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立橫
【摘 要】1986年5月,128名內(nèi)地歌星現(xiàn)身北京首都體育館開辦了一場名為“讓世界充滿愛”的演唱會,這在當時被認為是最時髦的演出。當時的崔健還是個無名小卒,他上場時挽著褲腿,第一次唱《一無所有》,同時翻開了中國搖滾樂史上的第一頁。青年們從未聽過這樣的音樂形式,這種并不服務(wù)于政治的音樂形式,擔負起他們對音樂的認知。以薩特、朦朧詩、蛤蟆鏡、喇叭褲和自行車為標志的上世紀80年代,浪漫每天都在發(fā)生。當青年在首都體育館從并不知道崔健要唱什么到《一無所有》一曲結(jié)束后的全場沸騰,一個新的時代開始了。
【關(guān)鍵詞】搖滾;九十年代;消極自由;積極自由
中圖分類號:J609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1007-0125(2018)19-0063-02
1994年12月17日晚8點,竇唯、張楚、何勇及作為嘉賓演出的唐朝樂隊參加的“搖滾中國樂勢力”演唱會在香港紅磡體育館正式開演。現(xiàn)場坐滿了來自世界各地的媒體和近萬名香港觀眾,在此之前他們很少有機會親眼目睹來自北京的新音樂風采。在一切無法預料的情況下,這場長達三個半小時的演唱會,幾乎全程陷入了不可思議的狀態(tài),連對演出場面司空見慣的媒體和安保人員也陷入了無法自拔的激動情緒中。
北京新音樂樂手們給香港帶去了巨大的沖擊,沖擊的力量內(nèi)核來自“真實”。他們首次證明偶像不是一成不變的神話,香港上萬名觀眾瘋狂于當晚“真實”的力量;他們首次證明了來自豐厚大地母親的文化養(yǎng)分能讓人產(chǎn)生新的視野和想象。香港人見到了久違的音樂本質(zhì),發(fā)現(xiàn)這是和靈魂相通之路,因而拋開了慣有的矜持,吶喊瘋狂。
這是中國搖滾樂的巔峰,也是那個年代思想文化開放程度的巔峰。
90年代末期以后,人們從80年代大談“理想”“人道”“精神”的層面轉(zhuǎn)向了下海經(jīng)商。誠然,這是“改革開放” 的必然趨勢,社會生活中經(jīng)濟的發(fā)展,物質(zhì)的豐富在一定程度上是精神文化的寄托和基礎(chǔ),但是從世紀末的幾年開始,文化思想在上層建筑的“調(diào)控”下,更趨向同質(zhì)、同化和商業(yè)。搖滾的“理想”“愛”與“自由”被污名;“先鋒派”與“朦朧詩”在資本與說不清道不明的上層力量的裹挾中,抹掉了自己的名字。
一、搖滾產(chǎn)生的背景
20世紀50年代的美國,戰(zhàn)后經(jīng)濟開始從穩(wěn)定走向繁榮,退伍的年輕士兵回到家中勤懇勞作,享受國內(nèi)的和平,中產(chǎn)階級的數(shù)量開始增多。這時期,美國社會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等各方面呈現(xiàn)出一派祥和景象,全體國民暢游在經(jīng)濟復蘇、消費至上、科學與理性、自在樂觀的海洋里。然而經(jīng)驗告訴我們:祥和之下,必有暗流涌動。資本主義的壯大,往往伴隨著無情與殘酷。在這浮華表象的背后,種族主義盛行,社會財富開始兩極分化;世界上,鐵幕演說、“杜魯門主義”的出臺,標志著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兩大陣營的冷戰(zhàn)形勢正式形成。與此同時,世界各國在二戰(zhàn)后進入大革命階段,殖民主義衰退,帝國勢力再難像20世紀以前那樣在世界范圍內(nèi)肆意橫行……在這樣的背景下,裹挾著之前兩次世界大戰(zhàn)所帶來的巨大震蕩,在“嬰兒潮”出生的年青一代的靈魂中種下了“懷疑與反叛”的種子,等待著“某天”的生根發(fā)芽。
這時,埃爾維斯·普萊斯利恰到好處地出現(xiàn)了,當然“貓王”是他更為人熟知的稱號,以及他那“淫穢下流”的“胯部舞”?!柏埻酢钡拇蠹t大紫無疑給美國扔了成噸的TNT炸藥,青少年們早已煩透了家長的“諄諄教導”,在虛偽的面紗下,他們終于找到了合適的發(fā)泄口。他們不愿再接受父母安排好的安穩(wěn)與優(yōu)渥的生活,也不愿再跟隨父母聆聽那些多愁善感的“靡靡之音”,他們想要獨立自由的生存空間,想要屬于自己的追求與愛好?!柏埻酢彼淼某跗趽u滾樂,以簡單、有力、直白和強烈的節(jié)奏給他們“反叛”的勇氣,并在他們“懷疑”的種子上澆了第一滴水,“覺醒”始于此。父母們?nèi)绾文懿煌春蕖柏埻酢?,“下流”“不道德”“骯臟的垃圾”“帶壞我們孩子的無恥之徒”……這些惡名以洶涌激烈之勢襲向埃爾維斯。最初的“貓王”意氣風發(fā),看似根本不在乎“成年人”的鞭笞與唾棄,他認為,只要他的聽眾——那些年輕狂熱的男孩女孩們依然熱愛他,那么他就可以繼續(xù)那套創(chuàng)新的舞蹈,他的經(jīng)紀人也同樣有恃無恐。但好景不長,形勢雖不算急轉(zhuǎn)直下,但民眾對他的道德審判著實有增無減,經(jīng)紀人為了“貓王”依舊能在市場上呼風喚雨,“退縮”了。埃爾維斯這時被應征入伍,經(jīng)紀人把握住這個改變形象的“好時機”,迅速讓他在服役期間改變形象。待他退伍時,當年那個油頭粉面,衣著華麗中帶有桀驁不馴的男人不復存在了,從兵營里出來了一個完全陌生的、西裝革履、嗓音溫柔、頻頻含笑的“偽君子”。從此,“貓王”再也留不住青年的心,他的名望、市場被節(jié)節(jié)蠶食,身體也不受控制地開始發(fā)福,他終究還是沒能逃過“道德”社會的重重鎮(zhèn)壓,其“放浪”形象中的“自由”被“文明人”撕扯地體無完膚,讓人不免心生盧梭的感慨:“人生而自由,卻無往不在枷鎖之中?!?/p>
二、以賽亞·伯林與他的“自由”
談及自由,我們無法繞開以賽亞·伯林天才般的貢獻:《兩種自由概念》。
所謂“兩種自由”,即“消極自由”與“積極自由”。積極的自由,是一種想要自己治理自己,或參與控制自己生活過程的欲望;消極的自由,則是一種希求一個能自由行動范圍的欲望。“積極自由”回答的是:“什么東西,或什么人,有權(quán)控制、干涉,從而決定某人應該去做這件事、成為這種人。而不應該去做另一件事、成為另一種人?!痹谶@種意義下,自由是“去做什么的自由”;消極的自由,回答的是“在什么樣的限度內(nèi),某個主體(一個人或一群人),可以,或應當被容許,做他所能做的事,或成為他所能成為的角色,而不受別人的干涉?”在這一意義角度,自由就是“免于去做什么的自由”。
這兩種自由同樣意義深刻,它們所希求的,不是同樣的東西。實際上,對于它們的區(qū)分意義重大,以至于可以把它們上升到我們這個世界的各種意識形態(tài)沖突范圍內(nèi)。相信“消極自由”的信徒認為,“積極自由”的概念,有時只不過是殘酷暴政的華麗外衣而已;而“積極自由”的觀念則認為,自由是一種去過已經(jīng)規(guī)定的生活形式的自由,其追求的,是所謂“秩序的自由”。
家長們對埃爾維斯的反應,一切以避免孩子受到“道德污染”的名義而阻止孩子們聽“貓王”的行為,在某種意義上,是伯林“積極自由”概念的一種裂變。
“當一個家長以各種手段強迫孩子接受教育或訓導時,面對孩子的不滿,他的最好借口便是:‘我這是為你好。這一簡單的經(jīng)驗事實被無條件地予以擴充放大,便是‘積極自由背離自由的初衷而成為壓制工具的裂變點,這也是我們理解伯林區(qū)分兩種自由的意義的關(guān)鍵所在,同時也可以了解壓制搖滾者的最終觀念憑據(jù)?!雹?/p>
主張“積極自由”的出發(fā)點是個人選擇和行動不受干擾,是一般人所謂的“自我設(shè)計”“自我實現(xiàn)”。在這一觀念之中,凡是想強迫個人改變意志或行為的東西,比如自然障礙、不合理制度、他人的意志和行為,乃至自我的“非理性”情感,都被視為應當去除的對自由的壓制。
從這開始,“積極自由”出現(xiàn)了神奇的變化:第一,人們會發(fā)現(xiàn),“積極自由”這種意志經(jīng)常輕易受到諸如欲望、本能之類的誤導,從而與理性的自由道路漸行漸遠;第二,即便是以“自我設(shè)計”為目標的個人,用理性來規(guī)劃自己自由的道路,在整個規(guī)劃過程中也可能會被某些感性、非理性的因素所誘惑,不能完全達到自己理想中的自由。因此,必須存在一種更為規(guī)范、更為理性自主的道路,這條路不會被一些虛無的熱情和瘋狂所誘導,它會堅定不移地克服這些“非理性”困難,絕不向它們屈服。如果要做到這一點,那必然會要求個人能嚴格自制。大部分人都沒有這種意識,或不能嚴格控制自己從而讓“理性”帶領(lǐng)他們走向自由,所以絕大多數(shù)人從未獲得過真正的“自由”。這是“積極自由”異化的關(guān)鍵。“積極自由”的追隨者認為,就是因為絕大多數(shù)人沒有理性的意識,無知的他們必須要受到嚴格的教育與馴化,才能真正理解所謂“自由”的意義,才能永遠走在通往“自由”的康莊大道上。因此,“自由”和“自我”的概念不能只停留于個人,而應當推己及人,擴大到集體和社會。
家長們在這種裂變的“積極自由”觀念引領(lǐng)下,開始實施“必要的”壓制。他們認為搖滾這種被激情和沖動主宰的東西,本應當被自制所抑制,“自我”之中的理性有必要出面壓制那些非理性的本能和欲望,否則便是任其無知、墮落至失去自由。相應地,社會中較為優(yōu)秀的分子可以以“自由”之名,義務(wù)性的以強制手段使那些背離了“真正自我”的人重新找到“自我”,使那些沉醉于非理性的沖動、欲望、樂趣的人重新回到理性的道路上來,向自由解放邁進。這種“一廂情愿”的強權(quán),在某種程度上,對已經(jīng)自我覺醒的人來說是相當可笑的。
我們說搖滾理念踐行如埃爾維斯者,所有意無意保持的信念是“消極自由”也不算牽強,這是因為在同“成人世界”反搖滾浪潮的對抗中,他一直處于被壓制的地位。我們可以這樣理解,由于“消極自由”是以“人”為核心而不是“反抗”和“革命”(即便從60年代起以“滾石”“披頭士”“大門”等為代表的搖滾樂扛起了“革命”的大旗,但這在一定程度上也是“被逼無奈”,以“革命”的“手段”,確切說是以之名義,來尋找人的獨立自由之道路,它實質(zhì)上并沒有用“自由之強權(quán)”來摧毀另一個強權(quán)以達自己“自由統(tǒng)治”的愿望。),所以我們可以從搖滾中看到,“消極自由”更多地是對某一領(lǐng)域的保守而非爭奪,同“積極自由”的明顯異變相比,它總是更能保持其原意,且其結(jié)果的災難似乎更小。當然這并不是說這一概念走向了另一極端,這樣的極端與現(xiàn)代“犬儒主義”其實并無太大差別。
三、結(jié)語
對這兩種自由概念沖突的辨析,不僅對搖滾樂,擴展至整個人類文明,都有其非凡意義?!按蟊娢幕睋u滾樂的生命力如此旺盛,就在于它擁有諸如“自由概念”“道德沖突”“欲望解放(酒神與日神的辯證統(tǒng)一)”“權(quán)力與意識形態(tài)”等人類精神層面乃至人類文化層面的豐富內(nèi)涵,這些從它誕生之日起,就天然地被賦予其中,而連接這些思想的動力,正是搖滾對于音樂的革新,對藝術(shù)的無限追求,所以它并不像我們平常所理解的“大眾”那么淺顯。它所包含的除“自由”之外的其他概念,雖本文無法進行一一解讀,但經(jīng)過以上分析,我們至少可以對搖滾多層次的文化內(nèi)容管中窺豹,可見一斑。
注釋:
①郝舫.傷花怒放:搖滾的被縛與抗爭[M]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3: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