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仁河

老人們常說，寒來暑往，秋收冬藏。其實關(guān)于冬藏，說句實話，它并不是發(fā)生在冬天的故事，而是在秋天就應(yīng)該完成的事情。真到冬天再貯藏果實菜蔬什么的，哪里會來得及。

什么是“冬藏”？意思很好解釋，一看字面就懂，但具體做什么農(nóng)活，卻又需細(xì)細(xì)道來才好。最主要的當(dāng)然是貯藏過冬的食物。最先收貯的自然是谷物，比如稻谷，就應(yīng)該是農(nóng)歷十月之前，曬干揚盡，而后藏之谷倉。谷倉是一個圓形大甕，一般是黃土壘就的，外面刷了一層白石灰，講究的人家還會請老先生在谷倉外寫上“顆粒歸倉”幾個毛筆大字。谷倉里除了儲存稻谷，也得給芝麻、大豆等提供容身之地。大袋小袋的芝麻和大豆倚靠在谷堆上面，它們在田畈上做慣了鄰居，到了谷倉也自然是親兄熱弟。

稻谷的兄弟不止這么多，都來的話，谷倉里住不下。比如玉米，就住不慣低矮、憋悶的谷倉。它向往的是那種“高大上”的場地，主人就很了解它的心意，一般是把它們成捆地綁束好，再架在一根木叉上，而后高高地掛在屋檐底下。這地方既敞亮又通透，曬著暖暖的太陽，卻又風(fēng)刮不到雨淋不著，真是美氣。我們當(dāng)?shù)亟杏衩资恰坝袷袷颉保犉饋砭拖駛€妞的名字。千金小姐住閨樓，我們待它也的確是厚愛一分、高看一眼的。

打個比方，稻谷住的是一居室，玉米的家是小高層，而番薯的住處著實有些寒酸了，它是不折不扣的“山頂洞人”。我們老家的房子一般臨山就坡而建，附近的山坡就會被我們掘出個三尺見方的小山洞，外面用木板釘牢，這就是番薯冬天的窩。番薯既可當(dāng)飯，也可以做菜。煨番薯幾乎是我們童年必須經(jīng)歷的事情，而番薯稀飯、番薯條，則是被我們津津樂道的鄉(xiāng)土美食。這一切多虧了那個窖藏番薯的小山洞。番薯甚難伺候，既要接地氣，以免喪失水分，又要適度干燥，為的是不致腐爛和霉變。有了那個干爽通透的小山洞，什么事情都迎刃而解。

當(dāng)然，冬藏不光是為人準(zhǔn)備的，我們還得為辛苦了一年的牲畜們準(zhǔn)備過冬之物。番薯和谷物，貯得滿坑滿谷的，肯定是為牛兒們備著一份冬糧。瞧啊，每家院門口都高高豎著個稻草垛。它的好處就多了，一方面，冬天來了，老家的人喜歡用干稻草墊床鋪，那樣子睡得舒服、暖和。另一方面，干稻草是耕牛頂頂喜歡的糧草，大雪天里，扯一把干稻草給牛嚼啊嚼的，一整天都不會哞哞喊餓。牛是不叫了，如果不整把稻草給旁邊豬圈的話，豬又會咕哩咕哩地發(fā)起牢騷。原來，“天蓬元帥”們最喜歡睡在干稻草上，想念當(dāng)初那個溫柔鄉(xiāng)，不知它們夢中的嫦娥是不是也“一個鼻子兩個孔”。

其實，不光是人，其他生靈也是深諳“冬藏”之道的。比如老鼠和螞蟻，它們忙忙碌碌一個秋天，為的就是把它們的小窩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還有那些留鳥們，早早地就換上了“羽絨服”，樹窩鳥巢絮得暖暖和和，估計小蟲干也曬了不少吧。那些樹們，傻愣愣的、光頭禿尾、看起來寒酸可憐，其實它們腳底下墊的那層落葉棉被老厚老厚。更有那些一睡個覺就是整整一個冬天的憊懶貨，其實它們才是“冬藏”的真正高手。如同躲貓貓的娃娃，怎么找也找不著它們。嗬，春天剛來那么一會兒，它們就齊刷刷蹦跶到你面前，嚇你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