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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本人為何看淡生死?

        2018-08-22 02:46:46趙堅
        看世界 2018年16期
        關(guān)鍵詞:震災生死觀救災

        趙堅

        7月上旬,連日暴雨在日本西部的廣島縣、岡山縣、愛媛縣等地造成200多人死亡,成為1982年罹難失蹤數(shù)高達299人的“長崎大水害”以來,日本所發(fā)生的最嚴重同類災害。普京、默克爾等外國首腦,紛紛致電安倍首相表示哀悼。但外人可能會感到奇怪的是,日本媒體對安倍的問責之聲高漲,但對水災罹難者的哀傷之情卻異常平淡。

        何以日本人對死者這么淡然和漠然呢?日本與西歐等國家比較,地震、海嘯和臺風的肆虐十分嚴重,日本的先民很早就認識到來自“自然暴威”的激烈災害不可避免,甚至是不可抗拒的,因此早就放棄對自然的“反逆”和“征服”之心,而以“受容忍從”為其主要的對應之途。

        大震后的“淡定”

        2018年6月18日,日本第二大都市大阪發(fā)生近百年最強地震,導致交通一度大面積癱瘓,17萬戶居民停電,多處發(fā)生火災……筆者當時被困在國鐵線從關(guān)西機場到大阪站途中的快速電車上,差不多有7個小時。一車廂主要為本地通勤人口的乘客,對突然停車和長時間滯留幾乎都沒有異常的反應。看手機的,讀書刊的,站著的,坐著的,繼續(xù)各行其是。

        不久后日本官方發(fā)布的地震預測圖稱,首都圈未來發(fā)生6級以上地震概率為85%。話音未落,7月7日首都圈千葉縣東部海域發(fā)生6級地震,東京震感明顯。日本首都圈有3200多萬人,一旦發(fā)生都市直下型強震,后果不堪設(shè)想。要知道,日本在1995年和2011年先后發(fā)生了兩次震驚世界的大地震:阪神淡路大震災和東日本大震災。前者震度里氏7級,死亡6400余人,后者震度里氏9級,死亡近兩萬人。

        在當年救災期間,日本媒體一直在播報災區(qū)的情形,留在筆者腦海里印象最深的有兩個場景:一個是災民排起長隊,為領(lǐng)取一瓶礦泉水,默默等候數(shù)小時,無人插隊,甚至沒有喧嘩;另一個是當救災的自衛(wèi)隊、警察和消防人員從瓦礫堆里刨出罹難者的遺體時,遇難者的家屬一臉哀傷,卻倒退著向抬著遺體擔架的救災人員連聲道歉和道謝。

        那么支離破碎的災區(qū)景象,那么多不勝數(shù)的遇難尸體,可是很少聽聞有捶胸頓足、呼天搶地的哭號之聲,也沒有質(zhì)詢和問責的抗議之聲,甚至幾乎未曾發(fā)生過需要警察介入的盜難事件。災民除了從事或者配合救災,就是沉默地待在一邊,作沉思狀。

        世上1/5的大地震都發(fā)生在日本列島,罹災死人的事情在日本人眼里大概是“日常茶飯”之事,早已司空見慣而不驚不詫了。對災難及其死亡的淡定冷漠,成為從古以來日本人較為顯著的一種心理定勢。而在世界各地常見的屬于人之常情的驚慌失措,在不少日本人看來還是一種“可恥”的失態(tài)。

        日本已故大導演黑澤明在其回憶錄中有過這么一段描寫,很能說明其事:罹難10萬人以上的1923年關(guān)東大震災時,13歲的黑澤明慌忙跑回家去尋找親人時將木屐走丟了,見到兄長時卻被一頓訓斥:“瞧你這副模樣,光著兩只腳丫,成何體統(tǒng)!”驚喘甫定的黑澤環(huán)視一瞅,斷壁殘垣中環(huán)立的父母和兄姐都還穿著木屐,立時感到“羞愧”而無地自容。都到死亡遍地的境地了,日本人還顧念“體統(tǒng)”,這是什么樣的生死觀呀?

        打通了生與死的分際

        日本人對死的漠然,還與其宗教文化有關(guān)。日本人起先相信陰府地獄的存在,除了一小部分神祇之外,大部分人神,死了都會轉(zhuǎn)去在人間下面的“黃泉之國”(Yominokuni)。8世紀初成書的《古事記》記載,創(chuàng)世女神伊邪那美難產(chǎn)死后,就去了地下的“黃泉國”?!包S泉”借用了通過道教傳入的漢字,但“Yomi”的存在卻源于其本土的神話系統(tǒng)。

        不過當佛教在中世紀傳入日本后,大部分日本人開始接受佛教的輪回轉(zhuǎn)世說,尤其是凈土宗的“西方樂土”之說。

        通過相當長時間的“神佛習合”,即傳統(tǒng)神道教與外來道教、佛教甚至儒教的糅合,當今很多日本人依然相信:人死了靈魂就會飄離遺體,在很長時間內(nèi)流連徘徊于“此世”和“彼世”之間,大約30余年后才得進入“彼世”。不過,那些對“此世”執(zhí)著或者怨念太深的靈魂,就無法成佛,而變成留在“此世”的“幽靈”;還有行為不端者,會墮入地獄,接受閻王和小鬼的凌虐。

        所以除了墳墓之外,日本家家戶戶多設(shè)佛壇,立牌位祭祀徘徊周遭的亡靈。每年8月中的“盂蘭盆節(jié)”行事,就是集中饗祭歸來的亡靈。其時80%以上的日本人都會參與“慰靈死者”“供養(yǎng)先祖”的傳統(tǒng)行事。除了超度亡靈之外,這些儀式也是為了維系家族的親情紐帶,通過家族的傳承,超越“死”以及“世代”,將一族的“生命”延續(xù)發(fā)展。

        日本人習慣把“死去”叫做“往生”,就是強調(diào)其通往“彼世”的再生。從這個意義上,暢銷作家村上春樹就說:“死不是作為生的對極,是作為生的一部分而存在的。”另一暢銷作家永六輔也解釋說:“往生就是前往而生,前往西方凈土而得重生?!?/p>

        死并非是“生”的終結(jié),而是“生”的另一個開始,就如作家五木寬之所言:“死是為了完成,就像誕生一樣,我們或許需要10個月到一年左右的時間去對待。在此期間,我們靜靜地將死去的人們作為死者送出?!比藲猥@獎影片《入殮師》,就描繪這一“送往”的細膩過程?!巴钡娜穗H關(guān)懷,表現(xiàn)出日本人以審美的角度觀察和應對“死”,視其為“生”的延續(xù)過程。

        這讓筆者想起江戶時代儒者伊藤仁齋對死的看法,他說:“天地之道,有生則無死,有實則無散……父祖其身雖死,而其精神則傳諸子孫,子孫又傳子孫,生生無已,以至無窮,即可謂生則無死矣?!边@種“生生不已”的自然生死觀,打通了生與死的分際,讓“個體”的“生”,在族類的繁衍承嗣中得以“永生”,所以沒有必要怖懼死亡。

        日本近年走紅的男高音歌唱家秋川雅史,曾以一曲《化作千風》一夜成名,其歌詞的首段為:“請不要在我墳前哭泣,那里沒有我,我沒有沉睡不起。我已化身千縷微風,吹拂在寬廣無垠的天空里。”這既是對神道教傳統(tǒng)“萬物有靈”的具體詮釋,又嵌入了新生代對“生死”的達觀和超越。雖然歌詞源于美國的一首詩作,卻非常傳神地唱出了日本人的生死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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