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迎華
摘 要:王充《論衡》中“文”的觀念,是以公文為主的,當下人們對王充文學思想的討論,其實是對其公文思想的誤讀。王充的公文批評以功用論為核心,在功用論的規(guī)范下,形成了王充公文批評的其他原則。具體來說即為:肯定公文的社會功用;強調(diào)公文的真實性,提出了“情實”與“實情”兩個范疇;主張文質并重,但質重于文;提倡明白曉暢的公文語言;追求公文主體的道德修養(yǎng)和學識修養(yǎng)。
關鍵詞:王充;公文;功用;文質;情實
中圖分類號:I206.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0751(2008)06—0232—04
王充是我國古代思想史上偉大的思想家,也被人們看做是文學思想史上的杰出人物。在學術界,論者多從哲學和文學這兩個層面去考察王充的學術思想。但實際上,王充作為一個哲學家毋庸置疑,但作為一個文學思想家卻是當代人們的誤讀所致。當下人們所討論的王充的文學思想,其實是邊緣化的文學。換言之,王充對文學的批評,實際上僅是對廣義文學概念中的實用文的批評,其中公文占了很大比例。所以,與其說王充是一個文學批評家,倒不如說他是一個公文批評家。
一、王充的公文意識
王充的公文意識從他“文”的觀念、他的文筆之分、他對公文及其作者的認識中可以看出。
1.王充的“文”觀念
《說文》釋“文”的本義為“文,錯畫也”①,意為紋畫或色彩的交錯?!拔摹钡脑~義在名詞義與形容詞義兩方面有所引申。一方面,“文”由紋畫、交錯引申為名詞性的文字、文章;另一方面,“文”從交錯的特點引申為修飾性,用于人則有文才和道德修養(yǎng)的意思。《論衡》中的“文”也有這兩方面的含義,并且有所推衍。從名詞意義上講,“文”首先是指文字,其次指與口頭言語相對的、見之于文字的文章。從修飾意義上講,《論衡》中常常用物的文飾效果來說明人應當具備“文”的特質,“文”是人的道德修養(yǎng)的外在表現(xiàn)??偲饋碇v,王充《論衡》中的“文”有文字、文章、文德(道德修養(yǎng))三層含義。
王充在其《論衡·佚文篇》中又提出了“五文”說:
文人宜遵五經(jīng)、六藝為文,諸子傳書為文,造論著說為文,上書奏記為文,文德之操為文。立五文在世,皆當賢也。②
這里,他把“文”劃分為五類:“五經(jīng)、六藝”,指儒家的經(jīng)書和經(jīng)書的注疏;“諸子傳書”,指先秦諸子之文及史書類;“造論著說”,指表達方式為論說的理論之文,王充將自己的著述稱為“論”,所謂的論就是“發(fā)胸中之思,論世俗之事”③;“上書奏記”,指書疏奏啟議對一類的公文;“文德之操”指文人的品德操守,如錢鐘書所言:“‘文德之‘文非著書作文之‘文,乃品德之流露為操守言動者,無‘德不能見諸‘文,有‘文適足顯其‘德?!雹?/p>
“五文說”中就文章作品來講,其實只有三種文體,表示品德操守的“文德”固然不能算一種文體,“造論著說”之“論說”是一種表達方式,也不能算作文體。王充在《對作篇》中曾將表達方式分為作、述、論三種,認為“圣人作,賢者述”⑤,自己的著述為論。王充的“五文”實際只有經(jīng)傳類文、諸子類文和章奏類公文三種,這三類文用到了作、述、論三種表達方式。也就是說,王充的“文”之觀念相當于今天的經(jīng)文、注經(jīng)的學術文、諸子散文、歷史散文、公文,實際上是不包括藝術性極強的純文學的。雖然五經(jīng)中有《詩經(jīng)》,但王充及其當時之人都是將《詩經(jīng)》當做經(jīng)書而非詩歌看待的。蔣祖怡所說“王充的‘五文之說,正好標幟著從先秦到六朝‘文的概念變化過程中的一個過渡階段”⑥,顯然是對王充“文”之觀念的一種誤讀。
2.王充的“文”、“筆”之分
明確地分辨“文”、“筆”,最早始于劉宋時期的顏延之。之后,劉勰、蕭繹都專門討論了“文”、“筆”問題,使得文筆之辨在南朝時非常清晰。但早在東漢時期,人們已經(jīng)隱約有了分辨“文”、“筆”的意識,王充即是其中之一。在《論衡》中,王充屢次將公文與文學對舉,清晰地顯示了他對于這兩種文體間區(qū)別的認識:
以敏于筆,文墨兩(雨)集為賢乎?夫筆之與口,一實也??诔鲆詾檠裕P書以為文。……且筆用何為敏?以敏于官曹事?事之難者,莫過于獄,獄疑則有請讞。蓋世優(yōu)者,莫過張湯,張湯文深,在漢之朝,不稱為賢。⑦
以敏于賦頌,為弘麗之文為賢乎?則夫司馬長卿、揚子云是也。文麗而務巨,言眇而趨深,然而不能處定是非,辯然否之實。雖文如錦繡,深如河、漢,民不覺知是非之分,無益于彌為崇實之化。⑧
王充將“筆”、與“賦頌”分類而舉,說明他是不將它們歸為一類的。在他看來,筆指官曹之事,是公文;賦頌則代表弘麗、錦繡、卻無實用之文,文筆之辨在這里已見端倪。
王充認為賦頌與文書在寫作上是不相同的,作公文同作文學作品不同。雖然王充對賦頌等審美文學與公文類實用文體間的區(qū)別有著清醒認識,但王充對于“文”、“筆”這些概念本身認識并不明晰。他有時用“筆”來指代公文,卻是偶一為之,如“以敏于筆”,并非有意識之為;他的“文”更是包括經(jīng)、史、公文的廣義之文,他從來沒有用“文”來僅僅指稱文學作品。
3.王充對公文及其作者的認識
在《論衡》中,王充對公文的認識似乎是充滿矛盾的,時而貶抑,時而夸揚。我們先看以下幾段評價:
朝廷之人也,幼為干吏,以朝廷為田畝,以刀筆為耒耜,以文書為農(nóng)業(yè)(桑),猶人家子弟,生長宅中,其知曲折,愈于賓客也。賓客暫至,雖孔、墨之材,不能分別。儒生猶賓客,文吏猶子弟也。⑨
夫文吏之學,學治文書也,當與土木之匠同科,安得程于儒生哉?⑩
五曹自有條品,簿書自有故事,勤力玩弄,成為巧吏,安足多矣?(11)
在這幾段話中,王充認為,文書寫作有自己的章程、程式,寫的多了就熟悉了,只要勤學苦練便能寫好,與才氣無關。這樣看起來,王充是貶低文書、文吏的。但與之相矛盾的是,他在全書中又屢次稱贊上書奏記之文,既有把唐林、谷永之章奏比同于自己的著述的,也有稱揚上書奏記的功用,還有稱贊章奏公文文質兼美,美善不空,并非無才之匠、勤習之人就能寫好,需要“才知”。為何會出現(xiàn)這種矛盾呢?原來,在王充心目中,對寫作文書之人又進行了劃分。他認為寫作套用程式一類的低級文書的是佐史、文吏,這是王充所輕視的;寫作議論朝政一類的高級文書的是賢儒,這是王充所推崇的。
王充在《超奇篇》中對士人也進行了區(qū)分:
故夫能說一經(jīng)者為儒生,博覽古今者為通人,采掇傳書以上書奏記者為文人,能精思著文連結篇章者為鴻儒。故儒生過俗人,通人勝儒生,文人逾通人,鴻儒超文人。(12)
王充認為,儒生在士人中是最底層的,而在《程才篇》中,則認為文吏是連儒生也不如的。他在《效力篇》中又說:
能舉賢薦士,世謂之多力也。然能舉賢薦士,上書日(白)記也。能上書日(白)記者,文儒也。文儒非必諸生也,賢達用文則是矣。谷子云、唐子高章奏百上,筆有余力,極言不諱,文不折乏,非夫才知之人不能為也。(13)
可見,王充欣賞的是文儒,也即賢儒。文儒能夠寫作“用文”,“用文”包括兩個層次,一是上書舉薦、議論政事之文,即“上書日(白)記”,二是奏議之類的篇章著述?!拔娜濉逼鋵嵤菍Α坝梦摹敝说慕y(tǒng)稱,而“用文”的兩個層次也是“文儒”的兩個層次:“文人”和“鴻儒”,即如《超奇篇》所說:“采掇傳書以上書奏記者為文人,能精思著文連結篇章者為鴻儒?!?14)王充認為,“文人”或“文儒”、“賢儒”所具有的著述能力是學以致用的上書奏記。因此,王充對之推崇備至。他在《超奇篇》中又說:“周世著書之人,皆權謀之臣;漢世直言之士,皆通覽之吏?!?15)可見,王充所說的文人具有三個層次:具有學識道德的修養(yǎng),能夠持筆寫作,居位典職有著干涉、規(guī)范世俗社會的能力。這實際上就把文人的范圍縮得很小了,基本上以公文作者為主了。
二、王充的公文批評
王充對公文的社會功用、真實性原則、文質關系、公文語言和公文作者的修養(yǎng)等都有論述,是漢代公文批評的重鎮(zhèn)。王充的公文批評以功用論為核心,在功用論的規(guī)范下,形成了王充公文批評的其他原則。
1.肯定公文的社會功用
王充在《論衡》中多次論述了公文的社會作用,強調(diào)“為世用”(16)。首先,王充認為公文起源于社會現(xiàn)實。他在《對作篇》中認為,公文之作皆是有因而起,都切中時弊,有一定的針對性,起到補察時政的作用,揭示了公文寫作深層次的社會原因與目的。東漢時期經(jīng)學思想虛妄迷信的一面彌漫整個思想界,辭賦文學也明顯地離開現(xiàn)實生活,把緲冥無極的非人間生活作為描寫的對象,與當時處于統(tǒng)治地位的經(jīng)學思想一致,表現(xiàn)為脫離現(xiàn)實而往往荒誕不經(jīng)。而王充從現(xiàn)實生活的角度,認為公文寫作緣起于社會現(xiàn)實,從根本上肯定了公文的社會作用。
其次,王充認為公文有輔助政治的作用。他在《對作篇》中認為,上書奏記者的寫作目的是為了糾正社會現(xiàn)實的弊端。另外,他還指出“上書奏記”之文具有處理政事、解決難題的社會作用,“州郡有憂,能治章上奏,解理結煩,使州郡連(無)事,有如唐子高、谷子云之吏,出身盡思,竭筆牘之力,煩憂適有不解者哉”(17)?
最后,王充認為公文有管理聯(lián)系、宣傳教育、憑證依據(jù)作用。他在《須頌篇》中說:
上書于國,記奏(奏記)于郡,舉薦士吏,稱術行能,章下記出,士吏賢妙。何則?章表其行,記明其才也。(18)
他認為士吏能否被任用或嘉獎,皆源于上書奏記的管理、聯(lián)系作用。又因士吏的善惡之行皆被公文實錄在冊,故而公文有勸善懲惡的教育作用。文書的重要還在于它的憑證依據(jù)作用,它是文獻資料的真實記載。
將公文賦予如此大的作用,在王充以前還未有過。王充的這一觀點,對后世有深遠影響。正如青木正兒所說:“認為文章是傳國家千載之業(yè),文人輩出為國家的瑞兆這種說法,是為文章的作用添威,進而向曹丕所道破的‘文章經(jīng)國之大業(yè),不朽之盛事的思潮邁進了。”(19)
2.強調(diào)公文的真實性原則
王充思想的核心是批判虛妄,強調(diào)真實。他把寫《論衡》的旨歸概括為三個字:“疾虛妄”(20),可見這三個字的重量。針對東漢時期普遍的虛妄之風,王充提出了真實性原則,其應用對象主要是以公文為主的廣義之文。王充批判的虛妄之文有兩種:一是華偽之文。具體說來有神話、短書(漢代小說)、夸張之文、奇怪之語等。二是無用之文。在他看來,凡是對實際功利無用的文章都屬此類,如漢賦、繪畫等。如此說來,現(xiàn)代意義上的許多文藝類別俱是虛妄之內(nèi)容。那么王充所標榜的“真實”是什么呢?他說:“周世著書之人,皆權謀之臣;漢世直言之士,皆通覽之吏。”(21)這表明他所說的真實論是應用于公文的?!疤撏焙汀罢鎸崱眱上啾容^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王充提倡的真美之作是合乎事實、不虛構、符合歷史驗證的公文。
為強調(diào)公文的真實性,王充提出了“情實”與“實情”兩個范疇。
其一,“情實”。王充在《實知篇》中所說“任耳目以定情實”(22),即主張事要真,內(nèi)容要符合事實的真實。對事物真實性的要求是貫穿于《論衡》中的大問題,書中有很多篇章就是專門圍繞這一問題進行討論的。王充把真實性作為評判事物的基本準則,“情實”是他對公文寫作的基本要求。他主張為文必須“辯偽以實事”,又說“事尚然而不高合”(23),不允許與事實不符的假設和夸張:
世俗所患,患言事增其實,著文垂辭,辭出溢其真,稱美過其善,進惡沒其罪。(24)
上書不實核,著書無義指,萬歲之聲,征拜之恩,何從發(fā)哉?(25)
這些主張,從正反兩方面表明了王充對公文寫作真實性的關注與強調(diào)。
其二,“實情”。從客觀對象上來說,王充要求公文寫作主體了解事物之“情實”;而從寫作主體自身來說,則要做到對寫作客體“實情”以待之。王充在《書解篇》中提出“實情”的說法:
夫人有文質乃成。物有華而不實,有實而不華者?!兑住吩唬骸笆ト酥橐姾蹀o。”出口為言,集札為文,文辭施設,實情敷烈。(26)
他認為人有文與質兩個方面,寫作主體內(nèi)在的情與外在的辭應是統(tǒng)一互見的,因而所作之文與內(nèi)心所想應毫不矛盾,“文辭”就是“實情”的外在表現(xiàn)。有論者認為王充提出的“實情”的含義不僅僅是純粹的情感,還“可以指對事物的理解、各種想法、意志、情緒、態(tài)度等,也可以是這些心理因素的融合”(27),這種說法是成立的。但同時王充也認識到真情實感在公文寫作中的巨大作用,所以他在《超奇篇》中說:
是故魯連飛書,燕將自殺;鄒陽上疏,梁孝開牢。書疏文義,奪于肝心。非徒博覽者所能造,習熟者所能為也?!^谷永之陳說,唐林之宜言,劉向之切議,以知為本,筆墨之文,將而送之,豈徒雕文飾辭,茍為華葉之言哉?精誠由中,故其文語感動人深。(28)
3.主張文質并重,但質重于文
在文與質的關系上,王充更注重公文的實用性即“質”的一面。當本質的真與形式的美、內(nèi)在的實與外在的華發(fā)生沖突時,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擇真與實;而在文之“弘麗”與“是非”、“然否”之間,他也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公文所具有的實用性一面。他在《定賢篇》中這樣批評司馬相如、揚雄的辭賦:
文麗而務巨,言眇而趨深,然而不能處定是非,辯然否之實。雖文如錦繡,深如河、漢,民不覺知是非之分,無益于彌為崇實之化。(29)
王充承認司馬相如、揚雄文學形式的弘麗、思想的深邃,但他把“實用”看做最主要的目的,以真實性與實用性為根本標準,所以對二人提出了批評,并提出了正面的典型:
觀谷永之陳說,唐林之宜言,劉向之切議,以知為本,筆墨之文,將而送之,豈徒雕文飾辭,茍為華葉之言哉?精誠由中,故其文語感動人深。(30)
在這種層次與要求上,王充表明了他的文質觀。他強調(diào)實用性是公文的主要任務,在文與質之間,質即實用性更為重要。但王充在首先保證“質”的情況下,也是重視“文”的。他在《超奇篇》中舉了周長生的例子:
周長生者,文士之雄也,為刺史任安舉奏;在郡,為太守孟觀上書,事解憂除,州郡無事,二將以全?!L生死后,州郡遭憂,無舉奏之吏,以故事結不解,征詣相屬,文軌不尊,筆疏不續(xù)也。豈無憂上之吏哉?乃其中文筆不足類也。(31)
王充認為,公文寫得好壞能起到不同的效果,好的公文能解憂理煩,保州郡無事,文筆差的公文則起不到這種作用。這里就強調(diào)了文即形式美的重要。有質無文,則連質的作用也無從體現(xiàn)了。他認為章奏粗丑無文,不僅起不到應有的作用,甚至自身還會有貶謫之憂。所以,王充反對的是以文害質,過分地追求形式美而忽略實用性,但不反對實用基準上的“文”,文應當是質的自然流露,是內(nèi)在之美的外在表現(xiàn)。因此,王充的文質觀實質上是文質并重,但質重于文。這就有了文論史上經(jīng)常征引的那段著名的論斷:
有根株于下,有榮葉于上;有實核于內(nèi),有皮殼于外。文墨辭說,士之榮葉、皮殼也。實誠在胸臆,文墨著竹帛,外內(nèi)表里,自相副稱。意奮而筆縱,故文見而實露也。人之有文也,猶禽之有毛也。毛有五色,皆生于體。茍有文無實,是則五色之禽,毛妄生也。(32)
“文”是植物的榮葉、皮殼,“實”即質,是根株、實核,二者不可分,缺一不可;但“實”重于“文”,不可有文無實。在王充之前,儒家思想對文與質的關系已有論述,強調(diào)二者的統(tǒng)一性。所以,有論者指出:“此論雖無太多創(chuàng)新觀點,但他自覺地將文質論運用于文章寫作,從而推進了先秦以來人學文質論向文學文質論的轉變過渡?!?33)但實質上還不能簡單地說這種論述是文學文質論。恰當?shù)卣f,王充的文質論實際是公文文質論。王充所舉的文質兼美的例子,是以公文為代表的。
4.提倡明白曉暢的公文語言
王充的公文語言觀較為全面而且豐富。從公文的實用性出發(fā),他認為公文語言應當明白淺顯;從語言的地區(qū)差異與歷史發(fā)展來看,不應模擬典誥,難知難睹;從讀者接受來講,要有讀者意識,深淺有別。
首先,公文語言應當明白淺顯。公文以實用為目的,直接作用于社會生活,處理公務。與之相應,公文語言就必須明白易懂。他強調(diào)公文語言通俗易懂,簡約質實。
其次,語言有地區(qū)差異與歷史性,公文語言在此情況下會產(chǎn)生一定的變化,不須崇古非今,模擬典誥。漢武帝崇尚儒術,表章《六經(jīng)》,在言談上也好以儒術相緣飾,因此在制作詔書時特別注意措辭典雅弘奧。如他的《策封齊王閎》、《策封燕王丹》、《策封廣陵王胥》等,純粹模仿《尚書》而作,給當時的公文文風造成很大影響。王充生于漢光武帝建武三年,歷經(jīng)明帝、章帝,卒于和帝永元中。其間公文經(jīng)歷了光武的復歸簡質之后,明帝時已較孝武時的“繁文多而實意少”有過之而無不及了。明帝時的章奏已是浮詞虛譽連篇累牘,動輒稱引儒家經(jīng)典,明帝給予尚書對這種章奏抑而不省的權力。針對這種情況,王充說:
經(jīng)傳之文,圣賢之語,古今言殊,四方談異也。當言事時,非務難知,使旨意閉隱也。后人不曉,世相離遠,此名曰語異,不名曰材鴻?!蚬P著者,欲其易曉而難為,不貴難知而易造,口論務解分而可聽,不務深迂而難睹?!煳?,以義可曉。(34)
王充精當?shù)刂赋觥肮沤裱允?,四方談異”,古書語言的分歧難懂是地區(qū)差異與歷史發(fā)展造成的,并非古人有意為之。這是對語言特色與發(fā)展的深刻總結,是王充對公文語言的敏銳性和深入思考的體現(xiàn)。
最后,王充從公文的接受者考慮,認為公文寫作要有讀者意識,針對不同層次的讀者,應示以不同的公文語言。王充通過很多事例說明,圣賢文章的“深淺之差”,是視讀者的程度而定的。公文以經(jīng)世致用作為寫作宗旨,其語言的應用就應當考慮到讀者的接受狀況,與其文化修養(yǎng)保持一致。是“鴻麗深懿”還是“俗曉(形)露”,應由對象的接受程度來選擇。
5.追求公文主體的修養(yǎng)
王充論公文寫作主體的修養(yǎng)包括道德修養(yǎng)和學識修養(yǎng)。王充首先強調(diào)文德。他認為公文主體要有文德之操,不可“徇利為私,無為主者”。其次他強調(diào)學識,認為公文主體應博覽以增強其學識修養(yǎng)。王充認為
博覽是成為通人的必要條件。東漢時的蘭臺令史為“通人之官”,由于他們“職在文書”(35)的特殊職責,有通覽群書的便利,而“令史雖微,典國道藏,通人所由進,猶博士之官,儒生所由興也”(36)。博覽百家,使通人具備了更高的素養(yǎng)?!巴ㄈ恕敝巴ā笔窃谕ㄓ[基礎上的通達識見,并且具備著“治國肥家”、“刺世譏俗”的潛在能力。通人尚且如此,作為“采掇傳書以上書奏記”(37)的“文人”,當然更要“好學勤力,博聞強識”(38)了。
注釋
①許慎:《說文解字》,中華書局,1998年,第185頁。
②③⑤⑦⑧⑨⑩(11)(12)(13)(14)(15)(16)(17)(18)(20)(21)(22)(23)(24)(25)(26)(28)(29)(30)(32)(33)(34)(35)(36)(37)(38)王充撰,黃暉校釋:《論衡校釋》,中華書局,1990年,第867、867、1180、1116、1117、539、552、541、607、581、607、611、1202、613、856、870、611、1084、1197、381、617、1149、612、1117、612、613、609、1197、604、604、607、606頁。
④錢鐘書:《管錐編》,中華書局,1986年,第1504頁。
⑥蔣祖怡:《王充的文學理論》,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第36頁。
(19)(日)青木正兒:《中國文學思想史》,春風文藝出版社,1985年,第37頁。
(27)王慧玉:《王充文學思想研究》,岳麓書社,2007年,第208頁。
(31)黃霖等:《原人論》,復旦大學出版社,2000年,第362頁。
責任編輯:一 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