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洲免费av电影一区二区三区,日韩爱爱视频,51精品视频一区二区三区,91视频爱爱,日韩欧美在线播放视频,中文字幕少妇AV,亚洲电影中文字幕,久久久久亚洲av成人网址,久久综合视频网站,国产在线不卡免费播放

        ?

        拉俄:迷途的韻調

        2018-09-10 07:42:38華桑諾吾
        青海湖 2018年8期
        關鍵詞:格薩爾德爾叔叔

        踏著你們祖先的德性已經(jīng)留下的腳印走去吧!不是你們祖先的意志跟你們一同攀登的路,你們怎么想高高地登上去呢?

        ——尼采《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

        祖輩的故事

        “無勇不進果洛之地,是乃羅剎域?!痹菊麄€雪域高原在很早以前便被相地師認定為是一片形同羅剎女仰面朝天的地域。所以在很早很早以前,生活在這里的人就決定在羅剎女的心臟、額頭和每個關節(jié)都修建上寺院,用以鎮(zhèn)壓這隨時等待起身而亂舞的魔女。在這里,關于人類起源的故事也有羅剎女這個角色,兇殘好斗的她執(zhí)意與溫和善良的獼猴結合生下六個猴崽,逐漸發(fā)展成原始六大氏族,遍布整個高原。可能這些故事正映射了這個民族的某些特質:執(zhí)著、不屈,且浪漫。

        在這羅剎女仰躺的土地上,一個叫果洛的地方被周圍的人認定為羅剎之國,“無勇不進”之地。舊時,此地為嶺域,六大姓氏中董氏之分地,古老的族譜記載:“三山峰分于董,董帽高源于此。”格薩爾王和阿尼瑪卿山神都戴著高高的氈帽,他們被當?shù)厝艘暈樽嫦?。其實到很晚很晚以后,佛教才在這里深入和普及,在那之前,他們祭拜高聳的阿尼瑪卿,而在阿尼瑪卿腳下發(fā)生的史詩故事的主人公——格薩爾王,便是他們的宗教。后來六大姓氏中智氏后裔的一個部落來到這里,反敗為勝,將這里分成了三大部落。

        拉俄是班桑的兒子,德爾文·班桑。德爾文部落隸屬果洛三大部落中的阿什姜部落,德爾文部族零星地散落在柯曲河畔,一座叫穆日的神山腳下,山里住著一位騎著牦牛,脾氣不怎么好的山神。相對于毗鄰的部落,或者說在整個阿什姜部落中,德爾文部落總是那個最貧窮的部落。從最初德爾文部落的祖先出現(xiàn)于果洛三部的領土開始,便是以視死如歸的沖鋒英雄的形象出現(xiàn),他們也用藏文重新詮釋了這本為蒙古語的部落名,德爾文——置之死地而后生者。那柯曲河像是被一只慵懶的手放置在吾勤草原上,時而蜿蜒,時而筆直,時而洶涌得好似要帶走岸邊的帳篷,時而安靜地裸露出她懷里的幾塊巨石。一個地方的人總有他們共有的特性,那是因為他們飲用同一條河流的水,這里的人也不例外。然而同飲柯曲河水的幾個部落中,德爾文部落卻偏偏對格薩爾王和他的故事情有獨鐘,無論老少男女都樂于吟唱格薩爾的故事,他們對《格薩爾》極其熟悉,且充滿激情。同樣,除了天賦的歌喉和無雙的唱調,對戰(zhàn)爭史詩的熱愛也影響了他們的價值觀和行為方式,極端的尚武精神和英雄情懷,使他們往往與附近的戰(zhàn)爭和仇殺脫不開干系。一位嫁到德爾文部落近四十年的大嬸說,“我嫁到這里三十幾年間,已經(jīng)逃殺了三次?!泵看螄乐氐谋┝_突發(fā)生后,在雙方矛盾得到調解之前,殺人的一方總要以舉家搬遷的方式逃離,反復的逃離使得家庭根本無法聚集財物,“每次生活像點樣子了,就又要逃殺了?!?/p>

        拉俄也出生在一個貧窮的家庭,他的父親班桑是德爾文·拉瓦眾多異母子女中的一個,德爾文·拉瓦七兄弟曾經(jīng)公開與阿什姜頭人對立,因為頭人決定取消因為德爾文部落英勇抗敵而被授予的免稅特權。傳說那一天,阿什姜貢瑪部的軍隊沿著山脊展開行動,將拉瓦七兄弟圍困在山谷之中。七兄弟大聲吶喊,那喊聲震心,山脊上的戰(zhàn)馬也被驚動,那些戰(zhàn)士連忙拉緊馬頭?!拔覀兊淖孑呍?jīng)為阿什姜出生入死,馬鞭甩下的那一刻便從未想過掉轉,我們直擊瑪多澤瓦王的軍隊取回他如虎般勇猛的將軍的人頭,而今他們卻要為那青草和河流收取我們的稅,為此將整部的軍隊傾盆般倒在我們的身上,與其像狐貍一樣茍且偷生,不如像猛虎般戰(zhàn)死沙場!”拉瓦對著山頭的將領大呼,說完,他們便沖向敵人,在山脊的一處打開了一條生路。

        與阿什姜的戰(zhàn)爭迫使德爾文部落搬遷至阿壩草原,果洛三部落的領地之外,直至后來,因為一次機緣,才得以和阿什姜頭人講和,重回故土。班桑和他的大部分兄弟姐妹一樣,對父親并沒有多少印象。他在年輕時就被一位大德委任為天葬師,在一個被認定為等同印度尸陀林的殊勝的山間,一面簡單的天葬臺上,他和尸體打了幾十年的交道,盡管他后來放棄了這份工作,但是直至今日,附近的人都稱他為“覺巴”——天葬師。

        拉俄的母親是班桑的第一任妻子,拉俄出生時,他們的家在達日黃河畔的暢干甘瑪,佳科部落的領地。阿尼瑪卿的雪水融化,在其腳下源起黃河的第一滴水。河水慢慢流經(jīng)那寒冷的大地,在群山之間推出一片寬廣的牧場,到達日草原時,河流早已匯聚成一條足夠將人淹沒的大河?!皫X與霍大戰(zhàn)之時,就有一位無雙的大將淹死在這河里?!崩砺犓母赣H講,“兩名大將沖擊黃河對岸的霍營凱旋,被后來的敵人追上,在二人駕馬渡河之時,其中一人便被敵人用套索套住,拖入河中……”在這些似曾聽聞,又似曾經(jīng)歷的故事中,拉俄和所有牧區(qū)的孩子一樣,和家人一起過著貧窮而又從未感受到貧窮的生活。他跟隨父親在夾雜著雪的寒風中驅趕牛群,歪著頭,努力將凍得通紅的耳朵推進袍子的領口;和兄弟姐妹在烈日下的支流小溪畔玩弄石子,試圖讓那些頑皮的石子在每一次拋起后穩(wěn)穩(wěn)地停留在手背;在山頂將手掌放在額前遙望日落,在溪邊觀察蝌蚪……日出而起,日落而息,任隨草原漫長的冬季和短暫的夏季反復交替,他在溫暖的黑帳篷中,在父母慈愛的照料下,度過了模糊的童年,在模糊不清的童年記憶中,唯有父親講述的那些曾經(jīng)發(fā)生在這里的嶺國的故事還依稀殘存在他的記憶里。每個傍晚當牛群歸圈,一家人在土爐前共用晚餐時,班??倳叱獛锥巍陡袼_爾》的唱調,然而這一切似乎因為太過平常,如同每日臨睡前母親輕輕地將被褥拉起,蓋在他露出的肩膀上,溫暖,卻并不讓人特別在意。

        冬季牧場和昂仁叔叔

        為了減輕大地的痛楚,游牧民族選擇不停地遷徙。拉俄一家,也隨著季節(jié)的轉換,輪遷于冬夏牧場之間,給予每個牧場喘息的機會。每年,當干黃的草徹底地倒在地上,河流的水冰冷刺骨,濕地上的水洼結起一層薄薄的冰,拉俄便看著父親放倒帳篷的頂柱,家人打包起所有的東西,馱在牦牛堅實的背脊上,他們便遷往他家的冬牧場,一個叫做安章吉桑的地方。在兩座相近山脊間的小溝中,一面傾斜而微微隆起的小坡上,他們的帳篷再次立起。三面的山擋住了大部分的寒風,溝口的斜坡上,深陷地面的木橛套著結實的牛毛繩,幾排黑色的繩子整齊而又扭曲地排列著。供人安睡的帳篷,和帳篷附近牢實的拴牛繩條,這是牧人的家。

        那一年,拉俄差不多七八歲,已經(jīng)到了能在牧場上照料牛犢、遷徙時打包行李的年齡。這一天,風吹得特別大,那風聲幾乎掩蓋了所有其他的聲音,牛圈附近塵土飛揚,所有的人和牛,都瞇起了眼睛。就在牛群剛入圈的黃昏,門口的兩只老犬開始狂吠,一次次地向著坡下奮力沖刺,卻一次次地被脖子上沉重的鐵鏈拉回,鐵鏈另一頭的鐵杵在冰凍的土層中一動不動。正在低頭拴牛的拉俄的母親抬起頭瞇眼望向門前,班桑從牛圈的另一頭慢慢走來,拉俄舔了舔掌心飼喂牛犢殘剩的鹽渣,跑到父親身邊,緊緊抓住父親脫下的右手袖子。

        “累了嗎!累了嗎!哥哥,你來了?。】爝M里邊坐!”父親用他洪亮的聲音大聲地說道,聲音被狂風吹向拉俄注目的方向,拉俄放眼望去,看見一個高大的男人牽著一匹黃馬,正緩慢地從低處向他家門前走來?!笆钦l呀?”拉俄小聲地問?!澳惆喝适迨?!”班桑轉過頭對著拉俄說,滿臉的自豪。

        拉俄當然聽說過這個名字,他是父親的哥哥,嶺國米瓊卡代的轉世。昂仁,是德爾文喇嘛之子,德爾文喇嘛是德爾文·拉瓦兄弟之一,他曾跋山涉水,前往金沙江畔一座建在叢林密布的深山中的寺院求法,傳說那里是密法的祖庭,很多人在那里求得真?zhèn)?,在高聳的山崖間飛翔,死后化作一道彩虹,不知去向。德爾文喇嘛亦學成歸來,成為一名得道瑜伽士。他也是一名掘藏師,他能從懸崖峭壁、虛空清水中取出寶物。他還是一位預言家,他在很久以前曾預言,在將來,達日河上將架起巨大的石橋,冒著青煙的鐵塊兒在大橋上來回疾馳。他瘋狂的言論和德爾文人對《格薩爾》的執(zhí)著一樣遭到了別人的嘲諷?!澳菍掗煹倪_日河河面上架起的石橋,一定是你架的!”曾有人當面奚落。多年以后,當人們駕駛著金屬制的汽車疾馳在達日大橋上時,卻不再有人記得那個瘋子和他說過的話。他的兒子昂仁,從小也是個行為詭異的人。打小就騎著羊,背著行囊四處晃蕩,像一名吟游詩人一樣到處演唱格薩爾的故事。后來在多卡寺的一次蓮師法會上,年幼的他在眾人面前演繹《格薩爾》,震驚了法會上來自四面八方的人,從此便遠近聞名。他長相俊美,聲調悠揚,演繹傳神,仿佛親身經(jīng)歷了一切,讓聽者相信那些故事定是不久以前發(fā)生的真事。后來,便有傳言說他是嶺國善言者,米瓊卡代的轉世。

        等全家忙完牛圈里的活兒,圍坐在土爐旁時天色已黑。昂仁盤腿端坐在爐旁最靠里的位置,重要人物才會坐的上座。晚飯和寒暄結束后,班桑請求他的堂哥演繹一段《格薩爾》,昂仁什么都沒有說,輕移盤起的雙腿重新坐了一下,挺直了背,雙手叉在腰前輕咳了兩聲,潤了潤嗓子,便開始演唱。年幼的拉俄第一次仔細端詳這個男人,這個父親每每向他提起時兩眼都要放光的男人。他是如此的高大,寬闊的肩膀仿佛撐起了整個帳篷。修長白凈的臉上,高挺的鼻梁像雪山的山脊,他的眼睛總是瞪得大大的,總是無緣無故地注目遠方,頭頂和父親一樣,戴著一頂藍色發(fā)套。左臂之下是一尊碩大古舊的噶吾盒,串在黃色哈達上,戴在他的右肩。盒框里是一尊若隱若現(xiàn)的神像,神秘得讓你不敢細看。他大聲地演繹著,仿佛面對著上千位聆聽者,滔滔不絕。間隙稍有停頓之時,便發(fā)出一聲清脆的響舌聲,挑動眉頭,隨后又繼續(xù)演繹。他是如此的非凡,仿佛來自于另外一個時空。

        “話說,在那嶺域眾羨之地……”昂仁開始了演繹,那一晚他們很晚才睡。拉俄清楚地記得那一晚的情景,昂仁叔叔演繹了《霍嶺大戰(zhàn)》中《丹瑪響馬》的橋段。格薩爾征戰(zhàn)魔國數(shù)年未歸,霍國的白帳王聽說王后珠牡傾城的美貌后,舉兵侵犯,軍隊駐扎在黃河對岸。嶺國第一大將丹瑪香查單槍匹馬渡河殺進對岸的霍國軍營,推倒了霍國的軍帳,在亂兵之中挑選了霍國最矯健的戰(zhàn)馬帶回。昂仁講得那么入神,那么逼真,仿佛他親眼見證了這一切。每每講到高潮,他的雙眼總是瞪得比往常更大。最讓拉俄難忘的,是昂仁叔叔用丹瑪六韻的唱調演唱大將丹瑪?shù)恼f詞。他曾從父親的口中聽到過那個韻調,但是今晚在他面前的這個高大的男人,將這韻調演唱得如此傳神,他隨著節(jié)拍輕輕拍打著膝頭,試圖跟著叔叔一同吟唱,卻發(fā)現(xiàn)這韻調是如此觸手可及,卻又難以復仿。年幼的拉俄雙眼直盯著叔叔,漸漸地,他仿佛看到叔叔身披戰(zhàn)甲,在亂戰(zhàn)中傲慢地揮舞著長槍。他入神地欣賞著,感覺這一切是如此的完美,心想什么時候我能夠像叔叔一樣把格薩爾的故事演唱得如此酣暢。他一直默默地哼唱著那個調子,直到睡去。

        那晚,拉俄做了個夢。他夢見自己駕著烏黑的駿馬,揮舞著戰(zhàn)刀,在他身邊有父親和兄弟們與他并肩作戰(zhàn),他們左手握著竹制的盾牌,右手握著長槍。在震耳欲聾的吶喊聲中,他放眼望去,看見在隊伍的前鋒方向,有一個高大威武的背影,戰(zhàn)盔下露出濃密烏黑的卷發(fā),正在用他身上發(fā)出的光芒于陣前殺出一條道路。拉俄心想,這到底是昂仁叔叔還是那傳說中戰(zhàn)無不勝的格薩爾王?

        夏季牧場和南卡叔叔

        從那以后,年幼的拉俄便對格薩爾的故事瘋狂地著了迷?!陡袼_爾》不再只是晚飯后和睡覺前在土爐旁的消遣,那些故事和韻調一遍一遍地在他心中浮現(xiàn),他總是在山間草地哼唱那些曲調,糾結著他的哼唱是否和叔叔的一致。他總是拉著父親,請求他演繹一段格薩爾的故事,而父親也從未讓他失望,那故事總是永無完結且從不重復。

        他開始習慣期盼夏季的到來,他所等待的并不是夏季灼熱的日曬和反復無常的降雨。他家的夏季牧場在瓦梅扎瑪,離德爾文本部很近的地方,將家安頓在這里,德爾文的親戚便會經(jīng)常光顧。那些親戚也從不空手而至,他們總是與永無完結的故事和扣人心弦的韻調一同到來。同樣的,在夏季牧場昂仁叔叔也會頻繁地光顧,他發(fā)現(xiàn)相比之下,昂仁叔叔的韻調是德爾文部落最完美、最動人的。他還發(fā)現(xiàn),除了丹瑪傲慢的塔拉六韻,還有珠牡婉轉的格桑六韻、總管王緩慢的達拉六韻、格薩爾宏偉的威震之韻,每個韻調在他的腦海中一遍遍回響,他一遍遍地試圖學唱,心中一直期盼著,總有一天,等他長大以后,他也能像父親和叔叔們一樣,用完美的韻調演唱格薩爾的故事。

        只要人的背上蓋著衣服,爐上的茶壺里有沸騰的茶,牧人的生活就能平淡而重復地進行。拉俄成長到了十一二歲的年紀,一天,他的叔叔南卡多杰活佛來到了他們家。南卡多杰是班桑同父異母的兄弟,是果洛白玉寺的活佛,一生戒律清凈,身體力行,是果洛三部公認的上師。他的到來讓班桑極其歡喜。他在離帳篷不遠的地方,一處有黃花點綴的綠地上,鋪上了那張一直卷在柜子里的拉達克地毯,擺上滿是彩色糖果的舊餅干鐵盒,恭請活佛入座。牧人相遇總有聊不完的天,從天氣變化到牛馬膘肥,從河流大小到白晝長短,他們總有說不完的話。拉俄挺直了腰,盤腿坐在活佛面前,一直等待著他最期待的話題。活佛用慈祥的目光看著他,在聊天的間隙,活佛微笑著用嘶啞的嗓音對他說:“咱們德爾文的人都要說自己是嶺國勇士的化身,孩子,那么你是誰的化身?”“丹瑪!丹瑪!”拉俄大聲叫道,起身跑進帳篷,拿出他用來當戰(zhàn)刀的木棍,跑到南卡活佛面前,像昂仁叔叔一樣瞪大了雙眼,揮舞著“戰(zhàn)刀”,大聲地說:“叔叔,我是丹瑪!”說著,模仿昂仁叔叔的樣子用丹瑪六韻唱了一段丹瑪大將的說詞,時不時地又將木棍當作弓,模仿射箭的樣子,說:“我丹瑪?shù)募g超神,從嶺國眾羨之地射出一箭,直插霍國白帳王的金座!”活佛看了哈哈大笑,隨從的洛桑傲賽更是笑得前仰后合,大家都笑了,只有拉俄依舊瞪大雙眼,一臉嚴肅地,模仿著昂仁叔叔,盯著遠方。

        接近黃昏時,天空突然聚起一大簇不知從哪兒來的烏云,眼看就要下雨了,他們連忙躲進了屋里。剛合上帳篷的出口,雨便落了下來。雨水匆忙地打在帳篷上,帳篷似乎慢慢變得沉重,這使帳篷里面顯得更加溫暖。他們在帳篷里繼續(xù)外面的話題。南卡活佛說格薩爾是佛陀正教的守護神,如果有妄想破壞佛陀教法者,他就會出現(xiàn),那些正法之教敵、惡品之鬼神,都會葬身在他的馬蹄之下。同樣的,那些擁護正法、堅信因果的人,永遠都會得到格薩爾的庇佑。他總會在人們最需要的時候及時出現(xiàn),就像他第一次來到這里的時候:在嶺域眾生最需要一名統(tǒng)領者的時候,在神界本為兄弟的格薩爾王和嶺國諸將被阿奶貢曼杰姆化作花瓣,撒向人間嶺域。格薩爾有眾多化現(xiàn),時而慈悲,時而忿怒,因為他是蓮花生大師和三怙主的化身,他不但是佛教的護法,他本身就是佛,是菩薩。面對不同的人,他需要用不同的方式去度化他們。他以一名英明勇武的王者的形象出現(xiàn),征戰(zhàn)四方,但其本性是菩提:一心想著每個人永具安樂、永離痛苦,每個人為他人的快樂而快樂,又不執(zhí)著于快樂。所以一個人,在一生中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境遇,但是無論如何都要勇敢地用一顆菩提之心去面對。拉俄聽著活佛叔叔用他沙啞的聲音慢慢地講述著,漸漸地他的思緒離開了帳篷,在天地之間隨意地飄蕩,而后又飄向了一個他只在唐卡中見到過的世界,一個有廟宇樓閣、神鹿圣泉的地方。他突然插嘴問道:“那格薩爾現(xiàn)在在哪里呢?在天上嗎?”“天上?”南卡叔叔笑著回答道,“天空是世界上最坦蕩、明了的東西,你抬頭看,他們在天上嗎?格薩爾王化身成為了勇武輪王,在一片名叫香巴拉的凈土?!薄澳撬€會回來嗎?”拉俄接著問。“經(jīng)書里說當世界經(jīng)歷到時間的盡頭的時候,當世界將被愚癡軍團侵占之時,格薩爾化身的勇武輪王將會帶著他的軍隊來到,解救眾生?!蹦峡ㄊ迨謇^續(xù)微笑著用他沙啞的聲音回答。拉俄深呼了一口氣,他在想什么時候才是時間的盡頭,時間真的會被人用完嗎?勇武輪王和他心中的格薩爾是一個模樣嗎?

        這時,拉俄的母親回來了,雙手握著一張四角被收口的塑料布,“你們怎么沒把曬著的奶酪拿進來,都濕透了。”她小聲地抱怨著,抬頭看見帳篷里安坐的南卡活佛,急忙摘下了她那一頂早已濕透的帽子。

        文字和母親

        那一年,還沒等遷至冬牧場前,班桑就把拉俄送到了縣藏文學校,那是一座小學初中一體的寄宿制藏文學校。拉俄在那里,第一次感受到了藏文字的魅力,三十個字母重復拼湊,就能把平時說的話全部記錄下來。他又開始癡迷于這一游戲,他喜歡拿著書本,大聲地念讀書本上的文章,任隨唾沫星子濺灑在紙頁上,他喜歡用力地握住早已削短的鉛筆,認真地在本子上書寫楷體的藏文字,隨著筆畫的變換不由自主地擺動腦袋。兩三年間的學習,使得他能通暢地朗讀所有的文章,能以藏文字書寫出自己所有的想法,盡管總是還有那么多的拼寫錯誤,盡管他對數(shù)學課和漢語文課始終提不起興趣。

        在學校的生活,是快樂的,但是在這里,拉俄第一次意識到了自己的貧窮。他發(fā)現(xiàn)這里不再像是自己家的夏牧場,抑或是冬牧場,這里總有人穿著他穿不起的衣服,吃著他吃不起的食物,他漸漸地意識到這里的人不只是共同享著頭頂?shù)乃{天和牦牛蹄下的草地,人和人之間除了天生的美丑善惡外,還有很多外在條件的差別。

        三年級寒假的一天傍晚,干完牧活,14歲的拉俄坐在火爐的一邊,與父親面對面,手里捧著一本泛黃的《格薩爾》史詩之《大食寶宗》大聲地讀著,每到唱詞部分,便以洪亮的聲音用那些在他大腦中練習了成千上萬遍的曲調演唱。父親沉迷地聽著,不時點點頭,表示滿意。拉俄突然合上了史詩部本,慷慨激昂地講起了學校里的事情。他從學校明亮的窗戶講到教室里今冬新架的鐵爐,從漢文老師的嚴厲講到數(shù)學老師的溫柔。再后來,他對父親講起了吞米桑布扎歷經(jīng)千辛萬苦,前往印度學成歸來,創(chuàng)造了藏文文字,并且撰寫了八大文法。父親一直沉默地聽著,用吸氣時發(fā)出的“呃”聲回應著拉俄的每一句話。最后,拉俄講出了他的憧憬:初中畢業(yè)后去州府上學,再考到遙遠的城市,最后榮歸故里,找到一份工作,成為一名坐在辦公室里上班的干部。父親坐在他的對面,手捧著碗,慢慢地吸著碗里剩下的茶,緩緩地說:“去大城市,需要很多錢吧……”

        其實那句話拉俄并沒有放在心上,直到開學以后。一天晚上,同宿舍的幾十個男孩兒依次合唱著雪域歌王的那些經(jīng)典曲目,當他們唱到《贍養(yǎng)父母之歌》時,值周的老師闖進宿舍,厲聲呵責他們的行為,他們這才安靜下來。那晚,拉俄躺在宿舍的高床上,低聲哼唱著那首歌,想起在寒風高地上辛苦生活的父母。這時,他才想起父親的那句話,那句話和那些《格薩爾》的韻調一樣在他的腦子里反復回響,他輾轉反側,久久未能睡去。

        那個學期,拉俄開始無心學習。他總是無精打采,心里卻翻江倒海地胡思亂想著。他在他僅有的認知范圍內(nèi)給自己的未來構思了千萬種可能,他幻想有朝一日能穿著領口沒有污泥的上衣坐在政府的辦公室里;和鄰班最白皙美麗的女生睡在磚房里的木床上;再或者穿著袈裟在南卡叔叔的身邊念經(jīng)修行。他對學習不再表現(xiàn)得那么積極,連平時最疼愛他的數(shù)學老師也對他厲聲指責,但他對這一切不以為意,因為在他的內(nèi)心深處,他早已排除了開始于這里的一切可能的未來,他選擇了離開。一天,在午飯過后,他偷偷越過學校的圍墻,背對著學校院墻里嬉戲打鬧的聲音,哼著歌,走向了家的方向,傍晚到家時,發(fā)現(xiàn)母親已經(jīng)病倒在床上,奄奄一息。

        離家

        母親的病逝,使拉俄更加擺脫了那些幻想。父親也沒有提出關于他離校的任何問題,他比往常更加沉默,沒有母親的帳篷,顯得特別空蕩,他用同樣的沉默陪在父親身旁。

        再次搬遷,他們把家安頓在了東吉多卡,在一座有古老經(jīng)石墻的寺院旁。再次回歸牧人的生活,拉俄只得每天閑游于藍天草地、帳篷牛圈之間。他有時會想念起學校的課桌椅和宿舍的高床,想念幾位可愛的同學,藏文老師那特殊的口頭禪也時不時在他耳邊回響,然而他對這一切僅僅是想念,對重回校園他沒有絲毫憧憬。

        一天拉俄在山間閑逛,回到家中,發(fā)現(xiàn)父親正對著幾位客人演繹說唱。他看到父親的臉上露出了那熟悉的滿足和自信,他打斷父親,問這是什么橋段。班桑瞪大了雙眼,雙手壓在盤曲的膝蓋上,身體向前微傾,回答:“我在贊頌印度和漢地之間所有的神山!”拉俄看著父親描述著自南印度之地到東大漢之域,一些完全陌生,一些又似曾聽聞的神山,他用優(yōu)美豐富的詞匯描述著那些山峰的秀麗景色,贊美那些居住在山中的神秘的神祇,拉俄聚精會神地聽著。他發(fā)現(xiàn)父親也能像昂仁叔叔一樣演繹動人的說唱,如同昂仁叔叔演繹《格薩爾》時仿佛他經(jīng)歷了一切一般,父親也好似親身游歷了這一切名山大川,滔滔不絕。瘦小的父親此刻變得如此高大威猛,“什么時候我才能像他一樣演繹格薩爾的故事?”這種憧憬再次在他心中出現(xiàn),那些優(yōu)美的韻調像桑煙熏繞著他,他仿佛對生活又有所期待了。

        有線電話的逐漸普及,使許久未能謀面的人之間也能捎去聲音的信件。班桑時不時地去縣城一家有公用電話的商店和遠方的兄弟們通電話。一天,父親從縣城歸來,對拉俄說:“你格日叔叔在州上工作,是個干部,那個單位叫群藝什么的,專門招群眾里唱歌跳舞的人,你可以去那里看看?!睅滋熘?,他便背起行囊,離開了家。

        朗瑪和六弦琴

        在州群藝館工作的叔叔是德爾文·格日尖參,他是拉俄的表叔,被德爾文人認為是德爾文喇嘛的轉世。他身材矮小,和拉俄的父親一樣頭頂藍色的發(fā)套,發(fā)套里盤蓄著長長的瑜伽士發(fā),他總是穿著一身淡棕色的西裝,戴著金色鑲邊的眼鏡,唇邊留著小小的八字胡,總是說說笑笑,一副樂天派的樣子。他也是一個非凡的人,他和大部分演繹《格薩爾》的藝人不同,他既不是簡單地講述那些積累而來的豐富的詞匯填充的眾所周知的故事,也不是在使人半信半疑的降神的瘋癲表象下以非正常的狀態(tài)演繹《格薩爾》的橋段。他從未上過一天的學,卻能撰寫上百部格薩爾的故事,他也是一名掘藏師。和他的上一輩子不同,此生,那些寶藏直接埋藏在他矮小的身體里,那是一處無窮無盡的寶藏。他需要做的,只是在一些機緣成熟的時機將寶藏慢慢挖掘出來,那些秘含著百轉千回的史詩故事的寶藏以一種奇特而陌生的文字的形態(tài)被挖掘出來,往往只有只言片語,這時他便以掘藏師另一種獨有的智慧:如同破解密碼電報一般,將那些簡短的神秘文字展開成為浩瀚的史詩,也正是因為這點,他被吸納進群眾藝術館,如同某個瀕臨滅絕的珍稀動物一般被保護起來,生活在果洛州府大武。

        拉俄寄宿在格日尖參家中,群眾藝術館對面,一座體育場的后面。格日尖參一家隨性簡單的生活使他特別快樂,他經(jīng)常幫助叔叔一家去自來水口打水,享受著以米飯為主食的午餐,偶爾拿著叔叔家女兒的課本默默地朗讀片刻。他經(jīng)常跟著格日尖參叔叔一同去群眾藝術館,叔叔也希望以這種方式將這位年輕的史詩藝人引薦給單位。那時各種藝人和藝術團體風起云涌,他們經(jīng)常在群藝館樓上一處開放的展館演出,拉俄在那里接觸了各色各樣的民間藝人。他們中的男性,大多留著長發(fā),女性身上飄著陌生的香味。拉俄第一次在這里感受到了“城市”的多彩,如同在老人口中聽說的讓散落居住的牧人匯聚一處的集市。那些形形色色的人,每個人的眼睛里都充滿了對藝術的熱愛和對生活的希望,每天與這些人接觸,仿佛都是一場從未看過的演出。他開始習慣晚睡,習慣在熄燈之后放縱自己飄渺的思緒,他再一次在四角方正的房子里開始了對未來的憧憬。

        漸漸地,即使沒有叔叔在身邊,他也能自如地與陌生人開腔,以一名進城開展自己藝術生涯的藝人的身份向其他藝人介紹自己,他開始跟那些彈唱藝人混在一起,漸漸地,愛上了六弦的扎念琴。

        上個世紀80年代,消聲已久的扎念琴聲在黃河第一灣地區(qū)開始重響,從那個甘青川三省交界的水草豐美的地方開始,那婉轉的琴聲瞬間風靡整個多康藏區(qū),一發(fā)而不可收。從那時起,出一張六弦扎念琴的磁帶專輯幾乎成為了每個牧民男孩兒的夢想,他們崇拜扎念琴歌唱家德白,稱贊他為雪域布谷,說他的歌聲像布谷鳥的啼鳴一般喚來了春天,盡管多年以后,德白用酒精斷送了自己的生命,但是他的歌聲至今盤旋在雪域的高空。那些扎念琴者以德白為榜樣,翻唱他的歌曲,模仿他歌詞的樣式創(chuàng)作歌詞,譜寫歌曲,留著長發(fā),戴著夸張的藏式耳環(huán)。拉俄拜師于當時小有名氣的扎念歌手次成門下,開始學習扎念的彈奏。對音樂的敏感和天賦,使得他很快就上手了這門樂器,加上遺傳的聲音條件,很快,他便得以拜師果洛著名彈唱歌手格勒,深造彈唱技藝。

        牧民的孩子總是容易隨遇而安,他很快便融入了這里的生活。他結識了很多朋友,在朋友的帶領下上臺表演,在朋友的鼓勵下參加比賽,慢慢地,他也在彈唱圈里混出了一點名聲,他開始有資格在朗瑪廳演出,并且加入了一個民間藝術團,以獨唱、合唱的形式在一臺晚會中反復登臺。觀眾的掌聲和吶喊帶來的自信、啤酒泡沫在胃里的作祟,和那些和他一樣初來乍到的姑娘的嫵媚,這一切使拉俄特別滿足,他也像其他彈唱藝人一樣蓄起了長發(fā)。

        這時的他和每個以音樂為生的人一樣,一直等待著一個機會,他在想終有一天,他會出版?zhèn)€人專輯,風靡藏區(qū),無論走到哪里都有震耳的喝彩和鋪天而來的哈達。

        之后幾年,他和結識的幾位彈唱歌手,一同出版了自己的第一部作品——一張取名為《兄弟歡聚之歌》的磁帶,然而并沒有產(chǎn)生他所期待的反響。不久后,他又與一男一女兩名歌手合資出版了自己的第一張光盤《阿里歌聲》。專輯封面上,那位女歌手右手放在耳旁,用最古老的姿勢,擺弄出正在歌唱的樣子。右邊是那位男歌手,雙手持琴,一副正在彈唱的樣子,自信地對著鏡頭微笑。左邊,拉俄留著長發(fā),手拿琴把將琴扛在肩上,頭微微抬起,望向遠方。

        拉俄手拿著成品的唱片,故作鎮(zhèn)定地,認真地端詳著,心里卻是百種滋味。他想起牛圈里牛繩端頭的木卡,想起去世的母親,想起學校早餐泛黃的饅頭……深呼一口氣,心想,這一切終于走到頭了。

        他們將唱片分發(fā)到當時生意火爆的唱片店寄售,自己留了幾十盤,分送給親朋好友。他時常故意路過那些唱片店,觀察自己唱片的銷售情況,期盼著馬上,唱片的主打歌曲會在每個唱片店門口的音響中循環(huán)播放,直到過往的人們感到厭膩。

        像牦牛走過干草地的腳印,他的專輯只在市場淺淺地出現(xiàn)了一次。那張寄托了他所有希望的專輯,在當時彈唱唱片瘋狂出版的洪流中被完全淹沒了。或許他深知專輯的失敗和出頭的無望,也或許他心中不死的希望掩蓋了這一切,他將頭發(fā)留得更長,左耳戴著夸張的藏式耳環(huán),以一名出有專輯的歌手的身份,繼續(xù)混跡于朗瑪廳之間,結識那些美麗的姑娘,她們有的初出篷屋,有的早已風花雪月。懷揣著夢想,此后他繼續(xù)參與和出版了十余張唱片,大多以配角的身份。他深知希望如同山后的余暉越加的灰暗,卻努力不去想這發(fā)生著的一切,掙扎在那邊緣的彈唱藝人群體中,直到鎮(zhèn)上的人漸漸地對那些千篇一律的歌舞失去興趣,漸漸地不再光顧朗瑪廳,他便失去了舞臺。

        婚姻

        時間像緩緩流淌的黃河永不停止,像帳篷天頂漏下的月光無法把握,晃眼間,拉俄已經(jīng)25歲了。在牧區(qū)而言,這個年紀,一個男人如果還未在溫暖的爐火周圍建立起自己的家庭,若不是一名厭世的僧人,那定是不成事的流浪漢。其實拉俄他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他對時運的妥協(xié)、對世俗的規(guī)律迎合,還是對戀人的愛和承諾,他決定和一位始終使他留戀的女人成家,決定將戀人變成妻子。

        一些苦命的人,時運的駿馬注定不會在他的肩頭奔跑。婚后的生活并沒有像他期待的那樣使他的生活變得安定。他依舊留戀那五彩的燈光和嘈雜的歡呼聲匯聚的舞臺,但無窮無盡的瑣事不停地擾亂他歌調般柔美的心態(tài),窘困的家境總是時不時地跑到他的耳邊悄悄地告訴他它的存在。他也曾決心努力試圖改變這一切,然而一雙只能撥動琴弦的手,仿佛無力撐起一個家庭。吟游詩人的后代,怎能妄想在固定的屋檐下聚起眾羨的財富。他每天在家彈奏扎念琴,等待妻子烹飪出熱騰騰的食物。他不再演唱那些歌頌自然、贊美人性的彈唱歌詞。他在指尖嫻熟地彈奏出那些陪伴他一起成長,那些同他的記憶一起從模糊變?yōu)榍逦模切┳阅阁w問世便流淌于血液中的韻調。他在韻調講述的古老的故事和現(xiàn)實之間來回穿梭,在車流穿梭的公路旁傾聽千萬戰(zhàn)馬的嘶鳴聲,在陰暗低矮的土房中看到神獸馱土而建的宏偉高大的宮殿。他在沉睡的妻子的枕邊暗暗地責備自己沒能成為像雄獅一樣承擔一切的男人,指責這個世界將滿懷壯烈史詩的詩人推向最寒冷的角落。他為自己心中那不朽的史詩王國感到自豪驕傲,沉迷于自己飛鳥般的本性,迷戀飛翔和啼鳴,卻沒有飛落的枝頭。

        婚后第三年的初春,像往常一樣,漫山遍野的冬蟲夏草吸引了從四面八方而來的掘金人。這時的牧民,在市場的驅使下,也將所有的期望寄托在這短暫的一個月中。拉俄也想著借此機會,改善一下生活的窘境,至少在妻子的項鏈中添一顆珊瑚,安撫她不滿的心,感恩她一直以來的跟隨。牧民用“歡樂新年”這個反諷的詞形容那些不會實現(xiàn)的癡心妄想。這一年他家草山上的蟲草并不多,持續(xù)的降雨使得大部分冬蟲夏草在采挖者到來之前便已經(jīng)腐爛。拉俄的妻子滿臉愁容,拉俄卻怡然自得地撥弄著他的扎念琴。那曾經(jīng)深深地引起她的注意,并引誘她墜入愛情深淵的琴聲此刻變得那么的惱人,那如蜂蜜般甘甜的情話和奶皮般黏稠的纏綿帶給她的快樂早已消失殆盡。她開始明白愛情只是讓人身心愉悅的一種感覺,這和需要諸多外在物質的拼湊才能平穩(wěn)進行的婚姻完全不同,老人們常說“婚姻如煉獄般痛苦”,此刻她才后知后覺。她開始埋怨生活的不公,開始忍心將不悅的刀口對向自己的丈夫。一向溫和的拉俄也開始學會用同樣帶刺的話語回應,他們的生活開始充滿爭吵,漸漸地,他倆習慣了用鋼刀般的話語直插對方的心臟,直到雙方開始期盼將這一切盡早結束。

        兩年后,在冰雪還未融化的時節(jié),兩人選擇了分開。他將僅有的一切留給了那個女人,帶著詩歌和韻調,懷著失落的心情,以坦然的方式離去。他又一次回到了一個人的生活。盡管沒有枕邊女人曼妙的胴體、火爐旁邊熱騰的食物,在漫長的失落過后,他還是感到了久違的怡然自得,早就厭煩無休爭吵的他感覺自己像是一個久困牢獄而初出的犯人。只身一人,他有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去做自己真正喜歡的事。這時,德爾文部落的《格薩爾》史詩文化開始得到政府的認可和重視,各種《格薩爾》文化活動層出不窮,拉俄也跟著忙碌了起來。他積極參與各種《格薩爾》文化事宜,想盡一切辦法組織籌辦各種活動,給自己搭建舞臺。直到這時,他才開始鼓起勇氣,嘗試他很久以前就有的一個想法——用扎念伴奏吟唱史詩。

        他的嘗試得到了大家的歡迎。他再一次沉迷于舞臺上短暫的存在,面對聆聽者時那股源自心臟最深處,并慢慢充滿胸腔的快感。但是相比起之前彈唱的那些從別處模仿而來的歌調和那些違心的歌詞,遺傳的史詩,讓他對自己的藝術感到萬分的滿足和自信。他開始明白,只要是在吟唱自己祖先創(chuàng)造的史詩,他就是聆聽者圍繞當中歌唱的王者。他不需要奮力擠進那陌生的群體中,努力去充當他們當中的一員。那些人也無法復制他的吟唱成為另一個他。他在用神授的身份用天賦的韻調吟唱祖輩的故事。他剪去了長發(fā),耳邊不再有夸張的耳環(huán)。

        善于啼鳴的雄鳥總能吸引雌鳥的眷顧,生性浪漫的歌者總有女性青睞。拉俄像一面時而平靜,時而波瀾的海水,又有一只鳥兒落在了湖畔。當一個人的內(nèi)心處于喜悅或悲傷之類的情緒中時,因為對情緒的依賴和執(zhí)著,總會使人失去覺察力。愛情總能像迎面而來的巨浪,卷走理智的帆船。浪漫總是致命的,當愛情再一次降臨時,拉俄表現(xiàn)得像是一個初次聽到示愛情歌的姑娘。他似乎沒有覺察到他吟唱詩人的本性猶在,在再次面對熾烈的愛情時,他再一次深陷其中,再一次選擇以這種方式表達他對伴侶至誠而強烈的愛意——將身為戀人的她變成自己的妻子。

        他再一次選擇了婚姻。拉俄的溫柔和浪漫深深地吸引著新娘,面對著這甜美的生活,他以為能將這一切一直保持下去,他以為一次婚姻的經(jīng)驗能讓他在未來的新婚生活中,無論面對什么問題都能從容不迫,尤其在婚姻起初的日子里,他對此深信不疑。屋子不再是之前的屋子,牧場不再是之前的牧場,妻子也不是以前的妻子,就連這一日三餐也不是之前的味道,但是詩人,還是那個詩人。

        吟游詩人的詩詞也許不會重復,但大地上發(fā)生的一切事情總是那樣驚人而又巧合地重復著。這一次婚姻持續(xù)了和上一次幾乎一樣長的時間,又幾乎以和上一次一樣的原因失敗。湖畔落下的鳥兒注定南飛,在這次婚姻最后的日子里,拉俄像是早就知道結局一般平靜。這一次婚姻的失敗并沒有像上次那樣、如同專輯失敗一般,使拉俄滾向失落的山谷,他再一次平靜地離開,再一次一無所有。

        今天

        像奔途覓食的牦牛終歸會回到安全的牛圈,幾經(jīng)猶豫輾轉,拉俄選擇了回到父親身邊。如今,年過四十的他,生活在父親的身邊,和兒時似乎毫無差別,只是現(xiàn)在的他已經(jīng)能幫助父親承擔所有的牧活,他在父親的身邊找到了久違的家的感覺。雖然在父親的身邊,打點火爐周圍所有家務的女人不再是自己的母親,但他還是有和小時候幾乎一模一樣的感覺,在他去有明亮的玻璃窗的教室學習文字之前,在他混跡于吵鬧和彌漫著煙味的朗瑪廳之前,在他還沒有感受愛情憧憬破滅而帶來的傷感之前的感覺。

        在拉俄回到父親身邊不久之后,還未能盼來叔叔們光顧他們重新溫暖起來的家,昂仁叔叔便帶著他那無雙的嗓音和韻律離開了這命運多舛的部落。幾乎同時,南卡叔叔圓寂的消息也傳到了他曾經(jīng)多年傳法布道的吾勤草原。拉俄想起了南卡叔叔講給他的一切,他心想此刻,南卡叔叔一定在銅色的吉祥山凈土,在蓮花生大師的身旁,而昂仁叔叔,一定是回到了格薩爾王的身邊,那片叫香巴拉的凈土。南卡叔叔慈愛的撫摸和沙啞的嗓音經(jīng)常在他入睡時浮現(xiàn)在他的腦海中。而德爾文部落的人恍然發(fā)現(xiàn),在昂仁離世后,那些能在他們腦海中清晰準確地浮現(xiàn)的韻調,已沒有人能用歌喉完美地吟唱出來。

        班桑和拉俄父子依舊保留著吟唱史詩的習慣,無論有沒有聆聽者,即便只有他們二人時,他們也會吟唱那些動人的史詩故事,永遠都那么充滿激情。

        作者簡介:華桑諾吾,1991年生,果洛甘德人,畢業(yè)于中央民族大學藏學研究院,現(xiàn)供職于果洛州民宗委。

        猜你喜歡
        格薩爾德爾叔叔
        Eight O’Clock/by Sara Teasdale八點鐘
        長腿叔叔的三次長高
        為什么不能蒙著頭睡覺?
        關于建立“格薩爾文獻數(shù)據(jù)中心”的初步構想
        《格薩爾》的音樂體系
        40年西藏《格薩爾》工作回顧
        《格薩爾》向何處去?——后現(xiàn)代語境下的《格薩爾》史詩演述歌手
        西藏研究(2016年3期)2016-06-13 05:37:44
        熊叔叔
        娃娃畫報(2009年13期)2009-11-13 03:54:02
        熊叔叔的生日派對
        娃娃畫報(2009年5期)2009-06-12 05:18:34
        寵物
        視野(2009年4期)2009-06-10 12:07:24
        a人片在线观看苍苍影院| 一级黄色一区二区三区| 无遮挡1000部拍拍拍免费| 精品国产乱码久久久久久1区2区| 亚洲红怡院| 杨幂二区三区免费视频| 国产让女高潮的av毛片| 亚洲欧美综合区自拍另类| 久久噜噜噜| 日本伦理美乳中文字幕| 亚洲中文字幕午夜精品| 久久丫精品国产亚洲av不卡| 国产激情在观看| 日韩精品免费观看在线| 亚洲av综合av一区二区三区| 在线亚洲欧美日韩精品专区| 亚洲ⅤA中文字幕无码| 中文字幕日本在线乱码| 胸大美女又黄的网站| 97影院在线午夜| 一区视频在线观看免费播放.| 蜜桃视频在线免费视频| 久久无码专区国产精品| 亚洲自偷自拍另类图片小说| 蜜桃视频高清在线观看| 人妻少妇中文字幕在线| 婷婷色中文字幕综合在线| 亚洲AV无码国产精品久久l| 精品高清一区二区三区人妖| 亚洲成aⅴ人片久青草影院 | 一本色道久久综合亚洲精品小说| 人妻少妇偷人精品久久人妻| 午夜dv内射一区二区| 亚洲精品欧美二区三区中文字幕| 国产欧美激情一区二区三区| 在线精品国产亚洲av麻豆| 最新国产福利在线观看精品| 免费人成在线观看播放国产| 亚洲国产精品天堂久久久| 亚州国产av一区二区三区伊在| 国产精品美女久久久久久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