罪恐懼感水平表現(xiàn)出顯著的性別差異(χ2=12.590,df=6,p=0.013;χ2=75.967,df=2,p<0.001)??傮w而言,女性對于社會治安狀況的評價更加偏向于負面;不足20%的女性表示“根本不害怕”夜晚獨自在居住區(qū)域走夜路,而男性受訪者在該選項上的比例達到了近60%。然而,當以“對于遭受犯罪侵害的擔心程度”作為犯罪恐懼感的測量題目時,性別差異就不再顯著了(χ2=2.309,df=2,p=0.315)。
類似的結果也在分別以收入水平、學校類型、年級等作為分類變量時出現(xiàn)。具體而言,在分別以安全認知或獨自走夜路作為操作化定義時,相對經(jīng)濟狀況較差的受訪者報告了更大的犯罪恐懼感(χ2=17.765,df=8,p=0.023;χ2=56.223,df=4,p<0.001);當以“對于遭受犯罪侵害的擔心程度”為量具時,以上差異并不具有統(tǒng)計顯著性(χ2=1.228,df=4,p=0.873)。就學校類型而言,警察院校的學生對于當?shù)厣鐣伟矤顩r的評價更加趨于正面、更加不擔心獨自走夜路(χ2=14.488,df=4,p=0.006;χ2=147.655,df=2,p<0.001);然而兩類性質的高等院校的學生對于遭受犯罪侵害的擔心程度并無顯著差異(χ2=0.139,df=2,p=0.933)。就年級而言,低年級學生對于當?shù)厣鐣伟矤顩r的評價更加趨于正面、更加不擔心獨自走夜路(χ2=12.673,df=4,p=0.013;χ2=92.400,df=2,p<0.001);不同年級的學生對于遭受犯罪侵害的擔心程度在0.05的水平下并未呈現(xiàn)統(tǒng)計顯著性(χ2=0.139,df=2,p=0.093)。
就受訪者的性別特點而言,外向型性格的大學生有更多的比例報告“根本不”害怕獨自走夜路(53.6%),相比之下,內向型性格的大學生有更多的比例報告“非常”害怕獨自走夜路(24.0%)(χ2=57.566,df=6,p<0.001)。3種性格的受訪者對于當?shù)厣鐣伟驳闹饔^評價及擔心自己遭受犯罪侵害的程度沒有表現(xiàn)出顯著差異(χ2=10.777,df=12,p=0.548;χ2=3.480,df=6,p=0.747)。
然而,就失序模型而言,盡管36.4%的受訪者報告了自身或親友曾經(jīng)遭受過某種犯罪的侵害,但是這些經(jīng)歷似乎并未明顯地影響他們的犯罪恐懼感水平。具體而言,在被害經(jīng)歷方面,并未顯示出顯著的性別或學校及年級上的差異;更加需要關注的是,與以往的研究結論有所不同,本文的數(shù)據(jù)表明自身或親友遭受犯罪侵害的經(jīng)歷并未引起受訪者對于犯罪恐懼感的顯著不同響應,而且這一結果對于犯罪恐懼感的操作化定義具有穩(wěn)健性。
總之,本文在第2個研究問題上為脆弱模型提供了進一步的經(jīng)驗支持;而沒有為失序模型提供足夠的經(jīng)驗支持。
最后,我們分析了哪些因素影響著受訪者對公安機關的態(tài)度。大學生樣本中有73.2%的人對公安工作給予了積極評價,但是不同性別或學校及年級的大學生對于公安工作的滿意程度存在著統(tǒng)計上的顯著差異(χ2=21.108,df=3,p<0.001;χ2=132.996,df=9,p<0.001)。總體而言,男性大學生更多地對公安工作給予了積極評價;警察院校的大學生更多地肯定了公安工作;低年級的大學生對警察工作的滿意比例更高。
具體而言,警察院校、低年級的學生更加積極地評價了公安工作(χ2=87.968,df=3,p<0.001;χ2=50.598,df=3,p<0.001)。更為重要的是,正面評價公安機關的受訪者通常更多地對于社會治安狀況有著積極評價(χ2=85.032,df=12,p<0.001)。此外,對公安工作有著正面評價的受訪者更加傾向于報告“根本不”擔心獨自有夜路;然而這與他們擔心遭受犯罪侵害的程度并無顯著關聯(lián)(χ2=82.226,df=6,p<0.001;χ2=4.562,df=6,p=0.601)。
為了進一步說明以上各因素與犯罪恐懼感之間具有統(tǒng)計顯著性的零階相關關系并非虛假,下文在控制了對公安工作效果的主觀評價之后,繼續(xù)驗證性別、收入水平、學校類型、年級、性格特點等因素與犯罪恐懼感度量之間的一階偏相關系數(shù)是否具有統(tǒng)計顯著性,結果參見表7。
表7 一階偏相關分析
從表7中可以看到許多變化。例如,盡管女性在3種量具中都報告了較高的犯罪恐懼感水平,但是性別差異的顯著程度隨著量具的變化而表現(xiàn)出較大的差異。特別地,當控制了對公安工作效果的主觀評價之后,不同性別的群體對于當?shù)厣鐣伟矤顩r認知的差異就變得不再顯著了。類似的結果在其它單元格內也有不同程度的體現(xiàn)。零階相關與一階偏相關的差異表明不同類型受訪者的犯罪恐懼感水平可能隨著對公安機關的主觀評價而有所差異。用變量語言來說,對于公安機關的主觀評價可能是其中不容忽視的第三變量。
相比于犯罪現(xiàn)象的其他范疇,犯罪學界對犯罪恐懼感的研究相對較晚。而且由于在實證研究方法上的巨大差距,我國犯罪學界對犯罪恐懼感的研究大多停留在概念辨析和演繹推理的層面,高質量的實證分析并不多見。此外,犯罪恐懼感這一概念在操作層面也面臨著標準化程度嚴重不足的問題。
本文的研究結果印證了西方犯罪學界的一個基本結論:犯罪恐懼感水平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它的量具是認知測量法還是情感測量法。通常而言,認知測量法得到的犯罪恐懼感水平要顯著地高于情感測量法。但是在情感測量法之中,如何將恐懼感更加精確地定位于對犯罪的恐懼而非對于其它事物的恐懼則是另一個難題。盡管此類量具在西方犯罪學實證研究中也很常見,但其效度不足的問題仍未引起足夠的重視。簡言之,犯罪恐懼感量具的標準化進程依然在路上。
與以往諸多研究的發(fā)現(xiàn)有所不同,本文發(fā)現(xiàn)被害經(jīng)歷并未顯著影響受訪者的犯罪恐懼感水平。這一結果可能是由于被害經(jīng)歷的細節(jié)不足造成的。例如,遭受暴力犯罪侵害的經(jīng)歷可能會給被害人帶來更大的恐懼感,而輕微的財產犯罪引起的恐懼感通常要小得多。另外,本文并未區(qū)分親身被害和代償被害,這也可能是失序模型沒有得到支持的另一個原因。然而,從另一角度上來說,這一發(fā)現(xiàn)也印證了犯罪恐懼感和被害水平之間并非必然地存在著顯著關聯(lián)。
本文發(fā)現(xiàn)大學生的許多特征與他們自我報告的犯罪恐懼感水平密切相關,如年齡或年級、性別、收入水平、性格特點、就讀的大學類型等,這在一定程度上為脆弱模型提供了經(jīng)驗支持。
需要特別注意的是,上述因素與犯罪恐懼感之間的相關分析結果在一定程度上依賴于犯罪恐懼感的不同量具。此外,對我國的公安工作頗具啟發(fā)意義的一個發(fā)現(xiàn)是受訪者對于公安機關的主觀評價也在一定程度上影響著上述相關系數(shù)的統(tǒng)計顯著性,民眾的犯罪恐懼感與他們對包括公安機關在內的正式社會控制機構的信任水平之間是否存在著互為因果效應是一個值得繼續(xù)深入研究的課題,本文則為此提供了初步的肯定性答案。
總之,我國對于犯罪恐懼感的實證研究仍處于起步階段。盡管某些類型的犯罪極易引發(fā)民眾的恐懼感[13],但是深刻地認識到犯罪恐懼感與犯罪的實際水平并不必然地相匹配具有著非常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例如,一項對于方興未艾的社區(qū)警務模式的評估研究發(fā)現(xiàn),單純的社區(qū)警務模式通常并不會降低犯罪的實際水平,但是在降低居民的犯罪恐懼感方面則具有顯著效果[14]。犯罪對策對于實際的犯罪水平和想象的犯罪恐懼感的作用機制很有可能是不盡相同的。因此,將犯罪恐懼感作為相對獨立的研究對象不但有助于犯罪學理論和實證研究的發(fā)展,也可以為犯罪預防和控制的實踐提供更加精準的指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