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五

演藝圈的老師，如今叫“藝人”，知名的叫“明星”;以前則叫“伶人”，知名的叫“名伶”。舊時伶人的社會地位極低，被主流社會視為“賤業(yè)”，但到了晚清時期，隨著社會經(jīng)濟(jì)的近代化，戲院的興起，戲曲的流行，伶人的經(jīng)濟(jì)地位今非昔比，特別是一些名伶大腕，收入水平更是遠(yuǎn)遠(yuǎn)超過一般士民。

晚清伶人的舞臺收入，主要有兩大塊，一塊叫做“戲份”，是戲園開給伶人的固定工資;一塊是“堂會”的賞錢，類似于今日明星出來走穴的出場費(fèi)。那么，當(dāng)年名伶的工資與出場費(fèi)到底是多少錢呢？恰好民國時期劉菊禪著有一部《譚鑫培全集》，里面記錄了清末民初伶界紅人譚鑫培的“戲份”與“堂會”賞錢標(biāo)準(zhǔn)，我們可以據(jù)此給譚鑫培算算賬——

“戲份”一般按伶人在戲園的演出場數(shù)計算，每演一場戲算一工，譚鑫培一般每日演兩場（日夜各一場），算兩工。同治末年，一工戲的報酬約8吊錢。一吊錢即1000文，晚清時，由于清政府發(fā)行銅圓，一銅圓的面值等于10文錢，所以京師人也將100銅圓稱為一吊錢。到了光緒中葉，譚鑫培的“戲份”升至40吊錢每工。光緒末年，又升到150吊至200吊。假設(shè)譚鑫培每日在戲園演兩場戲，戲園支付給他的酬勞是每天三四百吊錢。

日收入三四百吊錢是什么概念？不妨來比較一下。有學(xué)者統(tǒng)計了光緒三十四年至宣統(tǒng)二年山東太和堂的雇工工價，發(fā)現(xiàn)長工的平均年薪是20.2吊錢，折算成日薪約56文錢;短工的平均日薪則為124文。也就是說，譚鑫培每天的工資收入，是當(dāng)時普通傭工的3000倍。

除了“戲份”，譚鑫培還有“堂會”演出的收入。當(dāng)時的社會名流、官宦之家、富商、公司，若有喜事，必請名伶唱戲，這便是“堂會”。光緒中葉，譚鑫培赴“堂會”演一場戲，出場費(fèi)是10兩銀子，光緒中后期，“遽增至一百兩，宣統(tǒng)初，則需二三百兩”。如果遇到譚鑫培的鐵粉，給出的賞錢更是高達(dá)六七百兩銀。

所以，如果從經(jīng)濟(jì)收入的角度來看，昔日譚鑫培的戲酬，未必會輸給今日的小鮮肉。不過，晚清時尚沒有個人所得稅，所以不管譚鑫培的收入有多高，他都不必繳納個稅，自然也不需要用一些“大小合同”之類的伎倆來逃稅。

但是，有一次，譚鑫培還是栽在稅局的門口——不是因?yàn)樗勇﹤€稅，而是因?yàn)槲f片。據(jù)《譚鑫培全集》的記載，這一日（未知其時為清末還是民初），譚鑫培從上海返京，他的女婿夏月潤送了他三百兩鴉片煙土，火車抵達(dá)北京前門車站，下車時，譚鑫培身上帶著的煙土被前門稅局高姓委員查獲，“扣留不放，擬送法庭罰辦”。

原來，譚鑫培有吸食鴉片的習(xí)慣，是出了名的大煙鬼?！肚宄厥贰肪椭v了一個“譚鑫培奉旨吸烏煙”的故事：某年端陽節(jié)，慈禧太后賜宴頤和園，命人召譚鑫培等一班名角入宮演劇。楊小樓等名角都到了，只有譚鑫培未到。譚鑫培對前來請他入宮的民政部尚書、肅親王善耆說：“現(xiàn)在明詔禁煙，王爺們都在戒煙，我是有癮的人，不吸足烏煙，再不能夠唱戲?！鄙脐然刈嗵螅笮Φ溃骸拔耶?dāng)是什么？原來不過為了吸煙的事，那又礙什么，叫他盡管入宮抽吸就是了，只要他戲唱得好，我還派兩個太監(jiān)替他裝煙呢！”善耆告知譚鑫培，譚大喜過望。“從此后煙禁雖嚴(yán)，譚鑫培奉旨吸煙，再沒有人敢來查禁了”。

從前大宋有柳永“奉旨填詞”的文壇佳話，誰曾想，大清居然出了“奉旨抽煙”的梨園風(fēng)流。自此之后，“譚派”的角兒幾乎沒有不抽大煙的，仿佛不抽大煙就夠不上“潭派”的范兒似的。不獨(dú)“譚派”如此，清末民初之時，抽大煙的名伶多的是。

《梨園外紀(jì)》這么描述名伶汪笑儂抽鴉片煙的情景：每天早晨醒來，汪笑儂都要姨太太先朝他的臉噴幾口大煙，身子方能蠕動，然后喝點(diǎn)參湯，姨太太再將點(diǎn)好的煙槍遞上去，汪笑儂閉著眼睛抽上十余口，才可以慢慢睜眼說話，起床洗漱，然后再躺下來抽煙。不抽到十筒煙，不能吃早點(diǎn)?？吹梦叶枷氤椤樗笞彀?。

這也不奇怪。晚清時期的名伶，名頭很響，收入很高，擁躉無數(shù)，從以前的“賤民”一下子變成了社會名流，就如煤礦主發(fā)了財都想體驗(yàn)一回“天上人間”、“海天盛宴”，于是名伶紛紛過上了“姨太太點(diǎn)大煙”的“高品質(zhì)”生活。

再說譚鑫培帶了一大包鴉片煙下了火車，被前門稅局的高委員截獲。為什么是稅務(wù)官查這檔事呢？我猜有兩種可能：一種可能是當(dāng)時政府一度禁煙，譚鑫培吸食煙土，犯了禁;另一種可能是，清末民初曾經(jīng)放開煙禁，對鴉片交易課稅，譚鑫培被認(rèn)為是走私鴉片、逃稅漏稅。不管怎么說，譚鑫培老師被京城前門稅局扣下來了。

但作為一名當(dāng)紅大明星，譚鑫培到處都有粉絲啊，官場里也有粉譚鑫培的，比如當(dāng)時“總稅務(wù)者陸天池、襄辦樂某”，都“與鑫培友善”，是譚的忠實(shí)鐵粉。聽到這件事后，陸天池“親至前門局中，將鑫培釋放，所有搜出之煙土煙膏煙具一律發(fā)還”;他還批評高委員“辦事操切，不為稍留余地”。

高委員聽了很是惱火，“含憤于胸”。為出胸中這口惡氣，他干脆“在報上將此事披露，并大肆其攻擊”。事情鬧大了。司法機(jī)關(guān)不得不介入，“遂由檢察官提起訴訟”。最后，譚鑫培被判“罰二千元，押令交齊始予釋放”。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娛樂圈最不缺的就是狗血劇情。