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張寧的第一本圖畫書作品《烏龜一家去看海》采用了傳統(tǒng)布藝創(chuàng)作的獨特視角；第二本圖畫書作品則改編自著名作家王小波的《一只特立獨行的豬》，大膽的選材也非常“特立獨行”。她的童書創(chuàng)作視野讓我們驚喜，她的親子早期閱讀理念也令我們深感興趣。本刊特約記者王軼美采訪了張寧老師，請她談創(chuàng)作，談審美，談親子閱讀，談早期教育……

因為兒子出生，我開始創(chuàng)作圖畫書

《為了孩子》：《烏龜一家去看海》是一本非常優(yōu)秀的原創(chuàng)圖畫書，一經(jīng)出版，就獲得了國內(nèi)外諸多獎項和榮譽，您最初是怎樣想到要創(chuàng)作圖畫書的？

張寧：

我是從兒子出生才開始創(chuàng)作圖畫書的，創(chuàng)作動機是源于孩子。

因為我家是男孩，我發(fā)現(xiàn)他跟我小時候非常不同，他喜歡的和我喜歡的東西差別非常大。我小時候覺得挺丑的動物，他卻會喜歡，像烏龜、蛇、鯨魚、鯊魚、恐龍等等。因為要給他講故事，我自己就得慢慢接受，在這個過程中，我也逐漸改變了，也開始欣賞到它們的美，因為世界萬物本就不同。我也意識到我有自身的狹隘，感謝兒子讓我理解了人和人之間的千差萬別。

所以《烏龜一家去看?！愤@個故事也體現(xiàn)了這個主題：感知這個世界。不同動物通過不同的五官去感受世界，感受時空，感受萬物，它們的方式是不一樣的。除了五感之外，我還希望能通過第六感來表達這一主題，我小時候覺得時間過得特別慢，長大了，時間就像在飛速奔跑。不同物種之間也可能是這樣子。一只只能活一天的蟲子，它可能感覺到的一生和我們的感覺是不一樣的，所以最后我把時間感也加進來，就有了烏龜去飛的圖。還有距離，池塘里的螞蟻其實就是井底之蛙，它覺得大海就是池塘那么大，我們看世界沒準也是這樣，我們看到的世界其實可能真的就是一個很小的沙粒里面所呈現(xiàn)的。

成人不要泯滅孩子天生的創(chuàng)造性

《為了孩子》：您的新書《一只特立獨行的豬》，改編自著名作家王小波的同名代表作。在很多人看來，這是一個跨越很大的改編，您怎么會想到要選擇這本書進行創(chuàng)作改編呢？

張寧：

這是我把成人文學經(jīng)典改編成兒童繪本的一次嘗試。因為這個故事很好玩，也很有名，我覺得比較適合改編給孩子看。故事的主旨是體現(xiàn)自由——我們的生活都是別人設(shè)置的，但是這頭豬不滿意別人去安排自己的生活，所以就想跳出這個框框。

我自己也有孩子，身為母親，對現(xiàn)在孩子的生活特別能理解，也很有感觸。我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的家庭教育基本上都是一個模式——都去學奧數(shù)，都去學鋼琴，都去學圍棋什么的。幾個特別熱門的課程大家都去學，但是教育出來的孩子，未免模式化，他們完全是按照大人安排的人生軌跡去走的。我想通過這本書告訴爸爸媽媽：其實人本身應該由著自己的本性發(fā)展。對孩子來說，大人覺得有用的東西，也許未必有用；大人覺得無用的東西，或許倒真的有用。孩子的未來不一定就是大人希望的那個樣子。

回顧我的童年經(jīng)歷，對此我有著切身體會。當時我爸媽或者老師常跟我說“那個東西沒用”“學這干嗎呀，一點兒用都沒有”等等，但是到長大后，我發(fā)現(xiàn)正是這些看似沒用的東西，對我的人生有著潛移默化的幫助。

《為了孩子》：您是不是希望通過這本書鼓勵家長不要盲目跟風，要讓孩子活出自己的個性？

張寧：

我覺得每個小孩都有其天生的創(chuàng)造性，如果我們天天讓他按照大人的方式去生活，總是為他去設(shè)計他的人生的話，就會把他的創(chuàng)造性泯滅掉。

就拿我兒子來說，他今年8歲，平時的興趣愛好就是踢個足球，其他的培訓班什么都沒報。因為兒子從小喜歡踢足球，從5歲就開始踢了，每周有4次訓練。他屬于身體素質(zhì)好、特別好動的孩子，希望跟人互動又可以在戶外運動，所以我們就選了足球。

有的家長希望孩子學得多一點，報了好幾個興趣班，我覺得也沒問題，只要孩子最終能有一項堅持下來就好。

兒子學足球，一開始覺得挺好玩的，但是學著學著，技術(shù)上就到了一個瓶頸期，那時候他就會覺得很辛苦，想打退堂鼓。在踢足球的過程中，這種一段一段的瓶頸期很多，這時候大人就要適時鼓勵，不知不覺地孩子也就堅持下來了。能堅持學習一項愛好，并且愿意克服學習中的困難，我覺得這比浮光掠影地去學很多項興趣班更重要。

兒子現(xiàn)在踢足球的興趣越來越濃，有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跟這些小朋友在共同提高。當你的對手、你的同伴也是高手時，你在這個游戲里就會得到更多的樂趣。而當你的教練也是高手的時候，他可能對你的提高會有更多的幫助。所以好的導師或好的同伴，對孩子學習的提高是很有幫助的。我希望兒子因為喜歡足球而一直堅持下去。

鼓勵孩子發(fā)現(xiàn)圖畫書中的小細節(jié)

《為了孩子》：《烏龜一家去看?！肥悄脑瓌?chuàng)作品，《一只特立獨行的豬》是改編作品，同樣是用布藝貼畫的方法來做，您覺得兩者在創(chuàng)作思路上有什么不同的構(gòu)思和考量？

張寧：

創(chuàng)作圖畫書，故事本身是特別重要的，自己去創(chuàng)作，在故事這方面要下特別多的功夫，然后可能一遍不滿意，兩遍不滿意……如果是把別人的作品改編成圖畫書，那么故事本身的架構(gòu)已經(jīng)有了，剩下的對于畫面的創(chuàng)作就看自己怎么來處理，哪個情節(jié)多加一些，哪個情節(jié)要去掉，就相對容易一些。

《烏龜一家去看海》這本書實際上我沒有畫稿子，不提前畫的好處是即興創(chuàng)作中會有很多驚喜帶給你，會突然有一些小靈感，這樣的狀態(tài)下，這本書我前后大概花了兩年的時間才完成。

《一只特立獨行的豬》我是根據(jù)故事提前畫好稿子的，所以《一只特立獨行的豬》的優(yōu)勢在于看起來設(shè)計感要比《烏龜一家去看海》要強，但是《一只特立獨行的豬》的制作過程中，創(chuàng)作的驚喜就沒有《烏龜一家去看?！穪淼枚?。

布藝貼畫的創(chuàng)作形式，具體運用哪種布料，其實我是有一些自己的想法的。比如說烏龜爸爸和烏龜媽媽身上的印花布是不同顏色的——一個是藍色的，一個是棕色的，調(diào)和一下，就變成了綠色，就是小烏龜?shù)念伾秃孟窈⒆邮腔煅囊粯?，寓意它就是爸爸媽媽的結(jié)晶。你不要小看小孩子，類似這樣的小細節(jié)，他有可能就會注意到。爸爸媽媽在親子閱讀的時候，不妨鼓勵孩子自己去探尋書中的小細節(jié)。有一次我做新書閱讀活動時，一個小朋友就脫口而出，說這只烏龜最后累得衣服都破了。這觀察能力厲害吧！

和兒子談審美，我們更像是同學

《為了孩子》：您在圖畫書創(chuàng)作過程中，會不會跟孩子聊聊，聽聽他的想法和意見？他對您的圖畫書創(chuàng)作有什么幫助或者啟發(fā)嗎？

張寧：

我經(jīng)常和孩子聊我的創(chuàng)作，因為他就是一個最直接的小讀者。有時候，我拿著一幅圖問他，你覺得這個圖是這樣好還是那樣好，他就會特別肯定他喜歡的那個畫面。我不光問他一個人，還會去問其他孩子。

創(chuàng)作圖畫書，當然要去了解孩子們的看法。就我兒子來說，我經(jīng)常覺得他不光是我兒子，他也是我同學，我們雖然不是共同創(chuàng)作，但我們是在共同學習的。他學東西，我也是跟他在一塊兒慢慢地學，從他的角度，從一個小孩接受世界的角度，慢慢地學習和接受我之前沒有接受的一些東西。比如我之前提到的我小時候會覺得挺丑的動物，慢慢地我也接受了它們的美。我童年時代感興趣的東西可能和他不一樣，等到他開始關(guān)注這個世界的時候，他可能會從一個新的切入點來看世界，我就跟著他，接受這個新視角。

《為了孩子》：感覺您兒子給您的創(chuàng)帶來了很多意想不到的改變，尤其是接受世界的新視角。

張寧：

對，他會帶給我很多思想上的改變。比如還是以我兒子踢球為例，一開始我對踢球、對運動不感興趣，但是陪著他訓練，在一旁一直看，慢慢地也看明白了很多。例如踢球有些什么規(guī)則，傳球應該怎么傳，團隊應該怎么配合著踢，什么是技戰(zhàn)術(shù)。不僅能看懂聽懂，我還身臨其境感受到了球員踢球時的那種投入感和緊張感，我就突然感受到了運動的美感，所以我覺得以前我對美的看法，其實是挺狹隘的。

我認為美術(shù)是美的，也能體會到音樂帶給人的那種美好的感覺，但是我從前沒有想到運動也有這樣的美感，拓展出去，那些邏輯性特別強的數(shù)學、物理，其實也有它們的邏輯美感，我記得愛因斯坦說過，他覺得世界上最美妙的東西就是物理學。所以我現(xiàn)在覺得其實美應該是一個很廣義的東西，它和其他的各種藝術(shù)一樣，是很平等的，這種思想上的改變，我要感謝兒子給我?guī)淼男乱暯呛托麦w驗。

激發(fā)孩子的興趣比獲取知識更重要

《為了孩子》：布藝屬于我們民間傳統(tǒng)文化，您是怎么喜歡上布藝創(chuàng)作的？

張寧：

小時候我就愛動手做，對纖維、布料這種東西會覺得特別親近和喜歡。除了縫縫補補，我還喜歡蠟染。因為我們家都是學化學的，我媽從實驗室給我拿干鍋，我就把石蠟放到干鍋里融化，拿筆蘸著在布上畫蠟，畫完蠟以后再去染，最后做出裙子來，記得當時做了好多裙子，還送人了。

我還自己去織布，當時沒有織布機，但是織布的原理其實挺簡單，我記得好像是高中時候吧，我找了個盒子，上面釘上釘子，下面釘上釘子，然后用細毛線，把線拉出來。我們家在山東黃河入?？?，所以有漁民織魚網(wǎng)的梭子，我買了梭子，把毛線弄上去，再把線穿來穿去的，最后用織布的方法，織了一個多月，織出一件漂亮的小毛衣。

《為了孩子》：這個愛好太特別了，當時您的父母鼓勵您做手工嗎？

張寧：

說實話，當時他們不太鼓勵我。記得我念書時，電視上正在放八七年版的《紅樓夢》，我就看著電視畫王熙鳳，畫著畫著，我媽看見了，就說你這王熙鳳畫得太好看了，接著就給我扔了，還叮囑我要好好學習。但是后來我媽看我畫得越來越好，又說當初沒有讓我去學美術(shù)，其實挺遺憾的。

現(xiàn)在，我倒一點也不覺得這個是遺憾了，因為從小學美術(shù)也可能會陷入另一個困境，太講究技巧，就可能畫出比較僵化的東西。正因為畫畫是我的興趣愛好，又沒有專業(yè)學畫的學習壓力，所以我當時學畫畫學得很自由，這份興趣也一直保存得很好。

《為了孩子》：興趣的確是最好的老師，您覺得家長可以怎樣更好地激發(fā)孩子的學習興趣呢？

張寧：

我們的傳統(tǒng)文化中就有取之不盡的寶藏，只是現(xiàn)在家長的許多做法無法激發(fā)孩子的學習興趣。比如現(xiàn)在幼兒園、小學老師經(jīng)常會讓孩子們做小報，然后家長們就去網(wǎng)上搜索，如果是中秋節(jié)主題的小報，那就去找和中秋節(jié)有關(guān)的古詩，再找一些賞月的圖片，能寫文章的，就讓孩子寫寫中秋節(jié)的感受。家長受累，孩子則完全把它當成一個任務，我覺得這樣做就有點脫離它本身的樂趣了。

其實，中秋節(jié)的傳統(tǒng)，孩子應該是很感興趣的，關(guān)鍵是大人采取什么樣的形式來引導。我記得有一年我們?nèi)胰ッ绹又萋糜?，舊金山附近有一個紅杉林，當時我妹妹的兩個孩子還有我的孩子，他們仨一起參加了一個當?shù)毓珗@的小志愿者活動。如果你愿意參加的話，最后就會給你頒發(fā)一枚用紅杉刻的小徽章，認定你是小小護林員。

活動內(nèi)容挺好玩的，比如說紅杉樹的樹葉，它和其他杉樹不一樣，它每長一歲，就要從葉子尖上再長出一片葉子，所以工作人員就會讓你從地上撿一枚紅杉樹的樹葉，讓你判斷它的年齡是多大，還讓你看看葉子里有些什么蟲子，最后要你找到一個安靜角落，去聽一聽有什么動物的聲音，三個孩子真的看到了小松鼠等小動物。接著，工作人員會再發(fā)你一本小冊子和一支鉛筆，告訴你幾歲要做好哪幾頁，盡自己的能力。

所以，讓體驗式的活動來激起孩子的學習興趣是最好的，首先活動設(shè)計得要跟孩子的年齡相符合，第二要讓孩子動起來，不能只是簡單上網(wǎng)搜索。讓孩子動用身體五感立體地學習知識，體驗感受，孩子的興趣會越來越濃?，F(xiàn)在我們家墻上，兒子把那片紅杉樹樹葉貼在上面，這是他撿到的最長的一枚樹葉，長了七年，挺有意思的。所以家長找到合適的方法很重要。

受訪嘉賓簡介：（配照片）

張寧，圖畫書作家，擅長以傳統(tǒng)布藝的形式創(chuàng)作圖畫書。曾任漢聲雜志社美術(shù)編輯，當媽媽后開始關(guān)注和創(chuàng)作圖畫書。處女作《烏龜一家去看海》獲得了國內(nèi)外諸多獎項與榮譽，如：2018國際兒童讀物聯(lián)盟榮譽名單、2017年度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向全國青少年推薦百種優(yōu)秀出版物、第五屆豐子愷兒童圖畫書獎佳作獎、《中國教育報》2017年度教師喜愛的100本書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