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亞茹(河南大學,河南 開封 475000)
柳永出生于官宦之家,從小便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其自身也是才華橫溢,本該入仕享祿,順心遂意。卻因流連于青樓娼妓之間,落得“薄于操行”(嚴有翼《藝苑雌黃》)的評價,因此仕途不順,一生潦倒。生前,他才高卻久不得志,羈旅漂泊,流落天涯;及至暮年博得一第,然而只在偏遠小縣謀得一職,終其一生不過做到屯田員外郎。身后,因其經(jīng)歷與詞作的“特殊性”,學者對其人其詞往往存有異見,褒貶不一。
在宋代,柳永的詞就很受流俗的喜歡,獲得了“凡有井水處,即能歌柳詞”(《定風波》)的聲譽。在現(xiàn)代,也因為他的獨特創(chuàng)作視角和溫婉繾綣的詞風吸引了許多學者的目光。柳永落魄一生之后,是歌妓們集資營葬了他,也是歌妓們抬高了他的名氣。在他創(chuàng)作的詞中,熱情地歌頌下層女子對于愛情的追求和對幸福生活的渴望,也熱情地歌頌肉體的欲望,他的大膽直率被時人和后來的道學家一致認為是“薄于操行”。而在今天看來,柳永對煙花女子的愛情描寫,無疑是他身上最有光彩的地方。
娼妓是古代封建社會病態(tài)的產(chǎn)物,因為大多以聲色交易作為謀生手段所以一直為正人君子和良家婦女所不齒。娼妓分為家妓、官妓、私妓和營妓,而宋代歌妓多為藝妓,不同于完全以賣身為謀生手段的色妓,藝妓主要以才藝表演為生存方式。她們當中有不少人受過專業(yè)性訓練,具有較高的藝術(shù)素養(yǎng)。歌妓與歌詞創(chuàng)作關(guān)系密切,詞人或以詞贈妓,或代其立言,或以她們?yōu)槊鑼憣ο?,歌詞通過她們的演唱流布天下。其實在柳永之前就已有歌妓詞出現(xiàn),但多被用做譏諷時事的反面意象,如唐朝杜牧的“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到了柳永,歌妓詞才真正作為一種堂正的形象被寫進詩詞中。鐘其鵬《略論柳永艷情詞中的愛情觀》認為柳永詞具有先進的愛情觀,這種先進性體現(xiàn)在愛情的平凡快樂、情欲合理、男女平等。由于仕途失意,情志抑郁,柳永在與歌妓交往時頗有“同是天涯淪落人”的相惜之感,使他對那些女性并沒有過多的歧視,而是用一種欣賞的眼光呈現(xiàn)出她們的美好?!坝刑烊唬ベ|(zhì)蘭心。美韶容,何啻值千金?!保ā峨x別難》)“乍入霓裳促遍。逞盈盈,漸催檀板。慢垂霞袖,急趨蓮步,進退奇容千變。算何止、傾國傾城,暫回眸、萬人斷腸?!保ā读p》)把生活在社會底層的煙花女子寫成端莊高雅的氣質(zhì)美人,對歌妓的舞姿給予高度的贊譽,這樣的把歌妓描寫地溫柔美好的句子,恐怕在柳永的詞中才可尋見。
一句“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鶴沖天》)觸怒龍顏,致使他的科舉名次遭到了“特落之”的不公對待,宋仁宗的一句“此人風前月下,好去淺斟低唱,何要浮名?且去填詞。”柳永以此多年不第。對前途失意的他浪跡青樓,混跡于歌妓舞女之間。自愿或代言為歌妓譜曲填詞,改變了詞的審美內(nèi)涵與趣味,開始關(guān)注市井階層的市民生活。在柳永詞中描寫了各色各樣的女性形象,其中灑脫有性情,真實不拘泥的市井女子更是不乏有之。這些女子雖然身居社會最底層 卻依然自尊自愛,敢愛敢恨,渴望真情,勇于追求。與之前描寫市井女子的詞作不同,柳永詞中的這些女子形象豐滿生動,有著自己的獨立的思考與意識,敢于追求自己的愛情,與封建禁錮抗爭,在遇到不公的待遇時,不同于傳統(tǒng)女子一般祈求愛憐,而是敢于堅定地表達出自己的所思所想,控訴命運的不公。以《定風波》為例:
自春來、慘綠愁紅,芳心是事可可。日上花梢,鶯穿柳帶,猶壓香食臥。暖酥消、膩云彈、終日厭厭倦梳裹。無那。恨薄情一去,音書無個。早知您么,悔當初、不把雕鞍鎖。向雞窗,只與蠻箋象管,構(gòu)束教吟課。鎮(zhèn)相隨、莫拋躲,針線閑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陰虛過。
這首詞中通過敘述因為等不到追求功名利祿的男子的歸期,女子整日倚窗自語盼君歸的情形。生動刻畫了一個相思癡情的女子形象?!昂薇∏橐蝗?,音書無個。早知您么,悔當初、不把雕鞍鎖?!焙弈銈€薄情郎一走就杳無音信,也不會念及我有多擔心、多想念。早知道會變成這樣的情形,我當初就該把你的馬鞍鎖住,使你只能留在我的身旁。此句一出,讀者立馬感受到了單屬女子的嬌怨和一絲絲的潑辣性情,還有女子心間對于情人又愛又恨的心理。柳永用這種代言體的方式寫作,忠實地再現(xiàn)了諸多市井女性的真實生活與心理,表達了她們的喜怒哀樂與人生追求,雖然世俗,但確實是真實可感的。
在柳永之前的各代文人寫女性時,大多是寫女子容貌綺麗優(yōu)雅,姿態(tài)雍容大方,或者刻畫成一成不變的思婦形象。從人文關(guān)懷角度來看,女性大多是作為一個社會的附屬品或象征物出現(xiàn)在文人詞作中的。不同于以前的文人墨客,亦悖逆于當時的朝廷士大夫,柳永描寫女子的作品大多是出于一種超越封建禮教的女性關(guān)懷來塑造女性形象,代言女性心理。因此,柳永詞中的女性形象不同于封建士大夫詞中的女性形象,相比以往作品中的女性形象,柳永詞中的女性形象更加多姿多彩,個性卓異,有“鸞鳴鳳嘯清相續(xù),管裂弦焦爭可逐?!保ā赌咎m花》)如此才藝卓絕的女子,有“盈盈背立銀缸,卻道你先睡”(《斗百花》)這般嬌憨可愛的女子,也有“為伊消得人憔悴,衣帶漸寬終不悔”這樣癡心專情的女子。這使他的詞散發(fā)出獨特、清新的氣息,對后來的文學創(chuàng)作和戲曲創(chuàng)作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
這種關(guān)懷在作品中的體現(xiàn)俯拾皆是,例如《尾犯》中:
佳人應(yīng)怪我,別后寡言輕諾。記得當初時,翦香云為約。甚時向、幽閨深處,按新詞、流霞共酌。再同歡笑??习呀鹩裾渲椴?。
我久去未歸,美人應(yīng)該會怪我,不信守諾言。記得當初,她剪下一縷頭發(fā)作為別后重聚的約定,看來越來越難以兌現(xiàn)了。什么時候才能在她的閨房里填寫新詞,趁著流霞把酒言歡,若還能有這樣的機會,我愿拿金玉珍珠來換。柳永以一個男子的口吻直言對女子的想念,愿拿金玉珍珠來換取與佳人的一次重聚。在他的詞作中,女性不再是一個附屬品,象征物,而是有思想有感情、有血有肉的人。他把女子放在了很高的位置,這在當時的社會,這種重視女性、關(guān)懷女性的思想無疑是先進的,卻為世俗所不容的。故而受到了皇帝和士大夫甚至是同行詞人的詬病和恥笑。但是正是因為他從內(nèi)心尊重和理解女性,柳永才獲得了她們真正的愛慕和關(guān)懷。在他抑郁不得志的生命結(jié)束之后,是娼妓們籌錢料理了他的后事。曾敢醒《獨醒雜志》卷四記載:“柳耆卿風流俊邁,聞于一時,既死,葬于棗陽縣花山。遠近之人,每遇清明,多載酒肴,飲于耆卿墓側(cè),為之吊柳合?!?由此可以看出市民對柳永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喜愛與懷念,也從側(cè)面反映出了柳永的詞作雖不受朝廷士大夫的待見,但卻在市民百姓中造成了廣泛而深遠的影響。
雖然柳永的詞中也偶有“浪子”氣息,但是他對女性的關(guān)懷是真誠的。我們在研究柳永時應(yīng)當關(guān)注他在促進女性意識覺醒,提高女性社會地位方面產(chǎn)生的深遠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