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鴻濤
摘要:《古舟子詠》貫穿著自然萬物統(tǒng)一共生的哲學思想,體現(xiàn)了柯勒律治的哲學追求。但是詩歌的主人公在一個極富擴張色彩的“?!钡目臻g中體現(xiàn)出強烈的征服者式的意志,同時,老水手與海、老水手與行人形成二項對立的結構,海與行人被附加上老水手的理性意志。因此,詩歌混雜著一系列現(xiàn)代資本主義擴張式的因素,這是對逃離啟蒙主義理性的解構。
關鍵詞:《古舟子詠》;物我和諧;理性;解構
一、歷史創(chuàng)傷下的啟蒙反抗
《古舟子詠》是英國浪漫主義詩人塞繆爾·泰勒·柯爾律治的經(jīng)典詩作。作品創(chuàng)作于十八世紀末期,隆隆的機器聲送來了一個前所未有的物質(zhì)文化時代,“人”在這里向自然宣戰(zhàn),向上帝宣戰(zhàn)。然而,就是在種種自負的征服行為中,人們卻因割斷了人與自然、人與上帝的統(tǒng)一關系而走向迷惘和失落,資本主義理性王國帶來的普遍失望讓柯勒律治等浪漫主義詩人們采取了一種消極避世的態(tài)度,他們試圖掙脫資本主義理性的束縛,將目光轉(zhuǎn)向大自然,重建一個烏托邦。這是對資本主義理性王國的反彈,是一種對現(xiàn)代工業(yè)理性的反思,表達了一種回歸式的文化鄉(xiāng)愁。
《古舟子詠》正是在這種歷史的“創(chuàng)傷”下重建人與自然和諧關系的美好寓言,也是柯勒律治哲學思想的體現(xiàn)??吕章芍握軐W的中心原則是“天地萬物創(chuàng)造方面的整一性和不可分割性”(1),他認為人與自然處于一種共生關系中,處于一個圓融的“太一”有機體中。《古舟子詠》中的老水手與大海、老水手與信天翁便是這種共生關系,因此老水手的行為受到了一種超自然力量的懲罰,老水手通過懺悔最終走向了人與自然的和諧相融,文本也因此形成一個由對抗走向統(tǒng)一,由分裂走向彌合的圓融結構,體現(xiàn)了物我和諧的哲學追求。
二、物我和諧之下的理性變奏
詩歌中回歸自然的呼喚樹立起與資本主義“理性王國”對立的大旗,然而,深感資本主義現(xiàn)代理性之害的詩人們卻同時也是在資本主義的時代中孕育起來的,詩人不可能完全逃離資本主義現(xiàn)代理性的桎梏,這在他們的創(chuàng)作中表現(xiàn)得比較隱秘。
在《古舟子詠》中,作品向我們構建了一個極富擴張色彩的空間——海。“?!笔且粋€在平面上無限豐富、在垂直方向上亦無限豐富的空間。在水平方向上,“海水好似女巫的毒油,燃著青、白碧綠的幽光。”(2)恐怖陰森的妖婦“嘴唇腥紅,姿色妖艷,皮膚卻似麻風病人般蒼白……”(3)這些充滿詭異色彩的意象營造出一種鬼魅陰森的濃厚氛圍,使人恐懼,但卻又無不充滿著“異域”的驚奇感,那刺眼的鬼魅們、妖婦們無不挑逗、探刺著老水手探索與征服的欲望。并且,老水手前行的方向是向南,伴隨著南來的好風,闖過赤道繼續(xù)南下——像一個開拓蠻荒的勇士,披荊斬棘一路向南,具有一種開拓蠻荒的無限意味。在垂直方向上,“太陽從左邊升起……然后從右邊落進大海里。”(4)“月亮慢慢地升上天空,她不斷上升一刻不停……身旁伴有一兩顆星星?!保?)同樣是新奇而鬼魅的夢幻世界,并且,日月星辰等意象因其自身的宏大、時間上的永恒不息和不斷的運動,而使得“海”這一空間在垂直方向上也同樣具有著一種無限的綿延感……因此,老水手所處的這個神秘莫測的、無邊無際的三維空間,激發(fā)著老水手開拓向前的的征服欲,激發(fā)著老水手發(fā)揮他作為一個人的強大理性力。老水手正是在這樣一個“野性”空間里憑著自己作為一個人的強大意志力射殺了上帝的使徒——信天翁,這已經(jīng)詮釋了一個理性的、勇猛的“人”所爆發(fā)出來的巨大能量是不可磨滅的,老水手就像古希臘史詩、神話中的阿喀琉斯們、海格力斯們。
通過以上的分析,我們可以看到,詩歌中的海這一空間,極具征服與挑戰(zhàn)的誘惑,這一空間中的老水手形象,更是一個具有著強烈主體意志和主體力量的探險家,顯然,這些因素是與詩歌的顯性題旨:人與自然的融合是相悖的。
除此之外,我們還可從其他的地方挖掘出一些與詩歌的哲學追求相悖離的證據(jù)出來。
文本有兩重敘事結構,第一個敘事層是一個老水手攔住去參加婚宴的行人,向他們講述自己航海冒險的故事。在這一敘事層中,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文本中的老水手,始終掌握著話語主動權,他主動攔下客人講述自己的故事,老水手是第一個敘事層中的一極,而赴宴的客人卻始終處于被動地位,被迫接受老水手的傾訴,處于這一敘事層的另一極。這看似簡單的故事情節(jié)仿佛是一位深諳世事的長者向青年宣揚上帝的旨意,充滿著宗教般的光輝和神圣,實則不然,在宗教的面紗下實則深藏著老水手的個體意志。他與客人構成一對二項對立關系,他將自己對于自然的、宗教的個體認知強加于赴宴的行人,通過講述自己的故事奉勸行人兼愛自然、皈依上帝,詩歌的結尾部分有一次敘述語氣的轉(zhuǎn)化——“但臨別前聽我進一良言……”(6)老水手從一開始的行為敘述主體直接轉(zhuǎn)化成了一個話語主體,直接發(fā)聲,變成一個宗教的說教者訓導行人,這何嘗不是一種個體意志的強權呢?行人最后并沒有選擇赴宴,客人對于宗教的皈依并不是內(nèi)心自覺的、絕對純粹的,而是一種在理性強權下“被塑”的宗教意識。
文本的第二個敘述層是詩歌的主要敘事層,敘事主體是老水手的航海經(jīng)歷。海上空間中的種種意象以及其感覺特性,都是老水手的所見所感,讀者是以老水手之驚奇為讀者之驚奇,以老水手之恐懼為讀者之恐懼。老水手始終是一個“觀看者”,而大??臻g中的種種意象卻始終是一個“被看”的整體,這里又構成一組人與自然的二項對立關系,在這一組關系中,老水手始終居于主導地位,自然也始終為其自然本身,并沒有與主體的人走向混圓一體的關系中。這種人的主觀注視下的人與自然的關系也暗自訴說著一種根植于西方人文主義傳統(tǒng)下的理性,以及詩歌所追逐的自然理想的難以實現(xiàn)。
總之,我們通過以上的分析,可以發(fā)現(xiàn),詩歌的表層唱著反抗資本主義理性王國、呼喚人與自然的和諧相處的高歌,文本由對抗走向統(tǒng)一,形成整一的圓融結構,表達了物我相融的詩意追求,這也正契合了詩人的哲學理想。但是,詩人卻始終無法逃離資本主義理性細微的滲入并在無形之中表現(xiàn)在了詩歌中,因此在詩歌的表層之下,權力的、征服的、個人意志的等因素以種種不經(jīng)意的方式散布在詩歌中,讓這整一的文本結構以及物我和諧的詩意追求中多了幾分解構色彩,文本也因此形成巨大的美學張力。
注釋:
[英]安德魯·桑德斯:《牛津簡明英國文學史》(下),高萬隆等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534頁。
[英]華茲華斯等:《英國湖畔三詩人選集》,顧子欣譯,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173頁。
[英]華茲華斯等:《英國湖畔三詩人選集》,顧子欣譯,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176頁。
[英]華茲華斯等:《英國湖畔三詩人選集》,顧子欣譯,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168頁。
[英]華茲華斯等:《英國湖畔三詩人選集》,顧子欣譯,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181頁。
[英]華茲華斯等:《英國湖畔三詩人選集》,顧子欣譯,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19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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