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南音
沒有什么地方的云比蘇州還要多,還要密。
蘇州歷代園子的主人都知道,假山便是生了腳的云,是落在人間的朵朵祥云。云有靈性,如無緣,云即隨風(fēng)流去。若有緣,云就成了一座座園子里的假山。那百園千園的蘇州,自然該是云之都。
令人驚喜的是,這些祥云中的一部分,落在了章致中的筆下。章致中善畫云,成名作即是《云海圖》,20年前在蘇州書城的第一次個人展,多變而又具質(zhì)感的云成就了藝術(shù)圈對他畫藝的公認(rèn)??晌乙恢庇X得云霧與章致中的性格極有反差。因為在我眼里,章致中是一個癡人,是字癡、書癡、畫癡。而善理云弄霧之人,則應(yīng)該有些飄逸或者活靈吧。
澗從深山出
后來接觸多了,明白章致中這癡,其實更切實的是一份篤定。云本無心出岫,飄逸出世的云,還有另一面,是不急不躁,非名非利,篤篤定定。篤,是馬蹄擊打在石板路上的沉穩(wěn)。定,是知止后才能到達的心境。章致中的筆墨里,可貴的就是一份篤定。這份篤定,讓他在藝海里生了腳,改了運,也成為了一朵落在吳地的水墨祥云。
不慌不忙,篤篤定定是章致中的脾氣。的確,我從沒見他猴急過,也沒見他泄氣過,可是,我卻見過他哭過鼻子。每次與他見面,有個話題永遠不變,便是章致中繪聲繪色地回憶他那兩位可敬的先生,吳 木先生的無私傳授,張辛稼先生的悉心指點。有好幾次,章致中說著說著,眼眶越來越紅,有一次竟失聲痛哭起來。在他心里,先生是牌位,先生是道路,先生是鞭子,先生是一口丹田氣。章致中回憶先生的往事,和他們?yōu)槿颂幨赖募?xì)節(jié)、氣度,甚至回憶他們作畫時臉部絲絲變化表情與呼吸的節(jié)奏緩急,對他來說,如在當(dāng)下。
我真羨慕章致中啊,他對老師的回憶能那么細(xì)細(xì)微微,一唱三嘆。那是章致中一種由外至內(nèi)的崇敬與體悟,身體和心靈的無限逼近。這么多年,老師們依然像坐在他畫案對面那樣,時時讓他有自覺,有警醒。而這幾年,我還驚訝地發(fā)現(xiàn),章致中的某些氣質(zhì)越來越像兩位先生了。年紀(jì)雖然上去了,但他作畫為人越來越自然,越真誠,不做作,不妄動,也不保守。一個癡里,反而透著越來越多松活,越來越多自由了。
章致中在川北高原
20年的云卷云舒,屬于“半路藝術(shù)家”的章致中,山石運筆愈見章法,云海布局更有匠心。其中的奧秘,他自言,是以少少許勝過了多多許。而我認(rèn)為,是山的瀟灑與云的篤定,成為了章致中的辯證法。山和云之間,是相互的揖讓,互相的呼應(yīng)。有前后,卻無尊卑,有遠近,卻無高下。云山霧罩總是隔著一層,層層大山走過去,甩開多少云團,就會有多少視野,多少的見地與空間。因此,穿越那些迷云最好的方式,章致中做到了, 那便是三分寫字,三分畫畫,四分讀書。從高山深谷的沉著,到江上峰青的瀟灑;由豪放的廣大天地,到細(xì)微的婉約江南,章致中的筆墨因為人文的覺悟和詩情的引路,有了更多看頭。癡中有變,變中有癡,癡變一體,自會有靈動有堅持。這世上,不怕癡,就怕不癡、裝癡、賣癡,精明過頭才真是繞了遠路啊。
篤篤定定,點點滴滴。一路行來,篤定才是最近的軌跡。唯有篤定者,方能不急,不亂,留下墨跡點點。其實,一個畫家,拼到最后的手藝,不也就是點上的功夫么。輕重緩急,點實點虛,由點開始,才能有線、面、體、場、域……
說到這里,忽然覺得章致中的畫,有點像蘇州人篤三件子了,愈篤越有味,愈篤越厚實,愈篤愈鮮潔。不怕章先生說我的比方俗氣,耽誤了他的畫,因為蘇州人都知道,慢火篤出來一鍋老湯,才是真正的好滋味啊。
章致中的筆墨因為人文的覺悟和詩情的引路,有了更多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