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連福 李曉利

[摘 要] 中國傳統(tǒng)的“差等之愛”、西方社會的“博愛主義”以及馬克思主義的人類“共同體”友善思想有著根本不同。在理論根基上，中方訴諸“人”，西方求助“神”，馬克思主義則植根于“現(xiàn)實的社會人”；在理論實質上，中方是基于血緣親情之“愛”的衍推，西方是一種抽象的超階級價值追求，馬克思主義則是一種具體的有階級性的友善理念；在目標指向上，中方講求以“修齊治平”維護社會秩序，西方則靠“遮蔽現(xiàn)實”維護資產(chǎn)階級利益，馬克思主義致力于“解放自身”并實現(xiàn)人的自由而全面發(fā)展。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時代，堅持以不忘本來、吸收外來、面向未來的原則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是社會主義友善觀的發(fā)展路徑。

[關鍵詞] 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友善觀；仁愛；博愛；馬克思主義；人類“共同體”；中華文明

[中圖分類號] D64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2-8129（2018）08-0048-10

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時代，“我國社會主要矛盾已經(jīng)轉化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fā)展之間的矛盾”[1]。而與此同時，市場經(jīng)濟體制下的社會關系和利益格局發(fā)生重大變遷，人們的個人利益意識上升、集體利益感弱化、共同體意識漸隱，友善觀念在人們心中呈現(xiàn)邊緣化的傾向。因此從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時代的實際情況和精神文明建設的內(nèi)涵出發(fā)，用友善價值理念以情化人、凝魂聚氣，既是彌合各群體、各階層之間的價值裂痕，提高人們信任度、獲得感和幸福感的重要支撐，也是當今社會構筑和諧人際關系乃至國際關系的重要思路。中西方友善思想及馬克思主義友善理念為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友善觀的建設提供了豐富的思想素材，我們要充分利用好這三方面的資源，不斷為社會主義友善觀融入新的時代內(nèi)涵，使其隨時代同行、與社會同頻共振，進而將社會主義友善理念進一步滲透到“中國道路”“中國模式”和“中國話語體系”中，構筑中國精神、中國價值、中國力量，鑄就中華民族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精神氣質。

一、傳統(tǒng)友善觀：以儒家思想為代表的差等之愛

中國傳統(tǒng)友善觀念集其精髓于“仁”。其中“人”是“仁”的價值主體，人的本性是“仁愛”的價值來源，由此以“己”為中心，建立在血緣親情基礎上的“愛”的衍推即構成了儒家“差等之愛”的實質，以“親親—仁民—愛物”為價值秩序的圈層結構使中國傳統(tǒng)友善觀念具備了“差等之愛”的屬性。在修身“成己”的過程中遵從“親屬有別，尊卑有序”的價值準則進一步實現(xiàn)社會和諧，即當政者推行“仁政”保國愛民，個人追求安邦濟世、治國平天下的政治理想，以維護社會秩序的穩(wěn)定。

（一）理論之根：基于“人本”的“仁愛”論

在中國傳統(tǒng)儒家文化中，“仁愛”是貫穿整個價值體系的核心范疇?！叭适恰?，儒家思想中，忠、孝、義、信、禮、智等具體道德內(nèi)容都是‘仁在現(xiàn)實社會中不同層面、不同領域中的具體表現(xiàn)與價值證明”[2] 51。因此“仁”居于諸德之首，對“友善”具有一定統(tǒng)攝作用?！叭省钡膬r值來源和價值主體可歸結為“人”。牟宗三先生說：“仁是可以在我們眼前的真實生命里頭具體體現(xiàn)的?！盵3]“人者仁也”即點明了“仁”是屬于“人”的范疇，“道不遠人，人之為道而遠人，不可以為道”[4]。指明仁道與“人”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5]對“仁”的概念外延的反面界定，也說明了“仁”從屬于“人”。從“人者仁也”“道不離人”到“人而不仁”這一正反兩方面的論證，即將“仁”固化為人的本性所固有的特質。孟子的“仁義禮智，非由外鑠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夷”[6]也進一步證明人性本“仁”，“‘仁愛所附屬的一切道德善目都源自于人之價值主體，以先天方式而存在，而非后天感知”。因此，人的本性是“仁”的價值來源，現(xiàn)實社會中的人是“仁”的價值主體?！叭省钡膬r值實現(xiàn)路徑可歸結為“愛”，“樊遲問‘仁。子曰：‘愛人。”即將“仁”和“愛”統(tǒng)一起來，將人性中“仁”的力量通過“愛”的價值實踐方式激發(fā)出來，使“仁”的抽象價值通過“愛人”這一具體實踐向社會延伸和拓展。儒家對“仁愛”的實踐性闡釋也賦予其在現(xiàn)實生活中極大的生命力和感召力，“仁愛”思想體現(xiàn)在中國傳統(tǒng)社會的全部道德理論的道德實踐中，既是中國傳統(tǒng)友善觀的價值起點，也是對中國傳統(tǒng)友善觀的高度凝練和集中表達。

（二）理論實質：現(xiàn)實的血親之愛的衍推

“愛人”是對“仁”的廣義闡述，現(xiàn)實生活中“愛人”的價值實踐則是一個差序格局。如費孝通所說，傳統(tǒng)中國的社會關系結構“以‘己為中心，像石子一般投入水中，和別人所聯(lián)系成的社會關系……像水的波紋一般，一圈圈推出去，愈推愈遠，也愈推愈薄”[7]。在這個以“仁愛”為核心的價值圈層中，第一圈層的基本范疇是“親親”，因為人來到世界首先屬于一個家庭，家庭是激發(fā)個人“仁愛”力量煥發(fā)的源泉，也是個人價值實踐的第一場所，儒家的“仁者，人也，親親為大”以及“孝悌也者，其為仁之本與”即將親親、孝悌的血緣親情作為“仁愛”思想的起點。第二圈層的基本范疇是“仁民”，主要有兩個價值指向，其一是君主在“愛親”的基礎上進一步將愛親的情感向社會民眾延伸；其二是普通民眾在“孝悌”的基礎上將對家庭的“愛”向他人推及。如“弟子入則孝，出則悌，謹而信，泛愛眾而親仁”[5] 5，還有“君子以仁存心，以禮存心。仁者愛人，有禮者敬人”[6] 161。這是儒家“親親”之情由內(nèi)向外、從自我到他人的擴充和散發(fā)的有力闡述。第三個圈層的基本范疇是“愛物”，將對他人之愛進一步向更大更廣范圍推之，便是對“萬物之愛”，王陽明的“以天地萬物為一體”思想即將人與萬物統(tǒng)一于一個整體的系統(tǒng)結構中共生共存，這就決定了仁者之愛最終必定以“愛萬物”作為歸宿，以達到“至善”的境界。圍繞“親親—仁民—愛物”三個圈層所衍生出的父子、兄弟、君臣、夫婦、朋友關系是傳統(tǒng)社會中最重要的五倫人際關系，“在這五種角色關系中，除掉朋友一倫外，其他四倫都蘊涵有上下、尊卑的縱向差序關系，而父慈，子孝；兄良，弟悌；夫義，婦聽；長惠，幼順；君仁，臣忠，十者謂之人義，是這五種角色關系的互動都必須遵循‘尊尊法則”[8]。即扮演“父、兄、夫、長、君”等角色的上級必須做到“慈、良、義、惠、仁”，而扮演“子、弟、婦、幼、臣”等角色的下級，則應遵從“孝、悌、聽、順、忠”的原則接受上級的指示。這樣在中國傳統(tǒng)社會以“仁愛”為核心的友善觀念中就無形地植入了“親疏有別，尊卑有序”的價值準則，正如朱熹所言“人之有愛，本由親立；推而及物，自有等級”。人們出于血緣親情及等級秩序對“仁愛”的價值實踐自然具備了差等之愛的屬性。

（三）目標指向：“修齊治平”維護社會秩序

“按照‘仁愛的價值邏輯，‘友善論的第一價值選擇是‘成己，即如何形成儒家‘仁愛體系中的‘圣人?！辈⒃谛奚淼幕A上進一步實現(xiàn)內(nèi)在的超越，最終達到“止于至善”“與天地參”的境界，“這種內(nèi)在超越以修身為樞紐和根本，上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下齊家、治國、平天下”[9]。與儒家“仁愛”外推的三個圈層結構基本相吻合，因此以“仁愛”為核心的價值實踐的“外推”以及由其衍生出來的五倫人際關系無不以個人的道德品格塑造作為出發(fā)點和立足點。但“修身”并不是傳統(tǒng)儒家友善觀念的價值歸宿，“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4] 249即說明了“修身”只是實現(xiàn)更高政治理想的價值起點。儒家在“修身”基礎上形成的“內(nèi)圣外王”思想既注重對個人內(nèi)在道德品格的塑造，也強調(diào)個人內(nèi)在品格的外在價值實踐，“儒者在本朝則美政，在下位則美俗”[10] 89。荀子對這一完美道德品格的勾畫即凸顯了個人在“修身”的基礎上安邦濟世、治國平天下的政治實踐。儒家在構建完美道德人格過程中將內(nèi)圣和外王緊密結合起來，與儒家“仁愛”思想中推己及人的價值理念是契合的，因此，修身“成己”的價值理念進一步衍推到社政層面，個人的“德行”進一步上升為國家的“德行”，即孟子的“仁政”思想。如“君子篤于親，則民興于仁”，又如“夫國君好仁，天下無敵”[10] 132。指出了當政者對“仁愛”政治實踐的正面效益，“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諸侯不仁，不保社稷；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廟；士庶人不仁，不保四體”，則從反面說明了在“天子—諸侯—卿大夫—士”這一層級森嚴的政治等級結構中，“仁愛”是各層級政治主體維護政治穩(wěn)定必備的道德要素。中國古代奴隸社會向封建社會轉型過程中，王室衰微、諸侯爭霸、戰(zhàn)亂頻發(fā)，整個社會禮崩樂壞、動蕩不安，在此背景興起的“仁愛”思想，最終目的是希望恢復西周的禮樂制度，穩(wěn)定政權，維護社會秩序。

二、西方友善觀：源于基督教的博愛主義

西方友善觀從基督教“上帝之愛”中為博愛主義找到了源頭，鑒于其對絕對的“愛”的強調(diào)以及對作為終極價值的“上帝之愛”的不懈追求，使其與生俱來地帶有抽象性和超階級性。近代資產(chǎn)階級對博愛的繼承雖然揭去了其“神之愛”的神秘面紗，但并未改變其固有的屬性，博愛主義成為資產(chǎn)階級遮蔽其剝削和壓迫的工具，并為資產(chǎn)階級統(tǒng)治和發(fā)展的合理性提供了價值支撐。

（一）理論之根：基于“神本”的神愛論

基督教的博愛主義同樣把“愛”作為核心范疇，但其“愛”來源并非是內(nèi)在的人而是外在的“神”即上帝，“神愛是基督教原則的基礎和價值之所在”[11] 147，現(xiàn)實社會中，人類一切道德準則和價值理念必須以神的意志作為出發(fā)點和參照，同時也必須以神之愛作為價值終點和歸宿，因此“博愛”便成為人與神的價值通道。一方面，博愛是源于神的要求。“在人與人的關系中，根本的是來自上帝命令的愛以及被耶穌基督親身證明的愛”[11] 116，耶穌基督在教訓中說：“我賜給你們一條新命令，乃是叫你們彼此相愛；我怎樣愛你們，你們也要怎樣相愛。你們?nèi)粲斜舜讼鄲鄣男?，眾人因此就認出你們是我的門徒了?！鄙裰垡簿统蔀榫S系人與人之間價值秩序的紐帶。另一方面，博愛也是人基于“神”的價值追求。“在上帝與人類的關系中，上帝的愛具有優(yōu)先性和決定作用，而人類之愛只是對上帝之愛的回應”，而且，“無論人類之愛以什么形式出現(xiàn)，它總是從屬于上帝之愛，只有以上帝之愛為基礎才具有意義和價值”?？梢哉f，“上帝的愛是根本、是源頭，信徒則是接受的器皿、流通愛的管道、反射愛的鏡子。信徒只能接受、流通、反射上帝的局部的愛”[2] 35。因此，“基督教神學用各種具有絕對性的品質來描述上帝，如全能、全在、至善、無限的愛”[12]。上帝也就超越了人的現(xiàn)實存在，以彼岸世界的形式存在于人的認知中，并以絕對權威、絕對完美的道德示范形象出現(xiàn)在人類面前?；诨浇痰摹霸铩闭摚祟悶榱双@得靈魂的解脫與重生，則以上帝為道德模范處理現(xiàn)實中的人際關系，完善自我道德品格，因此，上帝的博愛精神和價值理念也就在現(xiàn)實社會中得到人們的踐行和追求。

（二）理論實質：抽象的超階級價值追求

源于基督教的博愛因為是“神本主義”，所以本身就是一種抽象的超階級價值追求。這主要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其一，在價值理念上推崇絕對的“愛”，不同等級、地位、家族的人在上帝面前都是平等的，人們應無差別地去愛所有的人。耶穌在《圣經(jīng)》中說：“人到我這里來，若不愛我勝過愛自己的父親、母親、妻子、兒女、兄弟、姐妹和自己的性命，就不能作我的門徒?！笨梢娺@種博愛是超越血緣親情的至上之愛。在“誰是鄰居”的問題上，耶穌認為，“每一個有需要的、可憐的人都是我的鄰舍，我都應該去幫助他，鄰居沒有性別、種族、地域和國家的區(qū)別”[13]。這又證明，基督教的博愛超越一切時空、身份、種族和國籍的限制，其實質是一種普遍的無條件無等級的愛。其二，在愛的歸宿上指向抽象的“神”，人們以“愛上帝萬有之上”和“愛人如己”的價值準則要求自己以“神”的意志支配自己的行為。彼岸的上帝既是人們實現(xiàn)價值超越的起點，也是博愛價值的終極目標，超越過程也是由上帝之愛激活，并從上帝之愛中汲取力量，最終與上帝的愛融為一體。

脫胎于基督教的近代資產(chǎn)階級博愛隱去了“上帝之愛”的神圣光環(huán)，繼承了其平等、互尊、友愛的博愛精神，但并未改變其與生俱來的抽象性和超階級屬性。首先，超越黨派紛爭、民族差異以及階級對立和沖突，擺脫地域、血緣等狹隘關系的束縛，對人不加區(qū)分、一視同仁的愛仍是資產(chǎn)階級博愛的主旋律。其次，對人抽象價值的尊重仍是其立論基礎和核心內(nèi)容，資產(chǎn)階級博愛與平等、自由、民主、人權等具有抽象屬性的宣言是不可分割的統(tǒng)一價值整體，資本主義的平等、自由、人權、民主等范疇既是博愛的前提和實踐路徑，同時也是其約束條件。最后，資產(chǎn)階級博愛要求人與人之間以及不同階級之間單純合作共享的原則同樣不具有現(xiàn)實性和可行性。正如毛澤東所言：“世上決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至于所謂‘人類之愛，自從人類分化成為階級以后，就沒有過這種統(tǒng)一的愛?！盵13]

（三）目標指向：“遮蔽現(xiàn)實”維護資產(chǎn)階級利益

西方資產(chǎn)階級對基督教博愛精神的汲取以及對博愛價值的追求，潛在意旨是為了利用其理論為資本主義社會的發(fā)展和自身利益服務。這主要表現(xiàn)在三個方面：第一，在理論的來源上，博愛最初是在法國大革命時期提出的。在革命的第二階段，國外反動勢力及國內(nèi)的反革命運動嚴重威脅到資產(chǎn)階級的既得利益，“為了保證革命成果，法國國內(nèi)普遍展開了停止黨爭、拯救祖國的運動，資產(chǎn)階級開始提倡博愛。1792年7月7日，拉摩勒特（法國資產(chǎn)階級代表）要求立法會議從右到左的各派議員以兄弟般的、博愛式的擁吻來結束一切黨派紛爭”?？梢姡圩畛蹙褪菫榫S護資產(chǎn)階級利益而提出的，雖然其在理論上具有超階級性，但在社會現(xiàn)實中根本不可能超越資產(chǎn)階級的階級屬性限制。第二，在理論實質上，博愛根源于人們在神的面前一律平等，是對人的價值充分肯定的一種博大之愛，并以自由、平等、相互尊重的友愛面目出現(xiàn)在現(xiàn)實社會，但是博愛的實質內(nèi)容實現(xiàn)的卻是資產(chǎn)階級內(nèi)部的自由和平等，主要是通過不同階級的合作以及資產(chǎn)階級內(nèi)部的友愛維護資產(chǎn)階級的整體利益。第三，在理論內(nèi)容上，資產(chǎn)階級對博愛的鼓吹意在用虛幻的美好遮蔽資本主義剝削的殘酷現(xiàn)實。金錢關系主導下的資本主義是以冷酷無情的面目出現(xiàn)的。如馬克思所說：“它使人和人之間除了赤裸裸的利害關系，除了冷酷無情的‘現(xiàn)金交易，就再也沒有任何別的聯(lián)系了?！盵14] 30因此，資產(chǎn)階級以博愛的名義為其剝削和壓迫尋求支持和庇護。但是，“在階級斗爭的社會里，有了剝削階級剝削勞動人民的自由權利，就沒有勞動人民不受剝削的自由，有了資產(chǎn)階級的民主，就沒有無產(chǎn)階級和勞動人民的民主”[15]。因此，博愛的價值實質在資本主義社會不可能得到真正意義上的踐行和實現(xiàn)。

三、馬克思主義友善觀：以經(jīng)典作家為代表的人類“共同體”

馬克思主義立足于社會實踐中的“現(xiàn)實的人”，在對資產(chǎn)階級抽象性、虛偽性及超階級性價值觀念進行批判的基礎上，形成了具體的、歷史的無產(chǎn)階級價值觀念，并提出消滅資產(chǎn)階級私有制、剝削壓迫和階級對立，在人類“共同體”中解放自身，實現(xiàn)個人全面自由發(fā)展的友善價值理念。

（一）理論之根：基于“現(xiàn)實的社會人”的利益需要論

友善是內(nèi)蘊于馬克思主義道德觀的具體價值體現(xiàn)，馬克思指出：“人就是人，而人同世界的關系是一種人的關系，那么你只能用愛來交換愛，只能用信任來交換信任?！盵16] 247在馬克思主義視域下，一定的具體的物質生產(chǎn)條件決定了人們的思想觀念，因此處于現(xiàn)實中的人的具體生活和社會實踐是友善的最初來源，人與人之間的友愛則是人的根本存在方式。馬克思從利益的社會本質出發(fā)，認為現(xiàn)實生活中人與人之間的“友善”觀念是建立在生產(chǎn)方式變更的基礎上“獲得自己的倫理觀念”，友善作為一種社會意識，是滿足人們利益訴求和精神需要的主觀反映。馬克思意識到影響人們的思想和行為認知的不是理性和自由，而是現(xiàn)實中個人的具體利益，人的本質的社會需要性使人與人之間在交往過程中將友善自覺地內(nèi)化為社會的道德規(guī)則，“感性的特性和自尊、享樂和正確理解的個人利益，是全部道德的基礎”，而且“‘思想一旦離開‘利益，就一定會使自己出丑”。因此利益需求不僅是構成人們交往理念和行為發(fā)生的內(nèi)在動力、人與人之間以及人與社會之間聯(lián)系交往的紐帶，而且也是貫穿交往過程始終的邏輯主線，“正是自然必然性、人的本質特性、利益把市民社會的成員聯(lián)合起來”，可以說，“實際需要、利己主義就是市民社會的原則”[16] 52。馬克思明確指出，“人們奮斗所爭取的一切，都同他們的利益有關”并“始終取決于他們所處的歷史條件”，而且“歷史不過是追求著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動而已”，現(xiàn)實社會中個人對私利的追求以及人與人之間利益的沖突和對立，是造成人們之間矛盾、紛爭、陌生、疏離等不友善因素產(chǎn)生的根本原因?？梢姡R克思友善觀是從現(xiàn)實的人和從事物質利益生產(chǎn)的人為立足點來進行研究的。

（二）理論實質：具體的階級性的友善理念

鑒于資產(chǎn)階級價值觀念的抽象性和虛偽性，馬克思主義在對其進行系統(tǒng)批判的基礎上形成了具體的、歷史的無產(chǎn)階級友善觀念。首先針對費爾巴哈抽象的友善論，即“愛隨時隨地都是一個創(chuàng)造奇跡的神，可以幫助克服實際生活中的一切困難”，并號召大家“彼此相愛吧！不分性別、不分等級地互相擁抱吧！”恩格斯指出：費爾巴哈的“愛”是為一切階級、一切民族 、一切時代和一切社會設計的，“也正因為如此，它在任何時候和任何地方都是不適用的”[17] 240。馬克思進一步指出，人們只有在平等的生產(chǎn)和交換關系中擺脫抽象的人性認知理念時，才能實現(xiàn)真正的平等友善，“一旦它們不再是抽象的人的意志而轉為現(xiàn)實的人的意志，轉為兩個現(xiàn)實的人的意志的時候，平等就完結了”[18]。其次，針對資產(chǎn)階級友善觀念的“遮蔽性”，馬克思進行了深刻揭示：“如果說自由貿(mào)易在世界各國之間也能促成什么友愛，那么，這種友愛也未必更具有友愛的特色；把世界范圍的剝削美其名曰普遍的友愛，這種觀念只有資產(chǎn)階級才能想得出來。”[16] 757最后，針對資產(chǎn)階級友善的虛偽性，馬克思指出：“資產(chǎn)者所讀的只是經(jīng)過閹割并使之適合于今天的偽善道德的版本‘家庭版?！盵16] 474對其在內(nèi)宣稱博愛主義，對外卻進行資本掠奪和侵占的行徑，馬克思進行了尖銳的批判：“資產(chǎn)階級文明的極端偽善和它的野蠻本性就赤裸裸地呈現(xiàn)在我們面前，它在故鄉(xiāng)還裝出一副體面的樣子，而在殖民地它就絲毫不加掩飾了?！倍遥凹词故亲钣焉频耐鈬婈?，對于它占領的國家也是一種負擔”，并指出了這些行徑的真正意圖是“一切名為對鄰人服務和行善的事情，并非都是服務和行善”。當正義者同盟提出“人人皆兄弟”這種與資產(chǎn)階級的“博愛”同樣具有抽象性和超階級性的口號時，馬克思和恩格斯將其修正為“全世界無產(chǎn)者聯(lián)合起來”，這就表明了對于經(jīng)典作家來說，在階級分化的社會中，友善和愛是具體的、歷史的、有階級性的，社會主義的“愛”僅限于無產(chǎn)階級范圍內(nèi)。資產(chǎn)階級和無產(chǎn)階級是根本對立的兩個階級，他們之間不可能成為兄弟，也不可能有實質的愛和友善，因此，“共產(chǎn)黨一分鐘也不忽略教育工人盡可能明確地意識到資產(chǎn)階級和無產(chǎn)階級的敵對和對立”[16] 306。

（三）目標指向：“解放自身”實現(xiàn)人的自由而全面發(fā)展

馬克思主義友善觀的終極目標是實現(xiàn)人的自由和解放，但基于“現(xiàn)實的人”的利益需要以及資本主義私有制的特質，“每個人首先和主要關心的是他自己。無論在哪一方面，每個人當然比他人更適合和更能關心自己”，同時“每個人都妨礙別人利益的實現(xiàn)，這種一切人反對一切人的戰(zhàn)爭所造成的結果，不是普遍的肯定，而是普遍的否定”。人們之間充滿對立和不信任，“同他人交往時表現(xiàn)純粹人類感情的可能性，今天已經(jīng)被我們不得不生活于其中、以階級對立和階級統(tǒng)治為基礎的社會破壞得差不多了”。馬克思“無情地揭露資產(chǎn)階級世界在物質上和道德上的貧困”[19]，并指出：“只有在不僅消滅了階級對立，而且在實際生活中也忘卻了這種對立的社會發(fā)展階段上，超越階級對立和超越對這種對立的回憶的、真正的道德才成為可能?！盵20]因此在社會分化為剝削者和被剝削者的資本主義社會中，人類不可能得到真正的解放，也不可能實現(xiàn)真正意義上的友善，只有“在共產(chǎn)主義社會里，人和人的利益不是彼此對立的，而是一致的”[21] 100。私有制將被消滅，脫胎于舊社會的經(jīng)濟、精神、道德方面的痕跡都將被消除。正如列寧所說，“我們要消滅‘人人為自己，上帝為大家這個可詛咒的準則”[22]，而且“我們要努力把‘大家為一人，一人為大家和各盡其能、按需分配的準則滲透到群眾的意識中去”[21] 605。同時，馬克思也指出：“只有在共同體中，個人才能獲得全面發(fā)展其才能的手段，也就是說，只有在共同體中才可能有個人自由。沒有共同體，這是不可能實現(xiàn)的?！盵16] 119他將“真正的道德”的實現(xiàn)寄希望于“自由人的聯(lián)合體”中，“代替那存在著階級和階級對立的資產(chǎn)階級舊社會的，將是這樣一個聯(lián)合體，在那里，每個人的自由發(fā)展是一切人的自由發(fā)展的條件”[14] 751。在這個“聯(lián)合體”中將“造成新的力量和新的觀念，造成新的交往方式，新的需要和新的語言”代替“市民社會”舊的思想觀念和舊的道德體系，人和自然界之間、人和人之間的矛盾的真正解決將成為可能。只有個人全面自由發(fā)展，友善價值理念方能得到現(xiàn)實的構建和實踐。

四、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時代的社會主義友善觀發(fā)展路徑

中國傳統(tǒng)“差等之愛”、西方社會的“博愛主義”以及馬克思主義友善觀都為社會主義友善觀提供了思想淵源，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時代勢必要利用好這些的資源，以“不忘本來，吸收外來，面向未來 ”筑牢社會主義友善觀的理論根基，豐富社會主義友善觀的時代內(nèi)涵，創(chuàng)新社會主義友善觀的發(fā)展路徑。

（一）不忘“差等之愛”之本來：批判繼承中國傳統(tǒng)“仁愛”思想

“不忘歷史才能開辟未來，善于繼承才能善于創(chuàng)出新。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傳承和發(fā)展的根本，如果丟掉了，就割斷了精神命脈”[22] 313?？梢哉f，“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是中華民族的精神命脈，是涵養(yǎng)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重要源泉”[22] 327。因此我們必須堅持以古鑒今、古為今用，從中國傳統(tǒng)“仁愛”思想中萃取精華，涵養(yǎng)社會主義之友善。首先，繼承“差等之愛”中對家庭倫理美德的維護，以“親親”為價值起點所形成的母慈子孝、尊老愛幼等家庭美德是我們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時代推進家庭文明建設、弘揚優(yōu)良家風的寶貴價值資源。其次，繼承“修齊治平”對個人道德品格的塑造，傳統(tǒng)仁愛理念中內(nèi)蘊的“恭寬信敏惠”等修身思想對個人道德意志、道德智慧以及崇高道德理想的塑造，對于今天個人“修身成己”，實現(xiàn)道德主體內(nèi)心信念與道德行為選擇的統(tǒng)一具有十分重要的借鑒意義。最后，摒棄“差等之愛”中的價值工具化和交往圈內(nèi)化的弊端。在“愛有差等”前提下形成“君臣、夫婦、父子、高低、貴賤、長幼”等級森嚴的價值秩序實質是統(tǒng)治階級用來維護統(tǒng)治秩序的價值工具，其中蘊含的“特權”思想使每個人固定在某個價值秩序之中成為其附屬品，只能以單一的價值方向進行選擇，友善論中的道德價值異化為統(tǒng)治階級穩(wěn)固政權的統(tǒng)治工具。而且，愛的差等性形成的交往圈層結構不可避免地形成“圈內(nèi)”和“圈外”區(qū)別對待的價值選擇，易形成交往關系私有化，從而影響公共交往關系的公正性。因而，批判性繼承是我們今天對待“差等之愛”應有的態(tài)度，要加強對中國傳統(tǒng)“仁愛”思想精粹的挖掘和闡發(fā)，“使中華民族最基本的文化基因與當代文化相適應、與現(xiàn)代文化相協(xié)調(diào)，把跨越時空、超越國界、富有永恒魅力、具有當代價值的文化精神弘揚起來”[22] 340。

（二）吸收“博愛主義”之外來：辯證汲取西方的“博愛”精神

“中華文明是在中國大地上產(chǎn)生的文明，也是同其他文明不斷交流互鑒而形成的文明?！盵23]源于基督教的博愛主義，雖然其終極價值指向彼岸的上帝，在理論的闡述上具有抽象性和超階級性，在實踐過程中也有一定的局限性和虛幻性，但是其作為西方社會的基本價值追求仍然具有一定的生命力，因此對于社會主義友善觀也具有可借鑒的意義。首先，“愛”一直是西方博愛主義的核心命題，來自“上帝之愛”要求人們之間彼此相愛的意蘊也是社會主義友善觀題中應有之義，而且上帝作為“全能、至善、博愛”的終極價值追求是指引人們向善而行的原動力，正因為“上帝之愛”的崇高性以及彼岸世界的遙遠性才激勵人們在現(xiàn)實生活中對愛與善的不懈追求。對于社會主義友善觀而言，“愛”同樣也應只有起點、沒有終點，并成為人們交往的基本價值準則。其次，被資產(chǎn)階級充實完善并加以闡發(fā)的“博愛”具有了平等、自由的屬性，充分尊重了個人的獨立性和自主性，這也應成為社會主義友善觀在建構過程中的基本價值遵循。最后，相較于中國傳統(tǒng)“差等之愛”囿于血緣親情和等級的差序格局，西方的博愛主義更體現(xiàn)一種公共性的價值秩序，以上帝為代表的終極價值無形中將人們以價值共信的形式凝聚在一起，平等、博愛等則在人與人之間的交往中發(fā)揮著精神紐帶的作用，同時上帝完善的道德人格所具有的隱性權威也在人們的內(nèi)心形成了一定的道德公信力，指引著人們在現(xiàn)實交往行為中追求公共的價值方向，這就為社會主義友善觀凝聚人心提供了借鑒。但是我們也要充分認識到西方價值觀的狹隘性，對于我國現(xiàn)代化建設來說，只有對其進行批判性分析，才能有選擇地借鑒和參考。

（三）面向人類“共同體”之未來：以馬克思主義為導向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

“時代在變化，社會在發(fā)展，但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依然是科學真理。”[22] 66根據(jù)馬克思的友善觀念，人類“共同體”的形成是人解放自身，實現(xiàn)自由而全面發(fā)展的必要條件。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時代，習近平總書記提出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理念無疑是對馬克思主義友善觀時代化的創(chuàng)新發(fā)展。當今世界正處于大發(fā)展大變革大調(diào)整的時期，人類面臨的共同挑戰(zhàn)日益增多，與此同時，各國的命運也日益緊密地聯(lián)系在一起，“沒有哪個國家能夠獨自應對人類面臨的各種挑戰(zhàn)，也沒有哪個國家能夠退回到自我封閉的孤島”[24]。人類社會之友善既是馬克思主義的價值導向，也是時代發(fā)展的必然要求，因此社會主義友善觀必須順時代之勢，以人類為認知主體，從人類的整體利益出發(fā)，超越階級對立和意識形態(tài)的限制，站在全人類的角度思考當下及未來人類的命運。通過對人際關系、人類融合、人類和自然的關系以及個人和人類的關系的理性認識與闡釋，引導人類走出蒙昧無知的種族主義、霸道蠻橫的極權主義、國家主義以及狹隘自私的個人主義限制，并主動意識到個人及國家的命運依賴于人類社會整體的和諧發(fā)展，整個人類的生存和延續(xù)是個人自由自主生存發(fā)展的前提。因此，個人和國家必須把人類的共同價值作為主體的行為選擇依據(jù)，各國要以利益共同體、責任共同體和行動共同體為依托，致力于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使每個人的自由解放、幸福快樂成為全人類的共同使命，共解時代之難題，從而為實現(xiàn)人類自身解放和每個人自由而全面的發(fā)展創(chuàng)造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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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李利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