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堅 郭文革 喬博
《解密教育的技術變革史》是北大新上線的一門慕課。4月在華文慕課上線,已完成第一輪教學。5月在中國大學MOOC開始的第二輪教學,本文刊出時也已結束。這是一門教育技術學基礎課程,介紹了從口頭語言、手工抄寫、印刷技術、電子媒介,到數字媒介的教育的技術變革歷史。這門偏重于歷史、理論基礎的課程,采用了樸素的“白板+PPT+教師講授”的視頻錄制方式。為了保持口語感,視頻中保留了一些口誤,并為大家提供了“勘誤表”。
在課程的綜合討論區(qū),有同學給郭文革老師“打Call”,表示“從第一節(jié)課追到現(xiàn)在,有種追劇的感覺”。在“華文慕課”的討論區(qū),南京信息職業(yè)技術學院徐堅老師提出困惑。徐堅目前的主要精力是放在面向國家級職業(yè)教育專業(yè)教學資源庫的相關研究,聽了郭老師的課程后發(fā)現(xiàn),郭老師的課程內容從媒介技術發(fā)展的角度引入,可以說進一步加大了來自不同領域、跨學科的思考碰撞,提供了一種新的思考框架。
然而,結合課程學習過程中的復雜感受,徐堅發(fā)現(xiàn),相互碰撞的過程既會帶來獲得新知識的新鮮和興奮,也會帶來由于自己原有知識結構的顛覆造成的反思和痛苦。為此,徐堅和郭文革兩位老師進行了一番探討。
徐堅:我記得第一門慕課是美國一所大學計算機專業(yè)教授開的,當時通過郵件注冊了,但是我沒有堅持下去。之后這么多年,我從沒完成過一門慕課的學習,每回一開頭,然后很快就放棄了。您的這門課是我第一次堅持這么遠的進度,我也有信心和動力必須要完成。我很好奇自己為什么這門課會堅持下來,想跟您探討一下,您是如何錄制慕課視頻的呢?
郭文革:我之前一直在做線上小班制教學——班額一般在30人左右,比常見的SPOC規(guī)模還要小得多。這樣的在線課程通常是以教學活動和高密度的交互為核心的。在教學過程中,老師的投入很多。在國外,線上小班課的收費和面授一樣,少數還要高于面授。
我一直把慕課視頻看作是一種和印刷技術時代的教科書對等的數字化閱讀物,把師生交互松散的慕課,看作是一種可以和“作者對話”的“數字化閱讀”行為。我不認為慕課完成率低是一個大問題,因為暢銷書的“完成率”其實也很低,很多人跟風買回家之后,就塞在書架里,一頁都不曾翻過。
作為一種知識的數字化表達樣式,我們需要想一想,在互聯(lián)網上應該怎樣表達知識?關于這一點,美國學者瓦爾特·翁提出的“次生口語時代”的觀點值得思考。另外,我們還應該看一看,網上哪些內容受到了讀者的歡迎?我本人比較喜歡“曉說”、“鏘鏘三人行”、“一千零一夜”,“圓桌派”、“吐槽大會”等,這些表達形態(tài),還真的帶有荷馬史詩時代的口傳色彩。
所以,我自己做慕課的時候,研究了很多樣式,綜合考慮了成本、時間、表達的自由度之后,選擇了這種最樸素的、帶有口語色彩的表達形式。那些達到廣播級的視頻,往往需要大團隊大制作,一個鏡頭一個鏡頭地摳,我擔心反而制約了教師的表達。
徐堅:您的慕課視頻使用了口語、文字和互聯(lián)網等多種媒介傳播知識。口傳很可能產生口誤,PPT的文字也會有錯漏,視頻后期編輯時,修改口誤的成本很高。所以,慕課中提供了“勘誤表”。我還是第一次在慕課中看到勘誤表!我很好奇,是誰來做的勘誤?是您重看了一遍視頻?還是您的學生?如果是您的學生,那么您的學生如何知道此處為錯誤呢?為何其他的慕課沒有口誤呢?
郭文革:我想絕大多數慕課都有口誤,至少我認真看過的幾門都有口誤。沒有勘誤的原因,一是有很多慕課,是提前寫好了文本,配合PPT做語音合成。這類慕課,沒有口誤,但也失去了口語的鮮活感。二是有的慕課由老師錄的,但是老師自己都沒有看,所以,沒有發(fā)現(xiàn)口誤和筆誤的地方。
我的慕課,至少全部看過一遍以上,所以,很多勘誤是我自己發(fā)現(xiàn)的。我愿意看我自己的慕課視頻,這也許是現(xiàn)在你能看到勘誤表的一個原因。
徐堅:慕課學習的學生能否加入勘誤的隊伍?理論上當然可以,但是,如果我是來學習的,我如何發(fā)現(xiàn)慕課內容上的錯誤呢?錯誤本身也是一種教學資源,慕課內容的勘誤過程是否也能設計為一種學生參與互動的教學資源呢?學生作為內容的消費者,是否同時也是內容的生產者?
郭文革:在慕課的教學過程中,學生的確幫我們識別出來好幾處口誤,以及測驗題中的錯誤。但是,對于學生作為“內容生產者”的提法,我認為還是要謹慎對待。知識生產是一個長時間高腦力投入、還需要相關經濟支持的工作,不是那么簡單的事情。學生生產的“內容”跟專家生產的知識是不一樣的,需要對知識生產的環(huán)節(jié)和流程有清晰的認知,才能想明白這兩類知識的差別?;\統(tǒng)地這樣說學生是內容生產者,很容易制造混亂的概念,產生“反智主義傾向”。
徐堅:盡管您的授課內容是經過多年的準備,但是最終呈現(xiàn)在慕課中的內容也許只有數個小時。同時,錄制的時間估計也就是2-3天左右。你錄制慕課的時候,主要做了哪些準備?
郭文革:我的慕課錄制不是2~3天。去年一年,我?guī)缀醢岩郧吧娅C過的資料,都重新梳理了一遍,包括我在慕課里提到過的書、紀錄片,全過了一遍,還要做摘要,以保證出現(xiàn)在屏幕上的引用不會出錯(筆誤有,但所有的引用在工作文件中都是有索引的)。另外,還要注意理論內容、真實的故事、圖片、視頻材料的合理搭配,探索“次生口語表達”的敘事方式。這是我在準備慕課的時候,最頭疼的任務。因為我需要在網上觀看并分析大量的“次生口語時代”的優(yōu)秀內容,揣摩表達的方式,以及合理的素材搭建結構、呈現(xiàn)方式。
即使這樣,這門課還是錄了兩周時間,是專門為屏幕前的學習者錄制的!我的3-4個學生,也花了很多時間,剪接成現(xiàn)在的樣子。她們一遍遍看,還要減掉錄制中的口誤、打磕巴、重復的地方;甚至修改PPT中的文字。
我打招呼的用語、包括眼神,都是希望能和屏幕前的學習者有一種對話感。有幾天,在白板前站著錄了5-6個小時,錄完真的覺得腳底板都要碎了。所以,看起來這么簡單的形式,其實還是花費了大量的時間和精力,沒有什么事情是輕易能做成的,背后需要付出很多努力。
徐堅:慕課似乎并不能替代傳統(tǒng)的課堂?您以前一直做線上SPOC教學,第一次開設慕課,有什么特別的感受?
郭文革:慕課給我的第一個Shock,就是面對滿屏的ID、QQ號、手機號的“學生”,有點茫然(掩口笑),無所適從,不知道對話的人是誰,然而,SPOC課程通常是實名,這也是慕課和SPOC很不一樣的地方。所以,第一個活動通常是“破冰”,做自我介紹,讓后續(xù)的教學對話都能以名字、或者你互稱,營造一種溫馨的班級氛圍。在慕課中,老師是實名,學習者都是匿名,感覺很不對等,有一種不舒服的感覺。
徐堅:您的課程,把跨學科的知識整合到一起,形成了一個完整的敘事邏輯,我覺得這樣跨領域真的很有趣,我一定要堅持完成這門課程,拿到我的第一份慕課證書。但是,我也擔心您的課程可能很難得到各個領域的認可。比如技術領域的人,他們總是要看先進的技術,不太去回顧歷史。教育領域的人,會認為您的課程不對頭,怎么跑到新聞傳播領域去了。新聞傳播領域的人,可能又會認為您是做教育研究的。這兩天,我在看您推薦的紀錄片《書香》,發(fā)現(xiàn)原來書籍是最早奢侈品,為了豪華越做越大,真的很有趣。又看了《1984》的封面設計反映了社會的變遷,我也覺得很有趣。《媒介史》對于理解當時的社會、階層和人的心理狀態(tài),的確非常有啟發(fā)。
郭文革:的確,大家都在提倡跨學科,但真正跨學科的研究,又會在成果認可方面遇到很多困難。當大家都身在“此處”的時候,很難看到“彼處”的風景。這也恰恰是在線教育、慕課面臨的挑戰(zhàn)。
徐堅和郭文革通過一番探討得出一個結論,現(xiàn)階段的慕課視頻,還處于“新瓶裝舊酒”的階段,即把原來印在書上的知識,“裝進”互聯(lián)網。未來隨著基于“大數據”的學術研究的發(fā)展,可視化、交互式、VR等新的知識表達形態(tài)的成熟,資源建設將進入“新瓶釀新酒”的階段,大量新增“知識”,已經“生產”出來就是“原生數字化資源”。到那時候,在線教育和學校教育的比重,將發(fā)生關鍵性逆轉,人類教育將進入一個全新的發(fā)展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