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是一個國土大國和文明古國,現有34個省級行政區(qū)(含省、自治區(qū)、直轄市及特別行政區(qū)),所以“省域考古”的發(fā)達成為其重要特點?!笆∮颉笔且粋€行政治域,而考古學作為一門有關歷史與文化的科學,它既可以研究省域的歷史進程,也可以探討省域的文化進程?!皻v史”和“文化”進程有什么區(qū)別嗎?省域的歷史進程可以用現在的行政邊界作為歷史研究邊界,但省域的文化進程卻很難以現在的行政邊界為文化研究的邊界,除非今天的省域行政范圍與歷史上的文化分布邊界是一致的,但事實上可以說今天中國任何一個“省”的省域邊界都不是歷史上的一種文化邊界。
對考古學而言,除了“史前”這一段之外,它最獨特的學術功能就是通過科學的考古出土資料研究人群和地域的文化問題,為此,省域考古學者對省域的文化研究或某種文化跨省域現象的研究成為一大責任。比如,我們一提到大汶口文化、龍山文化、岳石文化,就會立即想到山東省,因為這些考古學文化都是首先在山東境內發(fā)現并且以其發(fā)現所在地的小地名予以命名的。但是,任何一位考古學者也清楚,這些考古學文化的分布范圍又不僅僅限于今天山東省域,比如,過去“龍山文化”的命名就曾覆蓋了整個黃河中下游乃至長江下游地區(qū),盡管后來做了修正,然而它至少說明山東龍山文化的某些文化因素會出現于更加廣大的地區(qū)。至于大汶口文化也是如此,其分布范圍遠不止山東,安徽、河南、江蘇等省域都有存在,筆者也曾在淮河岸邊的安徽省固鎮(zhèn)縣小霸王城遺址中發(fā)現過典型的大汶口文化遺存。為此,以蘇秉琦先生為代表的一批中國考古學家很早就提出和進行過“蘇魯豫皖”四省的跨省域相關“考古學文化”的深入討論。由某一省域考古發(fā)現的考古學文化的跨省域現象及對該文化動態(tài)性的播遷過程的探討,正是每一省域考古所具有的全國性意義的生動體現。
從考古學而言,山東省充滿了精彩。這里是“龍山文化”的最初發(fā)現地,對“龍山文化”以及同一時代其他考古學文化的研究,揭示了中國最早的文明誕生時代,考古學家嚴文明先生遂有“龍山時代”之說,還有學者認為“龍山時代”就是司馬遷《史記》中記錄的“五帝時代”??脊艑W家在山東這塊文化沃土上以“龍山文化”為時代標尺,先后又發(fā)現了早于龍山文化的大汶口文化(距今約6500—4500年)、北辛文化(距今約7300—6100年)、后李文化(距今約8500—7500年)以及萬年以前的舊石器時代文化;晚于龍山文化的岳石文化(距今約4000—3500年)、考古學的齊文化、魯文化(西周—戰(zhàn)國時期)、西漢封國文化、東漢畫像石文化以及漢以后的佛教文化、墓葬文化、陶瓷文化、海鹽文化、建筑文化、運河文化、海上絲路文化、泰山封禪文化以及紛繁的城市文化等豐富遺存,揭示了這塊土地上先民的文化創(chuàng)造性和對整個中華民族的獨特貢獻。考古學證明,山東地域文化至少可以追溯到萬年以前,從新石器時代早期到文明誕生時期,這里的文化連續(xù)發(fā)展,雖有不同時期的文化變遷及相關考古學文化的命名,但從“后李文化”到“龍山文化”,它們一脈相承,形成自己連續(xù)發(fā)展的文化譜系。有人說這一文化譜系是遠古活動于海岱區(qū)域的古東夷族群的文化共同體;有人說這一文化譜系是傳說史中的少昊、太昊或蚩尤族的文化證據;有人說這一文化譜系是后來嬴姓諸國的文化根基,等等。在中國秦漢以降的文明歷程中,山東未出現過國家都城,這是非常有趣的現象,因為在它北面的河北、北京,在它西面的河南、陜西,在它南面的江蘇、浙江,都曾經有過國家都城。然而,我們必須注意到,這里是深刻影響中國2000多年發(fā)展的核心文化——儒家文化的誕生地,作為孔孟儒學的搖籃,它甚至比一些歷史都城都要保留著更加重要的文明地位和更加持久的文化力量。如果我們站在山東考古現場的某個探方旁神馳,我們也許會推想她為什么如此非凡:這里畢竟中華文化根脈深厚傳承有序;這里有內陸與海洋兩種文化氣質的持久碰撞;這里有“文圣”和“武圣”的雙重基因;這里有如東岳泰山和萬里黃河般的山水養(yǎng)育;這里有西周禮樂文明的正傳血脈……
這一期的《大眾考古》發(fā)表了一組山東省域考古的文章,如果分別從每篇內容看,也許它們是“破碎”的,然而,就在這看上去的破碎之中,我們卻可以捕捉到它內在的文化時空邏輯。從史前到歷史時期,從大汶口文化聚落遺址到漢代家族墓地,它們從不同角度折射了山東省域的文化光華,敘說著山東引人入勝的文化傳奇,展陳著當代考古學家們對山東省域歷史與文化的艱辛探索。
中國每個省域都有她的文化創(chuàng)造和文化奉獻,也都會分享其他省域的文化成就和文化滋養(yǎng),為此,省域考古不能沒有跨省域的學術視野、交流與合作,無論從歷史、當代和未來而言,所有的省域文化的疊加聯(lián)動才構成了中華文化的整體格局和永續(xù)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