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平
舒丹丹以其優(yōu)美的譯筆廣受贊譽,但她自己同時也是一位優(yōu)秀的詩人?;蛘哒f,正是她不同流俗的詩歌造詣成就了她優(yōu)雅的詩歌翻譯。舒丹丹的詩,與這個自媒體大爆炸時代某些充滿斷裂、暴戾、動蕩、碎片化的詩歌不同,她的詩歌有著一種恬淡又深思的韻味,一種沉潛與回望之美。
在她的詩歌中,往往會先出現(xiàn)一個小心翼翼的觀察者,她不動聲色地關(guān)注著周遭的一切,把美的、憂傷的、令人嘆惋的事物都收攏其中。就像是一個平靜的湖泊,映照著周照的世界。但這畢竟不是真正的湖泊,湖泊無心,而詩人有。因此,周遭的一切變幻都會引起她心底的回應(yīng),如同往湖泊中丟進一個小石子,無數(shù)的漣漪便層層疊疊地生起。這些由事物引發(fā)的詩心搖蕩的漣漪在詩歌中便起到了一種疏離的效果,它們使詩人從具體的事與物的遭際中走出來,進而去思索世界與人的關(guān)系,去關(guān)切生存的意義。所以,在舒丹丹的詩歌中,隱秘地存在著一條“觀察——疏離——思索”的脈絡(luò)。但詩人這些思索人生底蘊的詩歌,卻寫得行云流水,不見一絲一毫的說教。點滴的感受,皆來源于詩人對某個日常細(xì)節(jié)的再三品味。從日常生活的庸常性中,去發(fā)現(xiàn)詩意,并深入到對某種人生況味的凝望中去。
而這其中,詩人反復(fù)書寫的一個核心問題,就是如何面對世界與自身。在《古村池邊獨坐》中,詩人不為傍晚的各種聲響所迷惑,她是一個“聽?wèi)蛘摺?,她在其中又不在其中;在《江心洲上》中,詩人“穿竹林,聽江水”,感受一種萬物瞬息萬變之輪回,慨嘆“你仍是你。你已不是你”;在《鏡中》一詩中,詩人把鏡中之我和現(xiàn)實之我進行反復(fù)比對:“當(dāng)你在江濱散步,她在漆黑的深淵里沉睡/當(dāng)你仰頭尋找北極星,她蜷在白日夢中流淚?!痹诂F(xiàn)實之我與內(nèi)在精神之我的不斷來回凝視中,詩人寫出了內(nèi)在的自我是如何在現(xiàn)實困頓中被打磨、折損而后又不斷地掙扎、回望和反抗的過程,讀來令人震撼。
詩人仿若處身在一個鏡像世界中,在其中,萬物與我,我與內(nèi)在之我,既是緊密的一體,又有著天然的疏離。這種疏離,既是清醒,也為詩人帶來了某種人生失落之感。因此,在《完美的黃昏》和《夜行》中,詩人把思索由世界和自身上升到一種人生的探尋,她質(zhì)問:“對這困頓的一生,還有什么可以安慰?”“還有什么能對抗人生的厭倦?”而答案是:“竭力保持最后一點天真。”這最后的天真,在我看來,其實是詩人對于世界人生飽含的一種深情的凝視。
面對秋聲中葉之凋零,詩人并未沉浸于常人的悲哀,反而從凝視中讀出一種深情:“它們以飛舞的方式/擁抱自己的一生;”(《舞者》)在與鄰家小貓的對視中,詩人慨嘆自己早已缺失了對周遭事物毫無戒備的赤誠,她愧疚轉(zhuǎn)身,卻又在聽見貓叫的瞬間,疑心那個真誠的自己又回來了:“一瞬間我疑心,那是我自己;”(《對視》)在冬夜,詩人憂嘆時光的消逝,卻又以鹽比喻人生美好的一切:“一小撮,生命的鹽/正輕輕捏在你的指尖/不斷地灑落,不斷地消融/像那些連綿不絕/此消彼長的悲喜/釀就屬于你的滋味?!保ā断覃}一樣,像霜一樣》)
在生活向下的慣性中,詩人努力以審美之維來葆有自己最初的天真,雖然她深知這其中的艱難,卻還是不能放棄賦予一切美的事物以一種深情的凝視,一種緩慢的回望,正像她在《凋零》一詩中所寫的那樣:“我望向窗外/一棵木蘭樹正悄悄落葉/沒有人知道,除了我——/仿佛滄海桑田,唯有我知情?!?/p>
責(zé)編:鄭小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