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之恒

在自然界中，生存競爭無時無刻不在發(fā)生著。無論是獵物還是獵手，都在進行著無休止的“軍備競賽”，讓自己更好地生存下來。捕獵者渴望更為高效的獵殺；它們的獵物則憑借速度或是策略，努力逃脫成為腹中食的命運。在上海自然博物館的“生存智慧”展區(qū)，以及德國慕尼黑人與自然博物館的“美味款待”展區(qū)，我們可以欣賞到一幕幕關(guān)于生存的場景。

展柜截取生存片段

大自然如同一個競技場，我們今天所見的各種生物，其實都是來自地球歷史上不同時期的生存競爭勝利者。演化的力量塑造了這個星球的生物圈，讓每一個生態(tài)系統(tǒng)中不同的生物，都擁有了自己獨特的生存之道。

在上海自然博物館位于靜安雕塑公園的新館里，就有一個頗具創(chuàng)意的“生存智慧”展區(qū)。在這里，一個個展柜中的標本或是模型，被組合成了自然界中時常發(fā)生的場景，并且通過這些真實的鮮活案例，展現(xiàn)自然界“適者生存”的道理。從巧妙設(shè)計的“陷阱”，到利用周圍環(huán)境趨利避害，一個個關(guān)于繁衍生息的片段，化作呈現(xiàn)在參觀者眼前的精彩小故事。

對于食肉動物來說，捕獵總要消耗能量，因此它們需要確保獵物提供的能量高于捕獵的消耗。一種更為進步的策略，是以“計謀”讓獵物自投羅網(wǎng)，從而避免長時間的尋找和追逐帶來的體能消耗。

鱷魚就采取了這樣的策略。它們覆蓋著鱗甲的皮膚如同樹干一樣粗糙，因而能模擬浮木，引誘鳥類降落休息。當獵物降落時，鱷魚就讓身體慢慢沉入水中，只將吻部保留在水面上。這樣，鳥類就被一點點“趕”到了鱷魚的嘴邊，讓它能夠“一擊必殺”。黑鷺的“誘捕策略”則要更進一步。它們會選一處水塘，將翅膀張開圍成一圈，如同一把架在水面上的遮陽傘。在水下的小魚看來，這個圓形的陰影區(qū)域，仿佛是一片能讓它們躲避陽光的蓮葉，從而游進來躲避強烈的陽光，這時候黑鷺就可以借機捕食了。而在無脊椎動物當中，蘭花螳螂也有著巧妙的偽裝，那就是酷似蘭花的外表。借著花叢的掩護，它們的獵物很難察覺到危險，而蘭花螳螂可以瞅準時機發(fā)出致命一擊。

為了保存性命，獵物同樣有著自己的生存之道。飛蛾與蝙蝠的“斗法”，就是一場典型的“軍備競賽”。在夜間活動的蝙蝠視覺不發(fā)達，卻能憑借出色的聽覺，運用超聲波定位獵物；為了逃避蝙蝠的搜索，一些飛蛾進化出了“隱身”能力，能夠?qū)︱鸢l(fā)出的超聲波進行預警，并且用身上的絨毛吸收超聲波，在蝙蝠趕到之前急速變換飛行路線逃之夭夭。而最新的研究顯示，一些蝙蝠也“升級”了自己的身體，可以降低超聲波的振幅，在不影響捕獵的情況下，避免被飛蛾過早發(fā)現(xiàn)，壓縮它們的“預警時間”。這場發(fā)生在暗夜之中的生存競爭，現(xiàn)在依然沒有分出勝負。

科研解讀生存智慧

在萬里之外的德國，位于慕尼黑寧芬堡宮的人與自然博物館，也在名為“美味款待”的展區(qū)里，用類似的方式講述著動物們的生存故事。不過，相比于上海自然博物館從“獵手”和“獵物”的角度分別進行的刻畫，以及“鳩占鵲巢”等另一種層面的生存競爭，人與自然博物館更聚焦于不同動物獲得食物的策略，以及動物行為學家對這些策略形成機制的揭示。

我們知道，非洲的黑猩猩擁有使用樹枝“垂釣”白蟻的技術(shù)，即用樹枝探入白蟻巢，待到白蟻爬上樹枝之后，將樹枝抽出食用白蟻。這個動作帶有一定的技巧性，也稱得上是對耐心的考驗，因此黑猩猩之間“釣白蟻”的技術(shù)水平通常會參差不齊，就像人類當中有釣魚高手也有菜鳥一樣。隨著動物行為學家和生態(tài)學家對黑猩猩種群研究的深入，人們發(fā)現(xiàn)，黑猩猩“釣白蟻”的水平，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它們的長輩。在這方面“手藝”出色的黑猩猩，會把自己的心得一代代傳下去，形成“釣手家族”。

人類的活動，也在潛移默化地塑造著動物的行為，拓展著它們的“食譜”。20世紀50年代，日本在努力重建被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摧毀的農(nóng)業(yè)。為了填補糧食供給的巨大缺口，日本人開墾了一些不適合農(nóng)耕的土地，種植紅薯等高產(chǎn)的糧食作物。隨著耕地面積的增加，人類的活動范圍和野生動物產(chǎn)生了交集。1953年左右，一些日本獼猴進入它們領(lǐng)地范圍內(nèi)的紅薯田覓食，意外地發(fā)現(xiàn)偷來的紅薯很好吃，而且吃之前需要在水里將泥洗掉。于是，它們就把洗紅薯的技能作為“祖?zhèn)魇炙嚒?，一代代傳承到今天?h3>“麻煩之熊”引人深思

動物行為與人類活動的交集，乃至碰撞，并非僅在日本一國發(fā)生；在全球人口飛速增長的現(xiàn)代社會，這已經(jīng)是一種常態(tài)?！懊牢犊畲闭箙^(qū)的最后一座展柜，是一具正在捕獵鮭魚的棕熊標本。但它出現(xiàn)在那里絕非偶然，而是為這個展區(qū)的附加特展“這頭熊是麻煩制造者嗎”埋下的伏筆。

2006年，一頭造訪德國的棕熊，成為人們關(guān)注的焦點。在此之前，歐盟曾經(jīng)投入巨資在意大利開展生態(tài)保育，但這頭名叫“布魯諾”的棕熊離開了保護區(qū)，先向西北抵達瑞士和意大利的邊境，再折向東在奧地利和德國的邊境上徘徊。德國人起初把這頭熊當成貴客和歐洲生態(tài)環(huán)境改善的象征，因為它造訪的巴伐利亞州有著悠久的狩獵傳統(tǒng)，德國本土的最后一頭熊也正是于1838年在此被獵殺，令當?shù)厝瞬幻庑膽牙⒕?；時隔大約170年，德國境內(nèi)重現(xiàn)熊跡，顯然值得慶賀。

然而好景不長，布魯諾在德國期間，不斷殺死農(nóng)民飼養(yǎng)的動物卻只吃掉很少的部分，讓農(nóng)民損失慘重，并且搗毀了養(yǎng)蜂人的蜂箱來覓食，最終導致巴伐利亞州州長宣布它是“麻煩制造者”。為了避免熊傷到人，獵手們試圖用陷阱和麻醉武器將它活捉，卻未能成功；從芬蘭聘請的狩獵隊使用群獵犬（被訓練集體出擊合作捕獵大動物的獵犬）試圖捕熊，也無功而返。最后，巴伐利亞州政府只能派出狙擊手將布魯諾射殺，并且拒絕將熊的遺體歸還意大利，而是留在慕尼黑展覽。

射殺棕熊的決定引起了廣泛的爭議，甚至波及當時正在德國舉辦的世界杯足球賽。意大利隊在隨后的淘汰賽中擊敗德國隊，就被解讀為“替布魯諾報仇的義舉”。但對比兩個展區(qū)的棕熊捕食場景，可以看出事實上布魯諾只是遵循了自己的本能。在加拿大的秋天，當鮭魚朝著產(chǎn)卵地洄游時，鮭魚就會成為棕熊的獵物。為了提高攝取營養(yǎng)的效率，應對接下來的冬眠，棕熊只食用鮭魚身上最容易食用也最有營養(yǎng)的部分，其余的就直接丟棄。在鮭魚數(shù)量龐大的情況下，這種被稱為“過度覓食”的策略，更有利于棕熊的生存。但以人類的道德標準來評判，布魯諾只是貪婪嗜殺的野獸，被擊斃是罪有應得。

如果以動物行為學的理性眼光回望這起事件，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很可能恰恰是人類的活動，激發(fā)了布魯諾的過度覓食本能。在過去近兩個世紀的時間里，人類已經(jīng)侵入了太多原本屬于動物的棲息地。人和熊的接觸不可避免，因此塑造了熊的行為，使它懂得捕食家禽和家畜維生。這些被人類密集飼養(yǎng)的動物，對于布魯諾來說，是容易得到的上佳營養(yǎng)來源。最終，難以調(diào)和的人熊沖突，使它付出了背負惡名和失去生命的代價。

如今，布魯諾已成為標本，但人類社會經(jīng)濟發(fā)展對動物棲息地的壓縮，以及由此可能引發(fā)的矛盾，即使在極為重視生態(tài)的德國，也仍然是無解的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