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艷 許婷婷

美歐貿易協定將成為兩大經濟體推進建立貿易投資新規(guī)則的載體，中國應積極應對挑戰(zhàn)，參與WTO改革方案的設計，促進WTO直面全球貿易中面臨的公平、收入分配等新問題，更好地體現以全球價值鏈為代表的新貿易模式要求，平衡發(fā)展中國家與發(fā)達國家間的利益訴求

2018年7月25日，美國和歐盟發(fā)布聯合聲明稱，將致力于建立“零關稅、零非貿易壁壘和非汽車類工業(yè)產品零補貼”的自貿區(qū)。美國以解決“鋼鋁關稅和報復性關稅問題”作為讓步，歐盟則將從美國進口更多大豆和液化天然氣。占全球GDP45%以上的世界前兩大經濟體將就統一貿易標準、推動世界貿易組織（WTO）改革進行討論，讓美歐從先前貿易戰(zhàn)中劍拔弩張的對立狀態(tài)重新成為統一戰(zhàn)線的盟友。美國正在與主要貿易伙伴國墨西哥、歐盟、日本、加拿大、中國等逐一通過談判解決貿易問題。與對其他貿易伙伴的指責不同，美國對中國的貿易指責更多的是基于政治考慮，對知識產權、強制技術許可、經濟發(fā)展模式等方面提出質疑。目前歐日自貿協定已經達成，美日間的自貿協定談判也將提上議事日程，美國希望聯合歐盟與日本來主導新一輪貿易投資規(guī)則變革的趨勢愈加明顯。

美歐經貿合作波瀾起伏

歐盟和美國的貿易關系是全球最重要的雙邊貿易關系，雙邊貿易總額大，貿易往來頻繁。雙方既通過合作的方式，主導和引領多邊貿易體系的發(fā)展，推進高標準國際貿易規(guī)則的設定；同時，雙方也在飛機、農產品、鋼鐵業(yè)存在競爭，雙方相互關系盤根錯節(jié)、摩擦頻繁、各有損失，但尚未引發(fā)大的沖突。

在此輪貿易摩擦中，雙方繼續(xù)上演了從表面上的對峙到反轉言和的戲碼。雙方的爭執(zhí)主要體現在：美國對歐盟的鋼鋁分別征收25%和10%附加關稅、歐盟對美國產摩托車和威士忌等總額64億歐元的商品征收最高達25%的報復性關稅；美國與歐盟的汽車摩擦，美國嚴厲批評德國對美國的汽車貿易順差，計劃對一些進口汽車征收20%或25%的關稅。歐盟在6月20日宣布采取貿易再平衡措施進行反擊外，并于7月2日發(fā)表對美國第232條汽車調查的評論報告，駁斥美國“威脅國家安全”的借口，指責美國的貿易限制措施違反國際貿易規(guī)則。美歐的鋼鐵摩擦由來已久，20世紀80年代初，美國對歐共體的鋼鐵制品征收高額反傾銷稅，在美國的壓力下，歐共體不得不被迫實行自動限額，但問題并沒有真正獲得解決。1993年1月，美國商務部對來自包括歐共體在內的19個國家和地區(qū)的鋼鐵征收懲罰性反傾銷稅。美歐的“你來我往”、相互制裁，無疑是“零和博弈”，但從本質來看，美歐的利益共同點大于分歧。

除了經濟利益的相互交織，美國和歐盟的合作基礎還體現為，雙方在國際經貿規(guī)則制定領域的利益訴求存在一定共識?？绱笪餮笞杂少Q易和投資協定（TTIP）的談判為其打下了基礎。從2013年開始談判的TTIP包含了一套打破關稅壁壘和規(guī)則的市場管理體制，按照雙方設計的目標，TTIP將是一個全面、高水平的自貿協定，談判內容包括取消所有產品的關稅，實現最高水平的服務和投資自由化，減少和取消規(guī)制性障礙和非關稅壁壘，制定面向21世紀的貿易新標準和新規(guī)則。美歐就TTIP展開談判時，歐盟就曾提議對超過97%的進口商品取消關稅。由于享受WTO最惠國待遇，美歐之間的關稅其實已經很低，平均低于3%。實際上，即便是在美歐就TTIP進行談判時，降低關稅并不是主要目的。TTIP倡導建立面向21世紀的綜合性的高標準的貿易規(guī)則，除了管制協調等美國和歐盟本身的雙邊經濟關系問題外，TTIP也側重討論在全球層面非常重要、但美歐之間不一定存在的問題，這就是美歐攜手約束其他經濟體進入美歐市場的新規(guī)則。通過兩大經濟體制定相應標準，為全球貿易和投資活動確立標準。

美歐自貿協定簽署并不容易，WTO改革面臨壓力

歐盟內部對美歐自由貿易協定中降低關稅等內容尚未達成共識。美歐之間的共同聲明雖屬“重磅”，但仍停留于口頭表態(tài)階段，尚未有具體文本協議出臺。若要簽署詳細協議，還需要兩國進行進一步磋商。歐盟并非一個主權國家，而是由不同主權國家結成的聯盟體，其中每個國家都有各自的訴求。美國總統特朗普和歐盟委員會主席容克簽訂美歐自貿協定后，歐盟各國的反應就未達成一致，這表明美歐自貿協定簽署并不容易。

作為歐盟對美國的最大出口國，德國表示樂于接受談判。德國經濟部長彼得·阿爾特邁爾（Peter Altmaier）在容克與特朗普的記者會后表示，新協議將避免貿易戰(zhàn)，挽救數百萬個就業(yè)機會。德國總理默克爾的副發(fā)言人烏爾麗克·德邁爾（Ulrike Demmer）也表示，德國政府對協議表示歡迎。但是特朗普宣稱“通過美歐貿易停戰(zhàn)協議為美農民打開歐洲農業(yè)市場”的言論傳回歐盟后，當地時間7月27日，歐盟委員會發(fā)言人安德麗娃馬上澄清，“農業(yè)不是（美歐協議）的一部分，（該協議）涵蓋的領域僅僅包含在（美歐）聲明之中?！?/p>

法國是歐盟第一農業(yè)大國，全世界農副產品第二出口大國，法國總統馬克龍（Emmanuel Macron）對聯合聲明表達不滿，他認為，容克與特朗普之間的會談是“有益的”，但不贊成歐盟與美國達成新的大規(guī)模貿易協議，特別是在遭到美國威脅的情況下。另外，容克與特朗普達成協議的具體細節(jié)也需要澄清，農產品應該被排除在談判之外。要協調好歐盟內部之間的利益關系還需要時間。還有關于產品標準問題。馬克龍重申，“在環(huán)境、健康或食品方面，不應該壓制或降低任何歐洲標準?！边@也是兩年前導致TTIP談判中斷的因素。美歐雙方市場十分龐大，來往商品的種類十分多樣，但是各自的商品標準、評估體系、監(jiān)管制度各有不同，這將是美歐自貿區(qū)互通產品的障礙。如果要解決此問題，就得進行漫長的談判，所以短期內要落實“零關稅”還有很大困難。

西班牙首相桑切斯（Pedro Sanchez）也對協議持保留意見。他于7月26日表示，“我們不希望發(fā)生貿易戰(zhàn)”，決心“捍衛(wèi)（歐盟）共同農業(yè)政策”。

盡管如此，但在關于對外部國家的市場經營行為進行約束，以及對WTO體系進行改革方面，美歐存在共識。當前美歐的貿易談判可能繼續(xù)在這些方面達成合作，比如解決雙方在知識產權、工業(yè)補貼、國有企業(yè)、產能過剩問題方面一致的利益訴求問題。美歐共同關注的問題還包括：中國不適合繼續(xù)作為發(fā)展中國家享受WTO的優(yōu)惠待遇，希望中國能承擔更多的責任。2018年7月26日至27日，在世界貿易組織總理事會上，美國代表提交的對中國經濟模式進行指責的文件中提出，“中國從現有的經濟模式中獲益，盡管中國在某些領域無疑在與貧困等挑戰(zhàn)進行斗爭，但中國繼續(xù)聲稱自己是一個發(fā)展中國家，由此免其除促進全球貿易自由化的責任是不合適的?！?/p>

在2017年12月舉行WTO部長級會議期間，美國貿易談判代表萊特西澤就提出，中國、印度、巴西不適合繼續(xù)享受WTO給予發(fā)展中國家的待遇。

2018年2月，美國貿易談判代表辦公室發(fā)布的《2018年貿易政策議程和2017年度報告》中指出，需要關注WTO如何定義發(fā)展中國家。目前WTO中關于最不發(fā)達國家，采用的是聯合國標準，WTO沒有自己特定的標準。各國自己聲明是發(fā)展中國家，并由此取得WTO框架下的“特殊和差別待遇”。美國提出采用一事一議的方式來解決爭端。

2018年7月5日，歐盟貿易政策委員會討論《WTO現代化方案》，認為現有WTO關于發(fā)展中國家和發(fā)達國家的區(qū)分無法反映一些發(fā)展中國家的現狀，發(fā)展中國家里面包括了世界上最重要的貿易國，中國發(fā)展水平與WTO中其他發(fā)展中國家的經濟發(fā)展有明顯差異，甚至超越了一些發(fā)達國家的水平。歐盟建議鼓勵成員國逐步退出WTO框架下的“特殊和差別待遇”，可以水平性地整體前進，也可以按逐項協定退出的方式來確定退出時間。在審議貿易政策過程中，成員國需要說明在什么領域可以實質上采用現有的靈活性，并提出何時能完全承擔WTO協定責任的路線圖。未來協定中的特殊和差別待遇規(guī)定應確保目標精準。在現有協定中，如果成員國主張新的“特殊和差別待遇”，則需要一事一議。

總體來看，WTO處于改革的十字路口，當前的貿易保護主義對多邊貿易體制發(fā)展產生了威脅，同時，國家間利益博弈為多邊貿易新規(guī)則的形成以及WTO改革提供了新的契機。多邊貿易體制應該繼續(xù)成為世界經濟復蘇的強心劑，推動世界經濟可持續(xù)發(fā)展。在目前的多哈回合談判中，欠發(fā)達國家關注WTO能否促進其發(fā)展，而發(fā)達國家則關注 WTO能否成為穩(wěn)定、透明和可預測的貿易體系。國際社會期待中國等經濟實力較強的發(fā)展中國家在WTO中盡更多的義務。美歐貿易協定將成為兩大經濟體推進建立貿易投資新規(guī)則的載體。中國應積極應對挑戰(zhàn)，參與WTO改革方案的設計，促進WTO直面全球貿易中面臨的公平、收入分配等新問題，更好地體現以全球價值鏈為代表的新貿易模式要求，平衡發(fā)展中國家與發(fā)達國家間的利益訴求。

（東艷為中國社科院世界經濟與政治研究所國際貿易研究室主任、研究員，許婷婷為中國社科院世經所研究人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